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喲,他來得真是比曹操還快。」林點星壞笑。
趙樂瑩斜了他一眼:「確定不是跟你串通好的?怎麼你一說他便來了?」
「我同他滿共才說幾次話,跟他串通得著么,」林點星輕嗤一聲,起身伸了伸懶腰,「看樣子今日這酒是喝不成了,我先回去,不妨礙你招待貴客。」
「不留下用個午膳?」趙樂瑩揚眉。
林點星目露嫌棄:「得了吧,我都同他一起吃三天午膳了,我不嫌煩估計他都要煩了,告辭告辭,我從後門走。」
說著話便扭頭出去了,趙樂瑩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立刻躬著身子親自去送客。等到林點星離了府,她才叫人去請傅長明去正廳就座,自己則回屋換了身衣裳,重新梳洗后才往正廳去。
正是清晨,空氣清新,正廳前的園子里秋意明媚。
趙樂瑩緩步走在青石板鋪的路上,還未等走到正廳門口,便遠遠看到十餘個軍士守在階下,氣場不所謂不足。
這般大張旗鼓,彷彿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送禮來了。趙樂瑩勾起唇角,笑意盈盈地往廳里走:「多年未見,卓犖給叔伯請安了。」
廳里正欣賞牆上字畫的男子,聞聲回頭看向她,見她屈膝要行禮,當即虛扶一把:「殿下是大灃的長公主,微臣怎能受得起這禮。」
「叔伯說笑了,這屋裡哪有什麼長公主,只有侄女和叔伯。」趙樂瑩乖順地朝他笑笑,看清他的臉時怔愣一分。
太久沒見,如今乍一看這張臉……有點眼熟啊。
「殿下這樣盯著微臣看,可是覺得微臣老了?」傅長明玩笑。
趙樂瑩回神,不動聲色地笑:「叔伯說笑了,這麼多年了,您可是半點都沒老,卓犖只是太過思念您,這才有些走神。」
話是這樣說,可看著他鬢邊白髮和眉間川紋,心裡還是頗為感慨。
她與這位鎮南王上次見面,還是十二年前,那時的他雖也將近四十,可意氣風發瀟洒從容,全然看不出年紀,沒想到這才十來年未見,他便像老了二十歲,雖然還是高大魁梧,卻少了幾分瀟洒。
「記得先皇在時,叔伯便一直喚我名諱,怎麼如今卻生分了?」她噙著笑,語氣頗為愧疚,「卓犖這幾日一直悶在府中,還不知叔伯已經來京,若是知曉,怎麼也該卓犖去拜訪叔伯。」
「你既叫我一聲叔伯,便是自家人,自家人誰拜訪誰,又有什麼關係。」傅長明順勢應下了這聲叔伯。
趙樂瑩極為乖巧,像極了多年未見家人的小輩:「叔伯說得是,是卓犖太拘禮了,叔伯來得這樣早,可用過早膳了?」
「還沒有,」傅長明含笑看著她,「早就聽說長公主府有全大灃最好的廚子,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怎能吃完飯再來。」
趙樂瑩笑了起來:「那就真要請叔伯嘗嘗了。」
話音剛落,一旁候著的憐春便出門了,趙樂瑩與傅長明說著話,兩人一同到桌前坐下,一邊喝茶閑聊,一邊等著下人送膳食來。
「太后壽辰還有幾個月才到,叔伯這次怎提前這麼多來京?」趙樂瑩抿了口清茶,不經意般問。
傅長明笑了笑:「提前這麼久來,一則是為了治治身上的頑疾,二則是來跟皇上請罪。」
「請罪?」趙樂瑩抬眸。
傅長明微微頷首:「南疆今年多澇,收成不大好,我特意早些來,想求皇上免一年的征糧。」
趙樂瑩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漸漸便猜到了他大張旗鼓送禮的原因,心裡罵了一聲老狐狸,噙著笑點了點頭,直接轉移了話題:「還記得上次見面時,卓犖才五歲,沒想到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傅長明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卓犖還記得?」
「自然記得,」趙樂瑩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卓犖還記得叔伯走的那日,卓犖在街上還遇見您了,我的馬車往北,您的馬車往南,遇上了便隔著一條路說話,您還叫人去給我買了糖葫蘆。」
只是誰也沒想到,下次竟在十二年後。
傅長明似乎被勾起了回憶,眼底閃過一絲悵然:「那糖葫蘆是硯山叫人買的……」
傅硯山?趙樂瑩微微一愣。
傅長明回神,面對她的疑惑勉強笑了笑:「他當時也在馬車裡,見你嘰嘰喳喳像個小麻雀,便趁咱們說話的功夫去買了,還叫下人給你送到馬車上,說什麼要用糖粘住你的嘴。」
「……原來是這樣。」趙樂瑩心情頗為微妙。她雖在幼時見過傅長明幾次,可這位傅家嫡子卻是一次沒見過,只聽先皇誇了他不少,沒想到那時竟遇見過,還有過這樣的緣分。
「你別看他那樣說,其實心裡不知多喜歡你,說你長得像個麵糰子,話卻多得厲害,是他見過最熱鬧的丫頭,」傅長明別開臉,半晌才笑了一聲:「若他還在,定會把卓犖當成親妹照顧。」
「叔伯,節哀。」聽他含笑提傅硯山,趙樂瑩心裡也跟著不是滋味。
傅長明嘆了聲氣,一時間哭笑不得:「是叔伯失禮了。」他已多年未提傅長明,只是今日見到她,不知怎的便想起了。
人生最苦,莫過於幼時喪母、新婚失夫、老年子散。趙樂瑩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恰好早膳被送進來,她便親自為他布了些飯菜。
「叔伯嘗嘗,若是喜歡,我叫人每日里給叔伯送去。」
傅長明已經掩下所有心思,又開始笑呵呵:「那豈不是麻煩,還是日後叔伯想吃,便親自來吧,反正還有幾個月,時間長著呢。」
「也好,叔伯可千萬要多來。」趙樂瑩跟著客套。
兩個人說笑著用膳,不再提及傅硯山,二人便舉手投足間又變成了長公主和鎮南王。
一頓飯賓主盡歡,下人們撤碗筷時,趙樂瑩注意到傅長明多用了幾杯清茶,便叫人去給他包兩塊茶餅。
「這可如何使得?」傅長明推拒。
趙樂瑩勸道:「不過是侄女的一點心意,叔伯就收下吧。」
「難為卓犖這片心,那叔伯就收下了,」傅長明道完謝,看著她端莊矜貴的模樣,心中又生感慨,「卓犖如今真是長成大姑娘了,比起小時候不知懂事多少。」
趙樂瑩回神,習慣性地牽起笑容:「叔伯會這樣說,大約是沒聽過我在京都的名聲吧?」
「那些都是市井的胡言亂語,何必放在心上,」傅長明擺擺手,「再說了,哪有隻許男人好色、不許女人風流的道理,你如今這身份,就該好好享受才是。」
正題來了。趙樂瑩坐得直了些,笑盈盈地看著他:「叔伯不覺得我亂來便好。」
「叔伯只想你們這些小輩高興,別的都不重要,」傅長明說著話鋒一轉,「說起來,叔伯這次來,特意為你準備了禮物。」
「哦?什麼禮物?」趙樂瑩一臉好奇,彷彿第一次聽說。
傅長明笑了一聲,抬頭看向廳外侍衛,侍衛立刻頷首轉身往外走去,他這才重新看向趙樂瑩:「你別怪叔伯冒昧,叔伯多年沒有進京了,這次來就怕自己哪兒有失禮之處,得罪了什麼人,所以來之前特意打聽了京都權貴的喜好,省得孤身一人在京都被人為難。」
他一個擁兵自重的異姓王,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的人,說什麼怕孤身一人被為難。他敢這樣睜眼說瞎話,趙樂瑩也敢附和:「不愧是叔伯,考慮當真周全。」
「所以啊,順便也打聽了一下你,可你這兒什麼都有,我也不知送什麼好,便想著給你送個人來,日後叫他做侍衛做奴才,都隨你。」
傅長明說著,侍衛帶著一個男子進來。
趙樂瑩抬頭看過去,只見他身姿挺拔、模樣俊美,膚色也白,年紀最多十七八歲,是她喜歡的模樣。
可惜眉眼間不是她喜歡的風流肆意,反而自有一種清冷和病弱。
「叔伯是個男人,也不知該如何選男人,你若是不喜歡,我便帶回去,過幾日再給你送個新的來。」傅長明含笑道。
趙樂瑩回神,勾起唇角回答:「叔伯送的禮物,卓犖怎會不喜歡。」若是不收,只怕會沒完沒了。
男子聞言,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的容貌后眼底閃過一絲驚艷,紅著臉急匆匆低下了頭,那點子清冷頓時減了許多。
憐春見狀,立刻帶著男子安置去了。
傅長明目的已經達到,便起身告辭,趙樂瑩客氣地將他送到大門口,一直到他上了馬車還在目送。
馬車裡,傅長明笑呵呵地跟她招手,快要看不清人影時才放下車簾,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一旁伺候的軍師與他閑聊:「這位長公主殿下,看來果然如傳言一般放肆,明知是給她送男寵,也是說收就收了。」
「也未必。」傅長明淡淡道。
軍師一頓:「王爺的意思是,她在藏拙?」
「那就不知道了,」傅長明看向馬車窗外熱鬧的市井,「她日子難過得緊,藏或不藏,都只是為了活著罷了。」
軍師沉默一瞬,緩緩嘆了聲氣。
長公主府門前,趙樂瑩還噙著笑。
「殿下,已經走遠了。」老管家道。
趙樂瑩一瞬間收了笑,扭頭往府里走。
「他這次來,究竟為了什麼?」老管家跟上去。
趙樂瑩頭也不回:「沒聽到嗎?南疆今年交了不了征糧,他提前來給皇上賠罪。」
「……一方守將不肯交糧,已經是大忌,他不低調些就罷了,怎還敢大張旗鼓地給各家送禮?就不怕皇上疑心他要謀反嗎?」老管家皺眉。
趙樂瑩斜了他一眼:「若是不來賠罪不送禮,那才真是要被疑心。」
老管家愣了一下,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趙樂瑩好心多解釋一句:「越坦蕩,才顯得心裡越沒鬼。」
老管家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糾結半天後,一抬頭髮現趙樂瑩已經走遠。
見她步履匆匆,他趕緊問一句:「殿下去哪?!」
「去看心上人。」趙樂瑩懶洋洋道。
老管家愣了愣:「殿下說的……是硯奴?」
「除了他還有誰,」趙樂瑩伸了伸懶腰,「南苑那個先安置,到底是鎮南王送來的,不好太敷衍,就以上賓之禮相待。」
老管家無言許久,好半天才意識到,硯奴似乎得償所願了。
「……真叫他等著了。」他嘟囔一聲,扭頭便去給南苑的人安排小廝了。
不知不覺已是晌午,秋日的太陽雖不烈,可曬上一會兒也是要熱的,趙樂瑩從府門走到主院偏房,鼻尖便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
一進門便看到硯奴赤著上身,正趴在床上等小廝上藥,寬闊的後背隨呼吸起伏,勁瘦的腰塌下誘人的弧度,連兩個腰窩都充斥著力量。她頓時勾起唇角,對小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廝瞭然,識趣地退了出去。
趙樂瑩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跟前,正要往手心倒藥油,便聽到他悶聲道:「殿下,不可。」
趙樂瑩頓了一下,驚訝:「你怎知是本宮?」
「卑職聽到了腳步聲。」硯奴說著,扭頭看向她。
既然被發現了,趙樂瑩索性坦蕩起來,搓了藥油之後直接扣上了他的腰。柔軟的小手混著油又搓又按,硯奴抿起薄唇,後背的肌肉逐漸繃緊,變得溝壑分明。
「放鬆。」趙樂瑩拍了一下他的後背,發出啪的一聲。
硯奴雙手頓時攥拳,好半天才啞聲開口:「殿下不可。」
「都這樣了還不可呢?」趙樂瑩勾唇,「你今日就是叫破喉嚨都沒用了。」
硯奴沉默片刻,無言地看向她。
趙樂瑩笑得眉眼彎彎,頗有些沒心沒肺,硯奴無奈,只得強迫自己放鬆,儘力忽略身上作亂的小手。
趙樂瑩按了一會兒,等藥油揉開之後便沒了耐性,於是將手收了回來,拿了熱鹽袋蓋在了他的腰上。
硯奴的唇還抿著,一隻手艱難拿了張錦帕遞給她:「殿下,擦手。」
趙樂瑩掃了他一眼,接過手帕擦了擦掌心,正要扔了,他便又朝她伸了手,趙樂瑩索性將錦帕還給他。
「殿下出去歇歇吧。」他啞聲道。
趙樂瑩不悅:「你竟然趕本宮走?」
「卑職怕殿下累。」硯奴眸色沉沉。
趙樂瑩橫了他一眼,見他沒有挽留的意思,當即輕哼一聲扭頭就走了。
硯奴目送她的背影離開,這才將她用過的手帕仔細疊好藏進懷中,又掏出另一張手帕,慢慢將攥緊的雙手伸入薄被。
許久之後,他悶哼一聲,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擦了手,身子逐漸平靜,他緩緩閉上眼睛,掩蓋了眼底的自我厭棄。
趙樂瑩在外間一個人待著,越待心裡越氣,於是又板著臉回到房中。硯奴正要將手中帕子扔了,聽到腳步聲后急促地藏進被子,這才沒有被她看到。
「你當真心悅本宮,而不是為了藏下你心上人,故意做了個障眼法?」趙樂瑩揚聲問。
硯奴沉默一瞬:「不是。」
「不是?可本宮怎麼覺得就是,次次看見本宮都一副拘謹守禮的德行,分明還是將本宮當成殿下,哪有半分當成心上人的樣子?」趙樂瑩心氣不順。
面對她的質問,硯奴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好半天才說一句:「如此,方能長久。」
「屁,」趙樂瑩忍不住罵了句粗話,「如此只會叫本宮生氣,怎可能長久。」
硯奴眼神暗了下來,卻沒有反駁她的話。
趙樂瑩見狀愈發不悅,竭力冷靜之後才開口:「你可是後悔了?」
硯奴眼眸微動。
「本宮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你若是後悔了,」趙樂瑩別開臉,「那就當本宮這幾日的殷勤只是玩笑,咱們就此……」
「沒有後悔,」硯奴打斷她的話,一向沉悶的臉上閃過一絲急切,「卑職從未後悔。」
「那你說,為何對本宮不冷不熱的。」趙樂瑩抱臂。
硯奴再次沉默。
許久,在趙樂瑩快失去耐心時,他沉默地從被子里掏出一團皺巴巴的錦帕。
趙樂瑩:「?」
「卑職自制力不足,又不想褻瀆殿下。」他解釋。
趙樂瑩盯著錦帕,漸漸嗅到一股淡淡的檀腥,那是她曾在某個夜晚,聞到最多的味道……她的臉頰倏然紅了。
「……你我如今不同以往,有什麼褻瀆不褻瀆的?」她強撐著道。
硯奴沉默片刻:「是。」
趙樂瑩又飛快地看了錦帕一眼,臉頰愈發熱了:「還留著做什麼,不趕緊扔了。」
「是。」硯奴應聲,將東西扔了。
趙樂瑩不自在地背過身去,又怕他會多想,猶豫一瞬后開口:「日後若再想……直接同本宮說就是,沒必要藏著掖著,本宮雖經的事少,可也知道這都是正常的,比你要強多了。」
「……是。」
趙樂瑩再無旁的可說,絞盡腦汁地想話題,最後還是硯奴主動開口:「聽小廝說,殿下今日接見了貴客。」
趙樂瑩頓時鬆了口氣,自在地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嗯,鎮南王來府上做客,本宮招待了一下。」
「鎮南王?」硯奴頓時皺起眉頭,腦海彷彿有什麼要衝出來,疼了一瞬后又恢復平靜,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是那個傅硯山的爹?」
「我發現你好像很在意傅硯山,」趙樂瑩垂眸看他,看了半天後揚眉,「還真別說,你這模樣,生得同他有三分相似,不過五官要比他更精巧些,少了點粗糙。」
硯奴沒有在意她的評價,反而蹙著眉頭:「……鎮南王不在南疆,跑到京都來做什麼了?即便要參加太后壽宴,也太早了些。」
「今年交不上征糧,來向皇上賠罪。」趙樂瑩簡單解釋。
硯奴斟酌片刻,頷首:「他今日來拜訪殿下,可是帶了重禮來的?」
趙樂瑩頓了一下,失笑:「你如何知道?」
「猜的,」硯奴認真道,「一方大將不交征糧,誰看都是要造反,可他偏偏進京來了,還偏偏行事毫不遮掩,全然不像要囤糧起兵的反賊,這般坦蕩,皇上反倒會減少疑心……卑職說得不對?」
他說到一半時,才發現趙樂瑩正含笑看著自己,一時間突然羞窘。
「本宮只是在想,若硯奴生在世家貴族,將來的成就怕是不比鎮南王差。」趙樂瑩笑道。
硯奴垂眸:「殿下謬讚。」
「……就我們兩人,別太拘著了。」趙樂瑩這句話都說累了。
「是。」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拘著,趙樂瑩知道此事不是一日能成的,索性也沒有再逼他,而是繼續說鎮南王:「他確實深藏不露,皇上即便懷疑他,怕也是找不出證據,這次的征糧十有八九是要被他昧下了。」
「他此舉定會得罪皇上,殿下收他的禮,可是會被連累?」硯奴蹙著眉頭。
趙樂瑩嗤了一聲:「放心,不會,收禮的又不止本宮,更何況本宮只是收了個人,其他人收的卻是實打實的金銀財帛,較起真只有他們倒霉的份。」
「人?」硯奴眼眸微動。
趙樂瑩頓了一下,想到他還不知道,於是主動道:「鎮南王送了個美人兒過來,生得嘛,還算白凈漂亮,正是本宮喜歡的模樣,如今在南苑住著。」
硯奴垂著眼眸,靜靜聽她誇別的男人。
趙樂瑩說了半天,才意識到她和硯奴的關係不比從前了。她頓了一下,訕訕補充:「但本宮是看在鎮南王的面子上留下他的,並不會真的碰他,你切莫吃醋。」
「卑職不敢。」硯奴語氣沒有波瀾。
趙樂瑩頓了一下:「當真?」
「是。」
趙樂瑩與他對視片刻,不滿了:「為何不敢,你如今是本宮的人,合該醋才是。」
硯奴還是一聲:「是。」
「……所以是醋還是不醋?」趙樂瑩無語。
硯奴頓了一下:「殿下想叫卑職如何?」大有她讓醋便醋,她不準醋就不醋的意思。
「……還是你自己想吧,想明白了再告訴本宮。」趙樂瑩覺得木頭雖好,可也不能長久對著,否則自己早晚要被氣死。
為了避免被氣死,她又聊了幾句便去主寢休息了,睡醒直接去找林點星喝酒去了。她這幾日一直同硯奴一起用膳,今日出門沒同他說,他便一直等著,等到天都黑了,也沒有等來要等的人。
「硯侍衛,殿下早早便出門去了,想來今日是不回府用膳的,不如您先用吧。」小廝勸道。
硯奴看著桌上早已涼透的飯菜,半晌緩緩開口:「殿下未說不回,且留著。」
一聽他不打算用膳,小廝頓時著急:「可、可殿下先前吩咐過,要您一日三餐按時用的。」
硯奴聞言頓了一下,緩緩拿起了筷子。
小廝見狀忙道:「硯侍衛,小的去給您熱一熱吧。」
「不必。」
他拒絕得乾脆,小廝只好收手,眼睜睜看著他吃冷掉的飯菜。
另一邊,趙樂瑩同林點星等人吃喝玩樂,心裡卻一直惦記著偏房那位以至於酒味正酣時,突然不顧林點星等人的反對打道回府了。
「殿下今日喝了不少酒,明日怕是要頭疼的。」憐春嘆氣。
趙樂瑩還算清醒,捏了捏鼻樑道:「……今兒來的人多,一時沒在意,不留神多喝了幾杯烈酒,硯奴呢?本宮不在,他今晚可有好好敷藥?」
「好好敷藥了,晚膳也用了些,只是這會兒還沒睡,應該是在等殿下。」憐春笑著說。
「他怎麼可能等本宮。」嘴裡這麼說著,唇角卻揚了起來。
憐春偷偷看她一眼,也跟著笑了笑:「他滿心思都是殿下,今日沒能陪您出門,自然是要等的。」
趙樂瑩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在憐春的攙扶下慢慢地往主院走。
夜逐漸深了,長公主府點上了燈籠,偌大的庭院在月光和燭火的映襯下也算明亮。
快到南苑時,遠遠便看到一道身影站在桂花樹下,身姿清弱眉眼俊美,像謫仙也像妖精。
憐春見趙樂瑩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便知她將這人給忘了,於是小聲提醒:「是鎮南王送來的那位李清李公子。」
「……鎮南王可比本宮會挑男人。」這樣貌美的男子,即便是京中最大的相公館醉風樓,也是不曾一見的。
憐春見她站在原地不動,頓了頓后又道:「殿下,硯侍衛還在等您。」
話音未落,李清便已經看到她們了,猶豫一瞬後走過去,對著趙樂瑩行了一禮:「參見殿下。」
「免禮,」趙樂瑩慵懶地看他,「這麼晚了,還未歇息?」
李清直起身,又偷偷看她一眼,頓時少了幾分清冷,多了些俗氣。
「回殿下的話,小的……睡不著。」李清恭敬道。
趙樂瑩唇角勾起:「是睡不著,還是知道本宮回來會經過南苑,所以故意等本宮?」
李清下意識看過去,只見她醉了三分的眉眼波光流轉,一顰一笑帶著不自覺的風情,明明勾人卻又自矜,從骨子裡就透著高不可攀。
他一時看痴了。
憐春蹙了蹙眉,抬腳往前一步。
李清立刻回神,臉頰微微泛紅:「實不相瞞,小的確實在等殿下。」
「等本宮作甚?」趙樂瑩不在意地問。
李清抿了抿髮乾的唇:「小、小的聽聞殿下喜歡聽曲兒,恰好學了幾年琴,便想請殿下品鑒。」
趙樂瑩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盯得他臉越來越紅,謫仙清冷勁兒徹底沒了,只剩下十七八歲少年人的窘迫。
這才對嘛,別管是為皮相傾倒、還是為權勢彎腰,心悅一人時就該這樣,會臉紅會局促,亦會小心翼翼。她倏然一笑,如千樹萬樹梨花開:「好啊,來都來了,那便進去聽聽。」
到底是鎮南王送來的人,太冷落了也不好,聽一曲再走就是。
憐春張了張嘴,想提醒她硯奴還在等,可看到她隨李清進屋后,也只好跟著進去了。
南苑是客房,雖然不算大,可也算得上清雅,院中更是有一道遮雨的亭子,四周種滿了秋日菊,月光下花瓣細小繁密,簇簇擁擁開得好不熱鬧。
憐春叫人搬來軟榻,直接擺在亭子里,趙樂瑩舒服地倚在軟墊中,對已經擺好琴台的李清抬手示意。
李清恭敬行禮,坐下之後撫出第一個音。
趙樂瑩聽了多年曲兒,好與不好只消一個音節便能聽出,她本以為這人所謂的學過幾年琴,不過是勾著她進南苑,沒想到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還是那句話,鎮南王可比她會挑男人。
李清認真撫琴,並未錯過她眼底的欣賞,心裡頓時閃過一絲隱秘的歡喜。
他看出趙樂瑩還醉著,便彈了一支柔緩的曲子,與溫柔的秋風與月夜相得益彰。
趙樂瑩原本想著敷衍一會兒便走,無奈軟榻太軟,琴音又太柔,她的酒勁兒又逐漸上來了,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憐春見狀,便拿了張毯子來,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了。
李清安安靜靜地撫琴,一曲畢了見趙樂瑩還睡著,便又換了另一支輕柔的曲子。
南苑一曲接一曲,主院卻極為安靜。
硯奴趴在床上,半點睡意也無,只是側耳傾聽院中的動靜。
然而什麼都沒有。
小廝見他一直不睡,猶豫一瞬后問:「硯侍衛可是在等殿下?」
硯奴眼眸微動,沒有回答。
「……您還是別等了,殿下今晚或許不回主院了。」小廝小聲勸道。
硯奴指尖一顫,心臟突然抽疼:「你知道什麼?」
「回硯侍衛的話,小的方才出去時,恰好經過南苑,聽到裡頭在撫琴,便找附近的下人打聽幾句,原來是殿下在裡頭。」
「殿下今晚早就回來了,一直留在南苑沒回,應該是宿在那位李清公子屋裡了,您就是再等,也不可能等到她的。」
疼痛在一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連抬起手指都變成了困難的事,不知過了多久,硯奴緩緩呼出一口濁氣:「知道了。」
「那……小的給您熄了燈燭?」小廝試探,見他沒有反對,便起身去將燈給吹滅,屋裡一瞬間陷入黑暗。
黑暗中,硯奴靜靜躺著,腰上似乎還殘留她的溫熱,可心卻冷得厲害。
夜越深,風越涼。
醉酒的趙樂瑩不知睡了多久,總算是醒來了,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便有琴音入耳。她蹙了蹙眉,總算是睜開了眼睛。
「殿下醒了?」憐春立刻上前扶她。
趙樂瑩坐起來,低頭看了眼還在撫琴的李清:「本宮睡了多久?」
「回殿下的話,一個多時辰了。」憐春回答。
趙樂瑩頓了頓:「一個時辰?」
「是。」
趙樂瑩無言一瞬,立刻看向還在撫琴的李清:「別彈了。」
李清鬆了口氣,恭敬起身行禮。
趙樂瑩沒有錯過他眼底的疲憊,皺著眉頭問:「本宮睡著時你一直在彈?」
「回殿下的話,是。」李清臉頰又開始泛紅。
趙樂瑩聞言,不認同地看向他:「你過來。」
「是。」李清應了一聲,乖順地走到她跟前。
「手。」
李清愣了愣:「嗯?」
「手伸出來。」趙樂瑩面露不耐。
李清回神,忙將兩隻手伸出。
果然起了水泡。趙樂瑩不悅地看向憐春:「本宮睡了,你不會叫他停下?」
憐春頓了頓,急忙屈膝行禮:「奴婢知罪。」
「你也是,不會自己停下?還是說想演一出苦肉計討本宮歡心?」趙樂瑩又責怪李清。
李清也趕緊下跪:「小的不敢,小的只是怕殿下因琴入夢,若琴音斷了,會惹得殿下驚醒……只是彈了一個時辰而已,其實算不得什麼,小的以前動輒要彈幾個時辰,也不曾有事。」
「以前是以前,既然來了本宮這裡,便不得作踐自己,」趙樂瑩掃了他一眼,,「憐春,將本宮的凝膚藥膏拿些來。」
「是。」
憐春福了福身便去拿葯了,院子里頓時只剩下趙樂瑩和李清兩人。
趙樂瑩見他指尖水泡晶瑩,不由得伸手戳了一下,李清心頭一顫,臉更加紅了。
「你琴彈得這般好,手指卻半點薄繭都無,想來平日沒少費心保養,可是有什麼訣竅?」趙樂瑩感興趣地問。
李清點了點頭:「小的每次練完琴,都會塗厚厚一層自製的脂膏。」
「哦?你那脂膏可還有,拿來給本宮瞧瞧。」
「是!」李清見她感興趣,急忙跑去取了來。
這會子功夫,憐春也回來了,正好接過李清手中的脂膏,將塗水泡的葯給了他。
「行了,時候不早了,你塗完葯早些休息。」趙樂瑩說著就往外走。
李清滿臉的欣喜還未來得及收,便整個都愣住了:「殿、殿下不留宿嗎?」
趙樂瑩繼續往外走:「不留,累。」
「托殿下的福,小的房中也算舒服,若殿下累了,不如就此歇下,」李清急忙跟出去,「都快天亮了,小的叫人燒些熱水,伺候殿下沐……」
話沒說完,就被憐春直接攔下了。
趙樂瑩正嫌他煩,趕緊往外走,結果剛走到門口,便看到了月光下的硯奴。
她愣了一下,驀地心虛:「你怎麼來了?」
硯奴似乎也沒料到她會出來,薄唇微動卻說不出話。
趙樂瑩盯著他看了半晌,勾唇:「大半夜的不睡覺,是生怕自己的腰傷好了是嗎?」
硯奴:「……」
「說話。」
「卑職知罪。」
「知什麼罪,本宮問你為何來此。」趙樂瑩不肯放過他。
硯奴沉默片刻:「卑職睡不著。」
「為何睡不著?」趙樂瑩追問,誓要問出個答案才行。
硯奴雙手緊了鬆鬆了緊,最後終於還是逼迫自己袒露真心:「因為殿下在南苑。」
趙樂瑩總算滿意了:「醋了?」
「……沒有。」聽起來並沒有什麼底氣。
趙樂瑩唇角的幅度更深,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面前:「醋了?」
「……卑職知罪。」硯奴攥拳。
「醋了有什麼罪,就該醋才對,」趙樂瑩眼底笑意更深,接著朝他伸手。
硯奴眼眸微動,半晌笨拙地牽住他,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半天才完成。
兩人一同往主院走,月光落了一肩。
「本宮只是聽琴聽得困了,與他沒有什麼。」
「是。」
「太醫說你還得再修養幾日,不可這般走路。」
「是。」
「對了,這個給你,」趙樂瑩說著,塞給他一個瓷瓶,「是李清塗手的藥物,消薄繭應當是有用的,你每日里記得用。」
硯奴眼眸微動:「是。」
正要收進懷中,趙樂瑩又拿了回去:「算了,還是小心些好,明日先叫人檢查過,你再留著用。」
「是。」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趙樂瑩揚起唇角,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回走,印務顧及他的腰傷,兩人能慢則慢,用了平日三倍的時間才到偏房,然而硯奴躺下的時候,還是發現傷勢加重了。
趙樂瑩頓時著急,連夜請了太醫過來,太醫為已經躺在床上的硯奴診治之後,欲言又止地看向旁邊的趙樂瑩。
「大人有話直說就是。」趙樂瑩體貼開口。
太醫還是猶豫。
趙樂瑩見狀,將周遭人都斥退,這才問:「究竟是怎麼了?」
太醫嘆了聲氣:「老臣知道年輕人火力旺,可硯侍衛如今有腰傷在身,殿下和他還是盡量……少行房事的好。」
趙樂瑩:「?」
硯奴:「……」
短暫的沉默后,趙樂瑩試圖解釋:「我們沒有……」
「老臣懂得,懂得。」太醫一邊擺手,一邊快速退了出去。
趙樂瑩無語地看著他離開,這才低頭去看硯奴:「本宮若是追出去解釋,是不是顯得太過欲蓋彌彰?」
「……都是卑職的錯,卑職害殿下被誤會了。」硯奴低頭。
趙樂瑩嘆了聲氣:「罷了,本宮被誤會的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
說完斜睨他,「快些好起來,莫要本宮平白擔了污名。」
硯奴頓了頓,明白她的意思后臉上倏然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