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第九十三章
殺手唐對乾真一郎的嘲諷隻字不提。
他沒心沒肺跑回去,扒拉米飯,眯起眼,像是盯梢遠處大樓的獵物,瞧著乾真一郎,臉上露出一種勢在必得的表情。口腔中隨著舌頭的擠壓,混合在米飯中一粒一粒的小珍珠爆炸開,他們觸碰到唾液的瞬間,整個彈跳起來,而最外層的一層「珍珠殼」隨之化作甜滋滋的糖水。
「我要打包。」殺手唐往嘴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道:「你再給我做一份。」
乾真一郎悶哼兩下,坐地起價,「二十萬。」
殺手唐真是服了他。他看著面前穿著西裝襯衫的大叔,甚至想要從裙子底下掏出□□,頂住這個大叔的下巴。
「我要打烊了。」乾真一郎擦乾淨灶台,將廚具放在一處晾乾。他毫不客氣拿出自己購物剩下的塑料袋,對殺手唐道:「你就用這個打包吧。」
「等等。不是,你就是這麼對待客人的嗎?」殺手唐據理力爭,可他手中還端著一盤沒吃完的炒飯。面目扭曲中,為了不讓食物掉在地上,任由自己被乾真一郎推到門口,隨著捲簾門拉下,灰吹了一裙擺。
乾真一郎真是他見過最惡劣的廚師了!
殺手唐憋著嘴,看著手中逐漸冷掉的炒飯。準備打車回去,一掏口袋,意識到自己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了。
也是。他今天出門最多帶十萬日元現金。哪裡能想到乾真一郎這個黑到骨子裡的傢伙,一口氣掏光他所有的錢。
「艹。」殺手唐脫口一句國粹,罵罵咧咧端著炒飯走向自己的機車。
今日痛失十萬日元,折算價值人民幣五千元。
根據能量守恆定理,必然有人賺到了十萬日元。
「五千九百日元。」乾十字文快樂的聲音,伴隨錢碼成一垛,輕鬆又愉悅,「今天我居然賺到了五千九百日元。」
約等於人民幣三百元。
這點錢,落在其他正兒八經的商家眼中,規規矩矩不值一提。但對於乾十字文來說,今天是他賺錢最容易的一天,除了稍微有點熱,其餘都沒有問題。要清楚,和其他和其他現做現賣的食物比起來,涼粉工序簡單,對手腕和手臂的負擔都不重。而成本價也是出人意料的低。
今天還是乾十字文做的少,他明天多做一點,絕對可以賺到一碗日元日元!
信心滿滿的乾十字文甚至開始遐想起製作紅糖水和冰牛奶,以豐富涼粉的底料口感。如果效果不錯,他甚至可以上新龜苓膏、燒仙草這些華夏傳統冰飲。
貓咪燒仙草今天不知道去哪裡混了,沾了一身草粉,滾到乾十字文腳邊叫鏟屎官給自己薅一把。乾十字文抱起貓咪,從行李箱里拿出梳子,耐心給燒仙草梳毛,碎碎念,「燒仙草還要準備很多東西。要提前煮芋圓、鮮奶、花豆、綠豆、蜜棗、葡萄乾……唔,山楂片要不要呢?」
貓咪燒仙草窩在鏟屎官懷裡,喵唔兩下,支起上半身踩了踩奶。
乾十字文被貓咪的爪子捏到,吃痛的把燒仙草揪下來。「不許抓。」
考慮到夏□□服換洗勤快,乾十字文帶過來的短袖只有三件。不過今天沙灘那邊的姐姐們十分關心的表示,乾十字文沒必要一直穿著短袖。
「沙灘上,當然穿得涼快一點嘛。」
「隨時都可以去水裡玩一玩,短袖穿著也麻煩。」
當然,她們自己都帶了外套,到時候套上衣服,又是都市麗人。乾十字文本來是沒想法的,可耐不住收攤的時候,賣防晒霜的大嬸目光犀利,免費送給乾十字文一瓶美黑油。
「男孩子晒黑一點才有氣場。」
乾十字文鬼使神差就把這瓶美黑油帶回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隨手將這瓶美黑油放在明天要穿的衣服旁邊。
「喵。」
乾十字文猛吸兩口自家的燒仙草貓貓,擬定起晚上的餐單。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誠凜高中的教練相田麗子中途打電話過來,語氣憂傷地請乾十字文多做一倍分量的飯菜,並表示菜錢自己會稍後補上。
籃球場里,相田麗子無奈地對乾十字文道歉再道歉,麻煩對方多做點飯菜。兩側休息的隊伍正在集體休息期間,他們按照學校分區,左邊一坨,右邊一坨,卻神奇地圍繞著相田麗子轉。
不。準確點,應該是圍繞著相田麗子的手機轉。
「麗子。乾十字文有說晚上做什麼菜嗎?」誠凜高中隊長日向順平被隊友們拖上來當炮灰,硬著頭皮問道:「比如雞肉。」
相田麗子冷哼一聲,「啪」地關上手機。
誠凜高中籃球隊眾人下意識打個寒顫。別看相田麗子長相甜美可人,還是籃球部里唯一的女生,她的魔鬼之處早已隨著招新時期的種種行為,深入所有籃球隊成員內心。
「做什麼是乾君的自由。」相田麗子有鼻子有眼的開始揪出練習賽里的配合問題,好一頓訓斥,「現在不好好訓練,你們難道想要把力氣留在吃飯上嗎?」
一場訓練賽結束。秀德高中籃球隊隊長頗不好意思地找上自己,委婉表示他們想要和誠凜一起來場聚餐。
相田麗子估摸著猜出他們的小心思。一群男高中生,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乾十字文的手藝……不。她的目光移向休息凳上的綠間真太郎,暗自篤定秀德高中這群人就是沖著乾十字文的手藝來的。
「綠間。」高尾和成天生長有一雙鷹眼,對他人的存在極為敏銳,很快察覺到相田麗子的視線。他憋笑小跑到綠間身邊,低聲道:「誠凜的教練一臉不高興。」
「小炒菜和大鍋菜還是有區別的。」
刷——
又是一個三分球。綠間真太郎從未失手,他專註地看著籃筐,回去防守時終於將注意力分給晚餐,回應道:「他還欠我一百九十……八道菜。」
高尾和成知曉二人的始末,打趣道:「能不能把人拐到我們秀德來啊?就算不拐過來,如果可以點單就好了。」
刷——
又是一球。綠間真太郎推了推眼鏡,勢在必得,「這是必然的。」
他們這些打籃球的男高中,正在長身體的關鍵時候,怎麼可以不吃點好的呢?
兩邊人各懷鬼胎,結束了一場皮笑肉不笑的訓練賽,擁擠著來到下榻的旅店。被乾十字文徵用的半開放式廚房,推開隔斷門就連接著偏西式的小餐廳。當眾人進入其中,紛紛深吸一口氣,還未開口,踏踏的聲音從廚房那段傳來。
乾十字文系這一條米黃色圍裙走過來,抱歉地笑笑,道:「我不知道怎麼分座位,你們先坐下,我給你們拿碗筷吧。桌子老闆已經擺好了。」
廚房裡,各色食材都以前提前準備好,一些預先處理成半成品的菜只需要爆炒片刻,澆個汁就能吃了。
兩幫籃球隊員紛紛按照各自的隊伍就坐,稍稍幾個擠在一起,不得不找老闆加了凳子,總算是賽下了。他們別的先不做,先去把各自的飯打過來,端著鋪滿白米飯地碗死死盯著乾十字文鍋里的菜。
第一個出鍋的絲瓜三鮮湯。夏日最解熱的絲瓜切成滾刀塊,和洗乾淨的菌菇一併放入鍋中翻炒到發軟,等水煮開之後,再倒入炒熟打散的雞蛋和調味調味。呈上來的顏色鮮明,在一片清爽的綠色中淡淡看見雞蛋葷腥帶來的油水。
眾人趕快去找新的碗,後悔白米飯拿早了,紛紛擠到湯鍋面前打湯。還是相田麗子自告奮勇,使用了教練的威嚴,將一個個人高馬大的男高中生們趕回到各自位子上,叫黑子哲也來幫忙打湯。
「吵什麼吵。爭什麼爭。」相田麗子恨鐵不成鋼,「一鍋湯還能少了誰的分量嗎?」
乾十字文鍋里的老式鍋包肉已經盛出來,滿滿堆在盤子里。炸出酥皮的豬裡脊鼓起的粉皮上包裹上。相田麗子瞧一眼過去,就挪不開眼。她左顧右盼見沒有人關注自己,悄悄夾起一筷子塞入嘴中。
外層的澱粉炸得酥脆,在嘴裡能夠感覺到咬下去碎開的質感,可又不是完全貼著肉炸出來的感覺。口腔中蕩氣迴腸的焦脆味道,甜口的醬汁黏膩拉出長絲,在咬到肉的那一刻,過癮而滿足。
「麗子。」日向順平眼尖地發現偷吃人,毫不客氣指責道:「你居然偷吃。」
相田麗子吞咽兩口,瞪過來,成功將竹馬後半截指責打回肚子里。乾十字文卻將下一道硬菜豬肉粉條端上來了。他的手極快,從下鍋到上桌的過程,腳不離開灶台,腰和手一撈一轉,飛快地將各色食材倒入其中。
咸口的豬肉粉條從顏色上就與鍋包肉有本質區別。乾十字文用筷子隨意攪和幾下,泡開的紅薯粉爽利,醬□□人。豬肉和白菜離了火,還憑藉餘溫咕咚咕咚冒氣。再一把小蔥,在一片熱氣騰騰的醬紅色中,綠意點綴,和炒香的小米辣半沉浮在粘稠的湯汁中。
「小心。」乾十字文將防燙布捻好,小心交到黑子哲也手中,「不要被燙到了。」
黑子哲也大氣也不敢喘,所過之處宛若摩西開海,無人敢觸及,直至他將這一份豬肉燉粉條放在眾人共用的餐桌上。
乾十字文已經簡單處理了鍋,開始上素材。時間有限,他同時起了兩個鍋子。一個放下腌好的茄子,茄子表面被熱火烤得微微髮捲,醬汁和蒜瓣倒入其中,稍微炒制,蓋上鍋蓋淺淺燜個味。而另外一邊上切好泡在水裡的土豆絲,小米椒、蒜瓣、白醋,快速翻炒,見根根分明的土豆絲在鍋中緩慢變軟,散發出澱粉才有的吃油力氣。
「素燒茄子和酸辣土豆絲好了。」乾十字文招呼一聲,從兩邊跑出來兩個人。一個是誠凜高中擅長講冷笑話的伊月俊,一個是綠間真太郎的搭檔高尾和成。兩人又恰好有相似的籃球定位,球場上不知道較勁了多少次,各自端上一盤,毫不客氣地放在更靠近自己隊伍的一側。
乾十字文瞥一眼,誠凜高中端走了酸辣土豆絲。秀德高中拿走了素燒茄子。雙方筷子飛快動起來,而他則繼續炒兩道素菜。
一個鍋放下豆角、蒜泥,一個鍋放下肉沫小炒,倒入豆腐。
綠油油的豆角被折成相對應的大小,這種家常菜對乾十字文來說屬於不費吹灰之力的小功夫。等上桌時,豆角宛若一座綠色寶塔相互堆疊成一個小尖尖,而在尖尖之上,則是散發著香味的乳白色蒜泥。
另一邊,肉沫以此環繞著盤中切成大小均等的豆腐塊,經過翻炒和裝盤,豆腐沒有一處磕碰,像是白玉骰子落入肉色湯汁中。乾十字文微微一抬,兩盤菜上,蒜泥微微顫顫,仿若山間之雪。豆腐塊更抖動起來,似乎下一秒稍微大力就要從中間折開。
「蒜泥豆角、肉沫豆腐。」
然而,已經沒有人能夠抬起頭回應乾十字文。他們的嘴都在咀嚼食物,唯有筷子和勺子精準伸向目標。
鍋包肉?夾夾夾!
豬肉燉粉條?夾夾夾!
素燒茄子?夾!酸辣土豆絲?夾!還有什麼蒜泥豆角,什麼肉沫豆腐。
夾!舀!
完事了。乾十字文端著碗繞著桌子走了一圈愣是沒發現可以落腳的地方。正在黑子哲也發現這一幕要將自己的位置讓給乾十字文時,門外傳來一聲響亮的機車轟鳴聲。
老闆穿著木屐跑過來,「乾君,乾君。」他眼睛從那桌美味飯菜硬扯到乾十字文臉上,飛快說道:「有人找你。」
乾十字文只能擱下筷子和碗出去一趟。
殺手唐正將機車停在旅店一側,身上穿著一套緊身機車服,摘下頭盔,安靜地點一支煙。見乾十字文走過來,他掐掉煙,從背後的包里取出一份打包飯盒。
「飯吃了嗎?」
乾十字文接過飯盒,掂量分量,就曉得這不是一份完整的。考慮到這是殺手唐第一次給自己帶飯,乾十字文還是給面子地說道:「沒吃。你專門來送飯嗎?」
「沒。」殺手唐對乾真一郎他還得偽裝成文藝女青年,對乾十字文他就是一個純粹的乾飯人,毫不掩飾自己想吃飯地慾望。他盯著自己才見過幾面的相似臉龐,抱怨道:「我根本沒吃飽。」
乾十字文就知道。
他對殺手唐的靠譜程度總是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你做這行,應該很賺錢才對。」
「我的錢都被黑心廚師賺走了。」殺手唐抱怨著,撲上來揉叭揉叭乾十字文的腦袋,整個人裝作奄奄一息的樣子,委屈道:「我要吃魚。全魚宴。」
蹭不了石老的飯,蹭不了乾真一郎的飯,他還吃不窮乾十字文這個未成年人?
至於良心?道德?
有良心,有道德,他做什麼殺手哈哈哈。
乾十字文則現實多了。他掏乾淨自己的口袋,明晃晃地展示自己的貧窮,「我沒錢。」下午賺得那點錢,全部丟到晚上這頓飯。相田麗子計劃和明天早飯的錢一塊給乾十字文,故而乾十字文真的是一分錢都沒有。
「這麼快花光了?」殺手唐驚訝之餘,只能再從小包里拿出一疊鈔票遞給乾十字文,「喏。五萬。我去買魚,記得給我做全魚宴。」
他戴上頭盔,又打開面罩,詢問道:「你在遠月有朋友嗎?」
乾十字文腦海中飛快閃過幾個人影。他點頭笑道:「算是吧。」不論他們在食戟上比拼多少次,只要離開那個舞台,乾十字文依舊願意和他們坐下來一起討論美食。
一路旅行,他很清楚地認識到,遠月學園確實是聚集最多同齡料理人的地方。
哪怕他並不喜歡,不接受,也必須承認這一點。
殺手唐應一聲,蓋上面罩,道:「有個叫做司瑛士的男孩子,想和你討論料理吧。」他通過竊聽幾個遠月學生的對話,進入遠月食客內部群打探到的消息,「你不想和他們見面,我就幫你攔著。」
乾十字文沒答應。
他覺得事到如今,有遠月總帥薙切仙左門衛發話,已經沒有人會強迫他回去。他也不會再和人進行食戟——
司瑛士來找他,只能進行關於料理的討論、對菜品的互相品嘗。
「不涉及利益的討論,我都可以接受。」乾十字文推搡殺手唐兩下,不太希望這個滿身黑的傢伙出現在其他高中生面前。他嘀咕道:「快點去買魚了。等會都收攤了。」
至於殺手唐給自己的飯盒。
乾十字文沒有多少希望,等他走到室內。火神大我匆匆提著一袋子的飲料,大汗淋漓的走過來,背上還搭著一條濕透了的短袖。他聞著味衝進餐廳,看見已經在收拾碗筷的眾人發出一聲慘叫。
「我的呢?」
誠凜眾人:……
秀德眾人:……
糟糕。吃得太投入了,光顧著搶菜,忘記給火神留一碗了。唯有黑子哲也默默從角落探出腦袋,給所有人補上一刀:「乾君也沒有吃到吧。」
火神大我這就衝過去,和乾十字文這位難兄難弟一個深情對視,「乾十字文。你還會再做的吧。」
乾十字文保持沉默,看了一眼已經泡在水裡的鍋碗瓢盆和所剩無幾的食物,搖了搖頭。他剛剛做了三十餘人的飯,手臂雖不疼,但確實沒有什麼繼續炒菜的念頭。可看著火神大我如遭雷劈的表情,乾十字文又撩起袖子給人下了一碗陽春麵。
老闆娘庫存的麵條在熱水中滾開,筷子攪動,白花花的面須若水草。乾十字文肚子也叫喚起來,等火神大我吸溜吸溜吃起麵條,他便將炒飯倒入鍋中稍微炒一炒。
「咦?」
蛋液均勻包裹米飯,在華夏料理中並不稀奇。很多廚師都知道這一秘訣,並且會將其做到最好。可米飯中類似珍珠的小東西就不一樣了。乾十字文用筷子夾起一顆,仔細端倪。
他比殺手唐看得細多了,因而更加驚訝。
珍珠整體均勻,如果只是做成凝固的圓球狀,乾十字文也能做到,他會使用吉利丁讓食物成為膠狀。可這顆珍珠,比起果凍、肉凍,更有一層顯著的珠光感,在燈光下這種光感還帶著淺淺的粉質,隨著筷子轉動可以看見光澤流淌。
好有趣啊。
乾十字文將珍珠含在嘴中。長期放置使得珍珠表層冰涼,用口腔焐化之後,珍珠皮緩慢破開,一種強烈的跳動感從舌苔上傳出!乾十字文飛快意識到了這道菜的特點,他抽出一張紙巾,胡亂抓了只筆,記下自己對這道菜的想法。
手機響起鈴聲。
殺手唐倦怠的聲音傳來,「忘了和你說。記得寫評價。」
乾十字文的關注點卻不同。他一邊書寫自己的感想和修改意見,一邊對殺手唐大吐苦水,「你不會拿個保溫盒裝著嗎?」
殺手唐心想,你爹連個打包盒都沒有給我。你就知足吧。
不過這件事情,殺手唐說不出口。他看著港口的漁船,嚴肅且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情:
他,不會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