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白晝靜無聲,黑暗已登場(下)

第9章 白晝靜無聲,黑暗已登場(下)

她並不是覺得自己受了委屈才會哭泣,她委屈的是,如此費盡心力卻依然無法阻止季牧身上的氣息外散。

藏心草,神農本草經中所記載的一味草藥,異草榜排行第七。

生長於天人交匯之地——蓬萊。

根據神農經的記載,此草食之可藏六時,可匿天機。但其味多惡,難以下咽。

所以季小碩每每都會將此草磨成粉末,融入菜中,然後用大量的鹽糖遮蓋住它本身的氣味,最後再故意燒糊來掩藏其灰黑的顏色…

所以,就造成了季牧每次回家用餐時的那一鍋黑炭。

季牧根本不知道,自己姐姐每天做給吃的東西里有這麼一株灰草,而之所以不惜如此也要讓季牧吃下藏心草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天劫,還遠未結束。

季牧出生之後,季母因掩護他亡於天雷。

混元、兩儀、三才、四象、五方、六爻、七星。

這是傳說中,天棄之人所必須經歷的七道天劫。

天棄,顧名思義。

被天遺棄之人。

歷史上雖說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

這一類人就一個特點——短命。

無一例外,從來沒有人能完整的渡完七道天劫,並且到了季牧這裡,還有一絲不同。

他,無法修鍊。

僅僅是這一個問題,就生生堵死了季牧依靠自身渡過天劫的任何可能。

「上蒼關閉了一扇門的同時,必定會為你再開一扇窗。」

這句話對他來說,就是一句諷刺。

因為蒼天不僅關閉了他的門窗,還封死了他所有從房間內逃離的可能。

劈死季母的,是混元劫。

而季牧的兩儀劫本在及冠之前便應該降下,但因聖人學宮的奇異替他掩藏到了現在,這也是季言風將他送去學宮的真正原因。

但隨著時間漸深。

季牧自身與天劫的感應越來越強,學宮也漸漸壓制不住了,因此書聖才不得不將他遣送回來,另尋辦法。

所以才有了這一連數月的黑炭之事。

但此刻,小憐卻說他身上的氣息掩蓋不住了?這如何能不讓為此費盡心力的季小碩感到絕望?

小憐將哭泣的季小碩抱在懷裡,輕輕拍打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

「小姐無需擔心,家主說他自有安排,少爺他吉人自有……福相,一定會沒事的。」

月明樓上,季牧怔怔的看著一桌色澤均勻的菜色。

不再是黑炭了。

也沒有往常那些刺鼻的氣味,還透出一股美食獨有的香氣,牽動著他的食慾。

驀然間,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注視了桌上的飯菜好半響,季牧拿起筷子,一口口吃了起來。

一個人,很安靜的吃。

細嚼慢咽。

吃完,季牧徑自起身下樓,從馬廄牽出那匹白駒。

一躍騎在馬背上,輕輕一拍,直奔城外而去。

窗台上,小憐將季牧毅然上馬離去的背影盡收眼底。

一直沒什麼表情的她,竟緩緩流下了淚。

季牧趕回明月山莊時,天色已暮。

太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翁,靠著僅剩的一口氣懸吊在天邊一線,最後陡然在地平線上斷裂,無聲無息墜落。

天邊只殘留一道血紅。

季牧在庭前翻身下馬,一路小跑直奔後山。

他本就體弱,如此狂奔之下,身體自是有些吃不消,上氣不接下氣。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停。

直到跑到後山靈堂前,季牧才漸漸停了下來。

今天,是他的生日。

同時,也是他母親的忌日。

季牧站在靈堂外,花了半柱香時間整理衣冠,調整氣息,讓自己平穩下來。

然後在靈堂外脫去鞋履,赤足而入。

對著母親的靈位三叩九拜之後,季牧將上次放在供桌上已經枯萎的花朵緩緩拾落,隨即從石龕內拿出打掃用具,一如上次一樣,開始認真打掃靈堂。

天色漸黑,使得季牧的工作有些吃力,但隨著月光緩緩為大地鍍上了一層銀輝,他便再次得心應手了起來。

這次的打掃與以往不同。

一絲不苟,認真嚴肅。

並不是很髒的供桌被他一遍又一遍來回擦拭,不肯放過任何一片灰塵。

這般工作下,這次打掃所花的時間,要遠遠比上一次多出數倍。

待季牧將靈堂打掃乾淨走出後山時,已是深夜。

寂靜的夜空繁星點點,交相輝映,在這無盡繁星之中,有一顆星辰安靜的閃耀。

它靜靜的立在那裡,不做言語,卻有無數星辰拱衛環繞,如帝王出行,萬物臣服。

此星名為——北極。

只是今日,這顆曾為無數蒼生指引過方向的星辰突然間…黯了一下!

悄無聲息,似乎無關緊要,甚至幾乎沒有人發現。

但事實上,還是有人看到了。

而能看到這一黯為數不多的幾人,心中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

南嶽王庭境內,一位正在取景作畫的老者猛地抬頭看天,眸中現出一抹驚懼。

約莫半響,他收回目光,繼續作畫,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只是無人發現,他那拿著畫筆的手…正在微微顫抖……

中原,離長安城不遠處的一座山峰,坐落著一座道觀。

道觀旁的一處草廬之中,一位衣衫襤褸的道士正在燒水煮茶。

突然間……他用蒲扇扇火的動作一停,亦是如那作畫的老者一般,有些疑惑的朝天上望去。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收回目光,繼續扇火煮茶。

不知不覺間,他念起了經文,其聲音清亮,如鼓瑟琴,並且越來越高亢,最後緩緩回蕩在了天地之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

「虛而不屈,動而愈出。」

「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今夜,人間。

有很多人,註定無眠。

大唐國境內,位於都畿道的泰山山腳下,坐落著一處可以稱之為廟宇但規格卻遠遠高出數倍的院舍。

因半隱於山體之中,故而無法一舉窺見全貌。

乍一看,或許還不如泰山之上的道觀宏偉。

但這天下沒有任何一人,或者說任何一股勢力,敢於輕視這間院舍半分。

因為這裡是聖人學宮。

此刻,學宮院落之內,一位滿頭花發的老者,正穿著一襲寬鬆睡衣,在後院來回踱步。

他半眯著眼,面上還殘留著些許睡意,看起來有些滑稽。

老者皺著眉頭,不時的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有心想什麼事都不理會直接回去睡覺,但他覺得能讓自己突然醒過來的事情肯定不一般。

正想著…他抬頭看到了那一瞬間的黯淡。

老者揉了揉眼睛,怔了一下,旋即便猛地睜大了眼睛,睡意全無!

他驀然指著那一片蒼茫,破口大罵。

但終究是沒罵過人,張口都不外呼之乎者也。

最後似乎是罵累了,於是進屋拎出一個酒壺,痛飲一大口之後又繼續狂罵。

罵天、罵地、罵起了學宮內的所有學生,最後罵著罵著,他神色卻漸漸的平靜了下來,看不出喜怒。

四周被他罵起的學生面面相覷,但只有最親近的幾位才隱隱猜到了他的想法……

待到最後,老者抬眼望天,似欲將這蒼穹望穿。

旋即,他腳步微點,身影一瞬間消失不見。

待其身影再次出現時,他已然站在了泰山之巔。

老者解開腰間酒壺,將滿壺烈酒倒灌而入,隨手擦去嘴角殘酒,然後於此間長吸了一口氣。

剎那間,方圓百里的雲霧為之一空!

因烈酒入腹,老者面色透出紅潤。

他重重一跺腳,聲若洪鐘,于山巔之上大喝三聲。

「來!來!來!」

三聲棒喝,一聲比一聲更甚。

待到最後一個字音喝出,聲勢已渾若天雷,響徹八方!

聖人學宮的門前,常年插著一柄劍。

十年來,它一直立在那裡。

沒有人能夠將它拔出來。

任由雨打風吹、日晒雨淋,它從來都沒有動過半分。

但就在老者第一道喝聲響徹之時,這個像雕塑品一樣從未動過、彷彿已經被世人遺忘的古劍……竟是微微一顫!

當第二聲棒喝傳出之時,古劍顫動之意更盛。

而當最後一聲似天雷般的召喚徹響蒼穹之時,古劍「錚」地長鳴一聲,自行出鞘,瞬息破空而去!

哪怕是人才濟濟的聖人學宮,也沒人能看清這把劍的動作。

他們僅僅看到了一道白虹穿空,恰似寒光,耀萬物而不染纖塵,於悄無聲息間,彰顯出它的孤傲。

此劍名為——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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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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