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跪雪叩聖

日月山。

朱以海終於等來了青海的消息。

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興奮的趕到山上向皇帝親自稟報局勢最近進展，固始汗已死，達延在喇薩白宮靈前即位。

「罕都在康區打箭爐已經做好準備，打算正式改信寧瑪教，並在康區自立為汗，希望得到大明冊封，還想購買火器。」

「達賚多爾濟也已經回到了青海，即將來日月山朝見聖上，他也希望能夠在青海自立為汗。」

朱以海翻看著報告，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固始汗圖魯拜琥在位的時候，確實是一隻猛虎，可他畢竟七十歲了，尤其是西征凱旋后，未免有幾分志得意驕，怎麼也不會想到會被身邊人暗算，更想不到的是他一死，他的兒孫們就會分崩離兮。

「日喀則第巴諾布爾以衛藏十三宗的日喀則宗為大本營起事了，每戶徵兵一名，此人是后藏大貴族，在幾年前衛藏與不丹的戰爭中，就是他挂帥統領衛藏兵攻打不丹的。

此前索南饒丹把日喀則等三地交給吉巴第巴家族，引起他的強烈不滿，后吉雪第巴家族留下兩地，交還日喀則給索南饒丹，索南饒丹把日喀則又給了諾布爾，但達延不肯，要求諾布爾交還。」

「現在固始汗一死，五世賜給達延汗以丹津的稱號，承認他是丹津崔吉札勒布顧實汗的正式繼承者，全稱丹津達延札勒布汗。諾布爾一聽到這消息，立馬就在後藏起兵，還要攻進喇薩，甚至要對格魯派下手。」

諾布爾是后藏有勢力的豪強，但他本身原本並不信格魯派，他跟現在藏在康區罕都台吉那的紅帽僧帕克木瓦一樣，都是寧瑪派的。

很明顯，這個諾布爾第巴此時在日喀則起事，絕不僅僅是達延不想把日喀則給他這麼簡單，這背後肯定也有錦衣衛的行動，有皇帝的授意的。

水越渾才越好摸魚。

「工布也有噶舉派第巴叛亂了。」

自固始汗入藏后，藏地現在有好多第巴官名，總攬政務的第巴索南饒丹職高權重，而地方上也開始設置了第巴雄，尤其是后藏的許多首領、頭人，都習慣沿稱第巴，這個稱呼本是從第悉而來，藏巴汗家族頭銜原就叫第悉，也叫第司。

現在和碩特汗國在藏地高級地方官員有兩種，一是宗本，二是第巴，宗本屬於流官，衛藏設十三宗，每宗設最高行政長官稱宗本，三年一輪換。

而地方上的第巴，卻屬於世襲的部族首領。

固始汗是積極推行宗本流官制的，以加強汗王對地方的掌控，但地方實力部族首領和豪強們當然更希望維持世襲的封建地位。

這個矛盾本就一直存在，加上紅黃白花教等各派的爭鬥，讓事情更加複雜。

大明錦衣衛秘密暗中奔走聯絡，煽動挑唆，這些不服和碩特蒙古人的地方豪強，或不服黃教的其它派，自然也就趁著固始汗去世起事了。

自大明立國，烏思藏歸附，藏地也先後經歷了帕竹、薩迦、雅郊巴、仁蚌、辛廈巴等政權，再到顧始汗率和碩特蒙古入藏，不僅將前後藏拿下，還拿下了安多、康區，甚至遠征西域。

「告訴罕都和多爾濟，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努力爭取，」

「他們想要武器裝備，可以秘密賣給他們，盡量低調隱秘一些，不要搞的人眾皆知。」

皇帝的潛台詞就是不必太顧及新繼位的達延汗和五世他們。

當天。

朱以海見了巴什巴圖爾，固始汗的第十子，這個少年一路奔波，十分疲憊，可一見到大明天子，還是立馬就跪伏地上，向皇帝請求救他母親。

「朕已經派人去調查此案，並尋找你母親，一定還查明事實。」

朱以海扶起這個蒙古少年，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然後封他為琿台吉，入御前侍衛當差，並授他玉樹侯爵，還賜婚給他。

「先安心留在朕身邊，你的一個姐姐和一個侄女如今在朕宮中，朕不會虧待你的。」

巴什巴圖爾原來也是朱以海的便宜小舅子之一，如今又成他便宜女婿，雖然年少無知，卻也奇貨可居，畢竟固始汗的親兒子，哪怕是庶出，固始汗死了，他的兒孫們爭奪和碩特汗國的家業，自然也有他一份。

······

「陛下，我看這小子什麼都不懂。」

「懂不懂沒關係，重要的是他是固始汗的兒子，而且是在我們手裡的。」

朱以海在日月山上繼續等著。

三天後，達賚琿台吉多爾濟來到了山下。

他在山下下馬步行到行宮石堡城下，頂著風雪請求皇帝為他做主，聲淚俱下訴說著達延如何私通庶母，說固始汗西征凱旋，不滿達延留守喇薩時辦事無能，打算更立他做汗位繼承人。

結果達延立馬就讓庶母拉央毒死了固始汗，然後他立馬回當雄調兵逼迫喇薩白宮擁他為汗。

他現在請求大明天子為他主持公道，也為父親固始汗討還公道，希望大明天子能夠下旨討伐弒父兄長達延。

他跪在城堡下的雪地里一遍遍的高喊著。

城堡上明軍御營禁衛將校們無一人理會他，沒人開門也沒有驅趕，就任他在那裡喊著。

達賚琿台吉在那裡足足跪了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天亮，整個人都快凍成雪人了。

當他的聲音不再發出，石堡城行宮大門才緩緩打開，一隊錦裘禁軍才走出來將他帶進了城堡。

雖然達賚穿著裘皮大衣，可一天一夜的寒風冰雪裡跪著，也幾乎凍僵硬了。

被帶到城堡里好一通，才終於恢復了幾分精神。

下午，他才見到了皇帝。

「請陛下為臣做主！」

「請陛下為女婿做主啊！」

達賚琿台吉好幾兄弟，都得皇帝賜婚，他也娶了個皇帝義女武威公主朱德言，雖說那僅是個皇帝收養的戰爭孤兒，原本只是宮中的宮人，但名義上也是大明公主。

就憑這關係，達賚琿台吉都想搏一搏。

何況他還得了錦衣衛的諸多暗示明示，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皇帝是更親近他，想讓他取代達延當和碩特大汗。

「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朱以海居高臨下的問。

臉都凍傷的達賚琿台吉立馬就把自己準備許久的說辭上報，包括他掌握的得要人證，毒殺固始汗的兇手拉央。

「拉央在你手裡？她承認了罪行嗎？」

「她供認不諱，還說都是達延指示她這樣做的，還說達延曾許諾，等殺了固始汗，他坐上大汗之位后，到時要封拉央做側王妃哈屯，還要把她的兒子巴什巴圖爾封為青海總管王。」

「拉央在哪？」

兩人在那裡一問一答，旁邊還有朱大典、嚴我公等一干明大臣。

許久之後，朱以海沉吟著告訴多爾濟，「你的這些證據很充分，確實有理由懷疑達延，但事關重大，又涉及和碩特汗國的內政，朕也不能直接處置，朕會給喇薩的達延，以及康區的罕都，還有青海的其餘七位固始汗之子，並汗國第巴索南饒巴、五世等到青海湖會面，當堂對質。」

「陛下，若是達延不敢來青海怎麼辦？」

「誰不敢到青海會盟，誰就做賊心虛，到時缺席審判，把證人證詞等都拿出來，諸王公台吉們自有公斷。」

多爾濟得到這個答覆很滿意。

當天出宮下山後沒多久再次上山，帶來了許多牛馬、金銀等進獻給皇帝，然後便離開了。

離開前，他同意皇帝要派人過日月山隘口，前往察罕托羅海山為會盟做準備的提議。

察罕托羅海山是日月山余脈，意為白雲山。

之前固始汗入青海，就在此會盟諸部，後來這裡成為諸台吉游牧青海定期會盟之地，以便於協商事務。

就在青海湖東與日月山之間，也因為之前大明與和碩特汗國交好，這裡成為青海經日月山聯通內地的重要邊市。

皇帝現在以準備會盟為由，要派兵在那裡建察罕城，實際上就是趁機要越過日月山這個傳統邊界，正式進入青海了。

多爾濟心裡明白，卻並不反對，他現在只想干倒兄長達延，然後奪取汗位，至於說大明在察罕築城屯兵，算不得什麼，以後貿易還不用過赤嶺，可以直接就在這裡跟大明商人互市更方便。

何況要想得到岳父的支持，那肯定得有所付出。

「多爾濟倒是個很乾脆的人。」朱大典望著他送來的那些金銀、牛羊、皮毛等，挺大手筆。

「固始汗曾不止一次讚賞過這個兒子，說他有勇有謀，勝過達延多矣，達延勇則勇矣，欠缺些謀略。」

達賚琿台吉得了皇帝承諾，一回去立馬便派諸子趕去見青海其餘台吉兄弟們，為了能夠得到這些兄弟們的支持，他直接表態，說願意把固始汗留給他的全部遺產，拿出來諸兄弟均分。

另外還打出為父報仇的旗號，要懲治弒父兄長達延，諸台吉於公於私都沒理由不來察罕會盟，何況他還告訴諸台吉，說皇帝已經知曉此事並明確支持他。

扯起虎皮做大旗，諸台吉聞訊紛紛往察罕趕來。

二月。

固始汗被毒殺，達延汗白宮靈前繼位。

達延汗六弟達賚琿台吉多爾濟跪訴日月山，哭訴達延弒父奪位，請大明天子主持公道，大明天子召和碩特諸王公台吉會盟青海察罕城。

達延汗奏稱平日喀則、工布叛亂無暇前來會盟，而固始汗其餘子孫皆至，達賚琿台吉拿出了人證物證等，關鍵人物拉央也在皇帝和諸台吉面前認罪，承認就是達延指使他毒殺了固始汗，原因就是固始汗不滿達延汗，有意要換達賚為繼承人，達延不滿，於是指使他毒殺父親搶奪汗位。

結果震驚諸台吉們。

在鐵般的人證物證等面前，諸王公台吉紛紛痛斥達延，而朱以海也順勢拔亂反正，冊封達賚琿台吉為和碩特達賚汗，以繼承固始汗的汗位，廢黜達延汗。

朱以海還冊封達賚汗為青海郡王、青海都護府都護，又封固始汗孫子康巴總管罕都為康巴都護府都護、康定郡王。

達賚傳檄青海各地，以及康巴、喀什等地和碩特部份，甚至是給天山伊犁的堂兄扼魯特徹辰汗鄂齊爾圖去信，請他也發兵討伐弒父的逆賊達延。

各部王公台吉紛紛回去召集兵馬，罕都返回康巴后，卻突然宣稱改信寧瑪派，還說伯父達延與叔父多爾濟都沒資格稱汗，他在康區打箭爐自立為汗，自號賽音汗，以和碩特正統自居。

他佔據巴顏喀喇山（崑崙山脈）以南的玉樹等地區，東及甘孜康定打，西南及唐古拉山，東南則以金沙江流域為界，玉樹、理塘、巴塘、甘孜、康定等皆在其控制之內。

達賚汗多爾濟也沒料到，他這邊正召集諸部討伐兄長，結果那邊侄子就割據康區自立了。

雖然恨的牙痒痒，可一番權衡之後，卻也只能先不理睬罕都，打算先入喇薩解決達延，奪回無畏獅子寶座，然後再來討伐罕都，收復康區。

工布的噶舉派此時也是紛紛起兵叛亂，與后藏的諾布爾一東一西，新即位的丹津達延可汗正要調兵圍剿日喀則的諾布爾，怎麼也沒料到他派回青海調兵的老六，突然就造了自己的反。

尤其是拉央居然對大明天子說她受自己指使毒害固始汗。

這真是跳進雅魯藏布江都洗不清。

憤怒的達延汗氣的吐血，可一時間前後藏到處都是叛軍，根本抽不出身來，面對兄弟的討伐檄文，甚至是大明天子的問罪詔書，他也只能打落牙和著血往肚裡吞，先掃平前後藏才能顧及其它。

他更不敢去見大明天子，就怕一離開衛藏就再回不來了。

現在對他來說，他只有在戰場上打敗那些叛軍和兄弟們，才有機會跟天子申訴，否則說什麼都無用。

可是這一次各方勢力來勢洶洶，向來自負勇武的達延汗也是有些措手不及。

他手中唯一能倚賴的心腹，也就達木八旗四千和碩特騎兵了。

靠這些，如何能挽回頹勢，打出他丹津達延汗的權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