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2章 被流放的反派(三)
何甜甜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被一個大手死死抓著。
大手很大,掌心還有明顯的繭子,被這般用力握著,她的手一陣疼痛。
何甜甜的目光落到那隻大手上,正巧也看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一部分模樣。
小、嫩……只看這不算粗壯的胳膊,以及比那隻大手小了N號的手,何甜甜就能判斷——
這次穿越的身體,還是個半大孩子。
約莫也就十來歲的樣子。
還是個男孩兒。
因為她剛才聽得仔細,那個男人口口聲聲的喊「大郎」。
何甜甜並不認為,自己穿越的這具身體,名字叫大郎。
大郎只是個排行,表明是家裡第一個男孩兒。
所以,這次又是女穿男?
何甜甜下意識的低頭看看下半身。
唔,有些舊的藍色長袍,遮蓋至膝蓋。
何甜甜只能看到兩個土黃色的褲管,以及一雙穿著有兩個破洞的布鞋的腳。
鞋子很舊、很破,兩個大腳趾都頂了出來。
何甜甜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剛才聽得仔細,男人嘴裡又是什麼永安侯世子,又是什麼大將軍。
還說自家深受大恩,很顯然是跟權貴有些關係。
且身邊男人的穿著就考究了很多。
寶藍色緞面的長袍,腰間還系著一塊成色不錯的玉佩。
褲子是細密的棉綢布,腳上還穿著黑色的官靴。
官靴,即便不嚴格摳字眼兒,那也是普通百姓所不能穿,也穿不起的。
何甜甜完全有理由相信,握著她手的這個疑似長輩的男人,即便不是官府中人,也是有些富貴。
很快,男人的話,也印證了何甜甜的某些猜測——
「你爹我原本只是個落魄的遊俠,若不是遇到了虞大將軍,早就死在了江湖仇殺之中,哪裡還有今天的好日子?」
「還有你,要不是你爹我在侯府當武功教習,你能吃飽飯,能讀書習武?」
男人還在絮叨,言語間滿都是對虞大將軍以及永安侯府的感激。
何甜甜卻玩味的勾了勾唇角。
有點意思哈!
這個男人,居然是自己這具身體的父親。
那問題來了,為什麼親爹穿著綾羅綢緞,還一副油光水滑的富態模樣。
怎麼自己的兒子卻一身破衣爛衫,人也格外瘦弱,彷彿長期吃不飽飯一般。
不,不對,不是彷彿,而是應該。
因為何甜甜剛剛想到「吃不飽飯」幾個字,她的肚子就是一陣轟鳴。
咕嚕!咕嚕嚕!
餓啊,這具身體好餓。
胃裡沒有半點存糧,如同火燒火燎般的難受。
麻蛋,做父親的吃得高高壯壯,做兒子的卻餓得直泛酸水。
何甜甜哪怕沒有原主的記憶,也並不認為自己跟這個所謂的父親有什麼親密的父子情。
偏偏身邊這個大男人還在賣弄功勞,「你小子就知足吧,也就是投生到了我家,否則,哪裡還能有今天的好日子?」
「……大郎,做人要懂得感恩,你能吃飽穿暖,是因為有我這個爹。」
「你爹我能有今天的安穩日子,全靠大將軍提攜。」
「人家大將軍被奸人陷害,明明是以身殉國,卻還要背負『昏聵誤國』的罵名。」
「偌大的永安侯府也被查抄,所有親眷都要被流放三千里。」
「……世子多麼尊貴的人啊,又是大將軍僅剩的唯一嫡子,是侯府的繼承人,斷不能被流放邊城。」
「巧的是,世子與你相同年紀,你便代替世子吧……」
何甜甜:……
麻蛋,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嘛。
世子尊貴,吃不了流放的苦,所以就讓親兒子代替?
嘖,真當你在上演《趙氏孤兒》的大戲啊。
如果真要報恩,真要宣揚你的俠義,大可自己去犧牲。
為什麼要用別人的性命去成就你的美名?
當然,在父權盛行的古代,兒女都是父母的私有財產,別說送兒子去死了,就是直接打死兒子,也不會被懲罰。
再說了,用這位俠義的父親的想法來評判整件事,興許父親還覺得並沒有太過虧待兒子——
「大郎,你就放心吧,頂多就是被流放,不會被殺頭!」
呵呵,好個「頂多」。
既然這麼無所謂,為什麼不讓永安侯世子自己去?!
男人這話,也就騙騙無知的孩童。
流放三千里啊,不是踏青旅行。
要帶著枷鎖、鐐銬,一步一挨的走往流放地。
風吹日晒,爬山涉水,得了病還不一定能夠得到醫治,只能硬抗。
這樣的磋磨,許多青壯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夠熬得住。
更不用說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半大孩子了。
何甜甜嚴重懷疑,就自己穿越的這具小身體,別說三千里了,估計三百里都撐不下來。
還有,就算勉強抵達的流放地,就能好好的活著嘛?
做夢!
且不說邊城是西北邊關的最外側的城鎮,常年被北戎劫掠。
單單是被流放的犯人身份,就註定無法安穩。
沒有戰事的時候,要做苦役。
有了戰事,估計要被當做炮灰趕上戰場。
反正吧,在邊城,被流放的人基本上就沒有人權。
如果真是永安侯世子被流放,興許還有永安侯,也就是那位虞大將軍的故交舊部暗中照應。
更有甚者,人家虞家還有什麼暗衛、部曲之類的暗中勢力。
不說別的,就是身邊這個男人,不就是遊俠出身的武功教習嘛。
嘴裡心裡更是把虞大將軍當成了恩主,為了報恩,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能犧牲。
這些人,或許不能劫囚,卻能暗中保護。
總不會讓永安侯府僅剩的獨苗苗半路夭折,興許還能幫助「少主」在邊城開闢一份事業,來個東山再起!
可換成自己穿越的這具身體,就未必有這樣的好處了。
因為包括侯府在內,大家都知道,這就是個西貝貨。
是專門用來替永安侯府世子擋災的工具人。
死了也就死了,根本無需浪費侯府的資源。
侯府僅剩的人脈,還要用來讓隱匿身份的真世子好好生活呢!
何甜甜在最短的時間內,梳理出了這些想法。
她陡然生出一股戾氣與憤懣。
何甜甜知道,這是原主殘存的意識在作祟。
是呀,就算是個孩子,也不想被犧牲、被踐踏。
再一個,何甜甜還能猜到原主的某些怨念——
如果「他」跟父親果然父子情深,「他」在家裡果然享受到了恩主賜予的好日子,他被推出來當替罪羊,還不會這般憤懣。
然而事實上,並沒有!
何甜甜都不用參照原主的記憶,只看「他」的這幅小身板,以及一身的打扮,何甜甜就敢斷定:
原主的日子並不好過,即便沒有被刻意虐待,也被常年忽視。
沒有得到「家族」的便利,卻要讓他為「家族」犧牲,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大郎!我說了這麼多,你到底記住了沒有?」
就在何甜甜兀自想著的時候,只覺得手掌一陣劇痛。
原來,是男人見兒子一直都不吭聲,不免有些羞惱,便加大了鉗制小手的力度。
疼!好疼!
何甜甜甚至都聽到了小手關節響動的聲音。
「記住了!」
何甜甜趕忙回了一句,用稚嫩的原主聲音說道,「我是虞衍,永安侯府的世子。」
「虞大將軍對你有大恩,你要報恩!」
何甜甜說到第二句的時候,實在沒忍住,語氣里略有幾分嘲諷。
呵呵,還真是「有恩必報」啊。
只不過是慷他人之慨罷了。
男人,也就是永安侯府的武功教習公孫雷,聽到何甜甜的話,先是滿意的點點頭,接著就皺起了眉頭。
這個小畜生,是不是有怨氣?
想想也是,憑白讓他代替世子去流放,他確實會不樂意。
但,這種事兒,豈能容他一個小孩子胡鬧?
「大郎,我知道,你不願離開家,不願被流放,但——」
公孫雷為了保證今天的事兒能夠順利,忍著怒火,沒有直接沖著自己根本不看重的大兒子揮巴掌,而是耐著性子繼續勸說。
「我知道!我都知道!虞大將軍是你的恩人,慢說只是被流放了,就算是被砍頭,你也要讓我去代替世子爺。」
何甜甜木著一張小臉,認命又哀怨的說著。
「你個臭小子,這般陰陽怪氣的做什麼?哼,真跟你那個死鬼娘一個德行,沒良心、不知感恩,性子還彆扭!」
公孫雷實在忍不住了,脫口罵了一句,「要不是你二弟三弟年紀小,哪裡還輪得到你?」
何甜甜心中冷笑——
果然!
這個男人願意犧牲親兒子,一來是把兒女當成了自己的私有物。
二來也是因為他不止一個兒子。
而且,這個「大郎」,還是前妻留下來的不得自己喜歡的逆子。
人家還有嬌妻,還有兩個更喜歡的小兒子!
既然不缺兒子,當然不吝嗇於拿逆子為自己討個好名聲咯。
興許,還能藉此成為侯府的恩人。
破船還有三千釘,虞大將軍雖然死了,永安侯府雖然敗了,但這樣的豪門,總歸還是會有幾門姻親,或是幾箇舊部。
總好過普通的草民。
不說別的,單單是侯府眾人只是被流放,而不是被族誅,就能證明,侯府還是有些底牌。
而虞家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公孫雷估計就是把所有的利弊都衡量清楚,才做出了「狸貓換太子」的決定。
何甜甜:……好個懂得感恩的大俠,分明就是個投機客。
公孫雷罵完了兒子,又覺得有些失態。
不行、不行,今天還有這個小崽子配合呢。
如果他真的堵了氣,到了大人面前胡說八道,那、那整個計劃就都要泡湯了。
「大郎,我知道你從小都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也特別的孝順。」
「其實,不只是我,就是你的親娘鄭氏,也與侯府有著莫大的淵源。」
「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你娘曾是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唉,侯夫人對你娘有大恩,侯爺更是我的恩主,我們一家欠虞家太多太多了!」
「這次你就算不看我,只看你死去的親娘,也該幫虞家這一回。世子可是侯夫人僅剩的唯一兒子啊!」
公孫雷努力煽情。
奈何他長得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哪怕努力做出可憐的模樣,讓人看著也是那般的扭曲、可怖。
關鍵是他對長子呼來喝去的慣了,實在做不來柔聲細氣、伏低做小的模樣。
他自己彆扭,何甜甜看著還辣眼睛。
不過,公孫雷倒是又給她透露了一些消息。
何甜甜眼睛里閃過一抹亮光,嘿,她的計劃進一步完善了。
「大郎!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的話?」
自己賣力煽情了好半晌,卻得不到兒子的回應。
出身草莽、脾氣不怎麼好的公孫雷便有些急躁。
他看向何甜甜的目光都開始變得兇狠起來。
何甜甜背脊一陣發涼,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知道,公孫雷對她生出了惡念。
如果自己再不表態,這人會直接把自己打暈,然後往牢房裡一送。
雖然不能讓「兒子」自己承認身份,但有他這個親爹,以及侯府眾女眷作證,「李代桃僵」的計劃還是能夠完成的。
何甜甜:……
不能讓公孫雷動手。
她要佔據絕對的主動權。
思及此,何甜甜用不甘不願的聲音回了一句,「我聽到了!」
「爹,你放心,我、我會按照你的話去做的!」
「就當、就當——」
說到這裡的時候,何甜甜的語氣變得十分低落。
她半是難過半是狠絕的說道,「就當我報答了您的養育之恩。自此之後,咱們父子的緣分便盡了!」
公孫雷聽了這話,還是有些不舒服。
不過,他從「兒子」的話語里聽出了「認命」的意思。
你個小崽子,還算識趣!
公孫雷放棄了直接動手,而是按照原計劃,把何甜甜領去了大理寺。
「大人,這才是虞衍,永安侯世子。在牢房裡的那人,是小人的兒子——」
進了大理寺,公孫雷便直奔主題。
只是,還不等他把提前想好的說辭說完,何甜甜就搶過話頭,「沒錯,大人,我才是虞衍。」
「當年莪母親生我的時候,公孫家貪圖侯府富貴,便利用我養母曾是侯夫人大丫鬟的便利,偷偷把我與公孫家的孩子偷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