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乞
回府的路上,晏非的臉色一直都很臭。/緊閉著他那張平日里能言會道的嘴巴,挺直了身板坐在馬車裡,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嘗試著開口和他搭話,倒是撞了一鼻子的灰。索性半合了眼,依靠在車廂里,閉目養神起來。
車外聽不見本該有的喧嘩吵鬧,原本川流熙攘的行人,早已不知道被家丁護衛轟到哪裡躲避去了。
晏府的車子行走在大街上,一向都是這麼的霸道和蠻橫。入京這幾年,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排場』。偶爾也會幻想,哪一天,迎面來了位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又或是哪位王孫貴候,阻住了去路,非逼著我這臭名遠揚的夫君下車讓行。若真是那樣,估計他那張俊美的天怨人怒的臉,一定像打翻了的調料罐,五顏六色,煞為壯觀。
目前為止,這也僅限於我腦海里幻化的一段場景,還沒有人能讓它成為現實。這不得不讓我認為,某人的運氣真的很好。
運朝皇都,京城天子腳下,大小官員多如牛毛,王親貴族遍地都是。怎麼就沒有一個人讓我這夫君撞上呢?也好讓他知道知道,小小一名商賈,哪裡學的這般囂張跋扈!
許是我腦海里的這些場景裝的實在有些充溢,今日里倒真是叫我撞見一回。
一直平穩行進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依靠著養神的我,好奇的睜開了眼睛。正瞅見晏非掀起車簾,探出頭向外面問道:「怎麼回事?」
馬車外的家丁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的說了兩句。我隱約聽到乞丐的字眼兒,並不是十分的真切。
晏非聽完話,吩咐坐在車延上的葉子進來陪我,跟著下了馬車。
我就著掀起的車簾朝前面看過去,隔著車廂能有兩三個馬身遠的地方,席地而坐了十幾名乞丐,蓬頭垢面的端著要飯的傢伙什兒,沖著走向近前的晏非索要施捨。
我本以,他不會搭理這些人,跟著會讓家丁們把他們轟走。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沒有什麼同情心的人,卻破天荒的從懷裡掏出了銀票,厚厚的一摞,數也沒數的直接丟進了其中一隻破碗里。
這讓我感到很是吃驚。依照他的個性,別說是幾個破衣襤褸的乞丐,就算是京城裡的富戶商家,要是惹的他不高興了,別說是給銀子,不弄的人家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就算是燒高香了。
葉子更是大呼小叫的,直嚷著『老爺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仗著我寵信,就連這種話她也敢說出來。要是被晏非聽見,非得讓人掌她的嘴不可。我瞪了她一眼,她也覺出自已說錯話了,縮著脖子吐了吐舌頭。
我不去理她,繼續看著前面。
那十幾名乞丐得了銀票,笑呵呵的從地上站起來,圍成一個圓圈兒,把晏非圈在了中間,敲著手裡用野狗的盆骨頭風乾做成的骨板,又蹦又跳的,嘴裡叨念著讓人有些聽不太懂的數來寶。
晏非背著雙手站在圈子裡,安安靜靜的聽他們叨念完。直到他們一群人離開,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這才返回來。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沉重,看向我的眼神很是幽深,讓人無從猜測他此刻的心思。
葉子早一步的退出了車廂,留下我單獨面對這樣的他。
每每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都會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恐懼。猶其是他那雙美的有些妖孽的雙瞳,一瞬不瞬的凝望我的時候,我渾身的汗毛都會豎起。後背竄起一股森涼,讓我整個人都在發抖。
晏非好像也發現了我的恐懼,收起了他直視的眼神,長嘆了口氣,伸出手臂將我輕擁入懷,一下一下輕柔的拍了拍我的後背心,安扶受驚的我。
窩在他胸前的我,重重的喘息著,平復消減著身上的恐懼。
這樣的我有多久了?四年還是五年?
仔細回想,那應該是從香秀死的那一刻算起。直到今日,已有五年了吧!
以前的我,從不認為自已是個以丈夫為天,膽小如鼠的婦人。看見丈夫不悅的臉孔就可以三天吃不下飯,睡不安穩覺。唯恐一紙休書丟過來,便將自已休棄。
自從晏非的第一個小妾,也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死了以後,我便患上了這以看丈夫臉色過日子的小女人。
不同於一般女子,我怕的並不是那一紙休書。休書只會讓一個女子丟了名譽,最多是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卻不致於丟了性命。
而我所懼怕的卻是那真真可以致人於死地的瘋狂。他那被恨意燒的血紅的雙眼,每每出現在我的夢中,讓我在深夜裡驚醒,長久無法入睡。
香秀的死,說到底終究是於我脫不了干係。這些年來,晏非也時常因為這個對我懷恨在心。而這樣的恨,卻是我無法消彌的。
一個死去了的人,我終歸是無法讓她復活的。
沉靜了一會兒,我的身上已經不再發抖,直起身離開晏非的胸前。因為我知道,這個胸膛並不屬於我,既便他是我的夫。
晏非似乎並沒有為我的離開而感到高興,輕合在我肩上的雙手,用力到深陷我的肌膚里。我感到有些疼痛的輕呼出聲,直接就想要去掙扎:「你弄疼我了。」
我的痛呼並沒有博得晏非的一丁點兒同情,反倒更加用力的掐著我,近乎痛恨的低吼:「我就那麼令你厭惡,避之唯恐不及嗎?要是換成那個姓莫的在這,你是不是巴望著永遠都不要起來?」
我有些驚訝的看著他:「你在胡說些什麼?莫大夫只是替我看病的大夫,又關他什麼事?」難怪葉子說他今天吃錯藥了,果然在胡言亂語了。便是吃醋,也沒有他這種吃法的呀。
「難道京城裡的大夫都死絕了,你非得上他的醫館里看病?」聽我這樣說,晏非以為我是在替莫為辯解,更加的生氣。
「夫君,你講講道理好不好?你不是不知道,我的頭痛已經看了好多位大夫。京城裡大凡有些名氣的,都給瞧過了。而這位莫大夫,剛來京城不久,都說他醫術高明,我這才上門求治的。在這之前,我根本都不認識他,而你那些糊塗話,又從何說起?」
晏非見我也有些生氣,這才緩了顏色,仍舊不放心的追問一句:「你真的——不認識他?」
「真的不認識。」
「不認識就算了。」晏非見我不像是在說假,神色恢復了些。抓著我肩臂的手也鬆開了,扭轉過頭,繼續看著搖動的車簾,淡淡的叮囑一句:「大夫我來給你找,以後不要到他的醫館去了。」
我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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