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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郎昨日從書院回來後去了大夫人那邊幾趟,然後大夫人帶著他開了庫房。瞧那架勢,是在準備一份大禮。」長舟道,「想必是想趁將軍在家,把親事定下來。」
封岌早知沈約呈有了心上人,少年眉眼純粹遮不住喜色。封岌點點頭,道:「下次歸家不知何時,他能早些定下也好。你去再添些東西到聘禮中,一會兒我往大夫人那邊去一趟。」
疆場十幾年,一轉眼那個抱回來的孩子已經到了說親的時候。封岌心裡難免感慨,自己還未成家,竟要先有兒媳了。
封岌轉過頭再望向窗外,沈約呈和寒酥都不見了身影。
封岌又叫住長舟,決定親自去挑選幾件東西添給沈約呈。封岌有個單獨的庫房,裡面皆奇珍異寶。
「將軍,這對丹鶴坐地燈是不是不錯?」長舟提議。
封岌瞥了一眼,道:「拿旁邊那對枝上雙雁珊瑚燈。雁,長情廝守,更適合婚嫁之用。願約呈成家之後能琴瑟相諧松蘿共倚。」
「是。」長舟立刻應下。
封岌這些年幾乎不在家,和沈約呈相處甚少,並未盡到為父的責任。如今沈約呈要議親,他難得在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封岌又給沈約呈挑選了幾件價值連城的珍寶,視線落在一對紅瑪瑙耳墜上。
小巧的耳墜懸在他指間,一對圓圓的紅瑪瑙珠子在燈光映照下紅得滴血。嬌妍艷麗。
——可惜她還在服孝。
封岌將這對耳墜握在掌心。
寒酥腳步匆匆地離去,不是回朝枝閣,而是去了姨母那邊。進了屋,瞧見姨母正在逗珞兒玩,她說:「姨母,我有些話想和您單獨說。」
三夫人瞧她臉色嚴肅,還以為是關於笙笙被擄的事情,趕忙讓珞兒自己去玩,又將屋內的侍女都屏退。
「怎麼了?來姨母這裡說話。」三夫人朝寒酥伸出手。
寒酥沒有過去坐,而是直接在姨母面前跪下來。
「這是做什麼?」三夫人趕忙起身去扶她。
寒酥不肯起,道:「我不能和三郎成親。出爾反爾讓姨母難做,我心裡過意不去。」
她心裡很難受,本就給姨母添了很多麻煩,如今又要因為這親事給姨母添煩擾。
三夫人怔了怔,忙問:「怎麼又不肯嫁了?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三郎對你用心,姨母都看在眼裡,這婚事真的很不錯。你母親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也會替你高興。你這突然變卦,這是為何啊?」
彼時她寄人籬下能高嫁給府中郎君,最重要的是能守著姨母和妹妹,自然是好事。
可他是他的義子。
寒酥沒有辦法牽扯於一對父子中間。
面對姨母又急又怒的追問,寒酥有苦難言。
她垂下眼睛,低聲道:「這幾日思來想去,覺得我與三郎恐合不來。當初未加思量答應,是我的錯失。本來前幾日就該與姨母說,只是笙笙突然出了事才拖到今日……」
「合不來?這叫什麼話?你與三郎鬧彆扭置氣了?」三夫人不理解。
寒酥搖頭。
「是不是又聽了哪個婢子閑言碎語說你高攀?」
寒酥再搖頭。
「姨母。」寒酥抬起眼,認真道:「我意已決,只是希望在議親擺在明面之前,先私下妥善處置。要不然人盡皆知再拒絕太難看了……」
三夫人盯著跪在面前的寒酥,看著她眼裡的決絕,突然想到自己已故的姐姐。姐姐也是那麼個犟脾氣。哪怕服個軟呢?就這麼毅然和家裡斷了關係……
她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現在的確還沒擺在明面上議親,可這事兒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就這麼作罷,你讓府里其他人怎麼看?日後你與三郎再如何相見?這些你都想過沒有!」
「想過。」寒酥字字堅決,「姨母,我想立女戶。」
「什麼?」三夫人愣住。
「靠山山倒,與其藉助婚姻尋一個男子庇護,倒不如靠自己。力微而不餒,冬盡總能見春。」
三夫人愣了好一會兒,用手指頭去戳寒酥的眉心,急道:「你這是著了什麼魔!」
寒酥面色柔和下來,甚至扯出一絲微笑。她柔聲說:「姨母,我總是放心不下笙笙,恨不得一輩子也不與她分開。如今又守父喪,實在不該這個時候議親。姨母疼我,求您成全。」
三夫人眉頭緊鎖,喃聲:「今天早上大夫人還過來了一趟說起這事……」
「讓姨母難做了。」寒酥立刻道,「請允我與您一起去見大夫人,我親自解釋。」
半晌,三夫人皺著眉說:「去一趟也好,我嘴笨,讓大嫂說一說你這個混想法錯得多離譜!」
三夫人實在不理解寒酥的想法,只當她與沈約呈鬧了小矛盾。可她心裡又隱隱覺得不是。寒酥不是個驕縱小氣的性子,更重要的是這兩個人接觸實在不多。
三夫人犯難地重重嘆了口氣,帶著寒酥去見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和幾個管事對府中賬本,聽聞三夫人和寒酥過來,她「呦」了一聲,臉上帶笑地說:「喜事近嘍。」
她匆匆對完剩下的帳,讓管事們離去。
吩咐侍女將人請進來,大夫人笑著讓她們入座。三夫人在椅子里坐下,寒酥立在姨母身邊,卻並不坐。
大夫人上下打量著寒酥。沈約呈雖是封岌義子,可這些年都是她照顧,這麼多年的相處下來,大夫人待沈約呈和待自己的孩子也沒什麼區別。
對於寒酥,其實大夫人最初並不滿意。結親是兩家事,寒酥父母雙亡又和祖家斷了關係,實在不算好的姻家。可誰要沈約呈喜歡呢?再說她這段日子也仔細觀察過寒酥,倒也端莊守禮。
而且大夫人因舊時家貧,沒讀過什麼書,就算如今成了京中貴婦,也心裡藏著自卑。她私下對讀書人又嫉妒又喜歡。
「別站著了,坐著說話。日後就是一家人,不需要這麼客氣。」大夫人對寒酥說,「當初你來的時候,可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
寒酥沒坐,仍舊面露慚色地立在那裡。
大夫人疑惑不解,三夫人看了寒酥一眼,嘆了口氣,道:「大嫂,這孩子鑽了牛角尖,你可得幫我勸一勸。」
大夫人心下立刻警惕起來,莫不是對這婚事有了過分的要求?這婚事怎麼說都是封家不嫌她身份低,可沒她多事的餘地。
話音剛落,侍女從外面進來稟話:「夫人,赫延王過來了。」
舒舒服服歪在椅子里的大夫人立刻坐直,下意識理衣服,道:「快請!」
她又壓低聲音問:「瞧著臉色如何?」
小丫鬟抿嘴笑:「帶著很多箱籠過來,好像是給三郎添東西。」
大夫人這才鬆了口氣。
她笑盈盈起身相迎:「二弟來得正是時候,我剛剛還想往你那去一趟!」
三夫人也起身迎。
寒酥卻僵在那裡,她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封岌邁進門檻,心裡往下墜去。
封岌指間捻著那對紅瑪瑙耳墜,視線越過眾人,有些詫異地看向寒酥。
見封岌望著寒酥,三夫人趕忙說:「酥酥,過來見過將軍。」
大夫人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日後過了門,可不能這麼一直懼怕公爹。」
寒酥望著封岌,臉色煞白。
封岌捻耳墜的動作頓住,眼前突兀浮現沈約呈提到心上人時的笑眼。
他目光寸移,慢慢降在寒酥慘白的面頰。他定定看著她,眸色漸深。
在寒酥懼然顫睫時,封岌唇角慢慢扯出一絲莫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