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當年找到這個假貨的是你們,多年以來一直在袒護這個假貨的也是你們,一直到不久之前,黃金之王和藍寶石公爵閣下還在為了蘭斯的監護權吵架吧?」
姬明玉的語氣很平靜,邏輯非常的清晰。
「這樣以來,我不得不懷疑二位是否也有什麼不能言說的勾當,又或者,你們進行了怎樣的利益交換?」
姬明玉的眼眸之中現在已經沒有了什麼亮色。
好像所有的情緒在方才的一聲聲質問之中已經傾瀉了出去,現在剩下來的是如死一般的平靜,他甚至已經不再像是一個活物一樣。
「第一軍團,星野,藍寶石領,都是帝國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現在我想我們必須要再度審視這些地方了。」
紅寶石公爵慢條斯理地接過姬明玉的話。
「多年以來我們從不曾改變拱衛王庭之地只服從領主的命令的規定,可是,這也是第一次,當有些領主不再適合當領主的時候,我們必須要再考慮一下了,不是嗎?」
「這就是你的目的?」姬烈陽語調之中帶著嘲諷,「如果是為了權力也不用找到這樣的理由,紅寶石。」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反而沒有什麼訝然之感,也不可能會有畏懼,「領地只由領主負責是從立國之初就已經定下來的規矩,而第一軍團——你們大可以去試一試,紅寶石,對權力的貪婪是無止境的罪孽。」
「你錯了,黃金。」紅寶石公爵說道,「作為提出提案的人我不會染指星野和第一軍團的,但站在帝國的立場上,你們必須接受調查!」
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光明正大義正辭嚴,好像是真的一心一意為了帝國著想一樣。
但姬烈陽又不是能被這種場景騙過去的,他冷笑一聲,「默認了這一切的不是你嗎?——冷眼旁觀著的那個人,不是你?」
紅寶石公爵的面色只是微微有了一些變化,但好像事先想好了會面對這樣的問題,所以他非常的冷靜。
「但一切的開始都是你和藍寶石,羅茜與我只是被蒙蔽的而已,這些話你留著到下一場審判庭再說。」
這番話多少有一點推卸責任的意味在裡面,而紅寶石公爵絲毫不以此為恥。
綠寶石公爵愣了一下,意識到紅寶石這是下意識地要拉著她站隊了,可是她又不是默認紅寶石的立場……
然而環視了四周之後,羅茜沒再說話,如果是做盟友,現在的紅寶石可比藍寶石和黃金靠譜得多了。
姬烈陽已經失去了他的分寸。
如果從一開始紅寶石公爵先一步拋出來這些事情的話那麼姬烈陽還不會這麼的沒有理智,然而姬明玉一步又一步,卻是以攻心為主,一直到這一步,才拋出來了他最終的目的。
「帝國必須有所改變。」紅寶石公爵肅然說道。
羅茜明白了這根本就是紅寶石計劃好的事情,一步又一步既是為了懲戒,又是為了奪權,紅寶石已經徹徹底底和黃金之王撕破臉,而且帶著深深的仇視。
她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以紅寶石公爵拋出來的那些事情來看就是她也未必能夠忍耐,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羅茜不是參與者也不是旁觀者,在這所有的事情發生之前她和蘭諾並沒有什麼深刻的交集,所以她只有一些愧意,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大問題。
但現在羅茜依然覺得有點冷,有點害怕,她還在星際戰場上,可她現在都不覺得黑潮有多麼可怕了,畸變體的那些咆哮也好嘶吼也好,她知道作為龍族他們也會和畸變體不死不休,終有一日龍血會灑在戰場上……
而不是在帝國之中。
那個預感似乎越來越近,她好像能夠看到那彷彿要撕裂整個聖龍帝國的利刃,它沒有被握在任何人的手裡,但他們彼此之前誰也不肯放下武器,於是漸漸所有人都滿是傷痕。
可這又能責怪誰呢?
羅茜嘴唇翕動著,無法說出來指責任何人的話。
黑暗教派太狠了。
如果這就是黑暗教派的目的,那麼他們已經兵不血刃的解決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從今往後的數年裡面聖龍帝國都會因為他們各自的私心陷入沒有止境的內戰之中,羅茜深深地明白。
但她又什麼也做不到,她無能為力,既沒有辦法阻止紅寶石,也沒有辦法攔住黃金之王或者蘭辰,唯一一個有能力這麼做的人……
羅茜抬眼看著他。
他看起來其實也不是很成熟的樣子,從紅寶石丟出來的證據和那些羅茜自己的調查裡面她也知道按照長生種的壽命來看這可能也只是一個孩子。
可是他已經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經歷了那麼多,即使如此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羅茜也不得不承認這會是一位合格的深海種的王……只是不再屬於他們而已。
而她沒有任何的理由和立場去要求蘭諾,她不得不為她的旁觀付出代價。
黃金之王和紅寶石公爵的針鋒相對已經快要結束。
他們各自都明白一切並不在於他們在這裡怎麼說怎麼做,從根本上這就是紅寶石公爵裹挾著有色龍族發出的對於黃金之王的權力挑釁,事實上也是動搖著整個聖龍權力根基的事情。
紅寶石可以不要權力。
紅寶石公爵在意的東西不多,紅包石本身也好,聖龍帝國也好,對於紅寶石公爵而言都是沒有那麼重要的,紅寶石龍的感知讓他對於這個世界近乎於厭煩——直到那一天,真正的王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他可以為此瘋狂,可以為此不擇手段。
「黃金,我們拭目以待。」
紅寶石公爵這樣說道,他的臉色蒼白的嚇人,但唯有一雙眼睛也亮的嚇人。
姬烈陽冷笑一聲,充滿壓迫感的視線掃過另一邊的姬明玉身上,他一向不喜歡的,現在狠狠捅了他一刀的侄子笑著和他對視。
黃金之王的眸色微微沉下來了一瞬,他已經看清楚了姬明玉的那個口型。
「殺了我啊。」
如果殺了他——那隻不過是更加證明了姬明玉和紅寶石公爵所說的那些話,會讓姬烈陽落入更加不利的境地裡面!
但姬烈陽本不該有這些顧忌的,他從來都是一往無前的無畏的,紅寶石公爵和有色龍族都並不是那麼的強大,可當這股力量擰到一起的時候姬烈陽不得不意識到即使是他也要退避一步。
這種感覺太不愉悅了,就像是在高空飛行的時候卻被拽入了泥潭之中一樣,姬烈陽恨不得將所有阻礙他的東西殺盡,可是他做不到,殺戮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姬烈陽略微帶著陰鷙的視線沉了沉,但片刻之後他在意識到有一雙冷靜的眼睛一直在看著他們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了涼意。
就像是被一捧新雪從頭澆到腳跟的涼意一樣。
他在做什麼?
悔恨明明是那麼的深切又是那麼的不容忽視,可是在紅寶石的引誘之下他再一次的幾乎是主動地將自己陷入了泥潭之中。
紅寶石也好有色龍族也好他明明還有漫長的時間可以和他們虛耗下去,但並不是在現在也不應該是現在,可姬烈陽都不願意承認自己那逃避的心態,他望向蘭諾,發覺他唯一能夠找到的依然只有平靜。
「黃金之王閣下,藍寶石公爵閣下,有關的審查會繼續進行下去,」姬明玉接著說道,「審判……也不會有新的內容了。」
……
蘭辰沒有理會他。
連著許多天的時間裡面蘭辰幾乎要把寡言兩個字刻在自己的頭頂一樣,誰也不願意去見,也不願意去向誰訴說,自顧自用著自己的想法去懲戒著蘭斯。
現在蘭辰也抬眼看著蘭諾。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藍寶石公爵問道。
蘭諾也看著他,想了一下表示道:「我們不打算干預別國的內政。」
這就是完完全全打算置身事外不干涉的意思了。
這件事情其實也和他關係沒有那麼深切,雖然里裡外外都是他的那些不怎麼美好的過往,但是歸根結底還是聖龍帝國自己的事情。
他就像是在看一場姬明玉精心準備的表演,但總是在表演裡面穿插著自己的回憶進去,也不是那麼的愉快。
但欣賞還是可以欣賞的,姬明玉這方面的天分一向不錯,垃圾放對了地方果然也是資源。
蘭辰露出來了一個帶著一點苦澀的笑容。
在永遠冷靜永遠理智永遠不會出錯的藍寶石龍的身上這樣的笑容實在太罕見了。
「我並不會要求蘭斯付出生命的代價,他只是要把他得到的還回來,放心。」蘭諾淡淡說道。
「這和蘭斯又有什麼關係?」蘭辰一點也不想提到這個名字,甚至看也不願意多看一眼,可是在對上蘭諾的視線的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的心是不是已經揪成了一團。
蘭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是為了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有很多很多沒有說出口的話,但現在就在蘭諾那平靜的沒有任何波瀾的視線裡面蘭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有關血脈的事情他大概是不知道的,你把他養大,你們之間的感情不是不應該存在的事情。」蘭諾直白地這樣告訴他。
他是真的這麼想的。
從過去到現在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樣的感情的存在,將心比心,這是十幾年的無法抹去也無法磨滅的光陰,情感就是這麼複雜的東西,他認為可以理解,也自認也沒有理由要求蘭辰去放棄蘭斯。
「但他奪走的東西不能再由他持有,之後的事情隨便你們。」
蘭諾說道,「在這件事情上,我希望我們不要再起衝突。」
他是那麼的認真,認真地威脅著。
可是蘭辰也好姬烈陽也好他們一直都是那麼的敏銳,他們不是不明白蘭諾的話,直到現在蘭諾還篤定著他們一定會繼續憐愛著蘭斯,即使他們早就已經知道了那些真相。
蘭辰恍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蘭諾並不怨恨他們——或者說他何止是不怨恨,他早就不再需要任何來自於聖龍帝國的東西了,他再也不是那個一無所有絕望到只能點燃王庭的孩子。
深海一向優待著他。
那些深海種待他很好,他沒有給蘭諾的東西蘭諾一點也不缺,他現在擁有著無盡星空頂尖的權勢,擁有著大量的憧憬和愛意,擁有著來自於海妖們的沒有底線的信任。
即使伊斯塔露現在看起來是那麼的暴躁,即使那個蘭辰一向不喜歡的東境公爵現在也是充斥著憤怒,然而他們誰也沒有越過蘭諾的領域和意見,當然蘭辰毫不懷疑如果是蘭諾的命令那麼他們會付出自己的性命為他衝鋒陷陣。
蘭辰說不上羨慕,但是老管家的話好像一遍又一遍在他的耳邊迴響著,很多年以來一直都不曾散去。
蘭斯是王啊,公爵大人。
蘭諾什麼也沒有。
他總覺得自己並沒有把蘭斯的王的身份放在前面,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的問題,一直到姬明玉揭開一切之前蘭辰依然也這樣覺得,但現在——蘭辰知道自己再說什麼,再做什麼也沒有用了。
他和其餘的龍族都不一樣。
龍族的那些羈絆來自於冠冕,對於蘭辰而言血脈卻也是羈絆本身,可是他把愛給了並不缺愛的蘭斯,留給蘭諾的只有絕望。
「你不用……」蘭辰好像也聽不見自己說出來的話語,「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我不會再偏袒他。」
他再也不會這麼做了。
可是蘭諾好像一點也不需要這句承諾一樣。
蘭辰心中唯有苦澀。
是的,蘭諾不需要,現在他有很多辦法可以解決,他一點也不需要一個兄長來支持正義,紅寶石願意為他生為他死,海妖帝國只可能聽從他的命令,他是深海的君主,是無盡星空權力頂端的存在。
再也不是飛不過月亮海的蝴蝶了。
模糊的記憶一點又一點明晰起來,好像大片大片的泡沫一樣相互碰撞著,然後散開。
很多很多年,開滿了藍玫瑰的地方,恆星的光芒之下,老人的話語溫柔而慈愛。
「諾諾長大了,要做公爵大人這樣的龍啊。」
蘭辰並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值得學習的榜樣,沒有制止老管家這句話只是覺得不想拂了老管家的面子……也不想錯過那淺淺的憧憬的眼神。
那個孩子不怎麼會遮掩自己。
那樣的憧憬和嚮往都是那麼的顯而易見,對此蘭辰只能悄悄地裝作自己一無所知,他一邊養著自己心尖尖的孩子,一邊抽空去看蘭諾。
其實他本不必要去的那麼頻繁。
但也只是瞧一瞧而已,他知道蘭諾不可能像他一樣,他是唯一的藍寶石純血,而蘭諾只有一點藍寶石的血脈,所以做一把刀明明是那麼合適的命運,蘭辰都說不明白自己那個時候究竟在想什麼,他只是要把蘭諾留下來。
可那孩子一點也不願意,他總是在掙扎著,那些掙扎卻又是那麼的無力,蘭辰冷眼看著這一切,等到蘭諾徹徹底底墜落的那一天他會履行一個兄長的職責,但那時他也不曾料到的是蘭諾寧願死也不願意屈服。
所以蘭辰心軟了,他沒讓任何人察覺到他的這一點情緒,不著痕迹地照顧著蘭諾,可他明明又是那麼的聰明敏銳。
所以在那個時候其實他是應該明白的,他已經明白了。
在蘭諾明明再也不肯和他說任何的話,明明習慣了以沉默來應對一切包括他沒有理由的質問。
可是那個孩子也會柔柔軟軟地告訴他。
「我想要做公爵大人這樣的龍。」
「我想去月亮海。」
看起來好像是蘭諾終於服軟了,終於再也沒有繼續僵持下去,可蘭辰知道那孩子是什麼樣子的,即使蘭諾以為自己能夠騙過他。
他字字句句說著嚮往和憧憬的時候,其實只是在說一句話——
我再也不要像你一樣了。
再也不要了。
痛覺自那一刻其實已經細細密密地彌散開來,就像是扎在蘭辰心尖的一顆小刺一樣,蘭辰卻始終沒有把它□□。
於是日復一日疼痛繼續彌散,隨著那道小小的傷口漸漸蔓延到了整顆心臟,蘭辰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他強行偽裝著自己還是一個正常人。
直到那隱在暗處的不為人知的傷口被不管不顧地撕開,直到另一層真相再次被揭示出來——來自於蘭諾的口中。
原來血脈也是假的,可是那些苛待也好那些虧欠也好都是真的,他無視了他的弟弟的祈求,他逼迫著蘭諾去做一把刀,他自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寬容——可他才是最殘忍的那個!
在知道真相的時候,蘭諾也不會有更多的難過了吧。
他們帶給他的絕望太多了,比一手釀成這一切的結果的黑暗教派還要更多,蘭辰知道自己已經再也沒有什麼理由什麼立場來說這樣的話。
他曾經擁有過那樣的憧憬的眼神,他曾經見過蘭諾所有的掙扎,他知道那孩子總是閃著光——可又是什麼時候,蘭諾留給他的只有平靜了?
他甚至不願意恨他。
蘭辰的指尖痙攣一樣地在顫抖著,作為寶石龍他本不該有這樣的不能控制的狀態才對,可是好像所有的痛楚都在同一時間襲來,落下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座山脈最終的無情的傾塌一樣。
……
蘭諾的視線從蘭辰和姬烈陽身上移開。
看起來紅寶石公爵準備的一切也已經結束,姬明玉帶著微笑站在一邊——如果在這之前他看起來像是要去參加葬禮的話顯然現在已經在遺體告別的環節了。
年輕的黃金龍不再和蘭諾對視,他的微笑很遊離,視線也很遊離。
蘭諾也不想看姬明玉。
姬明玉的表演很瘋狂,姬明玉所有的準備也很瘋狂,但是姬明玉並沒有取悅到他,這也不是他想要的,只是順其自然罷了,既然姬明玉和紅寶石公爵已經搭好了舞台,那麼即使他不想參演,逼迫他的也不是這兩位——一直都是姬烈陽而已。
現在他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所有的真相,蘭諾也並非沒有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看得出來姬烈陽和蘭辰是後悔了。
很明顯,不論他們是因為錯認了冠冕,還是因為真相,又或者是因為蘭斯在猝不及防之下表現出來的品格,總之那些悔意顯而易見,痛意也顯而易見。
可是蘭諾現在一點也不想深究。
從得到冠冕的那一刻他並非沒有機會將所有的過去一一攤平擺出來,指責也好質問也好他本來就佔據著主動權,可是那個時候蘭諾不會做出來這樣的選擇,到了這個時候也依然未曾改變。
他的的確確期待過啊。
他渴望過愛意,渴望著被愛,渴望著被珍重,這近乎於執念一般的想法在多年以後蘭諾始終歸結為自己的錯誤。
是他沒有去理解聖龍,而不是聖龍不懂他,他不能改變一個國度。
怪罪聖龍帝國是沒有什麼道理的,怪罪姬烈陽和蘭辰也是沒有什麼道理的。
換做任何一個其它的龍族處在他當初的位置,哪裡還能夠留下性命呢?
聖龍到底從實驗室里救了他,蘭辰將他帶到了藍寶石莊園,在那裡他擁有了一份沒有回報的愛意,那些記憶可以治癒他的一生。王庭也並非沒有教導過他,姬烈陽身為聖龍最強者,他的每一份指導都是無盡星空大部分覺醒者求之不得的。
只不過那些多餘的嚮往、憧憬、愛意始終得不到回報,但如果要在這中間論起幾分錯來,蘭諾覺得歸根結底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至少在那個時候聖龍並不虧欠他的。
而現在——
蘭諾似乎也無法勾起一個完美無缺的笑意來,於是只好微微笑了一下。
「從根本上講,這是黑暗教派的問題。」
他向來都是這麼的客觀,「一切都是黑暗教派的錯誤,儘管在這中間還有很多其他的問題,可是源頭還是黑暗教派。」
「是……」羅茜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蘭諾的話語讓她有了一點不切實際的期望,至少在這一刻他什麼也沒有揪著不放,而是將矛頭對準了真正的始作俑者。
一切都是黑暗教派的錯誤,這都是因為黑暗教派的貪婪和算計,她恨不得將黑暗教派從上到下粉身碎骨,即使如此也無法消解她心頭的恨意。
但下一刻,蘭諾的話語讓羅茜覺得自己如同墜入冰窟一般。
「但是——」蘭諾說道,「我想我至少可以證明一件事情不是嗎?」
他一字一句,那麼認真地表示道:「我並不虧欠聖龍帝國,也並不虧欠在座的諸位的。」
這當然沒有什麼問題,但羅茜猛然抬起眼,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只能看見高高在上的平靜之感。
「將我從實驗室里救出的是聖龍,而我的確在聖龍長大,但我並不是沒有承擔我應該承擔的。」
那份病例的投影已經消失不見,可是誰也無法忘記。
「所以,我不欠聖龍的,聖龍也不欠我的。」
他自認那冠冕的重量抵得上他自己這條性命。
「不……不是這樣的……」紅寶石公爵似乎明白了什麼,下意識想要打斷蘭諾的話,可是只是掙扎了一番他就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了。
「所以,時至今日,我與諸位之間,也算是徹徹底底清算過了。」
蘭諾抬眼看著聖龍帝國的故人們。
再相見恍然再也不是往日情形。
蘭斯狼狽地蜷縮成一團,姬烈陽眸光之中如同是火,但又像是血一樣,而蘭辰冰涼如同寶石切面的眼睛裡面現在也儘是他不那麼明白的情緒。
他總是不那麼明白,但也沒有關係。
越過人群墨澤風也在看著他,他們之間該說的話也說夠了,黑龍的眼神還是那麼複雜,但在這一刻蘭諾似乎也有一些明白。
——請離開這裡,遠遠的飛走吧。
這一刻墨澤風違背了黑龍的天性,忘記了自己骨子裡面的貪婪和惡劣,就像是很多年以前他們在實驗室里交換名字的時候那樣,墨澤風這樣對他說道。
蘭諾頓了一下,到底沒有再心軟。
友人、親人、師長,他早就已經失去了一遍,也再也不會第二次失去。
況且他並非一無所有。
蘭諾沒有看向身後,但他知道深海始終眷戀著他,那些愛意不求回報,從來不曾消散過,這會是他面對一切的底氣。
也是他面對聖龍所有人的底氣。
「冕下!」即使明知道蘭諾所說的這一切並不是針對他的,但是紅寶石公爵踉踉蹌蹌的半跪了下來,「不對,我們虧欠您的是還不清的,請不要這樣說,一切都是我們的錯誤,您可以提出任何的要求……」
「從實驗室里救出來所有人……本來就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並不是你的虧欠,王庭什麼也沒有給過你……」蘭辰下意識地想要向前一步,但忽而覺得面前的是天塹一般。
很多很多破碎的記憶再度碰撞著,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沒有忘記的,不會忘記的——但為什麼這個時候偏偏讓他記了起來?
那間實驗室,後來蘭辰反反覆復探究過,尋找過,他知道那個地方有很多問題,他甚至已經找到了珍貴的線索,但是蘭辰唯獨忘記了……或者說並不願意記起來,那年在實驗室被毀滅之後,姬烈陽抱著蘭斯離開,而他留下來看著這群孩子。
那時候他不知道裡面會有一個也與他血脈相連,也不知道有一天自己徹徹底底失去了他,而在那個時候,面對那個枯葉之中唯一振翅的蝴蝶,蘭辰是那麼冷靜地告訴他——
他是你要用一生去守護的王。
蘭辰僵硬著一遍又一遍回憶著自己的這句話,像是自虐一樣反覆回想著,那個時候蘭諾在他面前,只有小小的一點,他可以好好地呵護他長大,他會告訴他不必去做任何人,不必為了任何人……
可原來從一開始的逼迫就由他而始,原來這些年蘭諾始終不曾忘記。
終於蘭諾還是還清了,用疼痛,用鮮血,用所有蘭辰不願面對也不敢面對的事實。
蘭辰還能說什麼?
他什麼也不敢說,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就像是被懸在了懸崖半空之中一樣,踏錯一步就隨時都會墜落,可原來也沒有關係,因為他早就已經在深淵裡面了。
……
「你想要什麼,蘭諾?」
姬烈陽越過蘭辰問道。
他看起來還是那麼的高傲,無堅不摧不戰不勝一般,可其實只要輕輕一推就能夠倒下來,散成一堆散沙一般。
姬明玉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剩下的事情其實由不得他控制,主導權再也不在他的手中,但他樂於見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他是如此的愉悅。
「我說過了很多遍。」
蘭諾無可奈何地望著他。
「這一次你們可以認真聽一下了嗎?」
他不帶什麼諷刺,但所有的平靜其實都是刀劍,從前刀刃面向蘭諾自己,現在這把刀向外。
「我與你們之間不再有任何的虧欠,也沒有什麼刻意隱瞞的事情了,所有你想知道的東西現在你全部都知道了。」
蘭諾站起身來,「所以,請不要再來逼迫我,逼問我,別來煩我,我只是不想發起戰爭。」
但這一次他卻主動動用了深海之冠的力量。
來自於深海的領域再一次提醒了所有聖龍帝國的龍族——在他們面前的是海妖的王,他擁有的東西事實上或許比他們能夠補償的還要更多!
「我不欠你們的,而蘭斯身上的血脈我會親自取走,希望你們不要有什麼意見——有意見也沒有用,因為我不會聽。」
蘭諾平靜地說道。
「然後,最後一件事情,分離冠冕的方法我已經找到了,理論上沒有什麼副作用,但是我不願意讓蘭斯在一次接受冠冕,希望你們可以理解——所以,你們找一個人來接手聖龍的王冠吧,隨機也沒有什麼問題,正好隨到聖龍境內。」
他敲了敲桌子。
「在這件事情之後,深海的歸於深海,龍族的歸於龍族,以後我不會對聖龍帝國有任何程度的干涉,星際戰場我們還是共同打擊黑潮的盟友。」
「你們意下如何?——當然,反對也沒有用。」
蘭諾把自己的態度擺的明明白白。
這件事情是他從來到這裡之前就已經計劃好的,雖然沒有來得及趕上變化,但是有紅寶石公爵和姬明玉代勞的情形下對於蘭斯的審判倒是也沒有什麼問題,而接下來的事情……也算是做一個了結了。
姬明玉或許在把他當刀用,蘭諾心知肚明,但他更清楚的是他早就已經走出去了,順其自然得到的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所以不論姬明玉目的如何,這件事情也是他默許的。
把過去清算的明明白白,做好最後的交割,他就再也不用逃避了。
然而他盤算的不錯,氣勢也不錯,深海的威壓並沒有消散,來自於龍族的卻並不是贊同。
「請您再考慮一下,冕下。」紅寶石公爵當然絕無任何的可能同意這件事情,他最清楚也許終此一生他再也無法遇見第二個王者,蘭諾的要求對於他而言是絕無可能的,紅寶石公爵就像是沙漠之中第一次見到了綠洲的旅人,眷戀著絕不肯離開,「我會做到更多的事情,虧欠了您的人必須還清,您不喜歡的人不會再出現在您的眼前……求求您……」
「我不同意。」姬烈陽簡簡單單地說道,即使他現在依然背負著紅寶石公爵含著恨意的目光,甚至也知道紅寶石公爵的話是針對誰,但是他依然是這麼的自然。
羅茜可以說是左右為難,她並沒有那麼激烈的感情和眷戀,也許從穩定的角度上講她覺得蘭諾提出來的是一個不錯的建議——可她並不能答應下來。
即使紅寶石和黃金並不是一條心但是現在他們的態度是一樣的。
而藍寶石呢?
羅茜有些訝異的是,蘭辰的糾結是那麼多。
「不可以……再考慮一下嗎?」蘭辰問道,「我曾經答應過……」
他忽然不敢說下去了。
正如他知道藍寶石的老管家或許會是蘭諾的軟肋之一,他知道在藍寶石莊園的回憶對於蘭諾而言是很重要的,所以只要他提到老管家他會讓蘭諾改變一點他的心意的……
可是這又和再一次逼迫他有什麼差別呢?
他沒有辦法做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辦法毀掉那對於他們而言都很珍貴的回憶,蘭辰不敢。
藍寶石公爵終於沒有表明他的態度,羅茜不說話,來自於蘭辰身上的畏懼讓她也是那麼的驚訝,她甚至覺得這並不可能——可是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對於聖龍帝國而言,又有誰能夠料到現在呢?
蘭諾不得不再次點了點桌子,「我說過了,反對是沒有用的。」
他的提醒讓聖龍眾人不由凝滯了一瞬,終於他們不得不意識到現在他們面前的少年並不是弱勢的那一方。
他們沒有任何的方法可以去逼迫他,可以改變他的意見,他不接受道歉也不接受祈求——更加不會接受所有的逼迫,更何況即使是聖龍帝國也沒有那樣的力量。
他是深海種的王啊。
他和深海種相互信任,相互依賴,他在這之前的退讓從根本上講還是為了顧全海妖帝國,而現在如果聖龍再去用武力逼迫他——
他們怎麼敢呢?
他們還有那麼多的虧欠,還有那麼多的無可挽回,又怎麼敢再加上一重?
況且他們之間也不是彼此信賴著的,如果能夠有機會靠出賣姬烈陽而接近蘭諾那麼紅寶石公爵會毫不猶豫地來做這件事情——事實上這也是他已經做過的,只是並不如他的心意而已。
那麼,聖龍還能做什麼?
羅茜知道在場的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無法接受這件事情,可那些過去血淋淋地擺出來他們怎麼挽留?
不是道歉,也不是下跪,也不是用自己的命能夠換來的。
蘭辰閉口不言,紅寶石公爵卑微地看向蘭諾,可就在這個時候姬烈陽卻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冠冕取決於種族的意願。」
姬烈陽一字一句說道,「那麼,它也並不是你不想接受就能不接受的。」
蘭諾看著他,黃金之王燃燒著的眼睛裡面現在是堅定——以及瘋狂!
他又聽見姬烈陽繼續說道。
「長生種的一生很長。」
他求不來原諒,但他可以用漫長的餘生耗下去。
「你瘋了。」
蘭諾漠然說道。
「試一試好了。」
姬烈陽依然站得筆直。
他現在看起來是真的瘋了,可是姬烈陽的理智從來都沒有消失,他知道即使別人不會動心——但紅寶石公爵一定會跟著他的這個建議的!
不論紅寶石公爵有多麼憎恨他,但現在紅寶石絕不可能放開蘭諾,那麼紅寶石公爵只會接受這個意見。用他們的意願去改變王冠!
而至於其他人,只要大多數同意的事情羅茜不會幹涉,蘭辰總在猶豫不決,但如果有希望的話蘭辰也不會放手的。
「我們賭一場。」姬烈陽也認認真真看著蘭諾,好像要讓蘭諾融化在他眼中的溫度裡面一樣。
「冕下。」
這個稱呼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跳出來,蘭諾不覺有了一點寒意。
龍族總不會陪著姬烈陽發瘋吧?
姬明玉遙遙地看著他們,勾起一個笑意。
到了最無法挽回的時候也能翻盤,這才是他熟悉的黃金之王嘛。
可是他也很熟悉蘭諾。
論起堅定,論起不肯回頭的決心——
蘭諾又何曾讓他失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