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第34章 034

第三十四章

天色還沒黑下來,外面隱約還能聽見下人們走動說話的聲音。也就是在小彩虹汪汪叫出聲來沒多久,屋外就傳來了兜蘭詢問的聲音。

「娘子,小彩虹出什麼事情了嗎?」

「沒有!」寒酥急急應一聲。她只來得及瞥了封岌一眼,就將小彩虹抱起來,快步走到門口,將房門拉開一條縫,把小彩虹放到外面去。

小彩虹落了地,仍朝著房裡的方向搖著尾巴汪汪叫個不停。

兜蘭好奇地望過去。

寒酥強裝淡然地說:「我要讀書,你把它抱下去。也別讓人進來擾我。」

「是。」兜蘭應了,抱起小彩虹轉身離去。

寒酥將手抵在胸口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才犯難地轉過身。房門在她身後關上,她後背抵在房門,蹙眉望向封岌,眉眼間一片犯難。

她質問:「您怎麼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

「得了一種新葯給你送來,順便吃你兩塊糕點。」封岌道。

「這糕點裡面……」寒酥又心急又犯難,唇齒好似被膠水黏住,說不出下面的話。

封岌瞧著她緊張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問:「加了什麼,取人性命的毒.葯?」

寒酥緩慢搖頭,眉眼間的犯難卻更重。

她有些難以啟齒,卻知道不能不說甚至不能拖延。她喉間輕咽了一下,蚊子般嗡聲:「那種葯……」

她這話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封岌沉靜地望著她。

寒酥深深吸了一口氣,舌頭打結般低聲:「您、您……可能需要一個女人幫忙。」

話說完,她遮面的白紗上露出的眼下雪肌唰的一下紅了個透。

封岌這才明白她在紅豆酥里加了什麼東西。他皺眉,沉聲問:「你身邊為什麼有這種東西?」

寒酥抿了下唇不解釋,又急說:「您還是先關心自己。」

封岌垂眼,視線落在手中的紅豆酥上。他已經吃了兩塊,手裡這塊是第三塊,剛吃了一半。他將紅豆酥放回小白碟,上半身後倚,靠著椅背,手肘搭在桌上,一副穩穩噹噹的樣子,與寒酥的焦急犯難形成了鮮明對比。

寒酥因為他的誤食而自責和著急,可是瞧著他冷靜的樣子,寒酥怔了一下。她重新望向封岌,心裡有了個怪異的預感。她心裡的焦灼稍淡,卻又望著封岌緩慢搖頭。

封岌笑笑,道:「還以為什麼大事,尋個女人幫忙還不簡單。」

他望著寒酥,望著這個站在面前的女人。

寒酥抗拒,眉頭緊皺。

「不,」她搖頭,「將、將軍快些走吧。」

「吃了你的東西出了事,現在要不管不顧?」封岌問,「這就是表姑娘的處事?」

寒酥目光躲閃,心亂如麻,悶聲反駁:「我沒讓您吃,是您自己誤食,和我沒有關係!」

封岌望著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突然問:「寒酥,那寒笙誤食了你的野果,你又為什麼把她的眼疾當成心病?」

寒酥愣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不一樣。「

「為何不一樣?」

「她當初三歲,您幾歲!」

「三十又一。」封岌認真回答。

寒酥張了張嘴,澄眸微瞪地望著他,反倒因為他的理直氣壯被噎住說不出話。

面紗之下,她輕輕咬了下唇,心道您也就是現在嘴皮子厲害,一會兒藥效起了,看您還能不能一板一眼地氣人!

封岌欣賞著她被噎住的樣子,稍微換上嚴肅的語氣質問:「而且,你要說清楚身邊為什麼有這種葯。」

寒酥不肯說。

封岌點了下頭,再道:「這等害人之物不該出現在赫延王府,表姑娘不願意說,那我只好令人過來搜查。到時候府里的人都知道表姑娘身邊有這種葯,你想好怎麼對別人解釋了?」

「您……」寒酥硬氣道,「一點流言而已,不當事,我不在意。」

「是嗎?」封岌笑笑,「有一個未婚出閣時藏用這種私葯的姐姐,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寒笙以後的親事。」

「您!」寒酥急了。打蛇七寸不過如此。她朝前邁出一步,聲音也軟了兩分:「我有我的用處。您就當我自己留著用就是。礙不著別人什麼事情。」

封岌轉移了話題:「這麼干坐著實非待客之道,表姑娘這裡沒有茶水?」

他頓了頓,又說:「還不知道要在這裡待多久。」

寒酥不吭聲地盯著他片刻,才轉身要出去給他拿茶水。

封岌又突然改了主意:「不喝茶了,溫水即可。」

寒酥頭也沒回,卻也的確出去提了一壺溫水。本是剛燒開沒多久的一壺水,天氣寒,已經不太燙了。她將這壺水抱在懷裡,熱度隔著手上的紗布傳進身體里,稍微緩解了她凌亂跳動的心聲。

寒酥走回房間,立在門口停了腳步。人已經冷靜下來些,她不得不重新思量這件事。

封岌是在她這裡誤食了那葯,她真能不管嗎?若他已經成家便也罷了,偏偏身邊沒有女人,甚至他的銜山閣里,侍奉左右的都是男子,幾個女下人都是已經嫁人的年長者。

寒酥恍惚間想起了赴京路上發生的事情。其實她也不是沒有幫過他。但也不知為什麼原先可以做到,現在反倒變得更難以接受了。

寒酥在門口站了很久,緩了又緩才推門進去。

封岌還坐在之前的桌邊,半垂著眼。寒酥進來時,他也沒掀一掀眼皮。寒酥抱著水壺走過去,拿起桌上的一個木杯,給他倒了一杯溫水。

「給。」寒酥遞給他。

封岌沒有接,他非常平靜地說:「寒酥,起藥效了。」

寒酥的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濺出來一點,一滴濺落在她的手背上,一滴落在封岌靴邊。

寒酥望著封岌,心裡想著他每次出征最短也要走一年,甚至也曾三年不歸。過幾日他就要走了,等他再歸來時,府里少了位表姑娘應該也是記不住的。

她握著木杯在那裡站了半輩子那樣久,才將杯子放回桌上。木杯放在桌面上的細微悶聲,在寂靜的屋內輕敲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自己纏著紗布的手,往前挪去兩步,立在封岌面前彎下腰,伸手去解他的衣帶。

封岌這才抬眼看向她。她半垂著眼瞼,視線落在正在解的衣帶,長長的眼睫遮了她的眼睛。看不見情緒,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委屈。

封岌身上的衣袍被寒酥解開,鬆散垂落的兩片衣襟間露出健碩的胸膛和其上一些舊傷疤痕。瞥一眼他的窄腰,那些曾經的記憶和觸感強勢闖進寒酥的腦海,她纖白的指尖輕顫了一下。寒酥穩了穩心神,繼續去解他的腰帶。她在心裡拚命安慰自己——就和以前一樣,沒什麼大不了。

封岌突然握住了寒酥的手腕。

「不用。」他說。

寒酥愣了一下,驚訝抬眸,近距離地望進封岌的眼睛,她這才發現封岌那雙永遠深邃如漆淵的眼裡攀上了猩紅。

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紅了眼睛的模樣,這一刻她心底也不再糾結封岌的偷闖誤食,只責怪自己沒有將東西收好。

她有些尷尬地扯起唇角笑了笑,顯然忘記了自己戴著面紗,唇角艱難扯出的笑容並看不見。她聲音低弱:「以前又不是沒有幫過您……」

「以前可以讓你幫我,現在卻不可以。」封岌聲音又沉又緩,他說話時總是這樣,不管是怎樣的語氣和內容,聽上去總有一種穩穩的堅定。

「為什麼?」寒酥疑惑望著他。

四目相對,封岌拉著寒酥的手抬起,他盯著寒酥的眼睛,輕輕親了一下寒酥的指尖。

唇未離開,他貼著她的指尖,說:「寒酥,你知道原因。」

指尖上的那一抹溫觸一下子撞進寒酥的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寒酥的心裡化開。她幾乎是狼狽地別開了眼睛,完全不敢和他對視。

正如她以前可以幫他,現在也變得更難以接受了嗎?

寒酥好像隱約猜到了原因,又不敢猜。

封岌鬆了手,道:「拿一件你的衣服給我。貼身的。」

那是一件白色的小衣。寒酥有孝在身,從裡到外的衣裳顏色都淺淡素雅。純白的小衣上用相近的另一種白色綉了些祥雲和鴻雁。

寒酥不願意和封岌待在一間屋子裡尷尬。可是她若出去了又怕別人誤闖,若是她守在門外則更令人生疑。

她目光掃過方方正正的屋子,自己鑽進了床榻。她將床幔放下,縮身抱膝坐在床榻上。垂落的床幔遮住視線,遮一遮尷尬。

床幔外,偶爾能聽見一些細微擦摩聲。寒酥生怕自己又聽見些別的聲音。她將臉埋在膝上,又雙手去用力捂自己的耳朵。

那些帳中事,突然又無比清晰地浮現在寒酥眼前。捂著耳朵的雙手似乎也染上濕霧。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久到寒酥將兩個人的過往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她的腳腕忽然被握住。

寒酥微怔,鬆開捂著耳朵的手:「將軍?」

床幔外沒有封岌的回應。他的手向來溫暖,熱度傳到她微涼的腳踝。緊接著,她腳上的綾襪被扯了去。寒酥還來不及疑惑,更熱的溫度從她的足心傳來。寒酥整個人都僵住。

天邊的晚霞早已消散於無形,雪山曾被彩霞照出旎旖的色彩,如今日光散盡黑夜捲來,雪山隱於黑夜,微微泛著銀光,夜幕中掛起零丁幾顆星,懶散地眨一眨眼睛。

封岌立在桌邊,提起寒酥抱進來的那壺水。水已經涼了。他將水倒在巾帕上,將其打濕,然後重新走向床榻。

青色的床幔攏垂,幾乎將床榻裡面遮得嚴實,卻唯獨露出一雙嬌足探出床幔,腳踝搭在床沿懸空著。

封岌在床邊坐下,仔細給寒酥擦腳。不敵他手長的嬌足恢復雪凈,卻仍舊泛著紅。

寒酥將腳縮回床幔,甚至又藏在被子里。

「騙子。」她聲音悶悶的,全無往日的清雅從容。

封岌略皺眉,有些無奈地用指腹壓了壓額角。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面對寒酥時,向來自傲的剋制時常會失效。皺眉只是一刻,他舒展了眉宇,掀開床幔望進去。

屋內柔和的燈光照進床榻,照在寒酥的身上。封岌的眸色柔和下去,問:「用這葯到底想做什麼?」

寒酥將臉偏到一側,低聲:「既幫了將軍,將軍就不該過問。」

封岌無奈,即使到了這個時候她也不忘做交易。他點頭:「好,我不過問。你自己當心些。」

封岌還欲說話,寒酥急切地說:「您快些走吧。」

「寒酥。」

「您走吧!」寒酥再次打斷他的話。

寒酥蜷起的小腿又縮了縮,將赤著的腳往裡藏得更深。她現在只希望封岌快些在她的屋子裡消失,想一個人待著。

見她如此,封岌點頭。臨走前,他說:「新拿給你的葯記得用。每日用過之前的傷葯之後,再塗這一種。」

先前送來的葯是止疼癒合之用,今日送來的這一種才是預防生疤之用。

寒酥心裡很亂,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當封岌轉身時,寒酥又叫住他。

「將軍……」寒酥一手輕抬床幔,整個身子大半隱在床幔內,她望著封岌欲言又止。

封岌安靜回望,耐心等待。

寒酥硬著頭皮說:「那葯叫半月歡。」

——半月歡,服藥之人的貪慾將會持續半個月。

封岌沒有聽說過這種葯,可是聽這名字隱約猜出些藥效來。

寒酥又蒼白辯解:「我、我……放的藥量很輕,應該不用那麼久……」

說完,她悄悄去瞧封岌的神色。

封岌沉默了很久,突然笑了。

寒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封岌走到桌旁,拿起小碟里那塊被他吃了一半的紅豆酥,在寒酥驚愕目光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繼續吃完。

他甚至頗有閑情雅緻地點評:「味道很好。」

「您怎麼可以又吃!」寒酥懵懵的。

自封岌上次發覺寒酥驚愕的樣子與平日的端莊嫻雅不同,十分有趣味,難免就喜歡多看兩眼她這樣瞳仁晃晃的模樣。

眼看著封岌吃完了這一塊,還要再去拿一塊,寒酥趕忙說:「您別吃了!」封岌凝望著寒酥,頗有深意地說:「自回京遇舊人,本就夜夜生貪慾。」

他又問:「明晚我過來,還是你到我那裡去?」

「您!您!」寒酥急得玉頸伸得更筆直,「您休想!」

「你大概不願意去我那裡,還是我過來。」封岌下定論。

封岌長腿一伸,跨出窗檯離開屋內。臨走前,他不忘幫寒酥將窗戶關好。

寒酥等他走了,才有些氣惱地將一側的枕頭朝窗牖扔去。她擰著眉下床,快步走到梳妝台前去拉抽屜,取出那個正字冊,沒好氣地在小冊子又重重劃下一筆。「他怎麼還不離京!」

寒酥後知後覺低下頭望向自己光著的一雙腳。明明寒冬臘月赤足踩在地上,她卻一點不覺得腳涼,反而腳心發熱。

好半晌,寒酥將小冊子合起來收進抽屜里。

小半月之後剛好過了元宵節,應該也差不多是他出征的日子。寒酥在心裡勸自己再忍一忍。

她望向銅鏡戴著面紗的自己,恍惚間覺得又身在帳中。彼時盼著偷跑,如今盼著他早日出征離京。

可她又隱約覺得如今和當初有些不一樣了。

封岌走在夜色里,眸沉思量。他回憶著今晚寒酥反駁、拒絕與氣惱的種種模樣。

她這樣很好,可是還不夠。

他不要一個溫順乖柔的寒酥,他要她更多的真實情緒。

「父親?」

不遠處傳來沈約呈不確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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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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