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蘇氏三虎
南門外,菜橋子,蘇家寶局。
寶局者,賭坊也,孽障聚集地。
蘇家寶局有三位東家,蘇連發、蘇連財、蘇連義,一個娘腸子里爬出來的親哥兒仨,只因為好勇鬥狠,外加混不吝,故得名——蘇氏三虎。
蘇連發,笑面虎;蘇連財,鎮山虎;蘇連義,黑心虎。
認識這三隻虎的人們,見了他們哥兒仨,一準兒躲著走,生怕讓老虎給咬著。
老話常說:怕什麼來什麼。這話啊,一點兒不假。
袁三最怕八叔撞到三虎,結果八叔還是讓三虎給擒住了。落到三虎的嘴裡,只怕連骨頭渣兒都剩不下咯。
袁三的叔叔袁老八,只比當侄子的袁三大五歲,也是個耍胳膊根兒的狠茬子。
袁八好賭,早已成魔,一天不上賭桌,他就渾身上下不自在。
要說好賭,也沒什麼,畢竟有些人天生就有這個癮。可是袁八偏偏格色,他不服輸,輸了就急眼,急眼了就罵人,罵急了動手就打。總而言之,這人的牌品不好,天生欠揍的貨。
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袁八在蘇家寶局輸急了眼,當場掀了桌子。他也不想想,蘇家三兄弟是那麼好惹的么。
雙方先是「你幹嘛?你幹嘛?」叫嚷了半天,然後才進入第二環節——動手。
動手也分兩種,一種是「活手」,一種是「死手」。
蘇家寶局儘管幹得是暗門子營生,但怎麼著要也有個「外面兒」,不然容易讓「衛嘴子」們說閑話。
故此,三兄弟認為下「死手」忒不地道,用眼神兒一合計,得出一個統一的決定——廢了袁八的兩條腿,留下他的狗命!
快瞧瞧吧,這妥妥的就是大善人呀。只是有那麼一點兒「不夠揍」罷了。
袁八自然捨不得他那兩條長而直的腿,但想保住自己的兩條腿,單靠兩個拳頭似乎差點兒火候。
於是乎,他從一個「抱台腳」的混混兒手裡奪過來一口單刀,要借這口單刀的神力保住他的兩條腿。
如此這般,雙方動了鐵器兒。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蘇家三兄弟改了主意,要置袁八於死地。
而袁八臨死前也要拉個墊背的。
袁八仗著身大力不虧,再加上真有那麼兩下子,一時間居然佔了上風。
蘇家三兄弟都是要臉的人,不能栽了這個跟頭。哥兒仨跟一幫子「抱台腳」的混混兒堵住袁八的去路,不把袁八的蛋子兒摘了決不罷休。
袁八殺紅了眼,憑著一口單刀,愣是殺出了一條血路。
當時天黑,蘇家三兄弟擔心遭了暗算,因此沒敢緊追。
他們哥兒仨倒是無礙,但給蘇家寶局看場子的兩個混混兒卻被袁八砍成了廢人,這輩子只能在炕上躺著了。
惹出大禍的袁八知道蘇家三兄弟絕不會善罷甘休,他找到侄子袁三,要帶侄子一塊兒到外地避難。
袁三喝慣了海河水,離不開雜八地,所以老大不願意。
說實在的,袁八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萬事都要從頭來,他也覺著彆扭,乾脆也就不走了。到郊外找了個地兒藏了起來,除了侄子袁三之外,再沒有任何一人知道他的藏身處。
這三個月間,袁三無時無刻不挂念著八叔,卻不敢去找八叔,他怕蘇家的人盯上了他,一旦泄露了八叔的藏身處,八叔這條命就算交代了。他本以為八叔能躲過這一劫,萬萬想不到,蘇氏三虎的嗅覺靈敏,愣是把他八叔給找著了。
要說起來,這事兒不怨別人,就怨袁八自個兒。
袁八躲了一陣子,沒見著有什麼風聲,於是他就鬆懈了。
而深入骨髓的賭癮偏偏又折磨得他難受。於是乎,他乘著夜色回了城裡,進了北門外一家不怎麼有名的小寶局子。
他用一條破圍巾裹著臉,還刻意塗抹了一層鍋底灰,只露出倆眼珠子。不到關鍵時候不出聲,即便出聲,也誠心啞著嗓兒,就怕有人通過他的聲音認出他的人。
袁八本以為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就在他邁進寶局的那一刻,已經有人認出了他。只不過,那人沒有聲張,而是不動聲色地站在他的對面,看他耍錢。
等到袁八因為連贏三把而忘了警惕的時候,那人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叫了輛「膠皮」(洋車),一路來到南門外的蘇家寶局,把袁八現身的消息告訴了蘇連發。
蘇連發當即喊來老三蘇連義,讓他帶幾個人埋伏在路口,一等袁八走出寶局,立馬一悶棍打翻,弄回來慢慢收拾。
蘇連發之所以不讓老三進寶局抓人,那是因為他做事講究板眼,貿然衝進別人家的場子,只會讓人家誤會蘇家兄弟要搶地盤,免不了要有一場腥風血雨。所以,他刻意囑咐老兄弟,千萬要遠離那家寶局再動手,免得惹出事端,不好收場。
蘇連義外號黑心虎,的確是個心黑手辣的角色,但也是個愣頭青,姓蘇的哥們兒當中,數他最沒城府。甭管幹嘛,一貫大嗓門,說不出理來,便用拳頭講理。把人揍怕了,所有的理自然也就歸了他這邊。
蘇連義拎著一條鵝卵粗的白蠟杆子,帶著七八個亡命徒,埋伏在路口,單等袁八現身。
直等到快到五更的時候,袁八終於捨得出來了。他這一晚上的手風特順,贏了少說也有三十幾塊大洋。心情大好,便有些得意忘形,索性將遮臉的圍巾拿掉,大口大口地吞咽著拂曉的新鮮空氣。
他可沒想到,殺機隱藏於暗處,單等他一腳臨門。
「啪」一聲脆響,蘇連義手裡的白蠟杆子斷為兩截。
著了道兒的袁八像個大螃蟹似的趴在地上,已然人事不省。
七八條大漢一擁而上,一索子把死人一樣的袁八捆了個結實,如拖死狗似的,將袁八從北門外一路拖到南門外。接下來,便是他們變著花樣折磨袁八的重頭戲了。
當袁三衝進蘇家寶局的時候,袁八已經變成了血葫蘆。
不得不說,這是一條硬骨頭,自始至終都不曾服軟,但凡他能喊一聲疼,叫一聲苦,興許那幫子壞種還能打得輕點兒。
「八叔!」袁三奮不顧身地撲在了八叔的身上,「你們打我吧,別打我八叔!」有擔當,是個男子漢。
「傻孩子,你來這裡幹嘛呀。走,快走……」袁八有氣無力地說著。嘴唇一動,便不住地往外淌血水。
「八叔,要走咱爺倆兒一塊走!」袁三打定了同生共死的念頭。
「哪兒來的野小子!」蘇連義陡然飛起一腳,將袁三踹了仰面朝天。
「蘇連義!」袁八用盡全力,嘶吼,「有能耐你朝我身上使,欺負一個孩子,你他媽的算什麼本事!來!弄死我!」
「還敢貧嘴!」蘇連義抬腳在袁八的臉上踢了一腳,「弄死你還不跟碾死一隻螞蟻賽的。別急呀,爺還沒玩兒夠呢。」
蘇連義腳上穿著的乃是一雙實納幫千層底般尖靸鞋,外號「踢死牛」,又加上他腳上有功夫,這一腳下去,袁八嘴裡的牙齒立馬掉了兩顆,嘴角裂開一個大口子,熱乎乎的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袁八挨了這一記重腳,立時昏死了過去。
袁三以為八叔讓蘇連義一腳給踢死了,騰地跳起來,撲過去要為八叔報仇。
他一個毛頭小子,怎是黑心虎蘇連義的對手。左眼框子先挨了蘇連義一記重拳,緊跟著讓蘇連義一個飛踹,給踹出了一丈多遠,「哇哇」吐了兩大口鮮血,掙扎著想要起來繼續跟蘇連義玩命,卻覺著頭暈目眩,手腳不聽使喚,立馬又癱在了地上。他不服,他有火,他有恨,他破口大罵姓蘇的祖宗八代。
蘇連義一把抄起放在賭桌上的一條硬木棒子,想要上前給袁三的腦袋上來一下子,叫這小兔崽子永遠閉嘴。
「老三,夠了。」笑面虎蘇連發開了口,「殺人不過頭點地,犯不上跟個孩子一般見識。」
蘇連義不敢違大哥的逆,把棒子丟回賭桌上。抱著肩,冷笑著,看袁三「表演」。
「哥。咱這是買賣,別讓客人挑了咱的理。」鎮山虎蘇連財對大哥蘇連發說,「依我看,把他倆——」沒說後面的話,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舉動。仟韆仦哾
蘇連發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活幹得乾淨點兒,別給自個兒身上惹一身騷。」他認同了老二的歹毒。
「嗯。」蘇連財會意地點點頭,招手把老三蘇連義喚到跟前,附耳嘀咕了幾句。
蘇連義嘴角一揚,拍手說了個:「好!」
袁三看出了蘇家三虎的惡意,他也知道自己身處虎穴,已然無法逃脫。臨死之前,也要過足嘴癮。
於是,他搜盡肚腸,將平生所學的全部罵人的話全都用在了姓蘇的祖宗八代,乃至後世子孫的身上。
蘇連義好似變戲法兒似的,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根皮繩子。
「小子,三爺送你一副嚼子。」獰笑著走到袁三的跟前,這就要動手勒袁三那張死鴨子般的硬嘴。
袁三連踢帶打,跟蘇連義玩了命。
蘇連義不慣著他,「啪啪啪」幾個大耳光子,打得袁三翻了白眼兒,鮮血從口鼻當中汨汨往外冒。
袁三還想大罵,卻因為嘴裡滿是污血,而無法挑動舌頭。
他哭了,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捨不得八叔、捨不得老崴、捨不得大蘭子、還有他的十三哥。
此時此刻,他無助,他無奈,他只有認栽。他把雙眼一閉,只求速死。
就在這生死攸關的當兒。
「呦——」
不知是誰拉了個長音兒。尖尖細細,好似老女人的聲音,卻分明又是個男人。
「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這是要幹嘛呀?」
「哎呀呀——」是蘇連發的聲音,十分殷勤,「天爺爺呀,怎麼是您三位呀。可了不得了,您三位一來,我這小地方立馬蓬蓽生輝了,這是賞了我多大的臉啊。三位爺,快請坐,坐坐坐。老二,老三,還不趕緊著給三位爺請安。」
「是誰呀?」袁三睜開了眼皮,陡然看清了那三位爺的面貌。他不看還好,看罷之後,不由得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