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 見觀
青池峰。
夜色正濃,雲煙薈萃,寒風習習而來,松柏的青影在階上晃動,褐黃色衣物男子快步上前,一路到了山頂,白衣飄飄的仙子正抱劍立在山頂。
「拜見師尊!」
男子修為雖高,看上去根基卻不太牢固,像是剛剛突破,此時提了袍子,上前而拜,寧婉微微側臉,低聲道:
「烏寧來了。」
此人正是青池身居高位、如日中天的林烏寧!
林烏寧出身雖然顯赫,父母都是築基修士,乃是峰主之子,可在當年的青池實在算不上最上等,父母都是散修,連四大姓之下前十都排不進去,本身也算不上什麼人才,僅僅是在月湖峰修行而已。
卻想不到風摧林木,幾年之間青池宗的修士死了一批又一批,折了一個又一個,四大姓死的死隱的隱,林烏寧借了寧婉的風雲,出身又乾淨,竟然輪到他這個不上不下的人物來主持堂堂仙宗了!
林烏寧再拜,起身側立在旁,寧婉目光停留在腳下夜色暈染、風雲變幻的雲層之中,狂風襲來,卻只能微微捲起她的髮絲。
當年遲尉突破,從傍晚始,黎明終,亦是如此月光清冷之夜,只不過側旁是遲炙雲而已。
她等了許久,這才問道:
「可有消息?」
林烏寧低聲道:
「查清楚了,那一位叫作楊浞,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人物,一向在四閔作俠客,據說實力極強,這一次是看不慣那守陣修士欺侮百姓,便殺人而去。」
寧婉沉默良久,答道:
「又姓楊。」
言罷有些煩躁的拍了拍手裡的靈劍,旋即問道:
「修得何等道統?」
林烏寧微微垂首:
「疑是十二炁之一,『紫炁』、『真炁』、『清炁』一類的道統。」
寧婉吐了口氣,又道:
「紫煙門東海的事情…眼下又有變化,已經是第二次地脈震動了,長霄門封山,衡祝道卻毫無聲音,必然有變…你遣人去一趟紫煙,問一問協助的事宜。」
「是…」
林烏寧復又抬頭,低聲道:
「前頭赤礁島來了消息,盼望師尊能去一趟…天宛真人…望能與師尊一晤。」
天宛神通不低,是『寒炁』一道的大真人,又是她的前輩,如此來問,已經很給她面子,可這位秋湖仙子顯得很為難,不情願地道:
「你只去回復她,我在北方受了傷勢,至今未復,等到傷勢好了,一定親自入島拜訪。」
寧家與赤礁島沒什麼大仇,真要算起來,青池唯一與赤礁島有血海深仇的元烏峰如今已經名存實亡,不但沒有紫府,就連道統傳承都已經中斷…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寧婉心中防備更甚:
『要麼為的是李泉濤的事情,要麼還是要謀划強行開啟雪冀山門,總之都是麻煩事……正逢多事之秋,能拖則拖…』
她沉默良久,從山下上來一人,披著黑色的袍子,兩手捧著一枚玉盒,幽幽到了她面前,往地上一跪,恭聲道:
「稟真人,東西拿到了。」
他這麼一抬頭,便見月光清冷,照出他的眉眼鋒利,帶著點點的陰鷙之色,正是銷聲匿跡已久的李淵欽,眼下把玉盒雙手奉起,恭聲稟道:
「我捉拿線索,搜尋人物,一路找到了末代遲姓家主遲頊驍手中,找到了他當年的親信遺信,這才把東西尋回來。」
「我根據前後的線索推斷,以及信中的隻言片語,對此事漸有了解…」
李淵欽的手段寧婉自然是認可的,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此人少有聰慧之名,當年青池一片動亂,都在等著司元禮回來,他竟然默默潛入主殿之中,借著父親遲炙煙的秘密印信、主殿下面的一道通道,第一時間進了那密室。」
「正是他帶走了當年的【明寧見月咒】與【太陰吐納練氣訣】,還有【琉璃心術書】…他從密室出來,翻山一路而下,把東西用隱匿的玉盒裝下了,就地埋在山體里,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屋院。」
他說到此處,林烏寧默默閉目,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個少年宗主的臉龐,不言不語,只將頭低的更低了。
寧婉神色幽幽:
「我知道他,看來是遲炙煙暗暗跟他提過,可這孩子的果斷,也非常人了!」
李淵欽低低地道:
「他早早作了安排,可惜後來處處被監視,從來不敢動那盒東西,遲符泊也沒想過這小娃能做出這種事情,只覺得在密室中東西不夠珍貴,興許是被遲炙雲藏起來了,故而不曾懷疑到他身上…」
他說到此處,竟然有些匪夷所思的停了停,低聲道:
「據說,他雖然擔心他那小叔要奪他位置,更害怕這玉盒失傳,又忌憚交出了玉盒,自己必然身亡,暗暗吩咐他父親留下的親信暗子,有朝一日他被他小叔害了,就把這玉盒挖出來獻給他小叔,保證這東西還是落在遲家人手裡。」
「哦?」
寧婉皺了皺眉,李淵欽道:
「後來【礁海之變】,消息傳回,主殿被包圍,諸峰封鎖,禁空禁法,秦險手持長戈,躊躇三次入殿,他見之高呼:『可是小叔害我?』,使得戶牖作響,燭火皆滅,秦險以長戈穿其胸,叫他命殞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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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家做這種事情,肯定要拉上寧家的,林烏寧當時就在場,自然清清楚楚,忍不住閉起雙眼,李淵欽繼續道:
「如今想來,是真以為遲符泊要害他,暗暗提醒親信…可興許正是一句話,讓這親信不知所措,最後竟然送到餘下的遲家人手裡,這些年過去總算是露出馬腳,被我等拿到。」
寧婉靜靜的望著面前的玉盒,一時間眼中竟有迷茫之色:
「那時不過十二歲的孩子而已…如此心術,更是十二歲的練氣二層,遲氏此二代不絕,今日之昭著,只恐空前而絕後。」
她欲言又止,那雙柔美的眼睛多了幾分不安和惋惜,回想當年寧和遠在李家與李清虹交手,狂妄自大,她便訓斥過一聲,沒想到如今寧和遠隕落,一切的發展比自己想的還要凄慘。
她神色迷茫,又想起這幾年來的事情,只惋嘆道:
「天下英才不知數,偏生初起終落時!」
兩人皆不語,林烏寧已經得了她的答覆,很快退下去,寧婉則接過玉盒,細細一看,裡頭果然放了三枚小小的、還沒有拳頭大的淺青色玉簡和一枚二指寬的白色玉石,她靈識一掃,立刻沉入。
『【明寧見月咒】和【琉璃心術書】…』
這兩道是頂級的東西,只可惜受了限,要三陰一道才可以修行,更別說修行需要耗費的種種奇珍異寶,所需要的天資有多麼高,寧婉暗暗惋惜,還是滿心歡喜地收起,終於移動目光,落在那玉石上。
『傳說中的【太陰吐納練氣訣】』
寧婉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元素真人知道的事情更多,傳給她的也不少,聽聞此術乃是『太陰』一道的頂級練氣之法,一路修成築基,將會成就『儀對影』。
『傳聞此術比『修越』的『形渡阡』還要高明,一旦成神通,本體在洞府之中閉關,立刻可以化出一【分儀身】,行走世間,與『形渡阡』有一定固定修為,靈識自如的幻身不同,李江群的【分儀身】是一道從頭開始修行的月璃之身…雖然靈識、修行速度方面有所限制,卻極為強橫!』
寧婉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太陰吐納練氣訣】,心中無限羨慕,暗暗嘆息:
「只可惜這東西誰也用不得,不但非是大神通者無法讀看、無法抄錄,甚至得到手也無法修行,據說必須要以【太陰月華】與【清陰母葯】同服、修鍊特殊功法而成就的【太陰六輪】為基礎…又不知道是何等的福緣才能修成了…」
寧婉在風中站了一陣,實在是拿這玉石沒有辦法,便將之放回盒中,終於將略有疑惑的目光落在最後一枚玉簡上。
『【啟璃訣】』
她緩緩閉目,細細一讀,翻了手,一路到了洞府之中,神色顯得有些猶豫,淥水之氣已經撲面而來,她卻繞過此地,順著青池中最高處主位所面對的方向一直深入洞穴之中,在邊角處找到了一深塘。
明明是深塘,卻極為清亮,正位於一石壁之下,從此處回頭,正好能看見淥葵池、池上的六道青玉寶座、池中的六道倒影,尤其是那高大主位,正好可以俯視著深潭。
寧婉深深的注視一眼,輕輕掐動法訣。
洞府之中的石壁上立刻亮起紋路,如同生在石壁上的銀白色藤蔓,延伸開來,洋洋洒洒,落下一片銀色,照得清塘更加明亮。
等過了一刻鐘,原本漆黑一片的潭水中慢慢浮現出一片倒影,銀白璀璨,白色的枝條帶著纖細的枝葉,不斷蔓延開來,清亮溫和的月光映射而出,照在這女子的臉上。
枝條上銀亮亮,掛著一溫潤的白色光珠,彷彿一小枚月亮。
寧婉伸出縴手,掌心向上,彷彿在托舉什麼,也不見什麼動作。便見潭中的倒影漸漸黯淡,一點銀亮亮的東西從半空之中誕出,驟然落在她手上,被『寒炁』神通所託,懸浮不定。
『月明琉璃樹!紫府靈根誕果了!』
她神色複雜,靜靜地盯著掌心中價值連城、紫府都要競相爭搶的果實,一時間不知說什麼。
從她寧婉的角度來看,這樣一枚果實對她如今神通圓滿有極大的幫助,甚至將此物留住,等到孕育下一道神通之時,也有輔助成就的奇效…遲家這麼多年來紫府頻出,神通輕易,並非沒有緣由!【月明琉璃樹】便是其一!而當年閉關突破的遲炙雲同樣服用了此物,若不是兩小兒啟門而殺,恐怕也是神通在望!
青池魔門的名聲不是一天兩天,至少從遲瑞那一輩起,青池的手段便不算光明,三元一個個都手段狠辣,早年更是常有霸道之事,言傳身教之下,寧婉其實不是什麼迂腐之輩,手段也未必輕了,只要有益,很多東西也不會拘泥。
可偏偏【月明琉璃樹】流傳是李江群法軀骨血所種,李江群是自己長輩元素真人至交,當年元素也是明確站在李江群這一頭的。
身為元素唯一的繼承者,寧婉甚至知道的更多:
『聽族老談過,早年大人行事,比元烏元修還要偏激,元修才是三人里最守正道的,只是與李江群待得久了,脾性和行事慢慢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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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面對這樣一樣靈物,寧婉如何能輕易受之,她只能先從懷裡取出玉盒來,小心收下,暗暗嘆氣,轉過頭去,目光低垂。
可就是一轉身,一低眉,叫她覺得一股寒意從心中衝起,直上眉梢,冷不丁差點原地暴起!
此處一回頭,便能看到最高處的那尤為威嚴龐大的主位。
那從來空曠、從來冰冷的主位上不知何時——竟然坐著一青衣男子。
這男子半倚著座位,身材修長,顯得極為懶散,面容帶著幾分妖邪,尤其是兩個眼角狹長,猶如蛇蛟之類,青黑色長發則用碧玉般的簪子簪住,露出他稜角優雅且光滑的側臉。
他穿著青池宗紫府的青衣,腰間也墜著那象徵著地位的金穗,在風中搖搖晃晃,神色饒有趣味,抿著嘴笑,那雙眸子的眸色青紫,散漫隨意地盯著正下方的牆面上還未消散的銀色。
『何時進來的?!進來多久了!為何我毫無所查!靈識掃過,此地為何空無一物!』
寧婉的腦海之中空白一瞬,一個名字終於一點一點的蹦出來:
【隋觀】
彷彿是一瞬間,又彷彿過了好久好久,寧婉沒有一絲血色的兩唇輕啟,膽戰心驚,蒼白無力地開了口:
「見過隋觀前輩。」
此言畢了,她終於低下頭來,靜靜地拜下去,低眉斂色,目光低低地、輕飄飄地落在面前的【淥葵池】上,那青色的【淥葵池】中池面依舊寧靜,倒映著上方仙座亮著青烏色的淥水花紋——空無一人。
『淥葵池照不見他。』
她的聲音如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無力搖擺,上首的男人卻依舊望著牆壁,停頓了好幾息,這才把目光隨意地投過來,居高臨下地道:
「哦?司伯休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