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三節 歷史問題
他當時在部隊,家裡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女方叫汪瓊。
後來兩人結婚,又離了。
張藝軒這時候剛好寫完手上的材料,抬起頭,對虎平濤說:「這案子還是挺離奇的。汪瓊的家人一直說謝安國虐待她。後來兩個人離婚,有天晚上汪瓊哭著跑出去,就沒再回來。過了大半月,有人在江邊發現一具女屍,汪家的人去看了,認定死者是汪瓊。」
虎平濤皺起眉頭問:「只是家屬認定,沒做屍檢?」
張藝軒解釋:「屍檢肯定是要做的。可那時候跟現在不一樣啊!幾十年前DNA檢測技術遠遠達不到現在這種程度。再說了,當時做DNA很麻煩,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很多案子只要部分證據有用就行。」
虎平濤聽出張藝軒還有畫外音,問:「所以?」
「所以當時負責這案子的……認為謝安國有很大的作案嫌疑。」張藝軒回答。
虎平濤越聽感覺越糊塗:「他倆是夫妻啊!再說案發當晚是汪瓊自己跑出去的,跟謝安國有什麼關係?」
「主要是汪瓊跑掉的時候,他追出去了。」張藝軒解釋:「那天晚上很多人都看到夫妻倆一前一後跑出去,汪家的人也在。」
虎平濤眉頭皺得更深了:「這說明不了什麼啊!沒有人看見謝安國行兇,甚至連生物對比證據都沒有。」
顧德偉在旁邊一直聽著。他對此也是搖頭:「虎……隊長,您還是接著往下看吧!說實話,我經手的案子不算少了,可這起兇殺案還是很離譜的。」m.
以前管王雄傑叫「王隊」早就習慣了,一下子換成「虎隊」,顧德偉覺得有些拗口。
虎平濤依言繼續看卷宗里的案件材料。
謝安國是古渡區寧海村人。當地警方很快將其抓獲,但無論如何審訊,謝安國都拒不承認自己殺害了汪瓊,同時他還不斷的向司法機關申訴。
由於謝安國拒不承認,相關結構便組建了聯合部門,對案件展開綜合審理,同時對江邊發現的那具女屍進行屍檢。
結果發現,死者年齡在五十歲左右。
汪瓊當年只有二十六歲。
看到這裡,虎平濤不禁張口大罵:「搞什麼名堂,五十多歲的老婆娘,硬是跟二十多的女人套在一塊兒。當時究竟是什麼人在辦案啊?」
張藝軒早已詳細了解過這個案子,也發過火,也感慨過。此刻他非常冷靜,淡淡地說:「很正常,不奇怪。咱們國家的法律是一點一點慢慢健全的。你想想當年嚴打,那時候全國有多少人被抓?在此之前,社會風氣真的很糟糕,到處都是閑散人員,盜搶都不說了,主要是幫派團伙,械鬥成風,嚴重威脅到人民群眾的財產安全,甚至危及生命。」
虎平濤對此深有感觸:「是啊!那時候咱們國家剛剛經歷特殊時期,七九年的時候改革開放,很多政策都集中在一起,人心浮躁,再加很多不合格的執法人員混進公檢法,導致了大量的冤假錯案。」
張藝軒道:「當時的一些案子根本就沒怎麼查,辦案人員只看表面,甚至沒有證據就憑感覺斷案。就說謝安國這個案子吧!當時發現死者后,應該首先確定死因,判定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或者是意外導致。結果連死因都沒出來,就忙著斷定死者是汪瓊,還定了謝安國是兇手……像這種什麼都沒搞清楚的狀況下,就對嫌疑人進行刑事立案,是一種極其不嚴謹的做法。」
虎平濤神情嚴肅地點點頭:「當年有些人……的確是吃乾飯不做人事。不過嘛,現在這種事情已經被徹底杜絕了。」
張藝軒道:「總之這個案子有歷史原因,肯定有冤假錯的成分,但畢竟是幾十年前的老案子,其中不清不楚的部分……唉,真是有點兒不好說。」
虎平濤一邊聽一邊往下看,可是越看越發感到意外:「謝安國在監獄里被關了二十三個月,然後釋放了?」
「因為證據不足。」張藝軒解釋:「當時的執法理念跟現在不一樣。先抓後放,這是為了防止嫌疑人跑掉。謝安國咽不下這口氣,出來以後就一直上訪。」
虎平濤放下手中的文件,問:「上訪有結果了嗎?」
「沒有。」張藝軒搖搖頭:「但汪瓊的家人不這樣看。他們認定了汪瓊就是謝安國殺的,從那以後就經常去謝家鬧事,搶人家的東西。謝安國被逼得沒辦法,只好離家出走。」
虎平濤凝神不語。
他在派出所呆的時間不算短了,對民事糾紛這塊很熟,也很清楚很多村民鬧事只是為了錢。
尤其是這種雙方離婚,女方死的不明不白的情況,死者家屬往往會以這個為名頭,在男方家裡長期鬧下去。
如果男方態度強硬,家族人口數量眾多,女方肯定欺軟怕硬,偃旗息鼓。
可如果男方態度軟弱,家裡人少,女方肯定仗勢欺人,就算沒理也要有理三分,鬧騰得雞犬不寧,甚至導致對方傾家蕩產。
他用手指輕輕點了幾下放在桌上的卷宗,抬起頭,問坐在對面的張藝軒:「這案子現在有新線索了?」
「線索……」張藝軒遲疑了一下,回答:「這段時間,謝安國來過局裡好幾次,說是反映情況。」
虎平濤聽了頗感意外:「你剛才不是說這個人不堪其擾,離家出走了嗎?」
張藝軒點點頭:「這是之前的檔案記錄。謝安國離開省城去了沿海,在那邊跟著朋友一起做生意,前幾年回來,就是為了把當年的案子查清楚。」
「至於他說的反映情況……據他的說法,汪家人有問題。汪瓊沒有死,估計是被她家裡的人藏了起來。」
虎平濤眯起雙眼:「還有這種事?」
張藝軒道:「當年在江邊發現的女屍年齡明顯比汪瓊大得多,雖然沒有確定身份,但可以確定不是汪瓊,而且從那以後汪瓊再也沒有露面,一直處於失蹤狀態。」
虎平濤問:「意思是謝安國找到了汪瓊?」
「他沒說。」張藝軒加重了語氣:「剛好前段時間我們手上的案子正在收尾階段,兩頭忙不過來。當時是小顧接待的謝安國,具體情況你得問他。」
顧德偉在旁邊道:「謝安國說話有些模稜兩可。他沒提供具體的線索,只說這案子有蹊蹺,無論上面還是村裡的人對他都不公平。還說這些年被汪家欺負狠了,讓我們出面替他解決問題。」
虎平濤認真地問:「他到底要解決什麼問題?個人名譽方面?還是經濟方面?」
「都有吧!」顧德偉道:「他沒有明說,只是一個勁兒的抱怨。反正大概就是這意思。」
虎平濤思索片刻,問:「我剛才看材料,謝安國是咱們區寧海村的人?」
「是的。」張藝軒回答。
虎平濤從椅子上站起:「這樣吧!趁著今天沒什麼事兒,小顧你跟我去寧海村跑一趟。」
張藝軒好奇地問:「怎麼,你覺得這案子有搞頭?」
虎平濤解釋:「謝安國當年被抓又被放,無論換了是誰都咽不下這口氣。案子本身有很多疑點,這個就不說了。如果謝安國是外地人,流動人口的那種,調查起來困難重重。可他是本地人,村裡人知根知底,很多情況都可以了解。」
「簡而言之,當年的一些錯誤,必須在我們手上得到更正。」
「歷史遺留問題必須要解決,不能因為是積年舊案就置之不理。如果謝安國是清白的,我們一定要還他一個公道。」
……
寧海村就在滇池邊。
以前的滇池可不是現在這樣。孫髯翁在大觀樓長聯中所寫「五百里滇池」,真正是波光粼粼,放眼望去廣闊無際。
圍海造田也是歷史原因所導致,所謂「向滇池要糧」現在看來只是一個笑話,然而這種可怕的錯誤已經無法更改。
謝安國的家很好找————虎平濤和顧德偉開著警車進了村,隨便找人一問就清清楚楚。
「那個殺人犯啊,就住在村子東頭。」
「你找老謝家?沿著這條路一直走,遇到岔口向左轉,然後連續兩個右轉,小廣場斜對面三層樓那個就是。」
「你們警察是來抓他的吧?他家就住在小廣場旁邊,一層是紅磚牆,二樓三樓刷成白的,很好找。」
寧海村大多是老房子,有半數是陳舊的土坯房,半數左右是平層磚瓦。兩、三層的小樓也有,但數量不多,林林總總加起來不超過十棟。
謝安國的家就是其中之一。
顧德偉開車,手握方向盤,緩緩駛入村子:「頭兒,看來這謝安國在村裡風評不好啊!」
虎平濤淡淡地說:「很正常。你看這村裡的房子就知道了,貧富差距很大。沒錢的都瞧不起有錢的,羨慕嫉妒恨。人群數量比例很重要,窮人多了就會打壓富人,反過來也一樣。其實這種事情沒有善惡標準,就是我看著你日子好過,我眼紅,我心裡覺得不舒服,然後我就找茬罵你、損你、在背後戳你的脊梁骨。」
「謝安國前些年不是離家出走嘛,估計在外面的確掙了些錢,回來以後新蓋了房子,村裡人就覺得看不過眼。畢竟謝安國之前有過服刑經歷,所以這些人心裡有想法也很正常。」
車子駛入小廣場,按照之前村裡人的指點,很快找到了謝安國的家。
虎平濤敲開房門。
看到身穿黑色制服的兩名警察,謝安國愣住了。
虎平濤也在打量著他。
謝安國瘦瘦高高,雖然上了年紀,整個人卻顯得很精神。沒有多少頭髮,乾脆全部剃光。站姿挺立,後背直直的,估計是早年從軍隊上帶來的習慣。
虎平濤問:「你就是謝安國?」
對方回過神來,微張著嘴點了下頭,惴惴不安地問:「你們……找我有事?」
虎平濤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別緊張,我就是找你了解一下情況,沒別的意思。」
謝安國心裡有些拿不定主意,遲疑又試探著問:「您是……我以前沒見過您啊!」
顧德偉在旁邊插話道:「我們是區刑偵隊的。你還認識我吧?前幾天你來局裡,就是我負責接待。」
謝安國抬手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是的,是的。瞧我這記性,您……您好像姓顧是吧?」
顧德偉笑著點了下頭:「我叫顧德偉。」
他隨即介紹:「這是我們的隊長,他姓虎,老虎的虎。」
謝安國連忙側身讓出道路,將房門敞開,把兩人迎進來。
虎平濤留神觀察了一下這房子,還是挺寬敞的光是院子里的面積就有三十多平米。圍牆內砌了一圈花台,半數種著花草,半數種著蔥、姜、韭菜,院落中間種著葡萄,還搭了一個水泥檯子,頗有農家氣息。
「你這弄的不錯啊!跟小別墅似的。」虎平濤指著院子正中的葡萄藤故意問:「就你這居住條件,在村裡應該是數一數二的吧?」
「呵呵,還行吧!」謝安國撓了撓頭,有些顯擺,又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年政策好,村裡有錢人還是挺多的,我這房子真不算什麼。」
「那個,先進屋吧!」謝安國一邊張羅一邊問:「你們喝茶還是喝咖啡?」
虎平濤抬腳走上台階,觀察客廳里的傢具擺設,笑問:「怎麼你喜歡喝咖啡?」
謝安國帶著他們進了客廳,解釋:「都是以前在外面討生活跟著別人學的。那時候真的很苦很累,有時候要忙到半夜兩、三點,第二天五點鐘就要起來。困得受不了,只能喝咖啡。那個來得快,一杯下去就很清醒。」
顧德偉道:「喝茶吧!這個好。」
客廳中間有一張很大的茶台。虎平濤在沙發上坐下,指著茶台問:「你以前在沿海那邊做什麼生意?」
這種茶台就是從沿海興起的,逐漸流傳到內地。
「做服裝。」謝安國回答:「起初的時候是從熟人手上拿貨,後來就跟廠里搭上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