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
第八十四章
寒酥今日進宮並不是給元敏和元慧兩位公主上課的,而是應邀來參加元慧公主的生辰宴。
元慧公主站在母妃宸妃身邊,母女兩個正在說話。引路太監將寒酥領進去,元慧公主瞧見了,對寒酥彎唇笑一笑,再湊到母妃耳畔說話。
宸妃點點頭,將寒酥召到面前上下打量著:「你就是寒氏?元慧幾次和本宮說起你。她很喜歡你。」
寒酥福身行禮:「能給兩位公主做老師,是民女榮幸。」
宸妃和善地笑笑,道:「在幾位老師里,她今日只邀請了你。」
聞言,寒酥有些驚訝地看向元慧公主。這確實出乎她的意料。元慧調皮地朝她眨眨眼。
「你既以元慧老師的身份來,今日不必拘泥。」宸妃再道。
「是。」寒酥再次福身應下。
元慧公主朝寒酥跑過來,親自拉著寒酥的手,拉她過去入座。
「先生,你看我今日畫的怎麼樣?」元慧公主將自己的小圓臉送到寒酥眼前。
元敏公主從一旁走過來,笑著說:「慧慧今日起了個大早,用心給自己臉上畫了只小貓。」
……元敏公主擔心寒酥瞧不出來那是一隻貓。
元慧公主眼巴巴地望著寒酥,忐忑等誇獎。寒酥點頭稱讚,卻並不盲目誇獎:「元慧進步許多,畫得很好。」
元慧公主彎起一雙眼睛笑得很開心。
坐在上首的宸妃也不由彎了唇。
元敏公主在一旁道:「先生,我瞧著慧慧臉上這隻小貓好像蹭掉了一點,您幫忙給她修一下吧?」
元敏公主讓寒酥幫忙描補,不是元慧公主臉上的小貓真的蹭掉了一塊,而是希望寒酥幫忙修一修,至少更像一隻貓。
寒酥聽懂了元敏公主的憾事,含笑說好。宮婢捧著筆墨過來,寒酥接過筆,在元慧公主的臉上描畫起來。
宸妃略伸長了脖子,好奇地望過去。她之前聽說宮裡如今正流行在臉上作畫,而寒氏女正是源頭。她倒要看看寒酥的手藝。她以為寒酥要專心描繪許久,卻不想只是簡單的兩筆,快到她還沒怎麼看清,寒酥便將手裡的筆放下了。
而元慧公主臉上那隻又像鴨子又像狗的小貓,竟神奇地在寒酥兩筆之下洗脫了變種嫌疑,真的成為了一隻貓。
旁的幾個宮女也都看呆了。
元敏公主瞧著宸妃和一眾宮人震驚神色,她頗有幾分驕傲——這可是我的老師!
她看向寒酥,心道她要像老師這麼厲害才行!
「鏡子呢,我看看!」元慧捧著鏡子看了又看。
宮婢稟告四公主和五公主到了。
元慧立刻跑過去,仰著自己的小臉給靜萍和靜鳴看:「好不好看?我和老師一起畫的!」
「好看。」靜鳴捏捏小公主的鼻子,目光落在寒酥身上,不由輕蹙眉。
寒酥站起身,向兩位公主行禮。
「免禮。」靜萍公主和靜鳴公主仿若不認識她,拉著小公主說話,將自己準備的生辰禮物送給她。
不多時,三公主也到了。
寒酥有些驚訝地看向三公主。幾個月的宮宴上,她曾見三公主和四公主光鮮亮麗地出行。如今四公主還是那個尊貴模樣,三公主卻消瘦了一圈,且毫無精神。
元敏公主悄悄將寒酥拉到一旁,道:「老師,你知道宮裡為什麼突然給我和元慧換先生嗎?」
寒酥搖頭。她剛進宮時也曾向宮人詢問過,可宮人只是微笑著說不清楚。
元敏公主回頭望了一眼三公主,低聲對寒酥解釋:「三皇姐和她的琴箏先生私定了終生。被發現了,父皇一怒之下就把幾位公主年紀的老師全換掉了。」寒酥恍然,原來是這樣。
不過她並不怎麼關心三公主的私事,她對元敏公主溫柔笑著,心裡只歡喜這兩個學生是真的喜歡她。
不多時,昭禮縣主也來給小公主慶生。昭禮縣主來時宸妃已經走了。昭禮縣主見寒酥也在,她含笑走過去,道:「上次用你的《四時景》獻唱時,還不知道你是程雪意,你寫的詞我很喜歡。」
「縣主的改曲,我也很喜歡。」寒酥款款而言。
她發現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可以自然地接受別人當面對她的讚揚。
那一邊,靜萍公主悄悄將一包藥粉灑進酒樽里。
靜鳴公主坐在一旁,皺眉看著。
靜萍公主望了一眼遠處的寒酥,端起這杯酒站起身。靜鳴公主突然也跟著站起身撞了她一下。
「呀。」靜萍公主嚇了一跳,腳步踉蹌,手裡的酒樽也跌了。
這處的響動惹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的人望過去。
「皇姐,我不小心撞到你了。我們去裡面擦擦。」靜鳴公主轉身又吩咐宮婢回去給靜萍公主再拿一身乾淨衣裳。
嬤嬤快步迎上來帶他們進裡面擦洗。只兩個人的時候,靜萍公主突然惱了,質問:「你幹什麼?」
靜鳴公主皺著眉說:「皇姐,夠了。當初我在宮外當眾當她下跪已經給過她一次難堪了。真的已經夠了。」
「我想幫你出氣,你這是怪我多管閑事嗎?」靜萍公主很生氣,「她身為賤民,惹了皇族不悅,就是她的罪!」
靜鳴公主眼圈迅速紅了。她快急哭了,悶聲說:「我只是覺得不值當呀。那個祁朔喜歡誰關我什麼事情呀?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出出氣也就罷了,再刁難寒氏……也太刁蠻了,那……那豈不是太壞了嗎?」
「你說我壞?真不知好賴!」靜萍公主生氣地轉過頭去。
「不是說姐姐,姐姐不壞!好姐姐……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你別生氣了。」靜鳴公主抱住皇姐,淚珠兒吧嗒掉下來。
見她哭了,靜萍公主頓時心軟:「好了,好了。我再不管了!一介草民值得你掉眼淚嗎?」
她再嘀咕一句「不知好歹」,皺著眉伸手給妹妹擦眼淚。
等她們兩個換好衣裳出去時,寒酥已經不在這裡,被皇貴妃的人帶走了。
寒酥跟著引路宮女進了皇貴妃的宮殿。
皇貴妃坐在銅鏡前,她剛沐浴后,臉頰未施粉黛,長發也不挽披散在身後。
「民女參見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皇貴妃倨傲地瞥向她,道:「把你臉上的面紗摘了。」
「是。」寒酥略偏頭,解下一側鬢上的夾扣,讓面紗緩緩落下來,露出她的臉,也是露出她右臉上描畫的睡蓮。
皇貴妃在寒酥臉上的睡蓮看了一會兒,輕「嗯」了一聲,道:「是手藝不錯。起來吧。」
「謝娘娘。」寒酥站起身。
皇貴妃手中握著象牙梳緩慢地梳理著長發,她望著銅鏡中的自己,道:「來給本宮上妝。」
「是。」寒酥端莊款步地走過去。
「需要什麼胭脂顏料儘管提。」皇貴妃仍舊是傲慢的口吻。
「是。」寒酥從梳妝台上取出胭脂,認真給皇貴妃上妝。
皇貴妃要了引枕放在脖子後面,她仰靠著閉目休息。寒酥動作輕柔,於她嬌貴的面頰落筆,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溫柔愜意。
皇貴妃發自內心地嫉妒皇后,因為她有著強大母族,即使她面紅耳赤與帝王爭執,惹聖上大怒,聖上也不會真的要她的命。而她呢?她是不是永遠都當不是皇后?她還要……和一些新人爭寵!
「娘娘,畫好了。」許久后,寒酥放下筆。
皇貴妃睜開眼睛望向銅鏡。
一朵正紅的牡丹盛放在她的臉頰上,皇貴妃慢慢眯起眼,冷聲:「寒氏,你好大的膽子!你不知道不能畫牡丹?」
還是正紅色的牡丹……
寒酥立刻跪地,道:「娘娘寬宥,民女確實不懂,民女只知道牡丹最配娘娘的容貌。」
皇貴妃轉頭望向寒酥,盯著她看了很久,冷笑了一聲,道:「退下吧。」
寒酥悄悄鬆了口氣。雖然皇貴妃口氣仍不好,可是沒有降罪,她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這是第二賭。
第一賭,是賭皇貴妃並不知道其兄長汪文康與她的過節。寒酥算了算,自汪文康第一次對她起意時,皇貴妃已經入宮三年。寒酥分析之後,認為汪文康不會將這樣的小事說給宮裡的皇貴妃。
寒酥又跟著帶路的宮婢離開皇貴妃的住處。她揪著眉心,滿目擔憂地詢問帶路宮婢:「這位姐姐,我是不是惹怒了娘娘?」
宮婢搖頭:「奴婢不知。」
宮裡的人,每個人的嘴巴都好似上了一把無形的鎖,想要探出一二難於上青天。
「就送先生到這裡了。」宮婢停下腳步。
「多謝姐姐。」寒酥朝她福了福身,然後轉身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寒酥轉身剛走出兩步,一陣風吹來,和煦地吹拂著她臉上的面紗,吹出細細的波漾。
面紗之下,寒酥輕輕勾唇。
她好像什麼也沒做。
可是就這樣「被動」地成功接觸到了皇貴妃。
接下來的十來日,寒酥一邊精心準備兩位公主的課程,一邊打算出詩集。而這十來日中,皇貴妃一共召見了她三次,每次都是讓她上妝。
她從最初的趾高氣昂,到最後一次時,打賞了寒酥一對鐲子。
轉眼快到三月下旬。
封岌臉色越來越沉,身邊人做起事都謹慎起來。北齊之都距離這裡千里迢迢,就算從今日出發,趕到時已是盛夏時節,不是作戰的最好氣候。
然而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征的日期。
他故意將幾位駐守邊地的大將調離,企圖讓北齊人有所動作,主戰派就能說服主和一黨。可惜北齊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了,竟完全按兵不動,不僅對觸手可得的城池視而不見,還要送上和親公主、貢品。
一統天下的大業只差最後,卻因為後方朝堂的黨派之爭不能邁出這一步,這讓封岌非常煩躁。
「殷薔近日可有動作?」封岌沉聲問。
長舟稟話:「沒有。她一直待在房中,閉門不出,不與外人聯繫。」
雲帆從外面走進來,瞧一眼封岌的臉色,他撓撓頭,欲言又止。
封岌不耐煩地看過來。他最煩這欲言又止的一套,彷彿雲帆再不主動開口,就要將人踹出去。
雲帆咧嘴一笑,道:「表姑娘出去應酬了,聽說有酒局。雖然都是些學子,可畢竟是個姑娘家,要是喝醉了被人欺負了……」
封岌視線下移,落在指上的那枚墨綠的扳指。他起身,大步往外走。
長舟皺眉看向雲帆:「你胡說什麼?」
「我怎麼胡說了?」雲帆將小臂搭在雲帆的肩上,「表姑娘出去應酬是事實啊!唉,將軍心煩,對著咱倆只能越來越煩。讓他去找表姑娘換換心情嘛。」
長舟拿開雲帆的手,面無表情地往外走。
雲帆站在門口呸了一聲,笑嘻嘻打趣:「你幹嘛去?找葉南嗎?」
長舟完全不想理這傻子。
雲帆的話說得沒錯。寒酥確實出門應酬了。她已經將詩集的最後一首詩寫完,十分忐忑地將全部詩篇交到了青古書齋,等著製成冊。
一些文人學子通過青古書齋的老闆李拓,想要結識寒酥。寒酥第一次赴約時,心裡確實有些抵觸。畢竟她自小養在深閨,和一些外男相見,總是要避諱些。可他出於對李叔的信任仍舊赴約。
出乎她的意料,寒酥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其中兩個熟面孔,正是她上次與封岌出門閑逛時,認出她找她搭話的學子。
寒酥心裡的忐忑便又散去了些。
一番交談下來,談的都是詩詞篇章。寒酥從最初的局促到談霏玉屑,慢慢和這幾位文人學子熟悉起來。
後來他們又邀了寒酥幾次,寒酥也都欣然赴約。這次寒酥出詩集,這幾位文人也指點了她不少。
「我很看好!」徐伯撫須笑道。他是這些年人年紀最大者,已近古稀。因為年紀的緣故,他反倒和寒酥走得更近些,不必講究那些男女避諱。
另外幾個人也笑著稱讚寒酥寫的詩,說她這次的詩集一定能大賣。
「來,咱們干一杯!」孫書海站起身舉杯。
其他人皆舉杯。
徐伯對寒酥道:「你抿一口就行,別真喝。」
他總是笑眯眯地對寒酥說話。因為他的孫女和寒酥同歲。
寒酥含笑點頭,卻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小聚結束時,正是暮靄沉沉時。寒酥將手搭在翠微的小臂上,含笑往樓下走。
馬車停在酒樓門口,她扶著車門登車鑽進去,卻見封岌坐在裡面。
寒酥微怔,繼而彎眸,聲音也軟甜:「將軍……」
瞧她微醺的模樣,封岌臉色微沉。他無言,將人扶到身邊坐下。寒酥靠過來,枕著他的肩。
睡前她都是笑著的,彷彿自己真的能詩詞大賣,揚名萬里了呢。
醒來時,寒酥卻發現自己不在馬車裡,也不在自己的房間。周圍氤氳的水汽讓她慢慢回過神。她低頭,見封岌蹲在她面前,正在給她脫鞋襪,而她身上的衣物已經除盡。
封岌上身的衣服也已脫去。
寒酥下意識地向後退:「您做什麼?」封岌瞥向她,見她還算清醒,無奈道:「你吐我身上了。」
「那你自己洗。」封岌起身,在一側的小杌子坐下。
吐到他身上了?她也沒喝多少酒呀……
寒酥腦子裡空白一片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她尷尬地朝一側浴桶走去,卻被堆在腳邊的衣物絆了一下,趔趄著。封岌急忙伸手去扶,寒酥本可站穩,卻因他這一扶,身子側扭過來朝封岌跌過來,結結實實地跨坐在封岌腿上。
封岌眼前突然浮現寒酥曾坐在木馬上搖啊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