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夜間下了一場雨,涼風從窗戶縫滲入寢房,帶來了秋日的清涼,驅散了夏末的悶熱。
趙樂瑩醒來時只覺神清氣爽,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走,結果剛一開門就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裡?」
硯奴坐在門前台階上,聞言抬頭看向她,眼下的淡淡青色證明他昨晚睡得並不好。
「殿下。」低沉的聲音里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委屈。
趙樂瑩蹙眉:「發生何事了?」
「管家將卑職的積蓄全花了。」硯奴站起來,將一疊田契交到她手上。
趙樂瑩大致翻看一遍,笑了:「管家眼光不錯,這些田地都是好的。」
說罷將田契還給硯奴,抬腳往園子去了。
硯奴立刻跟上:「殿下可否幫卑職把這些賣了,把卑職的積蓄拿回來。」
「這田契上是管家的名字,本宮如何能賣?」趙樂瑩斜了他一眼,「再說你不是很能算計么,不如自己想辦法勸他賣了,把你的本錢還回來?」
「卑職已經知錯,殿下別跟卑職計較了,」硯奴道完歉,又想起老管家,頓時板起了臉,「再說了,卑職已經勸了他一整晚,他都不肯賣,如今只有殿下同他說,他才會答應了。」
……說了一整晚,怪不得這般憔悴。趙樂瑩好氣又好笑:「既然不肯賣,那便留著吧,反正他將你視若親子,將來早晚也是你的。」
「田地無用,卑職不要。」硯奴相當固執。
趙樂瑩揚眉:「你那銀子攢著也捨不得花,豈不是更無用?」
硯奴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肯動了。
趙樂瑩走出一截路才發現人沒跟上來,一回頭就看到他在後面站著,固執又沉默的模樣像條委屈的大狗。
這大狗還是自己養的。趙樂瑩心裡嘆息一聲,朝他招了招手,硯奴雖然還是沉著臉,卻也乖順地走了過去:「殿下。」
「他花了你多少銀子?」她問。
「金銀加起來,一共一千九百五十七兩。」硯奴回答。
趙樂瑩樂了:「還有零有整的。」
硯奴脊背挺直,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趙樂瑩笑夠了,這才心情愉快地開口:「今日起你聽話點,別動不動就鬧性子,他欠你多少,本宮給了。」
「真的?」
「嗯。」趙樂瑩頷首。
硯奴表情和緩了,乖乖朝她伸手:「殿下,園子里剛下過雨,石板路有些濕滑,卑職扶您過去。」
趙樂瑩最喜歡的,便是他這副一本正經狗腿的模樣,當即笑得眉眼彎彎,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一同往園子里走去。
硯奴說得不錯,昨晚的雨下得雖不大,可也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石板路還是有些濕的,好在整個園子如同水洗過一般,空氣濕潤乾淨不說,連園中花木都青翠不少,走上一圈也著實叫人心情暢快。
趙樂瑩扶著硯奴的胳膊閑逛一圈,最後乾脆直接在園中的八角亭用早膳,一頓飯沒吃完,老管家便來了:「殿下,林家二公子來了。」
「他怎麼來了?」趙樂瑩剛問完,布菜的硯奴便為她夾了塊軟糕。
老管家躬身:「前兩日也來過,只是殿下那時不見客,老奴便自作主張地推了。」
「他來得倒是勤,看來林尚書當真事忙,顧不上管教他。」趙樂瑩勾唇,眼底卻不見笑意。
硯奴面無表情,又往她盤子里送了顆芋頭。
老管家又問:「殿下今日可打算請他進來?」
「都來三次了,再送客他該鬧了,還是請進來吧。」趙樂瑩緩緩道。
硯奴又夾了清蒸魚。
老管家看了眼旁邊的小廝,小廝立刻跑去迎客了。
八角亭里頓時只剩下三個人,趙樂瑩好笑地看了眼老管家眼底的黑青:「管家昨日可是沒睡好?」
老管家乾笑一聲:「老奴不中用了,偶爾頗有些心力不足。」
說完,狠狠橫了布菜的某人一眼,硯奴只當沒看到,專心給趙樂瑩夾菜。
「本宮這兒也沒什麼事,你還是回去歇著吧,年紀大了身子要緊。」趙樂瑩不緊不慢道。
老管家忙道謝答應,退出八角亭便趕緊回去補覺了。
他一走,趙樂瑩便斜了旁邊伺候的人一眼:「別夾了,本宮的盤子都快淤出來了。」
硯奴頓了一下,才看到她的盤子里滿滿一堆吃食,看起來很不雅觀。
趙樂瑩放下筷子:「知道你不喜歡林點星,乾脆也回去睡會兒吧。」
「卑職不回。」硯奴木起臉。
趙樂瑩眯起眼眸:「不聽話?」
硯奴嘴唇微動,『不聽』兩個字都快到嘴邊了,驀地想起他的一千九百五十七兩銀子,抿了抿唇后不甘心地扭頭走,走到亭外時又停下。
「殿下,他不是個好東西。」他認真說完,這才揚長而去。
趙樂瑩失笑,沒有回應他的話。
園子里倏然清凈,八角亭涼風陣陣,輕輕拂動亭角懸挂裝飾的紗帳。趙樂瑩一個人坐了會兒,才拿起筷子慢慢地用膳。
等她把一小塊芋頭吃完時,林點星也到了,一看到她便忍不住抱怨:「你這幾日怎麼回事,我每次來找你都吃閉門羹,是不是哪裡得罪……你吃這麼多?!」
他一臉震驚地看著她的盤子:「你是有多餓,竟把盤子堆得這麼滿,太難看了。」
趙樂瑩掃了他一眼,繼續用膳。
林點星摸了摸鼻子,索性叫人送了副新碗筷來,陪著她一起用膳。
八角亭里再次靜了下來,趙樂瑩吃得差不多了,便將筷子放到一旁,這才開口詢問:「這幾日一直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自然是有事的,」林點星也趕緊放下筷子,「這幾日正涼爽,我打算多叫些人,一同去廣寒山遊玩狩獵,這不特意來請長公主殿下了。」
趙樂瑩不感興趣:「不去。」
「別啊,這是我專程為你辦的宴會,你若不去還有什麼意義。」林點星當即皺眉。
趙樂瑩驚訝:「為我辦的?」
林點星嘿嘿一笑:「我將滿京都的青年才俊都叫上,你挑個順眼的去求皇上賜婚,皇上一向疼你,只要他親自賜婚,即便姑母想為你配個番邦王爵,也只能打消念頭了。」
趙樂瑩失笑:「你倒是會為我考慮。」
「這是自然,咱們自幼一起長大,我可不想因為婚事與你分開,」林點星勾起唇角,十九歲少年郎的眉眼間,皆是驕矜的肆意,「咱們倆,可要長長久久地狼狽為奸才行。」
「誰要同你狼狽為奸。」趙樂瑩嫌棄。
林點星笑了起來:「所以你這是答應了?」
「沒有。」
林點星的笑意一僵:「沒有?」
「本宮這些年,沒少受皇上皇后照拂,怎好在婚事上忤逆為難他們,你啊,還是少為我操點心吧。」趙樂瑩端起杯子,輕抿一口茶水。
林點星愣了半天,總算回過神來:「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我何時騙過你?」趙樂瑩反問。
林點星張了張嘴,倒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好半天,他嘆了聲氣:「你也不早說,我已經給各府下了帖子,有幾家的小子還特意買了新馬,總不好臨時食言吧?」
「既然已經約好了,那就去唄,就當是出門散心了。」趙樂瑩含笑勸他。
林點星本來還在頭疼,一聽到她這般說了,當即打蛇上棍:「那你也同我一起,就當是散心了。」
趙樂瑩頓了一下,正要拒絕,就聽到他說:「我是為了你才費這麼大心力,你要是不去也太沒義氣了!」
趙樂瑩蹙起眉頭。
林點星接著耍無賴,趙樂瑩被他吵得頭疼了,只好無奈地應下。林點星高興了,怕趙樂瑩突然改主意,於是與她說定后便匆匆跑了。仟韆仦哾
趙樂瑩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臉上的笑意漸漸融化,最後只剩下淺淡的若有所思。
一個人在亭中坐了許久,直到日頭從雲中探出頭來,曬得人昏昏欲睡,她才轉身回了寢房,叫憐春送熱水進來。
「已經晌午了,不如用過午膳再沐浴吧。」憐春勸道。
趙樂瑩渾身犯懶:「早膳用多了,不餓,午膳推遲一個時辰,本宮睡醒再用。」
「這樣也好,奴婢這就傳熱水。」憐春說著,便低著頭出去了。
趙樂瑩打了個哈欠,將衣裳一件件褪下的功夫,熱水也就送進來了,她在憐春的服侍下泡進浴桶,長舒一口氣后吩咐:「都退下吧,本宮自行歇息。」
「是。」
憐春領著眾丫鬟魚貫而出,偌大的寢房裡很快只剩下趙樂瑩一人。
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假寐,微燙的水將肌膚泡得白裡透紅,繚繞的煙霧模糊了她的眉眼,一切彷彿都不真實了。
什麼時候睡著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意識回歸的時候,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便聽到一陣嘩啦啦的水聲,接著身子便騰空了。趙樂瑩蹙了蹙眉,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熟悉的下頜線。
「硯奴……」
「殿下,」硯奴低頭看向她,眉頭緊緊蹙著,「你怎麼在水裡睡覺,現在好了,起了高熱。」
趙樂瑩昏昏沉沉的,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恍惚間注意到自己身上只有一條薄被單,濕漉漉的裹著身子,透出雪白的肌色。
腦子昏沉、身上燥熱,還被硯奴這樣抱著,趙樂瑩勉強將一切聯繫在一起,以為自己還在飲了助興酒那一晚。
她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抱到床邊,以為自己要被放下時,硯奴突然換了動作,一隻手像抱孩子一般將人抱在身上,讓她的下頜被迫枕在他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則扯掉她身上的被單,又重新拿了塊布為她擦拭,直到她身上不再水漉漉的,這才將人放到床上,仔細蓋上薄被。
「殿下再稍等片刻,太醫馬上就來了。」他低聲安撫。
趙樂瑩迷茫地看著他的眼睛,片刻后抬手攀上了他的脖子,直起脖頸沉默地看著他,微微濕潤的眼角燒得發紅,透著一股欲語還羞的彆扭。
硯奴猛地僵住,一向沉靜的瞳孔引發海嘯,許久之後才怔怔地開口:「殿下……」
「快點,難受。」她渾渾噩噩地催促,只想他儘快為自己解了酒勁。
硯奴愣神之後,以為她不舒服,於是又為她掖了掖被子:「待會兒太醫診治后,就不會難受了。」
「不要太醫,」即便是腦子都不會轉了,她也記得解酒的唯一法子是紓解,「要你。」
「我不懂醫術。」硯奴蹙眉。
趙樂瑩見他不開竅,乾脆伸手扯著他的衣領,迫使他貼了過來。她生著病,力氣不及平日十之一二,硯奴卻還是一時不察,被她扯了下去。
薄唇無意間擦過她的鼻尖,清晰地感覺到她灼熱的氣息。硯奴後背一僵,兩隻手撐著她鬢邊的被褥,一隻膝蓋也抵在了床邊,這才沒有直接壓上去。
趙樂瑩頭昏腦漲,隱隱覺得現在的情況不太對,可具體哪裡不對,卻怎麼也想不清楚。正當她陷入困頓時,一直看著她的硯奴低聲問:「……殿下,您到底要做什麼?」
「要你……」趙樂瑩難受地看著他。
同樣的話重複第二遍,硯奴總算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