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難解端倪

第16章 難解端倪

當他跑回三不管的時候,都已經是四更天了。

「三兒,你小子死哪兒去了?」老崴半責備半關心地數落著,「我以為你小子讓人給扔大河裡了,可把我擔心死了。你啊你啊,讓我說你點兒什麼好呢,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不就是一頂帽子嗎,至於的么?我今兒非好好說說你不可,你小子可真他媽……」

「閉嘴!」袁三煩了,「哪這麼多片湯話,再廢話,你滾出去!」

「你。嗐——」老崴嘆了口氣,「得了得了,我不叨叨了。你啊,年輕啊。」

「少廢話!」袁三坐了下來,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心臟砰砰地急速跳動著,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有水嗎?我嗓子冒煙兒了。」

老崴趕緊把裝水的皮葫蘆遞了過去。

袁三一把躲過來,嘴對嘴,咕咚咕咚地牛飲。

一口氣將皮葫蘆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心臟跳動得沒有剛才那麼激烈了,讓他略微感覺好受了一些。

老崴瞧出來事有蹊蹺,懵懵懂懂地問:「三兒啊,我說話你可別煩,我也是著急你,怕你出事兒。你也知道,咱倆雖然差著歲數,可咱倆好得跟哥們兒似的,咱這就叫忘年交。哎呦,照理說,我這歲數當你爸爸都綽綽有餘了。」

「我當你爺爺也有富餘。」袁三瞪著眼,胸脯一起一伏,氣喘得比牛喘氣還粗。他心裏面有火,所以嘴裡面沒好話,「別跟我嘮叨這些沒用的片湯話,有正經的就說,沒正經的麻溜閉嘴。」

「嘿,你這孩子。」老崴說:「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幹嘛去了。這兒就咱倆,也沒外人。讓你這一折騰,我也睡不著了,你就跟我說說唄。」

是啊,今晚上格外冷清,竟然沒人來搶佔鍋腔子。袁三還有些納悶來著,但立時就想明白了,那幾個窮鬼孽障偷了他新買的帽子,這些日子不敢在這塊兒露面了。這倒也好,省得看見那幾個孽障煩得慌。

「老崴,你也白活了這老些年了,我問你個事兒,看你知不知道?」袁三沒了剛才的煩躁,心平氣和了很多。

「說呀。」老崴反倒沾沾自喜起來,「我走南闖北這些年,知道的事兒多著哩。要不是一個沒留神崴斷了一條腿,不能走遠道了,不然知道的事兒還多。」

「少吹牛。」袁三噗嗤一樂,「你既然知道的多,我就考考你,你知道死人的身上有啥蟲兒么?」

「蟲兒?」老崴一下就被難住了,張著大嘴,愣怔了半天,才說:「死人跟死貓死狗一個樣兒,起初幾天好好的,慢慢著就爬蛆了。蛆是蒼蠅下得小崽兒,沒變成蒼蠅之前,不就是蟲兒么。」

「呸!」袁三朝老崴臉上啐了口唾沫,「你這老不死的凈說屁話,要是這麼容易就猜著,我能問你啊?」

老崴不言語了,剛才吹了大牛,卻答非所問,老臉有些掛不住了,卻又不肯認栽,絞盡腦汁想了又想,突然一拍大胯:「我又想起來了。」

袁三一見有門,催著他趕緊說。

「我剛要飯的那會子還年輕,還有一把子力氣,所以經常干一些別人不願意乾的活計。比方說,到糞池子里找物件兒了,又或是幫著背死人了。總之,只要有人給錢管飯,我嘛活都干。有一回啊,我要飯到了西門外,趕巧碰到在衙門口的班頭張老八在辦一件棘手的案子,我記得那天,楊莊子義莊的馬九爺也在。」

「嚯。」袁三來了精神,「看來事兒不小啊?」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老崴接著白話,「我一打聽才知道,有個大戶人家的閨女讓人害了性命,死屍丟在了爛墳窪子。那幾天啊,天兒格外的熱,你想啊,大熱天的,那死屍還不臭了啊。那個大姑娘的家裡人不能讓自家的孩子暴屍在爛墳窪子,非要弄到自家的墳地里下葬。可大伙兒都嫌臭嫌晦氣,誰也不願意插手。我正愁沒飯轍呢,趕緊跟張老八說,我願意接這個差事。張老八先是嘿嘿一笑,接著把大眼珠子一蹬,嚇唬我說:『你既然自願接下這個差事,就必須要辦妥當了。你要敢反悔,我立馬廢了你!』張老八說出嘴的話,句句算數,我再想反悔也不敢了,只能硬著頭皮上。我心說不就是一具死屍嗎,我見得多了,還能嚇著我不成。結果啊,還真就把我給嚇著了。」說著,不好意思地傻笑。

「別停啊,接著說啊。到底咋著了?」袁三急火火地催著。

老崴擦了擦嘴角的白沫,接著道:「沒看見死屍的時候,我沒覺著咋樣。等我看到了,我嚇得腿都軟了。那個死屍簡直沒法看了,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綠頭蒼蠅嗡嗡地圍著那堆爛肉打轉轉,黑的、白的、紅的,各種顏色的蟲兒在爛肉上面亂鑽亂爬,連眼眶子裡面都爬滿了黏黏糊糊的蟲兒。我聽馬九爺說,那都是屍蟲,不咬活人,只吃腐肉。屍蟲也是蟲兒,不就是你剛才問的死屍上的蟲兒了么?」

「不對,不對——」袁三搖著頭,自言自語地念叨:「不是你說得這樣兒。孫寶到底要找什麼蟲兒呢?再說無主的墳那麼多,他幹嘛非得跑那麼老遠刨絕戶墳呢?煩人,究竟咋回事呢……」

「三兒啊,你小子瞎嘀咕什麼呢?什麼孫寶啊,絕戶墳啊,你到底看見嘛新鮮事兒了?你倒是跟我也說說啊。」老崴早已急不可待了。

「是這麼回事,不過你只是聽聽,可千萬不能到外面瞎說。」袁三鄭重其事地叮囑道。

「行行行,都聽你的,絕不瞎說。我要瞎說,就叫我另一條好腿也瘸了。」

袁三從鍋腔子里探出脖子,看了看隔牆無耳,壓低聲音把自己的全部所見說給了老崴聽。

「真有這個事兒啊?」老崴感到不可思議。

「我還騙你不成么,這種事兒能亂說么?」

「是是是,」老崴點了點頭,「要說也真是怪了,這大冷的天兒,孫寶那個壞種跑那麼老遠刨絕戶墳,還要在死屍上找蟲兒,這裡面絕對有事,而且不是什麼好事兒。」

「用你說啊,挖墳掘墓能是好事兒嗎。」

「不對啊,挖墳掘墓對埋在裡面的人不是好事兒,但對那些挖墳的壞種來說,可是大大的好事兒了。倘若倒斗出幾件古玩,一輩子就不用犯愁沒飯轍了。但話又說回來,孫寶挖墳不為珍寶古玩,只為找個蟲兒,我活著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聽這種新鮮事兒嘿。得嘞,咱也甭瞎琢磨了,又不關咱的事兒,他愛幹嘛就幹嘛唄。三兒啊,趕緊睡吧,養精蓄銳,天亮了之後,咱也有好事兒。」

「咱也有好事兒?」袁三愣怔了一下,「咱能有啥好事兒,總不能有哪個不開眼的有錢傻子認你老小子當乾爹吧?」

「去你的,哪有那種好事兒啊。我倒是想呢。」老崴嘿嘿傻笑,「明兒是唐大奶奶的頭七,唐家要找哭喪的人,說好了,凡是去哭的,一人管一頓好飯,還給賞錢。你說說,對於咱這一號的人來說,這還不是咱的好事兒么?咱啊,到了地兒,趴地上就哭,哭得動靜越大,給得賞錢越多。咱連吃帶拿,嘿,想想我就美滋滋。前幾天,他家出殯的時候咱沒趕上,這回咱非搶個先不可。」

「哪個唐大奶奶?」袁三問。

「唐進士的老妻啊。」老崴答。

「唐進士?」袁三沒想起是哪一個,追問:「哪個唐進士?怎麼頭七了還要找人哭喪啊?老例兒可沒這個規矩啊?」

「嘿,連唐進士都不認識,你小子算是白活了。」老崴撇著大嘴說,「唐進士,唐鵠祿啊。河東唐家,前清進士,原先住著前後五進的院子,現如今雖說大不如從前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照樣住著大宅大院,只不過挪了挪地兒罷了。哪像咱們啊,連個破窩棚都沒有。」

「糖葫蘆?」袁三想了一想,想起來了,「哦,是他啊。」袁三不知為何竟突然笑了起來,他伸手摸了摸腦後面的小辮兒,很有感觸地說:「現如今天津衛的爺們兒全都剪了辮子,唯一留著這點祖宗念想的,只怕就剩我跟那個唐進士了。」

袁三所說沒錯,這都民國好幾年,皇帝都沒了,可他的辮子卻一直捨不得鉸。

就拿頭幾天來說,他在街頭要飯的時候,讓兩個巡街的軍爺給攔下了,人家非要拿剪子把他的小辮兒給鉸了。他倒也有轍,一提丹田氣,當街拉了一褲子,臭氣熏天,沒把人噁心死。那兩位軍爺以為他是傻子,也就沒有再為難他。不然的話,他的小辮兒那天就沒了。他這人是個軸脾氣,賭咒發誓,辮在人在,辮沒人亡。而那位唐鵠祿進士脾氣同他一樣的軸,說什麼也不肯剪辮子。只不過那位爺是進士,有頭有臉,沒人敢動罷了。

袁三讓老崴說說,為嘛都已經頭七了,還要找人哭喪?

老崴說:「唐進士和唐大奶奶一輩子沒紅過臉、沒拌過嘴,那可是一對好的不能再好的夫妻了。有句文詞叫什麼來著,我想想啊,對了,叫鶼鰈情深。唐進士一輩子沒納妾,不都是為了唐大奶奶么?我聽人說,唐大奶奶剛咽氣的那幾天,唐進士傷心的一口飯都吃不下去,都快哭成淚人了。感情太深了,一下子受不了。這不么,唐進士覺著對不住唐大奶奶,都頭七了還要找人哭喪。不都是為了讓唐大奶奶的魂靈兒瞧一瞧,他是個有心人,放不下多年的夫妻情分。」

「這樣啊。」袁三咂摸了咂摸,又問,「唐進士沒孩子么?」

「有個兒子,沒有女兒。」老崴說:「說來也真是怪了,自打唐大奶奶咽氣那一天起,就沒人見過唐家的少爺。有人好打聽,就問少爺哪兒去了,為嘛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也不見少爺露面呀?」

「是啊,這是咋回事啊?」袁三很是好奇。

老崴接茬說:「唐家的管家胡老順就說呀,少爺出洋念書去了,一年半載回不來。可是大伙兒誰也沒聽說過唐家的少爺出了洋,但又不好再繼續追問,所以就全都信了胡老順的話了。對了,我想起點兒事來,三兒啊,你想不想聽聽啊?」

老崴那對渾濁的眼珠子里透出了神秘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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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河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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