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雙向邏輯
乾清宮。
「楊閣老,殿試有結果了嗎?明日早朝時報給朕便可,何須親自前來呢?」朱四顯得很不耐煩。
楊廷和主動來乾清宮求見,還帶上毛澄和豐熙,大有逼迫之意,讓朱四很抗拒。
新皇的態度,跟昨日其親自前去查看卷宗時大相徑庭。
楊廷和之所以前來試探,也是察覺昨天新皇去文淵閣看卷子時神態反常,讓他覺得或跟其中的誰關係緊密。
楊廷和道:「如今二甲和三甲名次定下,彌封已開,正準備填寫皇榜。」
「哦!?」
朱四道,「二甲和三甲都定好了,就只剩下一甲三個人了?是說二甲中還有名次靠前的沒有定下?」
毛澄上前一步,恭敬道:「全都已定。」
朱四笑道:「那就行了,一甲只有三人,有什麼不好定的?」
楊廷和道:「涉及到狀元人選,無比重要,所以請陛下親自定奪。」
說著,楊廷和讓豐熙將三份尚在彌封中的考卷呈遞過去。
朱四本不想看,但他很想知道朱浩的考卷是否在這三份卷子中,於是努力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沖著張佐擺了擺手,由張佐將三份卷子拿到他面前。
「這……讓朕來定嗎?」
朱四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一眼就看到朱浩的卷子,心裡緊繃著的弦總算放了下來。
楊廷和道:「是。」
朱四問道:「分別都是誰?」
又是毛澄回答:「尚且有三人,分別是江西費懋中、北直隸楊維聰和湖廣朱浩。」
「誰?」
朱四一聽瞪大眼,面上帶著一抹慍色,「朕說最後一個。」
楊廷和一聽,果然有問題。
毛澄重複道:「乃湖廣安陸州舉子朱浩。」
朱四往考卷上仔細打量一番,眯起眼,楊廷和稍微探頭一看,皇帝果然往那份評價最高、號稱「鶴立雞群」的卷子看,心中立即就有數了。
朱四突然轉向旁邊的一份,拿起來道:「就以此卷為狀元吧。」
此舉讓楊廷和目瞪口呆,始料不及。
毛澄急忙道:「陛下,第一份卷子上的文章,得到所有讀卷官欣賞,其文章老練,應為狀元之選。」
朱四皺眉:「你們不是讓朕來決定嗎?現在朕要做決定了,你們卻說這份最好,那還讓朕摻和進來幹嘛?你們自己做主就行了啊。」
皇帝生氣了。
你們這群文臣,是在拿朕開涮嗎?
說讓朕選,朕選了你們卻不同意?
楊廷和微微頷首,跟朱四對視時,朱四狠狠瞪了他一眼。
楊廷和絲毫不惱,笑著道:「陛下,不如將三份卷子開封后,再定排次。」
朱四從案桌後站起,顯然不想過多糾纏:「朕雖然以前未主持過殿試,但也知應當在名次列好后再開彌封,規矩不能擅改,朕要以身作則……罷了,楊閣老你覺得哪份考卷值得狀元的頭銜就是哪份吧,朕聽你的。」
楊廷和拱手:「聖訓振聾發聵,老臣認為,如陛下所言,既以規矩來定,那就以評價最高者為狀元。」
朱四臉上滿是不悅,心裡卻樂開花。
他心想,果然被朱浩算對了,我跳過朱浩的文章選別人的,楊廷和一定覺得我認出朱浩的筆跡,要打擊報復朱家人,他就偏偏選朱浩的文章當狀元,還說什麼按照規矩行事,若他真沒存壞心思,何須來跟我請示?
「楊閣老,你非要堅持如此嗎?」
朱四喋喋不休,努力想讓楊廷和改變主意。
毛澄急忙出列:「陛下,殿試讀卷,當以評價最高者為狀元,是乃國體。以第二份為榜眼,第三份為探花,請陛下聖裁。」
朱四擺擺手:「那行,就拿他當狀元……管他誰呢,明日早朝時再奏一份,你們退下吧。」
……
……
楊廷和帶著毛澄和豐熙返迴文華殿。
路上未有交流。
等到了文華殿,毛澄忍不住問道:「閣老,陛下到底何意?」
楊廷和指了指豐熙,豐熙馬上識相地退出殿外,如此一來,文華殿內只留下毛澄和楊廷和單獨面對。
楊廷和道:「你來打開彌封吧。」
毛澄隨即將三份考卷打開,按照排定順序,分別是朱浩、楊維聰和費懋中。
「啊?為何是……那十四歲的少年?」毛澄非常意外。
朱浩的文章如此出類拔萃?
先中會元,現在居然又是狀元?
楊廷和道:「看來此子學術造詣不淺啊!」
「但介夫……他……」毛澄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旁人後,才低聲提醒,「這是安陸人,會不會……惹來非議?」
其實毛澄的意思並不是「惹人非議」,而是想說,此人會不會跟皇帝聯成一黨,不能為我們所用?
楊廷和淡淡一笑,道:「一看你便對此子了解甚少,他非但是安陸州學籍,且自幼在王府中長大,與當今陛下頗有淵源……」
「啊?!」
這下毛澄真的震驚了。
楊廷和道:「但他也是錦衣衛千戶朱家之子,老夫特地問詢過此子伯父,現如今錦衣衛千戶朱萬宏,從他口中得知,此子自幼被安排進王府做伴讀,一直都在充當朝廷眼線。」
毛澄怎麼都想不到背後有如此多內情,一時無言以對。
「所以陛下,昨日御東閣時,得知此卷名次靠前,才會神色有異,乃是陛下一眼認出他的字跡,心生排斥,今日更是堅決不選其為狀元。」
楊廷和說出自己的判斷。
毛澄道:「有無可能,陛下與此子關係密切,陛下是在偽裝?」
楊廷和嘴角浮現一抹冷笑:「老夫曾以張永張公公請示太后,得知當年興獻王長子之死,與錦衣衛朱家有關……你覺得陛下會信任朱家子弟?」
毛澄恍然大悟:「難怪,陛下明明認出其字,與其相識,卻不選其為狀元,原來有如此仇怨,那……」
楊廷和發出警告:「此事只有你我知曉,切不可外泄他人。」
「這是自然。」
毛澄抹了一把冷汗。
錦衣衛謀害興王府長子?也就是現在小皇帝沒有太多實權,不然的話一定會下旨徹查,受牽連的人不在少數。
楊廷和將朱浩的卷子重新拿起,目光深邃:「如此,這般少年俊傑,也就可為老夫所用了。」
「可是介夫,此子畢竟來自安陸州,只怕外間傳言會不好,他年歲不大,在新科進士中如何服眾呢?名列一甲已可進翰苑,卻還是狀元……豈非……唉!」
毛澄有句話沒好意思說出來,皇帝明擺著抗拒朱浩為狀元,你還頂風硬上,分明是不給皇帝面子!
楊廷和冷冷說了一句:「不過是照章辦事,何懼之有?」
……
……
殿試名次定案。
當晚,朱四迫不及待將這個好消息告知朱浩,表現得興奮異常,好似他自己中狀元一般。
在場興王府的老人都上前,滿臉笑容朝朱浩恭賀。
唐寅嘆道:「十四歲的少年郎,連中三元……不對,你這是連中六元,可說是大明第一人。朱浩,你對得起為師對你的欣賞和栽培。」
往臉上貼金的時候,唐寅又開始以朱浩啟蒙恩師自居。
朱浩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悅,眼睛眨了眨,問道:「楊閣老那邊,就沒有異常舉動?」
「誰說沒有?」
朱四道,「楊廷和那老匹夫,今天居然借殿試之事,帶著禮部尚書和翰林學士跑到朕的乾清宮去了,真把皇宮當他自己家了!好在朱浩你提醒過我,我便裝出認出你的字,卻不選你當狀元,你猜怎麼著?那老匹夫居然跟朕講什麼一切按規矩行事,狀元只能是你……老傢伙卻不知早就被我們算計得死死的!」
朱四說話時惱火異常。
顯然楊廷和今天去乾清宮求見,徹底惹怒了他。
雖然朱四可以回絕,但楊廷和此舉卻有一種「你敢不見我」的傲慢,這是朱四羞惱的地方。
朱浩道:「是不是狀元不打緊,只要讓他覺得臣跟陛下間有宿怨,以後讓臣留在京師便好。」
朱四不解地問道:「可朱浩,為何我說不選你,姓楊的老匹夫反倒執意按規矩行事呢?」
張佐也很奇怪:「是啊,朱先生,這點咱家實在想不明白,陛下問及,咱家都不知該如何回答呢。」
張佐有意在朱浩面前「認慫」。
他如此貶低自己,是因為知道朱四認為朱浩謀略當世無雙,若是自己還去裝大,會給新皇留下一種「你不誠懇且想跟朱浩爭」的惡劣印象,所以不如在人前抬高朱浩貶低自己,體現出自己虛心向學,對朱浩無比崇敬的樣子。
朱浩道:「因為他理所當然認為,我跟背後的朱家是一體的,而朱家又是為監視興王府而留在安陸之地,故此與陛下有積怨。」
「是嗎?哈哈。」朱四顯然也知道這個說法,但有朱浩在,他沒把朱家往壞處想,反而覺得這樣很好玩。
張佐卻一臉為難:「這樣對朱先生的名譽或許不太好。」
朱四擺擺手:「有什麼不好的?讓姓楊的以為朱浩是錦衣衛朱家一夥的,就會放鬆警惕,說不定還以為朱浩會加入他那一黨呢,到時朱浩成功打入他們內部,但凡有什麼計劃,朱浩第一時間應對,見招拆招……想想都刺激!」
張佐聽了打了個寒顫,若真有那一天,楊廷和就要倒大霉了。
朱四振臂:「不管怎麼說,以後朕在朝中就有強援了,終於不再是孤軍奮戰,有朱浩在,離那群老匹夫回家種田的時間就不遠了!朕等著這一天及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