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古井姥姥的案子結束后,張屏將京兆府幾縣的縣誌野史都找來看了,尤其黃稚娘是順安縣北壩鄉人士,張屏便先讀了順安縣相關的史料,當下前往北壩鄉,望著沿途景緻,書中所寫種種自然從心裡浮現。
北壩鄉的名字中有個「壩」字,系因此地臨水。
京郊第一大河白泃河曾流經此地,過京城、沐天郡,併入古海河,向東入海。
但因前朝怠政,河道久未疏浚,淤堵而致常常破堤泛濫,白泃河主河改道。原本順安縣境內臨近北壩鄉的主河道成了一道細細的支流。往昔的洪澇與淤積使得一截河道變為弧形,河中鼓起一個圓圓的小土島。當地人混喊這條河為叉溝子、沙灣子、墩子河等等。至本朝,朝廷才賜了它一個大名——小盞河。
這段河流走不了大船,河中小土島上最初遍生雜木野草,棲滿水鳥,臨近村落的百姓去小島上開地,因爭地發生過幾村幾族間的爭鬥。本朝將這一小塊地收歸官府所有,修了連通岸上的橋樑,又在島上建亭築榭,做一處觀景賞玩之地,起名為盞心島。卻架不住附近百姓常常溜上島,偷偷鏟去官府栽的花木,刨地種菜,圈網養鴨。
曾有數任順安知縣嘗試恢復盞心島景觀,皆無奈敗給百姓。其中一任知縣在縣誌中寫——「南壩北壩鄉民,勇而善爭,勤於勞作。蒼頭翁嫗,尤耕種不輟,又喜畜牧,好養家禽,最嗜養鴨。小盞河盞心小島,亭榭之處,鴨鵝成群。家禽毀菜地,多引爭鬥,扭打至衙門,待詢之,家禽所畜之所,菜蔬栽植之處,皆為官地。余不忍苛於百姓,堂上無奈自笑,鬥毆者又嗔曰好個糊塗老爺矣……」
又一任順安知縣亦在縣誌中寫道——「久聞縣內南北壩兩鄉之民好侵官府地,嗜養鴨,今知果然……」
此公好風雅,上任時,得知盞心島上有幾塊名士題寫的碑文,請款徹底整修了一番,重建亭榭,布置花木,繞小島淺水處遍種藕荷。至夏,知縣邀幾位文士好友前往觀景,擬作些詩畫為這一帶揚名。先獲得消息的北壩鄉鄉長匆匆迎接,拜見知縣時,神色慌張。知縣與好友自上游乘舟行往盞心島,尚有一二里水路時即見鴨鵝成群,島畔更是群鴨聚集,荷梗稀疏。鴨子全不畏人,向船聚攏,知縣的好友丟些食渣到水中,鴨子欣喜爭食,倒也憨態可掬。待上了岸,只見花圃稀落,一塊塊菜田膏藥般紛布,亭榭地面狼藉不堪,甚至拉了幾根繩子,晾著鞋墊尿片。
知縣大怒,欲喚人質問追責,竟有兩船百姓在水上爭鬥,見知縣在島,衝來求大老爺做主,原來是一戶人家說另一戶人家拐了他們的鴨子。
知縣覺得一事歸一事,便就地斷了一斷究竟某幾隻鴨子是誰家的。
誣告者先嘴硬,后拜服。
被誣者更感激稱頌知縣大人英明。
與知縣同來的好友趁此間隙作了幾首詠鴨詩,又繪《鳧水圖》、《蓮嬉圖》、《鴨逐鯉魚圖》等。知縣雖覺得「蓮嬉、逐鯉實妝點之筆」,但怒氣已消。
隨後他與友人到岸上,幸被知縣洗去冤屈的村民宰了幾隻鴨子烹制來獻,佐以當地自釀的酒。鴨肉鮮嫩非常,幾位友人讚不絕口。鄉長說,北壩鄉養的鴨子是從金陵採買的白鴨與本地麻鴨配衍出的,兼京師麻鴨之活潑矯健與金陵白鴨的豐嫩柔美。小盞河盞心島一帶淤泥多,河道淺,產銀魚細蝦,螺螄肥巨,鴨子捕食,佐以村民特製的雜谷嫩菜鴨糧,肉質奇佳,可稱天下無雙。京城酒樓爭相訂購,百姓因此富裕,這都仰賴朝廷和大人的恩典德政。
知縣十分感慨,由此再寫了一段如何教化百姓的議論。
北壩鄉在小盞河北岸,對岸就是南壩鄉。北壩一鄉共有四個村——小盞、壩橋、渠里、后灣。
小盞村與壩橋村臨近小盞河,把持河岸。同對面南壩鄉爭島養鴨的多是這兩個村。兩村一邊互斗,一面又與對岸聯手,防備不臨河的村子在這票買賣里插上一爪。
渠里村和后灣村雖然村名都與水有關,但因悍勇的鄰村防範,沾不了多少小盞河的光,只能默默本份種地。小盞村和壩橋村嫌他們窮,編了不少渠憨子和灣蛋子愛偷他們鴨子和鴨蛋的笑話,也不與他們往來聯姻。
衙門則因臨河幾村的比較,對這兩個村印象甚佳,覺得此處民風淳樸,大合古風。
多年前,朝廷打算新修官道,本想從小盞村和渠里村之間穿過,但小盞村民坐地起價,連夜在官道要經過的田地里種滿果樹,讓朝廷按棵賠錢。一群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卧在林邊和果林間隙里,哭曰不給錢的話,就先從他們身上鏟過去。
工部於是上報朝廷繞路,改從渠里、后灣與臨鄉的幾個村之間通過。官道之前和之後都經過的渠里村在此事中未與小盞村同流合污,令官府印象甚佳,工部和縣衙都在上報的文書中提到了渠里村不爭不搶的淳厚品德,當時的知縣還把這事寫進了縣誌。
但之後負責修縣誌的人看似輕描淡寫地在官道事件後補了一小段話,大意為——
「據鄉里傳聞」,渠里村本也打算學小盞村種果樹,但小盞村的人有錢,下手快,將附近可購的果樹買盡。渠里村轉去沐天郡寶豐縣預定果苗,「適逢江南暴雨,貨船延誤未至,竟得美名」。
縣誌中,小盞村、壩橋村活蹦亂跳,熠熠生輝,渠里村與后灣村做為對比陪襯偶被提及,只得「淳樸」二字,單薄蒼白。因這一小段附加的文字,渠里村的形象忽地豐滿了幾分。
張屏縱馬前行,遠方村落屋舍漸近漸清晰。
渠里村,昔年質樸平凡處,今朝血雨腥風地。
北壩鄉外一二里處,道路兩旁即有巡防,愈往近處,防衛越多。
張屏一行在北壩鄉界碑處出示公函和身份證明,方才繼續向前。
渠里村口已有人在等候,為首者是張屏曾見過的順安縣刑房掌書穆集。
穆集的心情很複雜,他和仍在豐樂縣的杜知縣現在都很想把北壩鄉這塊地方從順安縣境上摳出來,打包送給豐樂。看到張屏,竟油然生出一股親切,得知張屏已不是豐樂知縣,又隱隱失落。
情思發於心必形於色,穆集的神態活像個相公卧病在床,悲傷無措面對惡婆婆質問的小媳婦。
他幽幽地問,村塾處已備下茶食,柳斷丞,張先生和二位捕頭可要先過去休息片刻?
柳桐倚婉拒。
桂淳亦道:「多謝掌書美意,剛吃過,還飽著。公務要緊。這裡若缺人手,但請吩咐。」
張屏簡短問:「可否去黃稚娘住處一觀?」
穆集溫婉含蓄地看著他們:「卑職過來時,冀大人正在大罪逆婦住所,或此刻已移駕村塾。」
柳桐倚這幾日與張屏共事,思想被帶得純粹了,一時竟沒有反應過來。倒是桂淳先道:「莫非是府衙刑房的冀大人親在此坐鎮?桂某意欲拜見,又怕貿貿然前往唐突了。」
穆集感動地凝望桂淳,正要說是,桂淳轉朝燕修拱手:「要麼,請燕兄先往村塾,代向大人請安,望大人肯施恩吩咐卑職一二,卑職感激不盡。」
燕修冷冷瞅著他,沒答話。柳桐倚溫聲道:「冀大人或仍在黃氏住處,我等先去那裡,若大人已移步,再往村塾,如此不至於失禮。」
但……
沒等穆集出聲,張屏已頷首:「柳兄說得是。」
燕修抱拳:「斷丞思慮周全,請容卑職隨行。」
桂淳咧嘴:「請斷丞也讓桂某同行。」
但若冀大人去村塾那邊用飯了,把守黃氏屋子的侍衛未必會放列位進去哪!
先和冀大人道個問候,請大人將已得的案情線索賜教一二,再去看黃氏的屋子,問問村民,豈不更合適順暢?
罷了,料想這幾位也不會聽勸,何必多言。
穆集哀怨地將一聲長嘆吞進肚子,躬身:「如此,請容卑職引路。」
渠里村內一條道路設置了障欄,有兵卒把守,僅供當下查案使用,村民們從其他路繞行。
村內屋舍大小高矮不一,黃稚娘所住的小屋在村子邊緣的一個犄角處,離官道不遠,由村內和村邊小路皆能到達。
穆集帶張屏等人由村口進入,向左一轉,踏上一條小岔道。磚石小路久未整修,坑窪起伏,鋪磚破碎,半陷在土中,幾乎要變成土路。這段時日被查案的眾人來回踩踏,路面緊實。路邊矮木眾多,各樣野草已從土中探頭。
小道經由處並無其他人家,前方放置著木柵欄,數名執著兵器的兵卒守衛。無需穆集示意,張屏幾人也知道,層層守衛后的小屋就是黃稚娘的住處,也是潘氏和前夫丁小乙的舊居。
穆集與守衛兵卒言語幾句,愁眉苦臉迴轉告知,冀大人果然已經移步去用飯了,繼而試探詢問:「柳大人與諸位是否先……」
柳桐倚從袖中取出一塊牌子:「既已到此,先進去看看吧。」
燕修亦上前,捧出一封公函。
大理寺特案專辦令牌加上府尹大人親筆書寫的通行文書與鮮紅鈐印,守衛的兵卒立刻施禮放開通道。
張屏不做聲地與柳桐倚一同入內,桂淳向守衛抱了抱拳,跟著燕修隨後通過。
穆集只得繼續恭謹陪伴。
小屋處已被拆得一塌糊塗。
京兆府的衙役幾乎將小屋內外的每一寸地面都翻挖鑽探過。
原本的院牆也被拆掉,敲碎的磚塊與砸斷的木片混堆在一處,另一處放著囫圇的磚塊木片。
張屏問穆集:「此前可是一圈籬笆,下方堆放了磚塊?」
穆集道:「正是。」
桂淳拎起一塊磚看了看:「某覺得這磚不像砌過。」
穆集道:「對。」
柳桐倚神色有些困惑,桂淳比劃:「就是木板竹片扎了一圈兒籬笆,下邊堆了些磚頭加固。其實算不得牆,攔一道罷了,啥也擋不住。這地方挺背靜,一個女子帶個孩子住著,真是……」
燕修冷冷道:「逆婦黃氏豈是尋常婦人。」
穆集道:「捕頭說得是,在此居住,逆婦行萬惡不赦之罪更加猖狂。」
張屏問:「拆院牆時,可有發現?」仟韆仦哾
穆集頓了一下,方才道:「有兩個符咒,包在油紙中,不知逆婦欲做何用。吾只遠遠看了一眼,記不得詳細模樣。」
張屏沉默地一點頭。
屋前圍著一圈布障,幾人走到近前,守衛將障布掀開,露出地面深坑,一棵老樹倒在坑旁。
柳桐倚又問穆集:「這就是挖出屍首的地方?」
穆集答:「回大人話,正是。」
柳桐倚再問:「屍骨現在何處?可有驗出什麼?」
穆集道:「此由府衙查辦,卑職無權,亦未敢多問。」
張屏插話問:「土中是否發現殘存的衣衫或配飾?」
穆集一臉為難:「這……」
柳桐倚溫聲道:「無妨,稍後見了冀大人,我等再請教。」
穆集恭敬一揖。
桂淳繞著土坑老樹走了半圈,嘆道:「可惜了,挺好一棵樹。沒挖出什麼,能把它再栽回去么?」
穆集又一臉為難。
燕修面無表情開口:「樹下曾埋過屍首,人多迷信,栽回去或也會再被砍鋸。」
桂淳搖頭:「這有啥!從古到今這些年,哪塊地上沒故事?各戶人家屋使的桌椅床櫃,說不定就是哪個亂墳崗子里的老樹打制的,兇犯把屍體埋在它旁邊,又不是它樂意的。」
燕修慢吞吞道:「如此憐惜,你帶它回家?」
桂淳盯著樹,又嘆:「我倒是想,可惜公務之中,不能取一草一葉。唉,看這樹形,精修的盆景都沒它枝杈展得好。栽在院子里多美。」
燕修道:「說不定還能變個大姑娘,幫桂捕頭掃地鋪床。」
桂淳忙道:「別,那我可不敢!我家那位內當家的忒厲害,家法嚴峻,招架不住。」
眾人都笑起來,再往小屋去。穆集悄悄繞到桂淳身邊,輕聲道:「捕頭方才說得極是,若任憑那棵樹枯死確實可惜,吾可先讓人取濕土包住樹根,用油布裹住,暫能保數日,說不定就找到移栽之地了。」
桂淳欣喜道:「那甚好,只是忒多費工夫。」
穆集連聲道:「不費事,不費事。現成一裹罷了。」
燕修深深地看著他二人,穆集側身,向燕修致意般一笑。燕修抱拳回了個禮,未發一言。
張屏與柳桐倚已先在屋前端詳。
這小院里其實只有一間像樣的屋子,灰瓦青磚,兩側各搭出一間低矮的耳房,是黃稚娘母女的卧房。黃稚娘住在東側耳房,牆和屋頂與主屋的一樣,只是低矮些。黃莧莧所住的西側耳房更簡陋,原先應是個柴棚,牆是木板夾土磚的,外面敷了一層泥。屋頂也是茅草扎的。耳房旁邊又搭了個棚子,系廚灶所在。
屋後有一口水井,井口也用油布蓋上。穆集道,已打撈過井內,但目前沒有撈出什麼。
斜對水井的角落裡有個簡陋的廁房。
桂淳打量著屋子:「大人們容桂某冒昧一言,逆婦黃氏心忒狠。自個兒住好屋,讓閨女住棚子房,薄牆草頂冬天哪能扛寒。旁邊挨著廚灶,堆著柴,崩出一個火星子就不得了。」
燕修道:「逆婦喪心病狂,如此並不為奇。桂捕頭在刑部,不孝兒女,狠心爹娘,應都不少見。」
桂淳嘆道:「燕兄說得對,只是每每看了,仍覺得不忍。是了,大致這麼一瞧,住在此處,干點什麼事倒是方便,進出有幾條路,都能繞開人。」
張屏道:「這裡本是丁小乙與潘氏的住處,不知黃氏母女為何會搬來。」
柳桐倚道:「是啊,聽說逆婦黃氏之父是位郎中,原本的居處應該甚大。」
穆集感受到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立刻道:「慚愧此事卑職也不清楚。」
柳桐倚溫聲道:「無妨,稍後去村中問問年長之人,應能得知。」
幾人細看小屋內外,邊看邊詢問穆集一些細節,穆集怯怯謹慎地應答,幾乎全說不知道。
柳桐倚問:「有無搜出重要證物?」
穆集字斟句酌道:「回大人話,仍在深搜,許多東西待驗,其他的卑職就不知道了。」
張屏問:「黃稚娘之前是否傷害過其他孩童?」
穆集一愣:「這個……當下只有那具樹下的男屍,未發現其他屍骨。其餘的就不清楚了……」
張屏再問:「黃氏可有供奉神像牌位?」
穆集道:「穆某過來的時候,屋內已被搜過數輪,幾乎全空了。好像是……唉,吾也不知詳細。」
桂淳道:「某也冒昧請教掌書,逆婦有沒有種些花草瓜果?她家也有地吧,平時哪個耕種?」
穆集道:「逆婦似乎不曾種田。不過,吾過來的時候,院里已搜過幾輪了,不能確定她是否栽種了些什麼。田畝之事,慚愧更加不知……」
張屏又問:「黃氏家應是養了一條狗,狗在何處?」
穆集又愣了一下:「這……穆某未曾見過狗。」
柳桐倚道:「黃氏用藥迷暈了殿下與蘭侍郎的小公子,這些藥物有無搜出,是否查到她從哪裡獲得?」
穆集趕緊躬身:「回大人詢問,卑職萬分慚愧,只知府尊親督搜查的那一輪確實搜出了些藥物,詳細便不曉得了。」
柳桐倚沉默了一下,仍是溫和地道:「無妨,稍後我等可向冀大人請教。」
如此看過一遍,大致能瞧出的只有黃氏母女的零星日常起居細節,丁小乙和潘氏相關的幾乎全無。
離開小院,張屏想直接到村中轉轉,穆集又委婉暗示,最好先去見冀大人。
柳桐倚道:「逗留許久,延誤與大人相見,著實惶恐。」客氣請穆集引路,又低聲向張屏道,「應可向冀大人請教許多案件線索,之後再去村中問詢,更合宜。」
張屏明白,柳桐倚是在暗示,雖然他們有馮邰的文書,大理寺的令牌,桂淳身上可能也帶了些什麼一直沒拿出來,但不先拜見冀大人,他們在村裡到處查看詢問,或仍不會特別順暢。
他看了一眼尚算高的太陽,跟隨穆集的指引往村塾去。
轉出小路,踏上稍寬的村中主道,張屏看著周圍屋舍,又問:「掌書可知黃氏之父黃郎中之前的住所在何處?」
穆集猶豫了一下,含糊地道:「似是在村子中央某處,詳細某也不能確定……」
張屏簡短道了聲謝,打量四周。
渠里村的屋舍皆是京郊尋常民宅樣式,青磚灰瓦,一道扁擔脊。院牆大多不甚高,有幾戶像黃稚娘的房子一般,只圍了竹木籬笆,下方堆砌泥磚。講究些的用磚牆,樣式多為卧磚十字縫,外壁無粉塗,只用灰粉抹了磚縫,直接在牆頂上橫蓋一圈大磚或砌一層瓦片做牆帽,也有兩三戶人家院落甚大,院牆塗了粉白壁,做了花磚頂或小瓦頂帽,裝飾花檐。門板有刷漆的也有裸木的,有些門前有門墩兒有些無。
院落內傳出斷續狗叫,起伏應和,門縫與籬笆縫中人影閃動。
村中道路修得十分平整,村塾在村子中央偏東南處,對應文昌位,四周開闊,白壁朱門,一座方正院落。
當下日已偏西,暖陽斜照院舍,碧空連接遠山,風懶新柳拂動,雲輕紫燕翩飛。一派清正祥和景象。從方才那個陰冷逼仄小院出來的眾人彷彿到了另一番天地。
穆集到大門前知會,門中閃出一個文吏,示意眾人入內。
入門下得門廊,台階下的青石道直通另一道內門,上有一匾「廣育英才」,過得此門方才是供奉孔聖的廳堂、講堂、藏書樓和塾師所住的屋舍、飯堂等處。
「廣育英才」門左右兩側各有一廳,乃是學塾開學、演練禮儀等時使用,此刻兩廳外都把守著侍衛。文吏引著幾人到了東廳,冀大人起身相見。
張屏此前去府衙只見到馮邰,府丞大人和主掌六房的官員都未有見面,但謝賦和豐樂縣衙其他人曾和他提到過冀大人,他知道這位大人姓冀名實,字澹豐,西南融清縣人士。
此時拜見,端詳其年歲大約五旬左右,鼻高薄唇,眉淡目深,身量不甚高,薄肩鶴頸,十分清瘦,言語帶南方腔調,端肅和藹。
一一禮見畢,張柳桂燕四人中只有柳桐倚能落座,冀大人吩咐左右拿幾個凳子,張屏桂淳和燕修都謝過並推卻,各自找了個適當的地方站著,穆集謙讓了一陣兒,在下首一張小椅上坐了。
柳桐倚簡明道出來意與此前所得的案件線索,冀實肅然道:「逆婦住宅竟另有此等舊案。樹下屍骨已驗過一番,乃一壯年男子,頭骨數處碎裂,後背、肋骨、臂骨、盆骨均有傷痕,推測死前或被掩埋之前曾遭毒打。原據此推想此人或與逆婦有什麼瓜葛,逆婦身量瘦小,許是將此人毒殺迷暈后才行此暴虐之舉,不想兇手另有其人。確實婦人行兇少見此等手段,兇犯若是男子,打殺妻子姦夫,便說得通了。」吩咐左右將驗屍結果取來。
柳桐倚拱手:「正是要向大人請教,搜查黃氏舊宅時,可有發現丁小乙和潘氏相關證物?」
冀實道:「慚愧此前不知另有案情,搜得許多物件,尚未能一一確定用途。」
柳桐倚又問:「能否看看證物?」
冀實道:「有些已入袋封存,大多存放在此村的一間倉庫中,未來得及一一驗看。若斷丞能相幫一二,再好不過。」讓左右把證物的錄冊也拿來。
柳桐倚道謝:「另冒昧請教,可曾查到逆婦黃氏之前傷害他人之事?尤其孩童。」
冀實微皺眉:「目前尚無。搜到了一些藥材,思想逆婦之父乃一郎中,會用藥應是家傳。」
文吏取來驗屍及證物記錄文冊,柳桐倚接過,自留下證物冊,將驗屍冊子遞給張屏。
冀實輕描淡寫地掃了張屏一眼,視線在他腰間刑部的牌子上一定,未有言語。
張屏翻開驗屍冊子,桂淳輕巧地挪近一步,半藏在他身後瞧。自從踏進這間廳,桂淳周身的氣場忽然收斂了很多,彷彿一隻隱藏到草叢中的山貓,站也挑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連張屏都感覺到一股複雜的暗流在廳內蕩漾。
柳桐倚閱讀證物記錄,冀實端起茶盞,垂目品茶。
張屏看了驗屍冊子,還給柳桐倚,換過一本證物錄冊,感受到兩道鋒利的視線。他抬起眼皮,冀大人放下茶盞,卻是十分溫和地凝視他:「對了,忽想起有兩件證物,正好與你一看。」吩咐旁側,「把單封在竹匣里的證物拿來。」
文吏奉命又出,約半柱香工夫后捧著一個竹編帶蓋的方盒返回,先呈到冀實面前,打開盒蓋。
冀實示意另一文吏從盒中取出兩個油紙包,放在托盤上,遞給張屏。
張屏拿起一個紙包打開,裡面是一張硃砂寫的符咒,張屏臉色頓肅。
冀實道:「此物系從逆婦家中搜出,不知其用,未便找道人術師驗看,聽說你懂一些,可識得出此符的用途?」
張屏道:「這是招魂的符。」
冀實眼神一冷,廳中其餘人俱一凜。
張屏再打開另一個紙封,裡面亦是一張黃紙符,彎曲筆畫與前一張不同。
「這張是保生平安符。」
柳桐倚起身走到張屏身邊,打量這兩張符:「逆婦黃氏痴戀蔡家公子,其中一張符,是不是她為圓自己痴念,想召喚蔡公子的幽魂?另一張,則是求保她們母女平安?」
張屏盯著符咒:「這兩張符並用,卑職多年前曾見過一次。是為了求子。」
冀實眼中光芒一動,柳桐倚詫異:「求子,為何要招魂?」
張屏道:「卑職見過的那次,是家鄉的一位婦人,愛子不幸夭亡,她數年後又有孕,到養育卑職的道觀中求禱,希望腹中胎兒是夭折之子的轉生,觀主師父為她畫了這兩道符。」
他當時只有幾歲,還相信好多傳說故事是真的,看著師父畫符,便問,如果把那位夫人之前兒子的魂請來,她肚裡孩子的現在魂魄要怎麼辦呢?這是不是書里說的奪舍?
師父道:「憨娃,生死之事,哪是我這鄉野老道往黃紙上畫幾筆可更改定奪的,若有這份能耐,老夫幹嘛不飛去九重天上享福?只是讓那位施主心安,心安則身安,即是保生平安。」
原來那位婦人當時已四十六七歲年紀,再度有孕,必須仔細調養。她痴迷此念,到處求拜,別的寺廟觀宇的法師高僧都說她所求違悖天理,皆不肯答應她,勸她休造罪孽,放下執念。越勸她越執著。
再這般四處折騰,可能胎兒不保,她自己也有危險。若找到不懷好意的江湖騙子,喝點所謂靈藥符水,更不知會出什麼事。
撫養張屏長大的觀主道長遂給她做了一場祈福法事,再畫了兩張符相贈。婦人猶未全信,找了懂行的人驗看,確認符咒功效無誤,方才按老道長的囑咐貼放,從此安心養胎。待足月,生得一女,生后看著孩子驚喜痛哭:「前世男後世女果然是真的!看她的眉眼,跟以前一模一樣!我的兒啊,你終於回到娘的身邊了!!!」
那女孩後來一直倍受嬌寵,其母還請人教她詩書騎射,曰我的兒上輩子就喜歡這個。
觀中逢年過節也能收到一份豐厚香資,可謂圓滿。
但當下……
柳桐倚皺眉道:「逆婦黃氏,並未有孕吧。」
張屏道:「驗過屍,並無。」
冀大人讓文吏將整個竹匣端到張屏面前。
張屏不禁臉色一沉,他背後的桂淳一眼看到,忘了收著大氣,脫口道:「乖乖啊!」
柳桐倚神色亦大變,同樣湊過來的燕修也動容——
竹匣內正中央躺著一個布做的偶人娃娃,用線縫出五官,一對大眼睛充滿靈性,彎彎小嘴似在微笑,手足腦袋上都綁著紅線。好端端看著都挺瘮人,又因之前被埋在某地,再被搜證拿取,渾身髒兮兮的。當下為了搜查,肚皮處被剪開,露出絲綿,腦袋也歪到一邊,更加邪氣四溢。
張屏取出汗巾包住手,拿起娃娃翻了個身,眾人的神色都跟著顫了一下。
娃娃背後用大紅絲線綉著年月日時。
冀實淡淡道:「逆婦黃氏應是識字,針線活也不錯。」
柳桐倚端詳:「所綉年月……像是蔡府火災之後數月。怪了,若是為蔡公子招魂,為何不綉蔡府火災的日期?莫非……」
莫非她知道,蔡公子並未身亡在那場火中,而是之後才……
張屏道:「卑職覺得,應取戶冊,看看黃莧莧的生辰。」
冀實再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已查過,日期即是逆婦之女的生日。」
柳桐倚怔了:「這是為何?」
他端詳張屏手中的娃娃。娃娃背對張屏,面朝廳內,邪肆微笑。
「此偶看起來不像女童……」
張屏將娃娃翻過身,與其對視:「是個男娃。」又看向冀實,「請教大人,此偶在何處找到?」
冀實簡潔道:「在逆婦之女的床下搜得。」
柳桐倚再頓了一下,閉了閉眼:「難道,黃氏想把自己的女兒……」
他自幼愛看奇聞秘錄,讀過各類傳奇,進入大理寺后,又看了許多卷宗,但此刻仍需要平定一下心緒。
已從小椅子上起身,恭敬站立的穆集忽然開口:「卑職冒昧插話,這物事,想來與豐樂縣山上之前的那座妖祠有關。先時那廟中有個習俗,就是祭祀童子吧……」
張屏道:「姥姥廟之前供奉紙紮童子,一般是一對。請教當下是否只搜到一個布偶?」
冀實頷首。
穆集道:「聽聞村民說,逆婦以前雖瘋,倒還溫順,會做做活什麼的,直到去拜了那座廟,才更瘋了,竟行萬惡不赦之舉。」
張屏問:「掌書可知黃氏從何時開始拜那座廟,是否有人教導?」
穆集頓了頓:「這個……倒是不曉得。」
柳桐倚向冀實拱手:「多謝大人關照,准看證物。我等還想往村中詢問年長百姓,找尋丁小乙潘氏及豐樂縣民賀慶佑卓西德相關線索,望大人勿怪唐突。」
冀實道:「北壩的代鄉長與本村的新村正都在塾中,可先著其來廳內。」
柳桐倚欣然道:「那再好不過,多謝大人。」
冀實道:「斷丞不必客氣。」著人去喚代鄉長和新村長。
張屏把布偶暫時放回匣內,柳桐倚歸座,各自再看了一時文冊,盞茶工夫后,代鄉長和新村正到了,進門后即恭敬見禮,自報名姓。
之前的鄉長因其子姦汙黃稚娘一事,已罷職待罪。臨時將副任補上。原渠里村村正一同被免,村中匆忙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鄉賢代任。最近大事輪番浮現,順安縣衙門也忙成一團,尚未來得及下扶正文書,所以代鄉長和新村正都還沒算正式上任。
新鄉長也姓鞏,后灣村人氏,四五十歲年紀,面相帶幾分豪氣,一身團花緞子長袍穿得頗有氣勢。
見禮時張屏問:「前任鄉長亦姓鞏,與鄉長是否同族?」
鞏鄉長豪爽道:「承先生問,確實有親戚。論輩分要尊稱一聲六伯。」
村正亦道:「本鄉鞏是大姓,有句老話,「北壩鄉在北水邊,鞏家佔去一半田」。」
鞏鄉長道:「忒誇大了,早幾十年間人口是旺些,而今已不比從前了。小盞的丁家,壩橋的金家,石家,都旺得很,我們后灣還有李、秦兩個大姓,舅爺家在渠里這也是大戶。」
他這聲「舅爺」,就是稱呼渠里村的新村正。村正名叫常保善,約莫七十齣頭,細眼方面,圓胖身材,一襲深褐長衫,一副忠厚相貌。聽聞鄉長這樣說,立即眯起雙眼道:「抬舉抬舉,難比真正大姓,湊合過日子罷了。」
冀實讓鞏鄉長與常村正就坐,兩人見張屏和桂淳燕修站在一旁,趕緊推辭,稱萬不敢坐。
冀大人遂命左右多取幾張椅子,著眾人都坐下。
「本為查案請教問詢,久立易疲倦,反倒言語不暢便了,都請落座,不必拘泥禮數。」
鄉長和村正繼續懇切推讓,侍從將椅子放到眾人身邊,張屏向冀大人道謝坐下。他一坐,鄉長,村正再推辭推辭,也坐了。桂淳端著凳子,斜坐到張屏側後方貼牆角落處,燕修在他不遠處落座。
侍從端小几,一一送上茶水。柳桐倚順著鄉長和村正之前的話詢問:「適才聽聞鄉長說,丁姓乃是小盞村的大姓。逆婦黃氏住處的前任屋主叫丁小乙,莫非也是小盞村人?」
鞏鄉長抱拳:「大人恕罪,渠里村裡的事,小人所知實比不上常翁。只曉得那個屋子先前確實是丁小乙一家居住,丁小乙不是渠里本村人,過世的時候歲數不大。他娘子曾是這一帶出名的美人,別的縣嫁過來,這邊近水,那女子當時有個綽號叫「沉魚娘子」,與丁小乙只有一個孩子。丁小乙死後,她應是帶著孩子改嫁了或回娘家去了。」
常村正點頭:「對,對,鄉長說得沒錯。」
冀實道:「逆婦屋前樹下的屍骨可能是被丁小乙殺害,潘氏和丁小乙之子當下為另一樁案子的案犯,此案正在審辦。煩請二位多說說丁小乙一家在本村的情況。」
鄉長和村正神色變了,張屏問:「請教二位,丁小乙在本村或鄰村是否還有親戚?」
鞏鄉長看向常村正:「丁小乙的來歷小人知道得少,請舅爺一併說吧。」
常村正遂道:「本村沒有。但小盞鄉姓丁的,算來都跟他有親戚,只是從沒走動過。丁這個姓,並不是老北壩的人,他們原是船民,順著河過來的。到底是哪來的,得去小盞鄉問他們本族的人。老朽這般其他姓的人都不太曉得。船民本來不住地上,船就是家,後來攢了錢,在岸上買地安家。小盞村那邊離河近,愛發水,村裡有人搬走,這些船民買下他們的田屋。對他們來講,能在京兆府地界住下,可太好了。也是有錢的船民才能如此。丁家搬來很多年了。老朽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們已是本鄉大戶。有錢肯定會做買賣,跑船辛苦,船民不大喜歡種地,僱人種錢賺得不多,不夠開銷,開始想法養鴨子。這邊本地原都是養京麻鴨,他們船民順水去過各處,在南邊看到那種大白鴨,肉多,不怎麼有腥味,所以南邊人吃鴨子,白水煮一煮,加點鹽就吃。他們把大白鴨販來這邊養,想往京里賣。有現成的河,再合適不過。誰想他們那大白鴨,往河裡一放,就像咱們的小男女,容易跟沒見過的人看對眼一樣,和我們本地的麻鴨就對上了眼。起初他們挺氣,看不上我們京麻鴨來著,拉網剪翅膀,都攔不住他們的白鴨子與京麻鴨相好。之後發現,混配出來的,蛋挺大,孵出來的小鴨子,花花的,羽毛色兒別緻,肉也好吃,這才一代代養上了。我們渠里村現在仍是養京麻鴨多,看著跟河邊那倆村的花色近,但不一樣。其實還是地道京麻鴨味兒正,沒那麼胖大,肉緊,矯健,一尤其烤或滷製,酥透脆嫩,特別外皮的那個成色兒,怎麼拿一般鴨子烹制,都不易烹出來。下蛋也都是尖頭碧綠的,別號翡翠殼,一經腌制,脂白膏內一汪油。京里的新菜館子好用他們的花鴨,但懂行的老館子,仍來我們這挑京麻鴨……」
鞏鄉長咳嗽一聲:「舅爺,幾位大人主要為詢問命案線索,鴨子的事兒,咱們先放放。您老可知那個姓丁的怎麼搬到咱們村裡來,為人如何,像不像能行兇害命的?」
常村正不好意思地道告了聲罪:「大人們恕罪,老朽有了些歲數,講事兒容易跑遠。那丁小乙和他爹,老朽都認得,不過年月久了,有些事得細想想。說句過世人的是非,丁小乙生前,確實不怎麼混正道。他爹是個勤懇能耐人,歲數與我相近,我年輕的時候與他吃過酒,聊過一二。不知怎會生出這麼個兒子。」
柳桐倚問:「常翁可還記得丁小乙之父的姓名?」
常村正道:「大名應是丁本富,但他有癆病,挺瘦,旁人一般喚他水蚯蚓。這人身世從頭細說挺曲折,他家乃是小盞村丁家的一個旁支,有一缺德說法,他其實不算老丁家的人。那家老爺子歲數挺大時,跟家裡的一個丫鬟生了丁本富。老頭死後,老夫人說,這孩子不是丁家的,不知道丫鬟跟哪個小廝鬼混生的。又有小道傳聞,確實拿到了一個相好。於是丫鬟帶著孩子被趕出來了,相好跑了,也沒娶她。丫鬟孤苦伶仃一個女子,帶著孩子沒幾年,心裡太多氣恨,一病死了。老爺子生前給她留了點錢,她挺有心眼,被趕的時候夾帶出來一些,都留給了孩子。丁本富這個名字即是說他本來該是富裕人家的少爺。」
張屏道:「但據丁小乙之妻潘氏說,丁小乙有個姑母嫁到豐樂縣,與潘家是鄰居,騙潘氏之母將潘氏嫁給了丁小乙。」
常村正與鞏鄉長對望一眼,兩人神色都有些微妙,鞏鄉長微一動眉,常村正雙目略一閉,隨即搖搖頭:「丁小乙沒有親姑媽,那是他後來自個兒……自個兒認得親戚吧……」
鞏鄉長再輕輕咳嗽一聲。
常村正斟酌了一下字句:「正經小盞村丁家的人應該沒有姑娘嫁到豐樂。豐樂縣這些年闊了,但早年間不算富。老丁家眼眶高,越是這樣新起的人家,越比老門老戶還講規矩,重體面。他們家姑娘都高嫁,要麼招上門女婿,像丁小乙他爹那樣被攆的,輕易也不會再認回去。諸位大人若不信,可以去查戶冊。」
柳桐倚問:「丁小乙的父親被趕出后,便搬遷到渠里村?」
常村正回憶道:「不是,丁小乙的奶奶過世后,丁本富到處給人做活。他去過沐天郡寶豐碼頭那邊做工,又跟過貨船當夥計,攢了些積蓄,加上他娘留下的錢,自己買了條船。老朽記得,豐樂縣那邊有個地方叫小亭口,多年前曾有許多工坊,不幸蔡老爺的府邸出了事,那邊沒幾年也給封了……」
鞏鄉長附和道:「沒錯,舅爺,就是那個小亭口。您老是說丁小乙的爹在那邊做事?」
常村正道:「他跑船運貨。這幾個縣直到沐天郡水路都是連通的,這邊水道窄,大船進不來。小亭口到寶豐碼頭的貨物往來都是雇小船運送。丁本富就干這個營生,他買的船小,只送小件,但一個人就夠,不用雇夥計,也不少賺。丁家想趕他走,不准他的船走小盞河,南北壩兩鄉跟丁家搶養鴨子結怨的沿河人家又都把他算成丁家人,也為難他。他就在其他地方買屋住。這人心眼兒挺活,能吃苦,可惜有癆病。是了……」
常村正兩眼忽然放出灼灼光芒。
「有樁最關鍵的事兒,諸位大人或早就知道?蔡老爺的那座府邸所在,起先曾是丁本富和他娘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