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我知道，你提離婚是因為我的家人，是不是？」沉默片刻，周彥主動開口。

他開始以為是房子的事情讓她不開心，後來感覺不是。蘇楠不可能真的為這事兒和他離婚。房子，可能是導火索，也有可能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蘇楠誠實道，「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

她確實也不想再和周彥的家人當一家人了。誰會想和一群打心眼裡看不起自己的人生活呢？一輩子和瞧不起自己的人生活，真的很讓人窒息。特別是想到自己還要浪費寶貴的時間在這些人身上，真的受夠了。

死過一次的蘇楠最大的感想就是千萬不要浪費多餘的感情和時間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周彥看著她，商量著，「我們在一起這些年了，我以為不管什麼困難，我們都可以一起渡過。當初我媽不同意的時候，我們不是也熬過來了嗎？楠楠，你給我時間好嗎？我能解決這些事情的。你看每次咱們吵架，不都是能解決嗎？你不想和爸媽住一塊兒，我們就搬出去，以後再有矛盾，我也會從中調解，這樣可以嗎？」

「……」蘇楠無語了，她上輩子一直追求的東西，沒想到這樣就能得到？

這越發顯得她上輩子活的像個笑話，果然人沒自尊的時候，誰都瞧不起她。自己都不看重自己了，誰還會看重你的意見？

有自尊了，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蘇楠搖頭，「這不是你努力就能解決的問題。周彥，其實這件事情我考慮了很久很久了。並不是突然做的決定。在我看來，我們的婚姻就是一個錯誤。我現在想離婚，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周彥就沒想著他話都說這份上了，她還這樣堅定，甚至一點動搖都沒有。

他剛剛說那番話之後，就一直看著蘇楠的眼睛，她甚至一點波動都沒有。十分的冷靜。

就好像，這場婚姻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堅決要丟掉的包袱。

難道他們兩人的婚姻就這樣讓蘇楠嫌棄？絲毫不值得留戀嗎？

他心裡也生了火氣，「五年的感情，在你眼裡就這麼不重要嗎？就敵不過婚後這幾個月的矛盾嗎？有什麼苦難是我們不能一起解決的，讓你這樣說放棄就放棄？」

蘇楠道，「可是周彥，我對你沒感情了。」

說這話的時候蘇楠特別平靜。

周彥眼睛猛的一縮，退後一步。眼睛直直的盯著蘇楠。

片刻之後才咬著腮幫子問道，「沒有感情是什麼意思？」

蘇楠直接道，「我不愛你了，不想和你一起生活了。」當然了，不管有沒有愛，她也會放棄這不合適的婚姻。

周彥咬牙，「我不信！」

蘇楠坦然道，「你心裡也清楚，我當初願意答應你的追求，就是因為你家庭條件優越。那會兒我只想跟著你過好日子。」

周彥沒說話。他從見到蘇楠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這朵嬌花需要用豐富的物資來養著。也知道蘇楠的追求，所以才會拿自己的物資條件來引誘她。但是他沒覺得這有問題，他一開始喜愛的就是蘇楠的美麗，蘇楠看重他的條件又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這樣挺好，只要他一直條件好，蘇楠就會一直愛他。

蘇楠自嘲道，「我那會兒不懂事，一心只想著嫁個好人家享福的念頭。所以在婚前，你的家人如何不同意，我都覺得不是問題，結婚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了。但是事實證明我錯了，人的觀念還真就不好改。你們全家人打心眼裡就瞧不起我這個人。我和你說，進你們家門之後我就特別怕抬頭看他們的臉，那臉色真不好看，每次我心裡都一咯噔。」

「算了，說了你也不能理解。但是我爸那事兒你記得吧，你說那明明也是我的家了，可我怎麼連讓自己爸進門的權利都沒有。我爸勸我說，「你還得在這家裡過日子呢，忍忍。」所以我一直忍著，哪怕知道你家裡人都嫌棄我，看不起我，我還賴著，死皮賴臉的賴在這個家裡。」

周彥聽不得她這樣說自己，「楠楠，你別這麼說，」

蘇楠卻繼續道，「我為了賴在周家，我努力討好他們，每天趕場子一樣回來做飯被挑剔了還怪自己見識少，做不出高檔飯菜沒法讓你爸媽滿意。伺候你姐坐月子，我連自己工作都不顧了，被呼來喝去的還能忍半個月。我還怪自己懂的少，伺候不好月子。我忍不了他們了，我都還不敢和他們當面鬧，只敢和你偷偷說。」

「我後來想著，我怎麼變得這麼***了？我還在老蘇家的時候，誰給我這個氣受過？我以前活的多驕傲啊，覺得自己多優秀多自信。都說我是十里八村的好姑娘。上門說媒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怎麼嫁人之後就變得這麼差勁兒？我圖什麼，我就圖住你們家房子吃你們家飯？」

周彥急忙否認道，「楠楠，不是這樣的，不是你賴著，是我需要你。」

蘇楠不理他的這些話，只是淡淡的笑了，「周彥你看，我為了圖你家一口飯，我連自己，連我家人都愛不了了，你覺得我還能拿什麼愛你？沒法愛了，也真的不愛了。」在後來的很多年，她對周彥的愛好像真的悄聲無息的就沒了。

周彥不知道蘇楠以後那幾十年的經歷，自然也不知道她心裡的痛苦遠比現在說出的多更多。

他以為還有機會，還在想辦法挽救這段婚姻，「你說的這些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我會努力賺錢，以後都請人做事，不讓她們有機會刁難你。我會給你找個好工作……」

蘇楠問道，「然後呢？他們就能看得起我了？」

「他們會更瞧不起我……因為我的出身是無法改變的。我的成長環境也改變不了。我就是他們心裡的泥腿子。我在婚後獲得的一切，在他們眼裡都是沾了你的光。我沾的光越多，越讓人瞧不起。」

二十多年的婚姻中，她不是沒有一點上進的衝動。她沒有文化，也沒人教她。她自己摸索，學那些富太太開店，剛開始虧損，後來總算開始盈利。結果婆婆李文玉告訴身邊所有的親朋，「蘇楠拿著周彥的辛苦錢去鬧著玩。也是她有福氣，嫁給這麼好的男人，才能這麼胡鬧。錢不是她賺的，她不知道心疼。」

連當時上初中的兒子都說，「媽，你折騰什麼啊，你那店子一個月賺的錢還不夠家裡請保姆的。有這功夫還不如照顧好我們。」

她起早貪黑，大熱天的去考察市場，忍著自卑去找人討教，失敗之後暗自流淚，擦乾眼淚又繼續的堅持，全都沒人看得見。

她不滿，她抱怨，都成了她矯情。不知道惜福。

那時候她一無所有，唯一有的大概就是那點自尊心。她不想被人說，所以乾脆放棄了。她以為放棄了開店就是維護自己的自尊，其實她放棄事業的那一刻，就是放棄了自己最後的自尊。

後來她想起來就後悔，後悔年輕的時候為了別人而放棄自己的事業。以至於後來越發的跟不上時代，也沒有再嘗試的勇氣。

反正她後半輩子好像一直都在後悔。蘇楠想笑自己，但是眼睛卻忍不住流淚。

可能是被過去的自己蠢哭了。

她看著已經滿臉呆愣的周彥，「自從嫁給你之後，我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想看人臉色過日子，就別想著靠別人過日子。」可惜這簡單的道理，直到她氣死了才明白。

蘇楠擦乾了眼淚，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這也就是眼前年輕的周彥還能讓她多說幾句，要是換那個周彥，她真是一點交流的慾望都沒了。更別提在他面前掉眼淚了。

「楠楠，你別哭……」周彥伸手想給她擦眼淚，卻不敢碰她。

蘇楠說那些話的時候流露出的的痛苦，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讓他不敢直視。之前什麼憤怒情緒都沒有了，只有震驚和心痛。

他想不通，也不知道，蘇楠為什麼會這樣痛苦。這短短几個月的婚姻，家人的冷待真的讓她變成這個樣子嗎？

周彥回想著之前那些事情，之前楠楠每次不開心了，都會找他鬧。他只覺得她鬧小脾氣，過去了就好。沒想到這些事情一直積在她心裡。甚至對她產生這樣大的傷害。

他捏緊了手掌，心裡慌亂且迷茫。

他以為的小打小鬧，怎麼就變成這樣無可挽回？只是幾個月而已啊……甚至在一個星期前，他們還商量著要孩子的事兒。他那個時候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楠楠的想法，也沒想到她會和自己提離婚。

周彥語無倫次，「對不起……楠楠，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蘇楠已經緩和了情緒。她本來就想開了，剛就是想太多過去的事情，所以才會受到影響。

她嘆氣，「周彥，我不怪你，真的。我現在心裡就沒怨你。之所以過成這樣，我自己的問題很大。一開始的觀念就錯了，所以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其實你心裡也很明白的，你改變不了你的家人。而我也確實不可能再和他們成為一家人。離婚是對我們兩人，以及對我們兩家人最好的結果。好聚好散吧。」

周彥這會兒卻沉默了，他一句話也不說的看著蘇楠，通紅的眼睛里滿是迷茫和掙扎。

他不想看到楠楠這樣難過痛苦。可是周彥無法接受這個結果。他無法接受和蘇楠成為不相干的人。

這是蘇楠，他一見鍾情，並且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姑娘。

如果不是因為愛她，就不會有那堅持的五年。明明已經得到了，他就沒想過失去的可能。

「我們再試試好不好。」周彥紅著眼懇求，「我們結婚都還沒有一年……我還有很多關於未來的計劃，我會給你最好的生活，就和我答應你的一樣，讓別人都羨慕你。」

周彥一向是意氣風發，自信飛揚，哪怕平時哄她的時候，都沒露出過這樣的卑微的神情。要是往日里看到他這樣，蘇楠真要心疼死。

蘇楠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年輕姑娘了，她覺得自己現在「鐵石心腸」。「周彥，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真沒必要再試下去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面。周彥，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的決定。」

「我不能理解，也不能支持！」周彥突然咬牙道，然後眼睛紅彤彤的一片，「有問題，你和我說了，我願意去改。婚姻是需要磨合的，我們可以一起。你連改的機會都不給我就要和我離婚，你對我公平嗎？」

蘇楠也生氣了。

什麼不給機會，都磨合一輩子沒好了，還有什麼好磨合的？

偏偏這個人還不知道她經歷的那些事情。她說再多，似乎都沒辦法引起他的共鳴。

「你改有用嗎，你能把你身邊所有人的腦袋都換一遍嗎？別自欺欺人了好嗎？」

她生氣的看著周彥，「算了，我也不要你理解，你就配合就好，這婚必須離！」

她就想好聚好散，怎麼就這麼難呢？「實在不行就上法院吧，讓法院判決。」

剛說完，肩膀就被周彥捏疼了。

蘇楠疼的咬牙，「疼。」

周彥趕緊鬆開了，但是臉色還是不好。

他就沒想過蘇楠能有一天對他這樣絕情。寧願上法院，也要和他離婚。她離婚的心就這樣堅定，迫不及待。一個人的感情怎麼能變得這樣快呢？

蘇楠將他的手推下來，平靜的看著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方，誰也不願意退一步。

公園巡邏的老大爺拿著手電筒照了過來，「幹什麼呢，這麼晚了還不回去？小夫妻吵架也別在外面吵啊，回家裡關起門來吵。」

兩人驚了一下，蘇楠抿抿嘴看向旁邊，周彥道，「這就回去。」

然後拉著蘇楠的手就往外走。

蘇楠掙也掙不開。也不想這事兒糊裡糊塗的結束，必須有個結果。「反正你儘快做決定。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我的想法的，這婚必須得離！咱們都體面一點吧，別鬧得難看了。別讓以後連回憶都覺得難堪。」

周彥緊緊的抿著唇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回復，「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我做不到像你那樣狠心。」

蘇楠想著他也沒經歷那些事情，上輩子這時候，她和周彥的感情確實還很好。「那你想兩天吧。就兩天，要不然回頭我找你爸媽說。」要不是實在不想和周家人打交道，她還真準備直接說的。

周彥又握了握她的手腕。

兩人回到鋼廠大院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周彥讓蘇楠先別和家裡說。蘇楠也答應了，畢竟東西還在周家，周彥媽知道了肯定直接趕她出門。她也不想大半夜搬出去。

吳阿姨還在院子里納涼，見小兩口手牽手進來，以為是出去公園散步了。笑著和身邊的人說，「看看，年輕夫妻就是感情好。」

周彥聽著心梗。

周家老兩口一直在家裡沒睡覺，等著兒子回來。

看到兒子和蘇楠一起回來的，李文玉只覺得自己一腔關心都餵了狗。

她在家裡擔心兒子晚歸，結果人家和媳婦去約會散步了。

她剛想發作，酸幾句，看到周彥臉色不好之後，頓時熄了火了。

看來兩人吵架了。

李文玉頓時心裡舒坦了，也不從中挑撥了。她知道現在兒子心裡還是被這個女人給勾去了。正面衝突，自己肯定是贏不了的。乾脆也不說什麼了。

就等著這不般配的兩人自己分開。

於是難得的安靜的拉著老伴兒進屋。

蘇楠倒是也沒理周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離婚了，她現在見到周彥爸媽反而特別的平靜，沒有以前那種壓抑的情緒。也不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來了。果然離婚是正確的決定。遠離讓自己產生負面情緒的人，真的會開心很多。

她和周彥也沒說什麼話，回屋裡就自己趕緊去洗澡，等周彥去洗澡的時候，她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東西都打包好了，還有一些零碎的。

她計劃著明天就搬出去了。本來是準備辦完手續的，現在看著周彥這兩天肯定也不會同意的。而她也做不到事情說開了之後還和周彥躺在一個床上睡覺。

她也想通過搬出去，讓周彥看到她的決心。

就是得費錢了。

單身宿舍租不到，就得拿錢租房子。

蘇楠琢磨著先短租一個房子，等手續辦了之後，再去單位裡面住。

周彥進屋的時候就看著這一幕，看著牆角被收拾好的東西，他沉著臉一句話沒說。

坐在床邊上看著，心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楠收拾好了，就和他道，「明天我就把東西搬出去了。」

周彥板著臉道，「這麼著急做什麼，不是還沒……沒辦手續嗎？」

蘇楠道，「先搬出去吧，也給你一個冷靜的時間。遲早都是要搬走的。」

周彥沉默的看著她片刻，然後一句話不說，躺在床上睡覺。也不像往日那樣去看書學習了。

蘇楠見狀，也不多說什麼。這麼晚了，她明天還要去上班呢。

乾脆也上床睡覺。

兩人離得比之前還要遠，再也沒有了往日里的親密。

蘇楠倒是挺習慣的，在她人生最後的階段，她和周彥老早就很少接觸了。

但是周彥不習慣，一晚上翻來覆去的沒睡著。好幾次他都想把蘇楠叫醒，想質問她。或者懇求她。

但是想到蘇楠在公園裡的時候那堅決的樣子，周彥也沒有了勇氣。

因為他知道，不管如何懇求，結果似乎都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