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放肆!放手。」
「殿下究竟要卑職放肆,還是放手?」硯奴低聲問。
趙樂瑩:「……」
不等她反應,硯奴鬆開她,往後退了一步:「屋裡太黑,殿下稍等片刻,不要走動。」
說完,他便轉身融入黑暗之中,片刻后燭光在他指尖亮起,連帶著整間屋子也亮了起來。
趙樂瑩抬眸看向他,儘管腰后還留著他灼熱的溫度,但面上卻未顯露半分,看到他將食盒置於桌上,還有心情出言譏諷:「餓了幾日還有力氣點燈?還分得清火摺子跟蠟燭嗎?」
硯奴不為所動,點完燈后沉默地看向她。
趙樂瑩斜了他一眼,徑直到桌邊坐下,硯奴表情微緩,轉身去將房門關上,這才又折回來,在她對面站定。
「打開。」趙樂瑩的視線落在食盒上。
硯奴上前兩步去開食盒,剛一擰開蓋子,飯菜的香氣頓時撲面而來,他面上沒有半點表情,可肚子卻咕嚕了一聲。
「喲,餓了?」趙樂瑩勾起唇角。
硯奴沉默一瞬:「卑職不餓。」
說罷,肚子又咕嚕一聲響。
趙樂瑩本來還生著氣,可聽到他咕嚕個不停,一時間不僅忘了氣,還有些想笑,好在她及時繃住了。
「不餓便好,這些也不是給你吃的。」她似笑非笑。
硯奴頓了頓,知道她是故意氣自己,匆忙低下頭才藏住了勾起的唇角。他平復片刻,這才重新抬頭,將飯菜一樣樣端到桌子上,不等趙樂瑩吩咐,便主動將白飯送到她面前,還不忘拿筷子為她布菜。
「你倒是識趣,」趙樂瑩輕嗤,卻不動筷子,「我問你,你可知錯了?」
語氣雖不算好,卻大有隻要他肯認錯,便既往不咎的意識。
硯奴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后反問:「殿下厭惡卑職了嗎?」
沒有等到回答,反而等到這麼一個驢頭不對馬嘴的問題,趙樂瑩頓了一下,蹙眉:「你怎會這麼說?」
「從那一晚后,殿下便一直躲著卑職。」硯奴開口。
聽到他又提那天的事,趙樂瑩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你想多了……」
「殿下這麼多年來,都只有卑職一個貼身侍衛,偏偏那一晚之後,突然要招新人,當真是卑職想多了?」硯奴定定地看著她,黑沉的視線如一把銳利的刀,試圖刺穿她一切秘密。
趙樂瑩面上鎮定,卻別開臉不與他對視:「都說你想多了,本宮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
「殿下現在選貼身侍衛,下一步就要將卑職逐出長公主府了吧。」
「本宮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逐出去之後呢?殺人滅口嗎?」
「你日後便會理解本宮的苦心。」
兩個人面對面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發現都在各說各的,一時間皆靜了下來。
片刻,硯奴的肚子又咕嚕一聲。
趙樂瑩輕嘆一聲,正要開口說話,就聽到面前身高體壯的七尺男兒,盯著她認真地問:「是不是因為卑職以前沒碰過女人,那晚弄疼了殿下,所以殿下才不想要卑職了?」
「……你渾說什麼。」趙樂瑩訓斥。
硯奴木著臉:「可殿下當時分明也是歡喜的,雖然掉了眼淚,可……」
「硯奴!」趙樂瑩板起臉。
硯奴抿了抿唇,到底是不說了。
任憑趙樂瑩風月場所聽過多少葷話,如今聽他一本正經地講那點子事,她也生出幾分羞窘來。好在羞窘來得快去得也快,昏黃燈燭下她靜了片刻,再開口已是平靜。
「此事本宮本不想再提,可如今你一再提及,本宮也只好與你說清楚了。」她平靜地和他對視。
硯奴已經猜到不是什麼好話,挺直的後背漸漸僵住,周身的肌肉都開始緊繃,卻沒有開口制止她。
趙樂瑩斟酌片刻,最後緩緩開口:「那天晚上本宮誤飲助興酒,才生了這麼多事,但一切並非本宮本意,本宮……一直將你視作親人,這件事也不想再提,你明白嗎?」
硯奴喉結微動,對她的話沒有反應。
「至於貼身侍衛,即便那晚什麼事都沒發生,本宮也是要選的。」
硯奴指尖微動,片刻后總算看向了她:「為什麼?」
「因為你總不好做一輩子侍衛,也該考慮將來了,」趙樂瑩本想一切辦妥后再與他說,可瞧他今日這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德行,也只能把打算說與他聽了,「本宮想著過些日子幫你脫了奴籍謀個官職,再娶個良家的姑娘……」
「殿下將卑職的一輩子都安排了,當真是用心良苦,」硯奴聽到最後,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可卑職只想做殿下的貼身侍衛,其餘的什麼都不想要。」
「你如今年紀還輕,不理解本宮也正常,但本宮要為你做的一切,皆是其他侍衛求都求不來的。」趙樂瑩蹙眉。
硯奴沉下臉:「所以卑職該感激?」
「你……」趙樂瑩站了起來,不悅地看向他,「罷了,你什麼都不懂,本宮懶得同你多說。」
接著掃了眼桌上飯菜,「都冷了,給本宮吃乾淨,半點都不準剩。」
說罷,她板著臉便要離開。
走到門口時,驀地想起他方才在黑暗中扣緊自己的場景,心海頓時激起一點漣漪,只是又很快趨於平靜。她深吸一口氣,一隻腳邁出門檻,剛要離開,身後之人突然喚了她一聲。
「殿下。」
趙樂瑩停下腳步:「做什麼?」
「我原該在深山裡,做什麼都不會想的野獸,是你將我帶到京都來的。」
「你不能不要我。」
趙樂瑩心口一顫,半晌緩緩轉身看向他。
他安靜站在木桌旁,桌上跳動的燭火將他半邊臉映得明滅不定,一雙暮色沉沉的雙眼,專註地與她對視。他只沉默著,如一座可靠的山,什麼都沒說,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本宮沒有不要你,只是想你好好的,活出個人樣來。」趙樂瑩放軟了聲音。
硯奴卻依然認定:「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趙樂瑩突然生出一點無力,她知道他有多執拗,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自己再解釋也沒用。
那便希望他早些懂事,早日明白脫離奴籍朝中做官意味著什麼吧。趙樂瑩嘆息一聲,深深看了他一眼後轉身走了。
硯奴盯著房門口看了許久,最後慢吞吞地坐下,拿起筷子沉默地用膳。食盒裡有一碗米飯,一碗粥兩個湯菜,油葷不多,量也比他平日吃的少,可全部吃完后,已經餓了三日的肚子只覺熨帖,沒有半點不適。
一看便是精心準備的。
硯奴看著已經全部空了的碗,一看便是一夜,次日老管家來看他時,一眼就看到他面前幾個空碗碟。
「喲,不是不吃嗎?」老管家開口就嘲諷,心裡卻鬆了口氣,「我看你不也吃得挺香,碗都舔乾淨了。」
硯奴維持先前的姿勢,並未看他一眼。
老管家斜了他一眼,在他對面坐下:「昨夜殿下來過?」
硯奴不語。
老管家繼續教訓:「殿下對你已經夠好了,人得學會知足知道嗎?殿下再與你親近,她也是主子,你們身份雲泥之別,你就只管做好侍衛的活兒,別的半點都不要肖想……」
話還沒說完,硯奴突然站了起來,轉身朝衣櫃走去。
「狗脾氣!」老管家罵了一句,拿起茶壺倒了杯水,喝到嘴裡才想起這壺茶怕是放了至少三天了,又趕緊對著地面呸呸吐。
正吐得起興時,一片陰影將他籠罩,他一抬頭,就對上了硯奴沉如墨海的眼睛。
「……幹嘛,我說你兩句,你要殺人滅口了?」老管家坐直了。
硯奴不理會他的嘲諷,將一包東西塞到了他懷裡。老管家掂了掂,包袱里立刻傳出硬物摩擦的聲音,他便大約猜到了裡面是什麼。
包袱打開,露出黃的白的滿滿一包金銀,他遲疑地看向硯奴:「都是你這些年的積蓄?」
「嗯。」
「拿出來做什麼?炫耀嗎?」老管家眯起眼睛。
他是殿下唯一的貼身侍衛,又是長公主府的侍衛統領,這些年雖然從來不收什麼賄賂,也沒有什麼外快,可因為月銀待遇還算不錯,他又鮮少出門花錢,這些年也就積攢了不少。
老管家曾眼饞他的積蓄,想打打他的秋風,誰知這人看似場面,卻也摳搜得不行,這麼多年愣是沒佔過他便宜,如今卻突然把積蓄拿出來,叫人總覺得他不安好心。
面對老管家的懷疑,硯奴十分平靜:「給你了。」
「給我?」老管家聞言冷笑,「你覺得我會信嗎?每次同你要,你都說要留著給殿下買吃食首飾,何時給過我一丁半點?!」
「當真給你,」硯奴說完靜了靜,從包袱里拿出一錠銀子,「這個做我盤纏,剩下給你養老。」
「盤什麼纏,養什麼……等一下,盤纏?」老管家看著他過於坦然的眼神,隱隱覺得不妙。
下一瞬,硯奴證實了他的不妙:「殿下不要我了,我要回山裡。」
老管家:「……」
「這幾日我暫且去住客棧,待殿下選了新的貼身侍衛再走。」硯奴說完,拿著銀子就走了。
老管家目瞪狗呆,盯著他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過了多久,府里的小廝好奇地探頭探腦,幾次之後終於忍不住過來詢問:「管家,您怎麼一個人在此,硯侍衛呢?」
「他瘋了。」
小廝愣了一下:「啊?」
「他離家出走了,」老管家說完突然激動,揪著小廝的領子怒罵,「這個混球竟然要回山裡做野狗!這個混球竟然要拋下殿下跟我回山裡做野狗!」
小廝:「……管家,您冷靜一點。」
老管家瞬間冷靜,小廝默默將自己的衣領從他手中揪出來,還沒等鬆一口氣,就看到他一臉麻木:「你去將此事稟告殿下。」
「……怎麼稟告?」小廝小心地問。
「就說她家狗要造反,沒栓繩就跑了。」
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