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世子妃下葬,不是小事。
只章窈不是小病小傷而亡,她死於難產,照舊例不可太過操持張揚,停靈三日便可下葬。
她出事當天王府便已經為她挑了墓冢。
但蘇諦最開始那模樣,昭王妃實在怕他想不開隨了章窈而去,最後沉默由著他做那些荒唐事。
等到別人來弔唁,棺槨中都是空蕩蕩。
等聽到他出門的消息,昭王妃才按著額頭,知道這個惡人,她當定了。
這兩日內都適合下葬,府里該備齊全的東西都備齊了,抬棺材的人在,哭喪的在,黃紙有,蠟燭有。
只要蘇諦不在。
昭王妃帶著章窈的丫鬟過去,替章窈收拾入殮。
章窈安靜睡在冰床上,面容仍和從前一樣,沒什麼變化,甚至於觸碰起來,都像是活生生的人。
章家姑娘美貌出名,溫雅出眾。
昭王妃聽過蘇宣廷有個玩得很好的玩伴,是個姑娘,懂禮數又識趣。
小孩子心性一天一個樣,尤其是蘇宣廷,昭王妃沒管。
於是直到蘇諦回王府,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倘若章家沒有打斷蘇諦那條腿,他選章窈做兒媳婦,昭王妃也不會有太多反對,她虧欠蘇諦太多。
丫鬟琦兒在旁泣不成聲,把小女嬰放在章窈身邊。
平靜天空飄著白雲,昭王妃嘆了口氣,道:「把那塊血玉留給世子,人沒了,給他一個念想。」
琦兒紅著眼眶,去取下那塊玉。
屍首就像是失去了最後那口血的支撐,棺材中的人面色也慘白起來。
昭王妃心裡想的是造孽,蘇諦怕是會恨死她。
……
蘇宣廷抓著侍衛衣領,厲聲從侍衛口中問到一句世子妃午時已經下葬。
他立即甩開侍衛,快步進了王府,看到的是只有一片空落落的靈堂。
蘇宣廷心跌到谷底,壓住自己脾氣,他知道王府陵園在何處,立即轉身出去。
昭王妃被丫鬟扶著匆匆趕來,她站在門口,道:「宣廷,回來。」
蘇宣廷桀驁不馴,誰的話都不聽。
誰擋了他的路,他冷嘲熱諷起來,能讓一個人哭出來。
章窈詫異於他的性子,所以他從不在她面前暴露。
但昭王妃叫他,他腳步還是頓在了原地,回過頭,眼睛是通紅的,道:「母親對我有養育之恩,可我與她從小相識,情誼非常人能比,她當這個世子妃當得委屈,我不願意讓她死後還要在王府受這種氣。」
昭王妃臉色一變,手緊按住丫鬟的手臂,嚴厲道:「你難道還想去掘墓,你讓別人怎麼想王府?怎麼想你?」
蘇宣廷從小和章窈一起長大,沒有蘇諦,她會嫁的人只有他。
他什麼也不說,大步離開,昭王妃頭疼,要不是知道他這點和蘇諦一樣說不通,她也不會花時間讓章窈母女走。
她急得開口道:「你以為她會想見你?你和馮府處心積慮想設計讓她對諦兒失望,讓他們夫妻之間產生嫌隙,你當真以為她看不出來?」
他像什麼都沒聽到。
「蘇宣廷!她是個母親,你既在乎她會受氣,那便好好替她想想,」昭王妃又叫住他,「她想見到你嗎?她在乎的只有諦兒!」
蘇宣廷頓下來,閉上發紅的眼睛:「我又何必在乎。」
……
蘇諦安安靜靜站在冰床前,他垂著頭,手裡的弓箭掉在地上。
床上放著一塊血玉,紅得有些不詳。
他慢慢彎腰,拿起血玉握在手裡,什麼也沒問,轉身出去。
馮曉曉只要踏出大牢,便是逃犯。
抓不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條。
但她那種小姑娘,能躲藏那麼久,只能是背後有人在幫她。
只有王府里的人為了調走他,才會做這種事。
門口有王妃派來的侍衛,讓蘇諦過去見她。
蘇諦沒理。
侍衛看到蘇諦是往外邊走,也沒人敢攔著,不說話的蘇世子,比其他的時候要恐怖得多。
章窈的丫鬟琦兒候在走廊上,就像是猜到蘇諦要去做什麼,重重磕頭說:「望世子看在姑娘已經為世子做了那麼多,讓她好好去吧。」
蘇諦卻沒回,開口道:「蘇宣廷去看了窈娘?」
琦兒低頭沒回答。
柳柳幫章窈試藥,章窈臨終之前允許柳柳帶著柳姨娘離開,蘇諦許了。
他沒罰柳柳,卻要柳姨娘留在王府里,喝足了從前想害章窈的葯,方才能跟著柳柳離府。
馮家近日也不好過,聽說又是病又是傷。
蘇諦喃喃道:「窈娘愛熱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去陪著她。」
琦兒淚涌而出,跪在地上道:「從前世子搶章家繡球,章家也傷了世子腿,世子妃多次派人去送銀錢送葯,文家貪慕虛榮,貪下錢財,認下世子妃之恩,世子妃怕世子厭惡這份恩情,從未多言,也不許我說,她自嫁進王府起便知道世子討厭她,算我替世子妃求世子,求你放過她吧!」
討厭這個詞彷彿重如泰山般,讓蘇諦手上的血玉摔在了地上。
輕微的碎裂聲,打破他最後一絲希望。
他拄著拐杖撿玉,手抖著,撿了好幾次沒撿起來。
琦兒緊緊咬住唇,把眼淚逼回去。
蘇諦把所有碎玉撿起來,跛足拄杖離去,這便是琦兒最後一次見到蘇諦。
比起蘇諦,蘇宣廷和章窈的關係在別人眼裡明顯要深得多。
夜色降臨,風聲鬼哭狼嚎。
蘇諦剛走下馬車,便被走過來的蘇宣廷狠狠朝臉打了一拳。
他身體重重撞到馬車,拐杖落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連帶著一顆牙也被吐了出來。
周圍的侍衛個個臉上帶傷,蘇宣廷是王府少爺,憑著這個身份能做很多事。
但他和王府沒有血親關係。
偏偏為首的侍衛首領是昭王那邊調來的,知道這件事。
該不該讓他進去,就成了問題。
侍衛立即讓人去請示昭王,在消息沒過來之前,只能把他攔在了墓冢之外。
蘇宣廷拎他的衣領,怒紅著眼睛道:「是你強求她,為什麼不好好對她?她那天答應過跟我走我就該直接把她帶走,不該留她在你身邊。」
四五個侍衛趕緊去把蘇宣廷拉開,撿回蘇諦的拐杖給他。
世子妃今天下葬,四周的侍衛都增了一隊,個個都敗在蘇宣廷手底下,要不是他舟車勞頓疲累,今天沒人打得過他。
蘇諦低著頭。
「普天之下認識我和她的,又有誰不知道她喜歡我,她要一世一雙人,你納妾毀她,你當真以為她會喜歡你?」蘇宣廷冷笑,「我遲早會帶走她。」
蘇諦拄著手裡的拐杖,抬頭看著他,笑了,道:「可惜你爭不過我,永遠爭不過我。」
蘇諦拄著拐杖,被領著去章窈墓前。
蘇宣廷和蘇諦之間隔著一堵人牆,他喃道:「你為什麼不去死?」
蘇諦全身都是各種傷口,被蘇宣廷狠狠打了一拳,撞到馬車,早已經撐不下去。
他踉蹌著半跪在一座新墓面前,看著眼前的空碑,手撫上去,修長的手指直不起來。
這是昭王妃怕他生氣,打算讓他寫的。
剛才在蘇宣廷面前的強勢悉數瓦解,他就像是一個跳樑小丑,永遠爭不過的人只有他自己。
蘇諦不敢在她的墓冢面前提起蘇宣廷這三個字,甚至不敢去問蘇宣廷,章窈答應跟他走是什麼意思。
「你一個人待在這裡該多寂寞,母親怎麼捨得讓你在這個地方睡著,」他咳嗽著,手掌里的血玉掉出來,沾著他的血,「最該死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是他想試探她的喜歡,是他什麼都不做把事情都交給她。
她是最無辜的,他是最該死的。
今日的奔波終究是讓他忍不住痛苦,蘇諦跌坐在地上。
鮮血不斷從他嘴角冒出來,彷彿流不盡般,每一個傷口都在滲血。
那塊血玉是他剛回王府所得,道士和他說能起死回生。
蘇諦不信,但他還是買了,圖個好彩頭。
於是他果然被騙了。
蘇諦卻邊吐血邊笑了,笑出一張哭臉,就像是所有東西都被奪走的小孩子,再也搶不回來。
他喃喃說:「可是怎麼辦,窈娘,我要是死了,蘇宣廷一定會找機會來搶你,母親喜歡他多一點,最後一定會由著他,我搶不過他。」
現在還沒入夏,荒郊之處凄清寂靜,連月亮都隱在雲層之中。
蘇諦眼前已經一片漆黑,分不清是黑夜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她們都在讓我放過你,母親以前是這樣,你的丫鬟也是這樣,她們都不想我和你在一起……」
他捂著嘴巴,又重重咳了血,血絲順著手指細縫往下流,如同重傷不治的將死之人。
有侍衛上前查看,被他搖頭趕走。
斷腸草的效用發揮得很快,要人性命的痛苦鑽心一般,常人不能忍受。
蘇諦從下馬車起,就沒打算再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