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惦記著招新侍衛的事,趙樂瑩一時間有些心不在焉,同林點星道別之後便朝硯奴走去,習慣性地抬起兩條胳膊等著。硯奴頓了一下,伸手便扣住了她的腰。
趙樂瑩猛地回神,還未來得及閃躲,便被他輕易舉到了馬車上。
「……你倒是手腳麻利。」趙樂瑩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看了他一眼后在馬車裡坐定。
硯奴看著重新放下的車簾,綳了三天的臉總算緩和,他什麼話都沒說,便直接長腿一抬鑽進了馬車,在趙樂瑩對面坐下。
趙樂瑩又開始裝睡了,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亂轉,又密又長的睫毛不住輕顫,就差將『我沒睡著』四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硯奴無視她蹩腳的演技,視線落在她被冠子壓得泛紅的額角上,待馬車出發后沉聲開口:「殿下,花冠卸了再睡。」
趙樂瑩假裝沒聽到。
片刻之後,她感覺對面的人似乎動了,下一瞬便坐在了她的旁邊。趙樂瑩藏在袖中的手頓時捏緊了衣角,緊閉的眼眸動得更加厲害。
硯奴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將她的頭扶正後開始拆冠子。趙樂瑩喜奢繁,髮髻梳得最為複雜,上頭花冠髮釵步搖一樣不少,就連手最熟的丫鬟,偶爾在拆卸的時候都難免會弄疼她。
但是他卻不會。
鐵石一般粗糙的手,在拆卸這些女兒家的飾物時有著說不出的靈巧,簡單幾下便將冠子拆了下來,再一一去拆其餘瑣碎,耐心十足、力度適中,一看便是做過很多遍。
趙樂瑩原本在裝睡,待頭上越來越輕鬆后,裝睡也就成了真睡,半夢半醒間習慣性地靠在旁邊人身上,兩隻手也攀上了他的胳膊。
硯奴單手將所有首飾規整好,接下來一路都沒有動過。
馬車穿過熱鬧街市,晃晃悠悠地回了公主府,即將停下時,趙樂瑩輕哼一聲,總算從睡夢中醒來。
然後一抬頭,突出的喉結與鋒利的下頜線便映入眼中。
她愣了愣,逐漸清醒過來,僵著脊背坐直了身子,等馬車一停便掀開車簾要下去。
「殿下,卑職還未準備馬凳。」
沉穩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震得她後背都麻了,趙樂瑩心一橫,直接扶著車轅跳了下去。
跑來迎接的老管家見狀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殿下怎能如此冒失,身上可有受傷?」
「……沒有。」趙樂瑩沒想到會被管家抓個正著,當即站穩了乖巧答話。
老管家嘆了聲氣:「下次可千萬別如此了,叫硯奴扶你多好。」
他原是宮中太監,後來趙樂瑩出宮立府,他便一併出來了,可以說是看著趙樂瑩長大的,一直掌管府中事,於趙樂瑩而言如半個長輩。
不同於面對太后時的刁滑,趙樂瑩老老實實地受了他的念叨。
抱怨完,老管家提及了正事:「方才周侍郎家的庶公子派人來了,送了好些個新奇玩意兒來,說是向殿下賠罪,待他的腿好了,便親自登門致歉,老奴不知發生了何事,便先收下了,只等殿下回來定奪。」
他口中的庶公子,便是趙樂瑩同林點星先前聊起的、那個給她送助興酒的傢伙。
老管家說著話,硯奴便走了過來,趙樂瑩頓時尷尬起來,清了清嗓子含糊道:「不是什麼大事,收了就收了……」
「他的東西不可留。」硯奴沉聲打斷。
老管家頓時皺眉。
趙樂瑩後背一激靈,咳了一聲道:「……可扔了也不大好,不如鎖起來封進庫里,日後都別見天日了。」
「是。」老管家答應。
趙樂瑩扯了一下唇角,也不去看硯奴的臉,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她一走,硯奴也轉身離開,老管家當即跟上去訓斥:「你怎麼回事,連殿下的話都敢打斷,半點分寸都沒有,我這些年真是白教你了!」
硯奴沉著臉色不語,回到寢房后連喝了三杯涼茶,面無表情地在桌邊坐下。
「又給我擺臉色,成天像條不聽訓的野狗,你當真是要氣死我,」老管家本就是宮裡出身,一激動聲音都跟著尖了,「當初要知道你是這麼個性子,我就不該讓殿下把你從山裡帶出來。」
硯奴還是不說話,沉悶得像個鋸嘴葫蘆。
老管家罵了一通,慢慢地又開始心軟。
第一次見硯奴時,他已經不知在山裡待了多久,茹毛飲血衣不蔽體,從前的事半點不記得,只勉強知道自己十四歲,名字里有個『硯』字,最後還是殿下給他賜了名,自己則教他吃飯穿衣一應事宜,這才勉強帶出個人樣來。
就是人悶了些。
老管家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先是滿意自己這些年養得好,逐漸又開始嫌棄:「當初親自教養你,是動了叫你為我養老送終的心思,誰知你是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性子,再跟你耗上幾年,恐怕我沒等老就氣死了。」
聽到他提到『死』字,硯奴不悅蹙眉,抬頭看向了他。
老管家頓時沒了火氣,長嘆一聲不再說話。硯奴沉默片刻,低著頭給他倒了杯茶。
老管家斜了他一眼,半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四日前,你在殿下房中待了一夜,天亮才回來,從那時起便處處不對勁,我問你,你那晚可是跟殿下有了什麼?」
硯奴不語。
老管家輕哼一聲:「我就知是如此,說吧,你是怎麼想的?」
硯奴頓了一下,平靜地看向他。
「……你這是什麼眼神?」老管家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你不會還想殿下對你負責吧?」
硯奴不說話,表情一覽無餘。
老管家:「……你先別跟我說話,我冷靜一下。」
硯奴耐心等著。
半晌,老管家緩過氣兒了,一拍桌子暴怒:「殿下是什麼人,大灃唯一的長公主,身份貴不可言,你一個奴才,能伺候她一晚已是天大的福氣,還想讓她負責?你想都別想!還有,殿下是孩子心性,玩心尚且大著,那麼多小將軍小公子追著她,你可見她對誰另眼相看過?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硯奴垂下眼眸,不還嘴也不答應。
老管家橫了他一眼,確定再說下去不是自己氣死,就是忍不住出手把他打死,乾脆氣鼓鼓地轉身走了。
硯奴目送他離開,對著空氣淡淡說了句:「殿下是有分寸的人。」
說完靜了片刻,又補充一句:「我也是。」
窗外日頭升至中空,夏末的蟬鳴帶著今日生明日死的決然悲鳴,樹影疏淺,空氣沉悶,熱鬧又寂寥。
硯奴口中『有分寸』的殿下,將自己在屋裡關了小一個時辰后,總算開了門吩咐貼身丫鬟憐春,將府中侍衛副統領周乾叫過來。
周乾很快便到了,進屋后直接跪下行禮:「參見殿下。」
「近些年侍衛里,可有什麼當用的苗子?」趙樂瑩悠然開口。
周乾答道:「回殿下的話,府內每年都會從身手利落的家奴中挑選人才訓練,這些年已經訓出了不少好苗子。」
「可靠嗎?」趙樂瑩又問。
「這些侍衛皆身家清白,每一人的背景都由硯統領親自調查過。」周乾回答。
趙樂瑩頓了一下,倒不知道硯奴原來做過這麼多事。
「既然是他查過的,想來沒什麼問題,你且隨便挑幾個過來,本宮要親自過目,」趙樂瑩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此事先別讓硯奴知曉,等選定了再說。」
周乾愣了一下,回過神后急忙答應,接著便趕緊去叫人了。
趙樂瑩吃著糕點喝著清茶,閑適地在房中等著,不多會兒周乾便帶了幾個人來,高矮胖瘦一應俱全,模樣么,到底是長公主府的侍衛,代表了長公主府的顏面,模樣上都不算太寒酸,可……總覺得不夠好。
「這個太瘦,這個臉太圓,」趙樂瑩一一打量,越看越不滿意,「這個又太壯了些。」
周乾汗都要下來了:「他、他們是侍衛,壯些才好保護殿下。」
「誰說的,硯奴便沒這般誇張,不也一樣保護本宮,」趙樂瑩斜了他一眼,開始挑他的刺,「這便是你精心培養的人?你這個副統領,看來這些年做得很輕鬆啊。」
周乾嚇得瞬間跪下:「殿、殿下恕罪,卑職斗膽,想問問殿下的要求,也好先過一遍,再交給殿下挑選。」
趙樂瑩一想也是,定好了要求下頭人才好做事,於是斟酌片刻,才開始提要求:「高一些,自是要壯的,可也不能太壯,身手要好,模樣要俊,周身氣度也要好,性子么不必太活潑,本宮不喜歡話多的人。」
……您直接報硯統領的名字不就好了。周乾腹誹一句,卻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
接下來兩日,他便時不時帶著幾個侍衛來給趙樂瑩看,每次看完的結果都不大樂觀,周乾很焦慮,帶人來的次數也就越來越多,帶的人模樣也越來越好,府里人不知在做何事,只見這些男子模樣俊俏身材魁梧,便都以為是殿下要選男寵。
因為趙樂瑩要求瞞著硯奴,硯奴兩日之後才聽說此事,還是老管家同他說的。
「看見沒,我就說殿下小孩心性,最是喜新厭舊,這才幾日便去挑別的了,可有半點將你放在眼裡?我勸你呀好自為之,日後踏踏實實做侍衛吧。」老管家教訓他。
硯奴沉默許久,才開口:「殿下並非亂來之人,這些人皆是周乾帶去,想來是有他用。」
「喲喲喲,還嘴硬呢?」老管家揚眉。
硯奴起身便往外走,老管家急忙叫他:「做什麼去?」
「過去看看。」
硯奴說完,便不顧身後大呼小叫的老管家,徑直往趙樂瑩寢房去了。
他快到時,副統領把一批新人送進門,一回頭就遇見了硯奴。
挑侍衛本不是什麼大事,又是長公主殿下親自要的,他該理直氣壯才對,可對上硯奴視線的瞬間,還是膝蓋發軟:「……硯統領,您怎麼來了?」
「殿下呢?」硯奴問。
周乾咽了下口水:「屋、屋裡呢。」
「做什麼?」
周乾頓了頓,心想殿下雖要自己瞞著,可他進屋之後還是會知道,自己嘴硬也討不來好。猶豫片刻后,他小心開口:「選……侍衛。」鑽個空子,把『貼身』二字給隱去了。
「不是男寵?」
「什麼男寵?」周乾一臉茫然。
硯奴表情微緩:「無事,你退下吧。」
「……是。」
周乾趕緊溜了,硯奴抬步走到寢房門前,正要敲門進去,便聽到裡頭趙樂瑩興奮的聲音:「把裡衣也脫了,給本宮瞧瞧腰腹生得緊實不。」
硯奴瞬間沉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