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友
當夜，周瑜就趕回了會稽。或許事情真的很緊急，以至於連告別都沒有，就匆匆離去。大概是少了一個人的緣故，整個府里，安靜的出奇，天上的星辰也不復往日的璀璨，彷彿全被隱入黑色的天幕中。
靜靜的靠在窗前，數著一片片細雪，我漸漸的陷入回憶中……
第一次遇見周瑜，是在酒樓里。那時的自己狼狽的連溫飽都成問題，不惜重操舊業，卻誤打誤撞的偷了他的錢袋。那時的我們，只是陌生人，唯一的聯繫，大概就是他是兵，我是賊。他是待宰的羔羊，我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
第二次，是在報恩寺。他的琴音，他的睿智，他的溫柔打動了我，彷彿觸動了我內心深處那根弦。那時的我們，居然莫名其妙成了未婚夫妻，大概從那時開始，我便喜歡上了他。
第三次，是在喬府，他親自來提親……
第四次，是在洞房花燭夜……
……
想著想著，我居然傻傻笑出聲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孩戀愛了都會變笨，至少，我是這樣。看著他笑，我就開心；他蹙眉，我就難過；他懷疑我，我的心便止不住的疼……這短短的半年，卻比我過去二十年還要豐富。
我沒有過多的祈求，唯一希望的，僅僅就是這樣簡簡單單做一個普通的女人。就是守著我愛的男人，平靜終老而已……
「小靈子。」扯開袖子，注視著手腕上有些變色的紅繩，「對不起，原諒我的自私……」眼淚掉了下來，我發現，自從遇見周瑜，我就變得愛哭了，動不動就掉眼淚，就像發水機一樣。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會有這種變化，是不是都能碰到這樣一個男人。這樣的男人一生中只有一個，只會有一個。無所謂時間，無所謂地點，只要在宿命之中遇到了那個人，所有未曾流過的淚水，再沒有躲藏的餘地，全部奔涌而出……
猛地，感覺背後一陣寒意，我下意識的拔下簪子，揮舞著向身後刺去。那人抬手一檔，抓著我的手腕便繞到我的脖子。只覺喉嚨一痛，簪子已經刺進我的皮膚，只要她一用力，我就必死無疑。
「你哭了。」冰涼的手輕柔的為我拭去眼角的淚痕，明明如此溫柔，卻讓我止不住的發顫。即使如此，我還是張大眼睛瞪她，「你來做什麼？！」
她並沒有答我，只是將覆在我臉上的髮絲繞到耳後，「真美，美得過分了。」
我怔了一下，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子曦勾起一抹笑容，「當然是看小喬你了。」
「看我死沒有？！」
她笑了笑，輕輕勾起我的下巴，「我的小喬，不會那麼容易死。」
「誰是你的小喬？！你又不是我媽！」我徹底被激怒了，這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掐著我的脖子要殺我，上一秒還施了毒計置我於死地，這一刻，卻跟我套近乎！誰知道下一秒，她會不會直接掐斷我的脖子……何況，奶娘的仇，玄月的仇，還沒報呢！
「聰明的人，應該懂得分寸。」她的聲音逐漸變得陰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我怔住，她是什麼意思？我深吸一口氣，命令自己不要被仇恨沖昏了頭腦。
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一開始，我只當她是普通刺客，但她的武藝，遠遠高於其他人。她行刺的對象明明是孫策，為什麼揪著我不放？！她明明有機會刺殺周瑜，為什麼僅僅是驚嚇坐騎而已？！還有，她為何要刺殺孫策？她究竟是誰？受何人指使？！
子曦，子曦！歷史上根本就沒有這一號人物！
我抬頭，笑了笑，「若是自己人，就放開你的手。」她根本就不會殺我，如今，我與周瑜冰釋前嫌，如膠似漆，大有利用價值，她根本就不會傻到現在就毀了我。因為，她自以為握著我的死穴——我的真實身份——而那個所謂的死穴，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子曦微微有些訝異，顯然，她沒有料到我的態度會轉變的這麼快。見她還有些許猶豫，我笑道：「你我如今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何必要為了區區一個下人的性命而鬧得如此不快……唇亡齒寒的道理，你應該明白吧。」
子曦眯了眯眼，從中透出些許意味深長，「小喬，我越來越欣賞你了。」說著，脖子上手漸漸鬆了。我只感覺一陣熱流自脖間流下，連忙抬手按住傷口，忍不住問道：「今日前來，不會就只是要跟我敘舊吧？！」
「小喬真聰明……」
「別叫我小喬！」小喬這個名字，不是你這種人配叫的……從袖中掏出手絹按住傷口，我蹙眉，「叫我，東方。」小喬，只會是溫婉美麗的女人，她只是周瑜的妻……而東方彥，屬於骯髒……
「原來你叫東方。」子曦笑了笑，絕美的臉上因為這個笑容愈加嫵媚，「我這次前來，就是希望你……拖住周瑜……」
「所以，你之前設計讓我墜馬，就是想……」見她默認，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種損招她居然也想得出來！
「只是，小喬……東方的身手，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輕捏我的手肘，立刻痛的我嘶聲連連，「女人，該柔弱的時候，就該用眼淚拖住男人，譬如，方才楚楚可憐的模樣，差點連我都心動……」
你心動？！想起來就是一陣惡寒……我不好女色……
「放心，待他回來，我一定拖住他。」拖住他……正中下懷，呵呵。
她對我的爽快並沒有太多的懷疑，只是怔怔的盯著我看，看得我心裡直彆扭。
「對了，」我輕咳兩聲，「你找到小喬沒有？」一瞬間，我的心又開始矛盾了。我希望她找到小喬，但更多的卻是，沒有找到。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不能讓幸福在我眼前消失……
「找到了。」他點點頭。
我的心一扯，顫聲問：「在哪？」
「死了。」淡淡的兩個字，卻猶如晴天霹靂。我怔了半天回不過神來，只能傻傻的僵在原地。
死了？小喬死了？
這……
「你很慶幸她死了？」這句話猛地在耳邊炸開，我後退一步，連聲否認，「沒有，沒有……」
「沒有？」她的唇角微微上揚，帶著濃濃的嘲諷，「方才，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高興。」
「你胡說！」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微微怔忡的盯著地面。不否認，聽到小喬的死訊，最初的確很震驚，但接踵而來的，卻是莫名的興奮。這個世上，不可能有兩個小喬，更不可能有兩個周夫人……雖然，周瑜曾經吐露過只愛我一人，然而，在真正的小喬面前，任何女人都會自慚形穢。即使擁有同樣的容貌，我也會被她的美麗比下去。
如今，我什麼也沒有了，只有周瑜。若是有一天她回來了，無論是歷史還是周府，都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所以，即使她還活著，我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親自動手……
「你愛上了周瑜？！」突然，只覺肩膀一陣疼痛，我抬頭，不期而遇的是子曦陰鬱的眸子，「女人啊，真是愚蠢的生物。」
你不也是女人？！我在心裡腹誹N久，轉而換上笑臉，「不，我高興是因為我離我計劃更進一步了。」
「那你豈不是要感謝我？」下巴被勾了起來，映入眼帘的恰好是子曦傾國傾城的臉龐，我怔了怔，一股不祥的預感騰升起來，「何意？」
「你以為呢？」感覺背後一陣涼風，我只能瞪大眼睛，結結巴巴的問道：「莫非，是你，下的手。」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為了不留後患，我可是頗費周折。」
我倒抽一口涼氣，某種不敢確定的想法突兀的出現在腦中，良久，我才聽見自己的聲音，「秋天的事？」
「不錯。」
吸了口氣，我感覺自己的身子搖搖欲墜，「放的火。」
子曦愣了愣，「東方果然聰明。若要一人銷聲匿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唯有燒成焦炭才能避人耳目……」我直覺腳下一陣虛無，幾近快要到下，子曦連忙扶住我，「怎麼呢？」
我緊緊拽緊拳頭，指甲嵌入手心的疼痛勉強讓我維持鎮定，咧嘴，「大概，失血過多。有些冷。」話音未落，某人卻先一步將我抱個滿懷，我想掙脫，溫熱的觸感令我僵在原地……
她，在做什麼？！她，她居然在舔我的血！！吸——血——鬼——
這一舉動徹底將我拉回現實，我連忙推開她，支支吾吾，「你，你做什麼？」
「還很有精神。」她煞有其事的點頭，「你要記住，拖住周瑜！」
我不耐煩的揮揮手，「知道了，知道了。」
抬頭的瞬間，子曦早已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那淡淡的甘草的香味。也在這一時刻，我頹然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