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選擇我
夜雨纏綿。:
千堂說:「今天京都好象也在下雨。我們家還是以前那種老房子,雨水會一直從屋檐上滴下來,見過嗎?」
我說見過。其實是在電影里見過。不過「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一任他階前點滴到黎明」的這種情味,我還是很嚮往的。
「和我一起去京都吧,」他握住我的手:「你知道唐朝的長安在哪裡嗎,不是在中國西安,而是在京都,京都是照搬了整個長安過去的,並且,千年未變。你不想想看看李白瀟洒倜儻的長安,不想看看魚玄機風流跌宕的長安,不想看看李世民雄霸天下的長安?」
「當然想。唐朝是我最熱愛最傾慕的一個朝代嘛。」我說。
「喜歡京都大學嗎?我可以替你安排,」說到這裡,他好象是已經考慮了良久,意見已是非常成熟了:「我覺得無論怎樣,你還應該再多念幾年書,不可以只做個凡庸的小婦人,在日常瑣事中埋沒了你的才華與靈性,那是在暴殄天物。」
能夠繼續讀書,自然很好,不過,我好象一時還沒想過要進京都大學。但是,「我一定會考慮的,千堂先生。」
「千堂先生說點自己的事給我聽好嗎?」因為下雨一時走不了,我忽然很想聽聽他自己的私事。
「我是個很乏味的人,沒什麼故事。」他想了想:「哦,我記得自己1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去祗園,去看藝伎。我父親是個詩人,以俳句出名。他的意思是,一個男人只有多多比較了不同的女人之後,才會真正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他覺得男孩子不應該太壓抑,**之類只是風流韻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知道,日本和中國一樣有青樓文化,藝伎不可能只見了幾次面就和客人發生關係的,但那次那個小藝伎在一旁彈三味線,雖然彈的很好,可我也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三味線那種悲涼的調子,越聽越覺得索然無味,後來她擱了琴,忽然坐到我身上,我真的嚇了一跳。1歲,我對女人還沒有任何興趣,只是覺得膩煩,落荒而逃。父親後來罵我:你是我兒子嗎?真是膽小如鼠。那時侯我就覺得做男人真辛苦,好象做了男人之後某些東西就不能拒絕似的。」
「你真堅貞,像個堅貞的女人。」我心裡很是感慨,他確實很像那些冰清玉潔的女人,而且,還非常有「孤標傲世攜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之態。
他聽了回答道:「堅貞的人自然堅貞,無關性別吧。」
窗外雨聲漸漸潺潺,越下越大。雨聲里和他在一起聊天說話,就像是坐在一個巨大的時鐘里,只聽見時間滴答滴答落雨一般過去,卻又有點惘然的,蒼茫的,淡淡的快感,不知今夕何夕。
三三聽說我可能要去京都之後,在第一時間裡蹦出一句粗話「我靠!」本來她正在浴室牆面的白色瓷磚上臨摹莫奈的睡蓮的,忽然把畫筆一扔,叫道:「這算什麼?這日本男人是來打家劫舍的是吧,他媽的把我唯一的朋友都勾引走了。」
我蹲下身替她揀畫筆,邊揀邊說:「你裝修的時候只買白色瓷磚,就是為了自己可以畫畫對吧,等你把莫奈的睡蓮臨摹下來,冬天都到了,睡蓮都殘了……對了,你怎麼反應那麼大,我只是去念幾年書,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還不了解你,」三三沒好氣地道:「這男人這麼有魅力,在這裡你都不見得把持得住,到了京都,他取你還不是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我真的很倒霉啊,」三三絮叨道:「沒有一個好婚姻,沒有一個好丈夫,這我都認了,現在連唯一的一個好朋友都保不住了。」
「你說的我怎麼好象要去死,或者要和你割袍斷交一樣,」我笑道:「三三,我忽然覺得自己很重要,至少在你這裡是很重要的,不過,我相信,即使我走了,你也會有新朋友的。」
「沒有。」三三一口拒絕道:「大姐,我今年30歲了,你現在讓我和誰去交朋友和誰去做知己,我早就過了對人一見如故的年齡了,人越老越難打開心扉,你不知道嗎?我們是15歲就認識了,15年的感情,這個打擊相當於我第一次知道我老公去**。」
「姐姐,你沒聽過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滾,」三三煩躁地打斷道:「我不要我的好朋友在天涯,我就要我們比鄰,這樣我不開心的時候還可以馬上見到你,拉著你傾訴,你在京都,我就是有直升機也嫌遠啊。」
「該死的文瑄,」三三忽然喃喃咒道:「他媽的他怎麼連個女人都守不住。」
「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三三擲地有聲地說道:「現在,也只有他才能挽留你了,不是嗎?」
千堂在一個細雨如霧的下午回家了。因為下雨,他不讓我去送機,只是臨走前在酒店裡和我一起吃了午飯,飯後神色如常地對我說了一句:「我們京都見。」他說「京都見」的語氣就猶如平時對我說「晚上見」一樣的平淡與安靜。
「京都見。」我說道。
他溫和地伸過手來,在我臉上輕輕地撫了一下,然後說了三個字:「我等你。」
他說他等我。我的心在那一瞬間就像漲滿了水的池塘一樣漫溢出來,隨著他的眼神流淌。在那時候我是真的考慮要去京都了,回來后,我對我媽也說了這個意向。
我媽問:「那麼,你和文瑄?」
「和他辦妥手續我才走。」
我媽搖搖頭,半晌只吐了三個字出來:「真作孽。」
我當然知道我媽是不希望我和文瑄離婚的,她肯定認為家門不幸啊,離什麼婚出什麼風頭呢?雖然我和文瑄結婚時她也不見得怎麼樂意,但我和文瑄離婚她表現的更是不樂意。她只求安定,不贊成變數。
「文瑄來了。」晚上我正在房裡看書做功課時,我媽敲門進來,對我這麼說,但是臉上毫無表情。
我忽然覺得文瑄瘦了一些,在燈光下,他看上去有點疲倦,「在做什麼?」他問道。
「做功課。」我回答。
我媽一言不發,馬上帶上門出去了。
「你要去京都?」文瑄很直接地問道。
「哎。」我應道「我想再去念幾年書。」
「是因為要念書還是因為那個男人?」
是因為你。我在心裡道,但是我回答他:「這都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他叫道:「你還是我老婆,我們現在並沒有正式離婚。」
「要正式也很快。」我邊關上電腦邊說道:「文瑄,明天我有空,我們一起去辦手續好嗎?」
「不去。」他冷冷地說,然後在我床上坐下。
「成熟點好不好?」我說。
「我是沒那日本男人成熟,他比我活活大了快一輪了,我怎麼比得上他?」他忽然一把抓過我,把我按在床上,幽暗裡,他的眸子里迸瀉出傷感的流光,黑色的水銀一般,跳躍著潑灑了出來,那種質感不能刺傷人,卻是,能靜靜直接抵達到人心底最柔軟最黑暗最隱約的深處,他驀地柔聲在我耳邊道「我和他,你選擇我好不好?」
我一怔,不由問:「我記得,你是最討厭被選擇的,你說過要是被人選擇的話,你就寧願退出。」
「有時候,自尊不是最重要的。」那片黑色水銀忽然漸漸幻化成流質,並且在最初的瞬間里改變了顏色,從凝重驕傲的黑色轉化成蒼白柔弱的白色,很大很圓的一朵,緩緩滴落在我的臉上,滾燙:「我是真的真的,不喜歡被人選擇,可是現在,我求你選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