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跌宕的折磨
我一個人往家走。家的方向就在前方,但是我突然感覺那只是一幢冰冷的建築物而已,就像流沙堆成的一樣,隨時都可能散落了一地,然後被潮湧而來的風暴,盡情湮沒。
我還回去幹什麼呢?
「男人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婚姻也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這是三三的理論,她說只有家才是女人的歸宿和港灣,可是神仙從來都不是凡人做的,她能做到如此豁達,我卻做不到。至少現在我的功力還修鍊的不夠,做不到像她那樣身是菩提心如明鏡,然後拈花微笑,對著世人輕輕問上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而我,我覺得我的生活里,我的婚姻里滿是塵埃。漫天飛揚,嗆入鼻息,金色的,帶著絨頭的塵埃,到處飄浮著,猶如,「階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我到了家,低下頭在包里找鑰匙,找了半天,不知道是心急還是心灰意冷,居然怎麼都找不到。有點發急,忽然背後有雙手伸過來,很快把門打開了。
「文瑄,」我回頭,驚訝地叫道:「你不是……你沒去嫣然那裡?」
「沒有。」他輕輕地在我背後推了一把,把我推進屋子裡,然後說:「我知道,如果我去的話,你會不高興的。」
你還會管我高興不高興?
「我不要你不高興。你嫁給我,我就有責任讓你高興。」
「我也知道自己有時候很粗心,忽略了你的感受,可是,我是真的很在乎你,很在乎你高興不高興。」
我過去抱住他,把臉深深地埋在他的懷裡,但在那一瞬間,我也真的無言可對。
「有時候我以為,我只是你發泄**的對象而已。」
「不會吧,」他輕咬了一下我的臉,撫慰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就算我說過你在床上是一個尤物,可是,我們之間,也是互相發泄的好吧,你又是什麼好對付的角色,能讓我任意發泄?」
說著他連連在我的嘴唇,脖子,胸口上親吻著「別再生我的氣了,好嗎?我對她,現在更多的,是責任感。」
責任感?那責任感是靠什麼生髮和壯大的?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靠的,還不是愛?
「我覺得,你就像你喜歡的香水一樣,你喜歡晨曦,嫣然喜歡二分之一天使,我承認,她以前確實是我的天使;可是你,你是我的晨曦,晨曦是一天希望的開始,你就是我每天的希望。」
在我快對他絕望的時候,他告訴我,我是他每天的希望。本來我對他的感情已然只剩下那麼一星半點黯淡的餘燼了,可此時卻又被他蓬蓬勃勃地點燃。
他是我的那一盞燈,是這個荒涼的世界里,僅僅屬於我自己的那麼一點點光,一點點溫暖。如果他熄滅了,那麼我的世界就開始黑暗了。只是現在,在黑暗世界的那條逼仄通道里,他像一條蜥蜴一樣爬了進來,然後,和我這條蜥蜴,觸角牽著觸角,在無邊的黑暗裡融為一體,這樣的感覺突破了時空的氤氳,非常恬美淋漓。
淋漓的雨滴滾燙地,一滴一滴地,紛紛滴落在我的頭髮上,臉上,和胸前。「不需要這麼賣力吧,」我低聲問他「你的後半生還過不過了?」
「反正後半生有你照顧我伺候我,我怕什麼?」他懶洋洋地回答道:「我只要現在把你伺候高興就可以了。」
「你也知道,要讓我高興並不是靠這個。」我斟酌了一下字眼對他說道:「你要我高興,那你就好好地和我過日子,就我們倆。」
「本來就我們倆,永遠都我們倆。」
「那麼,嫣然……」
「她現在很依賴我,在心理上很依賴。像她這樣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的人,很容易就把她能抓住的那麼一點點東西當做救生圈,我現在不能那麼殘忍地扔下她不管。」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由得她依賴你,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殘忍,我很受折磨。」
「我知道,」說到這裡他過來抓住我的手,嘆息道:「其實我的心也很受折磨。我的折磨比你深,深一百倍。」
「別放棄我。你總想著要放棄我,為了這麼小的事就放棄我,不可以。」
他讓我別放棄他。那是他在鄭重地許我一個未來。未來好象是一隻長有長長的拖尾的美麗的鳥,停棲在不遠處,似乎是在等待你的靠近,又似乎,會在倏忽之間飛進茫茫無底的虛空里。
我躺在他身邊,感覺他也像那隻長有美麗翅羽的鳥,給了我一種茫然無底的感覺。在茫然里,我聽到他的電話玲聲忽然響了起來,在靜謐的深夜,這聲音聽來特別刺耳聒噪。
是嫣然。
她是一個特別喜歡用電話聲劃破別人靜謐生活的女人。
文瑄沒接,把電話按了。
過了一會,電話依然不屈不饒地響了起來,我從床上起身,文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再次把電話按了,然後關了機。
我以為我可以清凈一下了,沒想到過了2,3分鐘,家裡的電話忽然響了。她可真是個執著的女人啊。我心想。
「你接吧。」我對文瑄說:「除了她沒有別人。」
文瑄接了電話,因為話筒離我近,我只聽到裡面有一陣抽泣的聲音,她什麼話都沒說,只在那裡哭。
「怎麼了?什麼事?」文瑄道:「嫣然,你怎麼了?」
我披上睡袍去了客廳,在廳里倒茶的時候聽見文瑄的聲音在解釋:「我沒有不管你……沒有,真的沒有,你怎麼了?」
原來這樣都行。我很感慨。突然看到壺裡的沸水已經從茶杯里蔓延了出來,衝到我的手指上,火辣辣的疼。那一剎那我陡然感覺到了火辣辣的,劇烈,純粹的痛楚。
我還是全身而退吧。在那一刻我灰心到頹然無助。這樣顛簸跌宕的折磨,就像是一間房進了水,很快就會蔓延到我無處立足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