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四合樓
李冀臉色變得灰青,在燭光之下,更顯得有股死氣沉沉之感。
他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可仍舊覺得奇怪,這到底是從哪裡出的問題。皇宮上下,按說全是他的人。何以會如此呢?
李冀一雙眼已經失去神采,呆愣地抬眸,看著李成暄。
他張了張嘴,但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李成暄消息更深,「要不然,父皇求我,或許我會……」
李冀嘴唇翕動,目光還獃獃的,他在猶豫要不要上這個當。
但這一次,他沒有再上當。
李冀低下頭,闔上眼眸,聲音彷彿蒼老了十歲。
「我還是想問,為什麼?」
李成暄從袖中轉出一把匕首,李冀還認得,是他某一年賞給李成暄的。原來,它是用來結束自己生命的。
李冀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看著李成暄取下匕首的鞘,鋒利的匕身露出來,一抹寒光,過後又反射著燭光。
初雪明白他要做什麼,下意識把頭藏進他胸口。李成暄一隻手按住初雪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握著那匕首,輕巧地從李冀頭上割下一縷頭髮。
頭髮絲兒落在匕首上,被李成暄吹開,從李冀臉上拂過。
李冀看著李成暄,他彷彿只是要削一顆白菜。
而他自己就是那一顆白菜。
李成暄垂眸,停頓片刻,將那匕首輕放在桌上。他又從旁邊拿出一個瓷瓶,從瓷瓶中倒出一粒黑色藥丸。
藥丸也被放在桌上,和匕首一起。
等死的過程很難挨,李冀臉色越來越蒼白。李成暄卻越發感覺到一種快感。
他抬手,緩緩地從那兩個東西上劃過去,一旦稍作停留,李冀臉色就要變化一分。
最後他選了藥丸,因為他要留著他的完整的屍體,還有旁的用處。
李成暄把那顆藥丸送進李冀口中,托著他的下巴,動作很輕,好似在伺候他。
李冀掙扎著,不願意吞下那東西。李成暄握著他下巴的手微微用力,眼中笑意更深,就這麼卸了他的下巴。
李成暄鬆手,「好了。」這是對初雪說的。
初雪緊閉的眼終於打開,從李成暄懷裡出來。李成暄伸手,遞到她面前,初雪會意,從旁邊找到帕子,認真替他擦拭。
李成暄笑意浮現眼底,抱初雪出門。
「來人,傳孤的輿駕,送郡主回甘露殿。」門外的雲芷也不在了,初雪眼神搜索,對上李成暄的眼。
李成暄含笑說:「待會兒把人給你送回來。」
他們才剛有過肌膚之親,這會兒說話都像黏糊在一起。初雪點點頭,上了他的輿駕。
按理說,這是不合規矩的。
可初雪當時腦子裡竟然覺得理所當然。皇帝死了,李成暄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所以今夜這天,必然是要變了。
她沒什麼力氣,也不想再想下去,李成暄要送她回去,倒合了意。
初雪以手撐著頭,半遮去側臉。輿駕出別苑,她不曾注意到角落裡的景淮。
待輿駕走遠了,景淮才從暗處出來。他原是被人帶來的,那人傳話說,郡主要見他。
景淮將信將疑來了,但沒等到。
他早有預感大齊要變天,只沒想到是今夜。
手下查探完消息,從樹上跳下,低頭稟報:「前面遭了刺客,皇後娘娘與一眾人都嚇得不輕。刺客皆是死士,被抓住后都已經自行了斷,沒留下任何有用的訊息。皇后正在找皇帝。至於皇帝,我們沒有發現。」
景淮抬手,示意他可以了。
「知道了。且等著吧。」景淮背過一隻手,轉身離開。
手下不懂此話何解,追問:「等什麼?」
景淮懶懶道:「等到什麼,便是什麼。」
這話說了與沒說無異,顧忌主子臉色,手下不再追問。
想起另外一事,手下問:「您真要準備與郡主成婚嗎?貴妃那兒……卑職恐無法交待。」
聽聞貴妃二字,景淮臉上慵懶收了些,他嘴角微挑,伸手進袖中,摩挲著那荷包一角。
「不急,成不了。你知道怎麼與娘娘交待。」景淮拿眼掃那手下。
手下頭低得更下,「卑職明白。」
景淮揮手:「去吧。」
一頓,又補充:「另外,問貴妃安。」
手下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景淮摩挲著手中的荷包,取出來,視線溫柔而繾綣。
*
存光閣。
皇后還在處理殘局,那群刺客從天而降,直奔她,沒被嚇到是不可能的。可她畢竟是皇后,見過大場面,這會兒已經緩過來,只是覺得這裡疲憊不堪。
這席是不可能再繼續,可這麼多人……
楚皇后掃過全場,今夜來者眾多,指不定有謀逆之人混跡其中。她不能放這些人離開,得先排查過。可這麼多人,如何安排妥當,也是個問題。
楚皇後腦仁都疼,李宛擠在她身邊,挽著她的手,眼神擔憂:「母后,您沒事吧?」
李宛也被嚇到,當時她差點以為,她要失去母后。若是母后死了,後果不堪設想。皇后死了,勢必要改立新后,那她的地位必然會受到威脅。
這想法簡直不近人情。李宛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可這確實是她腦子裡的第一念頭。
她為這荒唐念頭感到愧疚,便忙不迭黏著楚皇后,以彌補這種愧疚。
這可是她從小到大的母后,母后何等愛她,她卻有這樣不堪的想法。
李宛不忍看楚皇后,低下頭。
楚皇后心煩氣悶,皇帝到現在還沒消息,也不知道去了哪兒。若是皇帝出了什麼事……她甩開這念頭。
這時候面對李宛的撒嬌討好,楚皇后只覺得礙事。
她語氣並不好:「我能有什麼事?你也是,不為我分憂便罷了,還要給我添亂。」
李宛平白挨訓,有些委屈,又有些不安,「母后……」
楚皇后揮揮手,「你去旁邊,別給我添亂了。」
李宛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退到一邊去了。
她看著楚皇后的身影,母后是在擔憂父皇,父皇還沒有消息,母后並不是故意要對她發脾氣的。一定是這樣。母后最愛父皇了,從小到大,母后的情緒總是為父皇牽動。
可父皇根本配不上。李宛心裡一直這麼想。但她只敢在心裡想想,並不敢在楚皇後面前說這句話。
楚皇后控制住局面,命所有人今夜只能在別苑休息,待連夜排查之後,明日方可出宮去。
聽聞這消息,一番騷動少不了,但今夜之事非同小可,他們倒也沒再說什麼。
正這時,聽見太子到的消息。
李成暄風塵僕僕趕來,他先前離席,是借口更衣。這會兒衣服換過一套,可仍舊風塵僕僕,甚至有不少臟污。
李成暄單膝跪下,面色凝重:「母后,兒子有罪。」
身後的柳七呈上好幾個黑衣刺客的首級,「皇後娘娘恕罪,卑職們救駕太遲……皇上……駕崩了。」
這一句如同晴天霹靂,直劈在楚皇後頭頂。她身體往後栽落,被宮女們扶住。
楚皇後腦子里迴響著那一句:「皇上……駕崩了。」
駕崩了……
李冀……死了?
她目光失去焦點,許久才反應過來,緩緩地聚焦,落在李成暄身上,「太子,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楚皇后的聲音很輕,還有些顫抖。她眼睛微微瞪大,卻有種脆弱之感。
李成暄低下頭來,閉著眸子沉聲重複:「父皇……為歹人所害,是兒子的錯。」
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楚皇后大笑幾聲,而後暈厥過去。
臣子們聽見這話,皆跪下來。
場面哀戚而沉重,唯有李成暄低著頭,眼裡有微不可聞的笑意。
*
甘露殿。
初雪從輿駕上下來的時候,腿還發軟,差點趔趄。雲芷不在,那些小宮女們也不知道去了哪兒。她扶著牆站穩,邁過甘露殿的大門,在矮榻上坐下。
她很累。身體上累,心裡也累。
但疲憊背後,還藏著一種巨大的舒適之感。
只因她同李成暄太契合了,在情/事上。總能獲得巨大的愉悅感。
聽聞前朝曾流行吸食五石散,初雪想,或許五石散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抱著自己膝蓋,又念及倫理道德,只覺得矛盾。
倘若她不知道就好了。
人若是不知恥,便不會覺得恥。
可她知道了,那些人會用怎麼樣的言辭評價,或許是淫/盪,或許是更加過分的。
即便偶有名聲全壞的女子,也從未有一個,還未成婚,便已經如她一般。
即便是她同李成暄這關係,也是她主動湊上去的。
那一日的雪下得很大,運河裡都結了冰,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好看。
初雪名喚雪,便愛看雪。她在西南時,並不常見雪,西南氣候悶熱,蚊蟲多。因而來了京城之後,瞧見京城的大雪,很是歡喜。
雪花飄飄洒洒,在四合樓上,她改親李成暄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