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寒門學子(三)

第7章 寒門學子(三)

江川瞥了一眼來人,見對方面白如霜,狹長鳳眼,舉手之間陰氣十足,尤其身上穿了襲淺粉色的衣衫,若不是剛才小個子叫那一聲『胡公子,打眼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在他身後,跟著兩名護衛,一個不苟言笑的高大壯,一看就是高手;另一個是天生笑模樣的瘦猴子,臉上透著姦猾。

胡公子名叫胡長堅,是青州大富商胡萬三九世單傳的獨生子,胡長堅頗有些才學,再加上平時出手闊綽,愛與權貴結交,一向自詡與世家子弟平起平坐,沒想到今日剛到考場門口,就聽到有人在大聲喧嘩,將士農工商分高低貴賤,並且還將商人排在了最末等,這股子邪火是壓不住了。

瑨國之前,受重農抑商政策的影響,商人的地位確實低下,但是在大瑨立國之後,歷經戰亂,民不聊生,先帝為了鼓勵經濟,加快流通,大大提高了商人的社會地位。

當朝尤以駙馬吳稠為首,據說,先帝病重時,為防北方外族來犯,吳稠奉命開工在邊界修築高牆,僅耗時三年便在崇山峻岭之間,修築了一條長達百餘里的高牆,將外族擋在了牆外,慶功會上剛剛登基的符思安舉著酒杯,拉著吳稠的手說:「古有白衣天子,號曰素封(素封:即無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之人),卿之謂也。」自此富商巨賈們身份倍增,即便無官無職,地位也比能比肩士族。

胡長堅打完人,嫌髒了手,扯出一塊絹帕擦了擦,拋在地上。

那護衛瘦猴子卻是狗仗人勢的主兒,罵罵咧咧地上去朝著地上的小個子又補了一腳,一轉過身,笑嘻嘻搶走了江川手上的文書,展開來看了看,拖長了聲音:「呦,我道是誰,原來是傳言中的江錦鯉,錦鯉,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有樣學樣!」

江川不語。

瘦猴子臉一沉,喝道:「我叫你跪下,耳朵聾了?」說罷抬手要打。

胡長堅一伸手,將他的手給按了下去。

這胡長堅自小狂妄,目中無人,向來不屑於跟布衣人一般見識,可剛才小個子官差高聲喧嘩的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他要是沒聽見倒也罷了,現在院里院外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那麼多隻耳朵聽著,全都在看他這個青州首富之子的笑話,他要拿人立規矩,小個子只是順手收拾了一番,真正要拿來殺一儆百的,卻是眼前的江川。

胡長堅抑制住心頭的怒火,大聲道:「最近坊間有傳言,說每場考試都有人提前拿到了答案,國家掄才大典出了這樣的醜聞,作為考生,我臉上無光。」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議論。

胡長堅接著道:「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像傳言中說的那樣,有人夾帶私抄進了考場?」

他用手一指江川,「這個人,一看就不像個正經學子,聽說這個海上長大的漁民之後,竟是一個連魚都打不著的廢柴,他何德何能六輪考試全部第一?」

明正堂的考生們,見胡長堅要收拾江川,全都跑出來圍觀。

人群中幾個人自恃才高,頗有才名的學子,聽了胡長堅的話,已經蠢蠢欲動:

「一個寂寂無名的落魄書生,讀了幾本書?識得幾個字?他的老師是誰?有何才能?有何名望?」

「我聽說,他老師是一個既無才名又無德行,區區街邊一個鬻文為生的老朽之人,這種人能教出什麼樣的學生?頂天了也就是街邊鬻文的命,哼,若真查出了是作弊,便叫他還出名次。」

「豈能這麼輕饒了他?依我大瑨律令,重打八十大板,趕出青州,流放熠州,世代不得入仕為官。」

「對待這種作弊之人,不殺不以正『公平二字!」

……

江川身為眾矢之的的中心,卻好似沒在聽一般,目光微凝,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胡長堅伸手示意,讓眾人靜一靜,嘴邊勾起一抹冷笑,喝了聲:「來人,搜他的身。」

官差應聲過來,沖著江川道:「把手抬起來!」

江川便伸開了手臂。

那人蹲下身,從靴子開始,一路往上摸,一邊摸一邊捏。

見沒有搜出個結果來,眾人有些失望。

胡長堅便又道:「聽聞前朝有作弊考生,將答案寫在了身上。」

他話音未落,旁邊已經有人跳了起來,言辭激動:「沒錯,還是胡公子想得周到,作弊之人十分狡猾,一定是寫在了身上了,那樣就不易被查出來,應該把他的衣服脫了查看。」.

又有幾個人齊齊附和:「對!脫他衣服,仔細搜查,千萬不能讓他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帶著小抄進考場。」

「脫衣服!」

「脫衣服!」

群情激奮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之一,眾口鑠金,這些人已經認定了江川身上必定藏著小抄。

為首的官差大聲道:「江川,脫下衣服當眾查驗。」

江川沒動。

跪在一邊的小個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江川,低聲道:「江川,你還是自己動手吧,你惹了他們,今天肯定是躲不過了。」

「哦。」江川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仰起頭,望向天空,目光中毫無情緒與感情。

少頃,收回視線,抬起手默默解開了衣襟,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

陽光下,身上一道道陳年疤痕,清晰可辨。

權貴學子大多嬌生慣養,一時不少人噤了聲。

胡長堅便又陰陰地道:「前朝文人肖淼在《弊情》一書中就寫了上百種作弊手段,其中就有講答案藏在身體的私密之處,所以說,光是衣服是不夠的,得把褲子脫了,鞋子也脫了,這樣才能證明到底是不是清白之人。」

這句話一出,眾人都呆了,又是一片議論,各種說法都有:

「眾目睽睽之下,脫光了,恐怕不雅。」

「這種人談何雅或不雅?你看他渾身疤痕,還有剛才脫衣服的樣子,哪像是個讀書人?完全是下等人的做派。」

「趕緊脫了,讓我想看看小抄到底藏在哪?將來我給《弊情》做注的時候,必定加上今天這一幕。」

……

胡長堅冷嘲道:「你自己不願動手,我只好叫人幫你。來人。」

「在。」瘦猴子和高大壯一起應聲。

「替他把褲子和鞋子脫了。」

「是。」

那兩人得令,便要動手。

突然圍觀的人群一陣騷動,原來是一隻松鼠從樹上跳了下來,險些撞著了人,考生受到驚嚇,紛紛避讓,一名考生站立不穩撞向了江川。

胡長堅只覺得眼前一花,江川身子沒動,卻竟然避開了撞向他的人,他揉了揉眼,仔細看時,又懷疑自己剛才是看錯了,另外有幾個齊齊撞在了江川的身上,他的護衛瘦猴子也被人群裹挾撞向了江川。

瘦猴子乘機動手拉扯江川的衣服。

就在這時,門外人影一晃,一陣微風拂過,江川已經被人抓著手臂從騷亂的人群中掠了出來。

與此同時,從一重院落里走進了一個人,來人一邊走一邊拍著巴掌譏笑:「絕了!光天化日,竟然有這種荒唐事,好端端的一個人慘遭惡犬圍攻。」

眾人這才發現,掠走江川的是一個布衣小廝,門外進來的是錦衣華服的少年,少年將手背在身後,高聲說道,「我當這是什麼地方,原來尚方書院的青州考場,剛才走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到了犬舍。」

全然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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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工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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