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蘭諾抱著手臂看向那個俘虜。
萊茵海德已經解決了大部分的問題,至少確保了現在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可以交流的正常的智慧生命。
「說說吧。」蘭諾垂眸說道,「既然你認識我。」
而且還是三十七號這種親密的稱呼。
看起來像是被打折了脊背的黑暗教派的成員幽幽地望著他,忽然說道:「你長大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笑。
海妖之王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但可能因為近來他的心情都很不妙,所以這雙眼睛裡面大部分時間都是刺骨的寒意。
「我們一度以為你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而且那個時候你已經有幾次都失去了呼吸和心跳……在被奪去一切的時候,但就像是一個奇迹一樣你活了下來,而且長大了。」
蘭諾頓了一下,在表面上看不出來什麼反應。
他意識到這個黑暗教派的成員在說什麼了。
那是在一切開始之前的事情,那個實驗體。
「我們試探著建立了在靈魂之上的實驗體系,從而第一次真正取得了未覺醒的冠冕,但在那之後還有一次嘗試。」俘虜用非常平靜的語調說道,「我們也在嘗試著奪取血脈,雖然聽起來是一件艱難而不可思議的事情,但是基於神秘和科學,總之我們又一次成功了。」
他看見自己面前的少年面色微微變化了一下,說不出來是驚訝還是警惕,最後蘭諾斬釘截鐵地表示道:「不可能。」
奪取冠冕還可以被認為是在靈魂層面上的操作,然而奪取血脈就近乎是踩著科學的棺材板蹦迪了。
況且他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倫道夫的記憶里也沒有。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不要用那些愚蠢的人類的理論來試圖解釋神秘,」黑暗教派的成員忽然激動了起來,「幻想種強大的血脈根植於神秘之中——那麼當然同樣可以被解釋,被剝奪!黑潮的力量是無限的!」
似乎是因為觸到了他的逆鱗,所以才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這個俘虜看起來對於所謂的黑潮的力量深信不疑。
蘭諾只是覺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個□□成員那樣,這讓他越來越警惕了。
「如果是通過基因編輯的手段,沒有必要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你錯了。」黑暗教派的成員毫無畏懼地表示道,「幻想種的血脈全部都在日漸凋零,聖龍已經徹徹底底失去了白銀之龍的存在,他們為什麼不用基因編輯?是因為沒有技術嗎?」
……聖龍可能真的沒有。
但不代表他們不能從聯邦借來相應的技術來培養,如果是單純的血脈的話那麼經歷過無數次的篩選之後,聖龍甚至可以培養出來一個黃金龍軍團。
可事實上,聖龍帝國的確沒有這樣做。
蘭諾思索了一下,發覺自己可能已經快被這個俘虜帶進溝里了。
「強大的幻想種的血脈天然伴隨著神秘的特性,而神秘不為人所操縱,試圖用基因手段去復刻幻想種的存在是不可能的,就像是人不能造神一樣。但你不一樣,你是一個奇迹。」
這個俘虜的眼神讓人有一點毛骨悚然之感。
「天然的藍寶石的血脈,未覺醒的冠冕的降臨,在你出現的時候我曾經以為這是啟示的眷顧。然而貪婪者終將毀滅一切,一號有一個深愛他的父親——當然我並不相信這樣的愛意,但這不重要。他們取走了王冠,這帶來了靈魂上的裂痕,取走了血脈,這伴隨著身軀的崩塌……可你依然活了下來。」
蘭諾感覺有點冷。
涼意像是一點又一點滲透了出來,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道應該去往何方。
他曾經以為自己知道的已經是全部了,但事實遠比他所知曉的還更加令人絕望,甚至不僅僅是冠冕還有血脈。
其實還有生命。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蘭諾忍住了沒有後退,而是問道。
他並不覺得黑暗教派會有什麼好人的存在,也更不可能會是面前的這個俘虜對他的同情或者憐憫——如果這種感情真的存在的話,在實驗室裡面他們就不會那麼做!
所以蘭諾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最高的警惕,他不可能對黑暗教派的成員有任何的放鬆。
「我不會相信你。」
俘虜的眼神裡面終於閃過了一分計謀沒有成功的失望。
於是那竭力被裝出來的善意就越來越淡了,好像只是在演戲一樣,有一點點柔和的表情全數消失不見,餘下的還是真正的瘋狂。
「你的警惕性太高了。」顯而易見的他並不是在讚揚,「如你所見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而且不論你信不信,我沒有騙你,一點也沒有。」
蘭諾的表情更冷了。
「你不恨他們嗎?」俘虜幽幽地問道,「我們一直在看著你,三十七號。」
一個可以說得上是珍貴的靈魂,即使是身在對立面的他也會有一點被觸動的感覺,當然對於黑暗教派的成員而言,三十七號依然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實驗體,最好的結果就是被困死在聖龍完成他的使命。
但蘭諾彷彿總是能夠給人一點點無用的驚喜之感,即使他的那些掙扎也好痛苦也罷都是那麼的無力。
但最大的那個驚喜還是到來了,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已經被奪去了一切一無所有的實驗體還能夠呼喚另一頂冠冕的降臨,這直接打亂了他們在聖龍的所有的規劃,也讓藍龍不得不鋌而走險——然後意外變得越來越多,直到現在。
俘虜並不知道蘭諾究竟知道多少事情,但是他卻清清楚楚地明白一件事。
「聖龍對你一點也不好,可以說是苛待。一號奪走了你的一切,他們欠你的,你不恨他們嗎?你應經擁有著可以進行反擊的能力和手段了。」
不恨是不可能的。
恨吧,怨著恨著,把自己變成一把刺向聖龍帝國的尖刀,變成橫在海妖帝國和聖龍帝國之間的最大的間隙,讓怨恨變成戰爭和鮮血的起始點。
黑暗的詭異的氣息開始在小小的艙室之中蔓延開來,彷彿就要浸染到蘭諾的身上的時候,卻被完完全全地排除在了外面。
「你錯了。」蘭諾垂眸說道。
「聖龍的冠冕和血脈……那不是我的一切。」
甚至也不是屬於他的東西,他早就告訴過自己不該覬覦。
「我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怨恨而對聖龍帝國開啟不應當開始的戰爭。」蘭諾說道,「如果你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的話,你可以停下來你的表演了。」
俘虜的神色沒有巨大的改變,看起來只是僵硬了一瞬。
「這就是……海妖之王的底氣?」這句話裡面似乎帶著嘲諷。
「你也可以這麼覺得。」但這樣的事情沒有什麼必要來和面前的這個俘虜解釋。
有關於那些過去的懷疑和猜測在黑暗教派的成員的口中終於得到了完完全全的證實,甚至比他自己所知道的還要更加詳細一點,但是因為所有激烈的情緒都在過去爆發過,現在他確實很平靜。
這個黑暗教派的成員甚至在向他印證著一件事情。
冠冕可以被奪去,血脈也可以被剝奪,但靈魂不可以。
這才是他和深海之間的牢不可破的羈絆。
而至於聖龍……
「他們欠你的。」俘虜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叫道,「他們欠著你,你就不想要他們償還,不想要他們後悔嗎?」
他意識到自己完全沒有可能在語言上再一次讓蘭諾陷入深淵之中,真是奇怪啊,明明是在絕望中長大的孩子,明明自始至終都不曾得到過值得貪戀的溫暖,但也自始至終都沒有可以吞噬一切的恨意,就好像已經被深海洗滌的乾乾淨淨了一樣。
蘭諾已經起身,看起來不打算浪費更多的時間。
「萬事萬物應有代價。但那不會是我要為自己索取的。」
俘虜並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他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讓蘭諾改變了一點他的心態,然而此時此刻在他面前的海妖之王依然是那麼的平靜,平靜到讓他歇斯底里。
「你可以不恨聖龍——那你就不恨一號嗎?你知不知道,一號乾乾淨淨的……」俘虜露出來了殘忍的笑容,「一號什麼也不知道,一號什麼意外不用做,只需要被人護著,從頭到尾都是這樣!」
這又是多麼,多麼慘烈的對比啊。
更令人嘆息的是蘭斯居然是真的一無所知,他的一切都是被深愛著他的父親拱手送上的,即使上面沾滿了鮮血但是蘭斯卻還是乾淨的,純潔的,一塵不染的。
這在俘虜的設想裡面原本是可以輕輕鬆鬆擊破蘭諾防線的話語,但在這一刻他發現他依然失敗了。
可是海妖的王也不會好過吧。
在這件事情上面連俘虜自己都會忍不住想到,憑什麼呢?
但蘭諾什麼也沒有說,他只是沉著臉,最後表示道:「在有關黑潮的事情上面你也可以這麼坦誠嗎?」
俘虜頓了一下。
「看來是不會了,那麼,這件事情我會交給萊茵海德來繼續操作,放心,你不會死的。」
蘭諾轉身離開,一點也沒有留下來的想法。
俘虜最後的不甘的嘶吼也被他拋在了腦後,而離開了審訊俘虜的小小的艙室之後,蘭諾徑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一頭栽倒了下去。
……
毫無疑問他現在的心情很亂,倒也不僅僅是因為俘虜的話語的原因。
這些時日里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從聖龍的冠冕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應該意識到所有的事情都開始不在控制之中。
而和聖龍帝國攤牌坦誠那些真相更是不在他預料之中的事情,蘭諾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可能平穩地解決的。
即使有戰爭的威脅在前面,即使海妖帝國的強勢不輸於聖龍,但是希爾薇提醒他的那句話一點問題都沒有。
在有關冠冕這件事情上,大部分幻想種都是沒有理智的。
他一直在避免著這樣的衝突是因為他深知聖龍的霸道。
可是他也不是那麼理智的人啊。
蘭諾微微握著拳,想了一下拿出來了希爾德加德的筆記。
在閱讀筆記的時候他一向出於相對冷靜的狀態。
這張筆記不知道是希爾薇從什麼地方找到的,比他之前見過的都要更加的破舊。
【我想是我錯了】
【命運平等地對待著所有的幻想種,無論你我,無論是王還是尋常人】
【我並不是先行者,也不是先驅者,只是一個走上了錯誤的路的行人】
【我開始思念家鄉】
墨跡滴落在家鄉的兩個字的後面,好像是長長久久地停滯在了這個地方一樣。
蘭諾下意識地撫摸著這行字,然後觸電一樣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一切皆是有跡可循,但我依然在尋找著】
【源頭】
筆記到此為止。
這個時間段的希爾德加德的筆記非常的潦草,而且看起來筆記主人的心情再也不是蘭諾見到的還未離開精靈帝國的希爾德加德那樣的平靜。
但他是見過這樣的字跡的。
他的確見過。
那是第一張他曾經遇見的希爾德加德的筆記,那個時候希爾薇還是一個階下囚,在那張筆記上面,希爾德加德反反覆復重複著兩個詞語,然後寫下了自己的結論。
在王和命運中間,黑潮是一切的源頭。
希爾德加德還是找到了。
但不知為何蘭諾一點也不會為他感到開心,好像他自己也陷在漫長的失落之中。
他看向這頁筆記的時候,最終停在了第二行字前面。
命運平等地對待著所有的幻想種。
不對,希爾德加德。
命運是平等的嗎?——命運真的對待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的嗎?
也許在那令人窒息的王與冠冕交互的命運之間事實的確如此,但就在冠冕被竊取之後,在來自於冠冕的重量不是被王本身來承擔的時候所有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蘭諾就像是在和並不存在於他的面前的希爾德加德對話一樣。
「我改主意了。」
他早就應該認識到這件事情,而不是抱著逃避有用的想法。
*
聖龍帝國。
被吊起來的藍龍已經不知道究竟掛了多少天了。
但他始終清醒著,而且什麼想要流露出來的東西都沒有,自始至終蘭辰都對這裡保持著絕對的控制,就是他自己的屬下之中也沒有幾個可以靠近這個地方的。
不可能有任何存在給藍龍一個痛快的結果。
蘭辰牽著蘭斯的手。
觸感很柔軟,而且小小的,但又很僵硬。
他們現在就站在玻璃的外面。
姬烈陽和蘭辰之間有關蘭斯的撫育權利的糾葛最終被暫時擱置了下來,現在蘭斯還依靠著蘭辰生存著。
王庭卻已經解封了。
事實上蘭辰封閉王庭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始終沒有解除對王庭的封鎖只是因為他忘了而已。
他總覺得自己其實忘記了很多事情。
但蘭辰沒有忘記帶著蘭斯來到這裡。
「好看嗎?」
蘭斯不說話了,本能地他想要去找到一個能夠將他徹徹底底籠罩起來的懷抱,但是他根本做不到,所以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淚都好像已經僵硬了一樣。
蘭辰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看下去。」
他這麼對蘭斯說道——好像也不僅僅是對蘭斯在說這樣的話。
蘭斯沒有意識到蘭辰真正的意思。
但在下一刻擺在他們面前的玻璃閃了一下,讓他不由瑟縮了一下的時候那個單向玻璃對面的藍龍好像也動了起來!
因為他也看見了!
他看見自稱心心念念的孩子被他嚮往的藍寶石龍牽在手裡,蘭斯和蘭辰在長相上的確有一點相似,然而氣質截然不同。
而現在他柔軟的孩子就在單向玻璃的對面看著他,蘭斯可能認識他,也可能不認識,但是,蘭辰就這樣讓他們面對面相見!
藍龍已經發不出聲音,可是絕望讓他無法壓抑著自己喉嚨深處的吼聲,即使那聲音很低很沙啞,而且又充滿著同樣無法被掩飾的痛苦!
不要……不要!不要!
為什麼要讓蘭斯看見——為什麼要讓他的孩子看見?!
他想要給蘭斯的明明是安安穩穩被守護著的童年和一生,為什麼要讓蘭斯看見這樣的場面,那個藍寶石龍究竟在做什麼?
即使沒有冠冕,蘭斯也應該會是他最愛的弟弟!
藍寶石龍既是巧合,也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最合適的寄主。
黃金龍的血脈太過難以培養,綠寶石家族目前還算繁盛不缺後嗣,紅寶石龍對於冠冕太過執著而並不看重血脈,唯有藍寶石不同。
蘭辰看起來並不是困於血脈的,但事實上藍寶石龍之間存在著天然的羈絆,況且藍寶石龍已經稀少到快要消失了,這樣以來蘭辰會是他的孩子在王庭之中最好的矛與盾,藍寶石公爵會一直守護著他,但是現在呢?
藍龍幾乎要忘記了自己的痛苦,忘記了自己還在沒有休止的絕望之中,因為新的絕望已經向著他襲來了,而他根本就不知道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麼!
「哥哥。」蘭斯顫抖著喊蘭辰,他已經不再流淚,不再哭泣,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他可以很熟練地示弱,很熟練地用沒有明說的話語和眼淚來交換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切都會是他想要的安排,可是現在呢?
蘭辰看起來是那麼的陌生,讓他不敢靠近。
「你不認識他是誰吧。」
蘭辰彎腰說道,「不認識就好。」
蘭斯睜大了眼睛,瞳孔緊縮,發覺那個藍龍因為拒絕和他對視想要移開自己的眼睛,但下一刻像是強制的力道一樣,那滿是血絲的雙眼正正和他對上!
藍色的眼睛幾乎要裂開一樣,彷彿溝壑裡面都是血痕,而那雙眼睛又是那麼的痛苦,滿滿的都是痛意!可是痛意太明顯了,讓根本沒有任何辦法來克制的愛意也是那麼的明顯!
「啊——!!!」
蘭斯尖叫了一聲,「啊啊啊啊——!!!不要!!!」
他不要看了,他絕對不要再看下去了,他不能接受!
「就這麼害怕嗎?」
蘭辰帶著輕輕的笑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就明天再來好了。」
他的聲音就像是救贖一樣。
蘭斯緊緊抓著蘭辰的手,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然而如果出現在他面前的並不是一截可以載著他上浮的木頭,而是拉著他墜入更深的地方的水草呢?
再一次回到地面上的時候彷彿一切如常。
但蘭斯惴惴不安地不肯離開蘭辰,直到被蘭辰勸說之後才鬆開了他的手。
他並不是承受能力那麼強的人,更何況因為有色龍族都沒有什麼隱瞞的意思現在王庭之中隱隱約約也傳開了。
他們的小閣下並不是真正的小閣下。
這件事情令王庭的龍族同樣無比痛苦,甚至有一些往日追捧著蘭斯的忍不住來到他的面前質詢,當然這被蘭辰攔住了,可是蘭斯夢魘之中都是藍龍嘶吼的樣子和其他龍族的疑問。
贗品、假貨、冒牌貨……
不是這樣的。
他想要這麼告訴他自己,他什麼也不知道,王冠明明就是他的。
王冠一直都是他的,龍族的王只可能是他。
蘭斯蜷縮成一團咬著自己的被子的一角,直到那都變得皺巴巴的也沒有停下來。
藍龍那彷彿浸了血的眼睛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面,還有那裡面濃濃的愛意。
他最不缺愛了,可他知道藍龍是愛著他的,他那麼痛苦但還在愛著他,這樣的愛是沒有條件的,沒有底線的。
為什麼?
痛苦的嗚咽幾乎要從喉嚨裡面溢出來,但是蘭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他睜大了眼睛,一遍又一遍回想著。
*
姬烈陽匆匆行過王庭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衣擺被拉住了。
「你帶我走好不好?黃金,你帶我走……」
蘭斯幾乎是豁出去一樣抱住了姬烈陽的腰際。
柔軟的身體貼近的時候姬烈陽卻發現自己的第一反應並不是抱住他,而是推開。
他是不會忍心這麼做的,他是坦坦蕩蕩的,但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會想起來另一雙眼睛。
但是做錯了事情的不是他們,明明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所以還有可以回頭的餘地。
「先放開,我還有事。」姬烈陽說道,想了一下聲音還是更輕柔了一點,「我會再和蘭辰談一談。」
他這樣承諾道,然後用不算很重的力道讓蘭斯鬆開了他。
黃金之王幾乎是落荒而逃的時候,沒留意到自己身後的那雙眼睛裡面除了依戀,還有明晰的痛意和隱約的恨意。
就連姬烈陽的眼中也再也不是滿滿的只有他的存在了,憑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一切都只會是別人的錯誤才對。
而接下來姬烈陽對上的那雙眼睛裡面全部都是怒意。
……
綠寶石公爵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原因並不是星際戰場之上的畸變體,也不是來找她的麻煩的伊斯塔露,而是聖龍王庭現在的爛攤子。
紅寶石公爵和黃金之王不和的消息根本沒能瞞過任何人,尤其是那場堪稱慘烈的戰鬥現在還在整個聖龍帝國的範圍內流傳著,羅茜不得不一一應付著前來詢問她的有色龍族的族長們。
如何在兩位聖龍貴族之間站位本來就是極其艱難的事情,更何況現在還有一個死人一樣的蘭辰!
而且……
「都是什麼時候了——你們居然還在糾結蘭斯的撫養權?!」
羅茜幾乎是咆哮著說出的這句話,看起來彷彿下一秒就想要從星際戰場沖回聖龍各打一個耳刮子一樣。
姬烈陽皺眉,露出來了一點不悅的表情來。
「這件事情只是我和藍寶石之間的問題而已。」
蘭辰索性不說話,一隻手支著下巴,露出來了半截完美的臉。
「你以為這是什麼時候?」姬烈陽看著羅茜。
「冠冕再也不會眷顧我們的時候!」
羅茜嘶吼著說道。
「你們到底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紅寶石呢?」
最後一面屏幕終於亮了起來。
是在病床前面。
紅寶石公爵現在看起來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了一樣,看得羅茜又是心臟停跳。
紅寶石還活著,黃金之王還活蹦亂跳著,蘭辰看起來還是很清醒的樣子,但羅茜知道自己從前的那個預感沒有任何的問題。
聖龍在也不可能是過去的聖龍了。
「你們打算怎麼辦?」
羅茜只能無力地問道。
「敢於計算聖龍的冠冕的黑暗教派必須迎來他們的終結。」姬烈陽說道。
這件事情倒是不可能再有人有反對意見,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問題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裡。
可是提出來第二個問題的人也沒有奔著重點去。
「錯誤地坐在了王座之上的人呢?」
紅寶石公爵冷靜地問道。
「他不會再一次回到王座上了,我保證。」姬烈陽說道。
「就這樣?」紅寶石公爵輕咳了一聲才問道。
「你還想要怎麼樣?!」姬烈陽手按在桌子上面,如果他和紅寶石公爵面對面那麼這個時候他已經揪起來紅寶石公爵的衣領了。
「審判。」紅寶石公爵說道,「王庭的審判庭不是擺設——假貨就應該被擺在那裡!」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況且你就是把他的屍體擺在那裡,也沒有任何作用。」姬烈陽說到最後,忍不住帶了一點冷笑的意味出來,「你以為——蘭諾會是那樣的人嗎?」
他還是那麼的高傲,甚至下意識地將自己曾經和蘭諾的熟稔擺在了紅寶石公爵的面前。
於是不出意外的他收穫了幾乎是滴著血的眼神。
「如果他喜歡的話,」紅寶石公爵輕輕地說道,「我可以把我自己的屍體也擺在那裡。」
聽起來明明應該是誇張的修辭——可是在他口中就像是註定會發生的事情一樣,不值得被懷疑。
羅茜感覺背後一涼。
但紅寶石公爵這樣的狀態也只有短短一瞬而已,隨後他接著說道:「這也不是你們可以決斷的事情,黃金,你忘記了,在王庭王座空懸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有開啟審判庭的權利,提案我已經交上去了,有色龍族會參與這次的投票。」
「紅寶石!」姬烈陽幾乎是瞪了他一眼,但沒有得到回應,而他認為的可能會和他站在同一側的蘭辰一言不發。
羅茜實在不想再管蘭斯的事情,但是她如實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我並不覺得紅寶石的提議有什麼問題。」
有這樣兩票下來再加上那些有色龍族,這件事情幾乎不會有任何的反轉,即使姬烈陽也無能為力。
「就這樣。」蘭辰說道,看起來依然沒有認真在聽的樣子。
「那麼,」羅茜冷笑了一聲,「我們的王呢?」
她在星際戰場上平靜地說道:「我已經感受到了來自於黑潮的侵蝕。」
這才是羅茜最為迫切的要和他們會議的原因。
綠寶石龍沒有和蘭諾之間的無比糾結的過往,也沒有像是紅寶石龍那樣對於王近乎於偏執一樣的渴求,但羅茜不能等待也不能拖延,連接著冠冕的本來不僅僅是王位!
對於利益至上的綠寶石龍而言本來如此,羅茜也不掩飾自己的動機。
她沒有發現一直都在神遊的蘭辰微微笑了一下,很淺,很諷刺。
藍寶石公爵已經不在乎一切,他的瘋魔程度也暫時好了一點,但又好像從未停歇著,現在也依然還在瘋狂之中。
「他會加冕的。」
姬烈陽用完全不容否認的語氣說道,「他只是在任性,需要我們的彌補而已,但冠冕的選擇不容我們拒絕,我們會再一次和海妖帝國聯繫。」
他還是很自信。
有那麼一瞬間羅茜都想要尖叫著詢問他這些自信從何而來,但是看在剩下兩個同僚的份上羅茜保持著沉默。
「你想做什麼?」
羅茜問道。
「加冕禮。」姬烈陽頓了一下說道。
「鄭重的,不容拒絕的加冕禮。冠冕連接著靈魂,從來都不是可以輕易拋棄的東西,他還不明白。」
聖龍的王冠不僅僅是寄居在蘭諾靈魂之上的王冠,也是綁定了聖龍這些強者們的冠冕,在雙向的意志之下即使蘭諾主動放棄冠冕也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的。
「王庭就在這裡。」姬烈陽說道,「只要他回來,這些都是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這本來是他想要的東西。」
即使他現在無法否認蘭諾不嫉妒蘭斯這件事情,但是蘭諾曾經想要的那些認可也好還有愛意也罷,姬烈陽並非不清楚。
所以他是這樣的篤定著。
「我們會好好彌補他的,會給他更多的東西。」
姬烈陽依然是聖龍帝國天然的領袖和最強者。
但是羅茜在望向他的時候才明白了什麼——黃金之王,星野之主,過多的讚譽也好最強的實力也罷,姬烈陽從一開始就擁有所有的東西!
他根本就不明白什麼是失去!
握在姬烈陽手中的東西從來都沒有過離開他的時候,而世界都好像是圍繞著他的意志在運轉的一樣,以至於現在的黃金之王在聽到了明明白白的拒絕之後也依然並不這麼覺得。
他還是以為他能夠握住全世界。
羅茜抿了抿唇,想到了自己看到過的審判庭的記錄,如果那位冕下經歷過的那一切都如她所見,她一點也不覺得姬烈陽的想法能夠成功!
然而羅茜掃視著藍寶石和紅寶石的時候,她看到的是更加難以捉摸的神色,蘭辰冷靜地瘋魔著,紅寶石公爵不冷靜地瘋魔著。
她好像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們一樣,現在全部都變成了羅茜一點也不熟悉的陌生人。
「黃金的話有道理。」紅寶石公爵說道,「就按照這個方案好了。」
「可如果他不願意呢?」
羅茜的話語落在了半空之中,沒有人回應她。
又是加冕禮,羅茜幾乎想笑。
加冕禮總是會變成笑話,然而黃金之王自負如斯,藍寶石和紅寶石順水推舟,讓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聖龍的會議在黃金之王的提議之後就結束了,羅茜帶著惱怒撥通了紅寶石公爵的通訊。
蘭辰她猜不透,黃金之王她打不過,但是紅寶石她總能談一談吧?
然而通訊只是響了一會兒就被掛斷了,而且很明顯是另一方根本不願意和她交談。
……
掛斷了綠寶石公爵通話的紅寶石公爵和姬明玉面對面坐著。
年輕的黃金龍那雙眼睛讓他總是會想起來姬烈陽所以產生了很多的不悅,然而除此之外姬明玉沒有任何的問題。
「他還有著很多的希望,不是嗎?」
姬明玉笑吟吟說道。
在方才的整個會議的過程之中他都在紅寶石公爵的默許之下旁聽著。
「有希望才好啊。」
有希望的人才可以承擔失去希望的痛苦。
「你真的可以讓他付出代價嗎?」紅寶石公爵問道。
「當然了。」
「那麼,如你所願,即使付出餘下的代價的是聖龍也沒有關係——」紅寶石公爵還是咳了幾聲,血腥氣瀰漫開來,「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王。」
「是的,公爵閣下。」姬明玉依然笑著說道,「那麼,您還想繼續聽一聽審判庭的舊事嗎?」
被紅寶石公爵找上門是因為姬明玉曾經在王庭的經歷,對此他當然抱著愉悅的態度答應了下來,而且十分坦誠一點隱瞞也沒有。
於是當然的,紅寶石公爵的反應隨著姬明玉的故事越講越多也越來越冷厲。
不只是審判庭,還有蘭諾初到王庭的時候的過往。
他幾乎是恨上了姬烈陽,同時對蘭斯不再有任何的感情,這當然也正和姬明玉的心思。
可是他依然覺得很有趣就是了。
他的那位小叔叔,偉大的黃金之王閣下,他的自負就像是根植在骨子裡面,而且一如既往地姬烈陽沒有聽進去蘭諾的任何話,這件事情實在是太符合姬烈陽的作風了。
綠寶石公爵一如既往的利益至上,毫不隱瞞自己需要王冠來分擔黑潮的侵蝕的目的,坦蕩的同時非常無恥。
在他面前的紅寶石公爵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卑微那麼的無奈,又有著那樣的濃烈的愛意,可是啊,他所想的和綠寶石公爵又有什麼差別呢?只不過紅寶石公爵更加卑微一點而已。
唯有藍寶石公爵是現在的姬明玉還有一點不明白的,不過也沒有關係。
他多想給蘭諾看看,這就是蘭諾曾經嚮往過的龍族,這就是聖龍帝國。他們強大又霸道,所有人都是那麼的無恥。
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現在就是姬明玉最好的機會,聖龍不會被外力崩裂,可如果是從內部,他們會變成刺向彼此的刀。
他會讓姬烈陽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