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第六章
上一任阿修羅王名叫毗摩質,號稱阿修羅族最偉大的王,曾以一己之力斬殺天龍八部之中的六部,使得阿修羅族一時名殺四方。
阿修羅族向來不服管教,與八部之首修羅族的恩怨由來已久。修羅強健貌美,而阿修羅醜陋兇殘,導致歷代帝釋偏袒修羅,引得阿修羅族不滿。
這也是大多數人認為毗摩質會背叛須彌山,引起那場大戰的原因。
但只要仔細思考就能明白,這是一個站不住腳的理論。上一屆帝釋因夜叉一族的詛咒積弱已久,根本管不住手下八部。八部急速擴張,或而把控善見城大權,或而各自佔山為王。阿修羅族雖然與修羅族有間隙,但多年鬥爭下來,沒了帝釋的偏袒,這還是他們過得最舒心的日子。
所以除了這種主流的說法,他背叛須彌山的緣由在高層之間一直眾說紛紜。
其中最受到承認的一個猜測是,帝釋天以墨焰為人質脅迫毗摩質為自己所驅遣,讓她蕩平七部。
雖然找不到直接的證據,但毗摩質死後須彌山的安定以及墨焰的歸宿都可以作為佐證。
墨焰,當然也是這樣想的。
劍鞘投影出的兩道身影是帝釋天和毗摩質,周遭景色變幻,彷彿回到了萬年以前的時光。
毗摩質身形高大,面容猙獰,有著阿修羅族最顯著的特徵,而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美貌纖細,蒼白虛弱。
「究竟是怎麼回事?」
墨焰久違地聽到了帝釋天的聲音,雖然已經過了一萬多年,但劍鞘法力強悍,聲音猶在耳畔,畫面如臨其境。
真的是久違了啊,並非只有這十幾年,而是隔了一萬多年再次聽到這個聲音。不是如今這位意氣風發,嬌憨蠻橫的帝釋天,而是荏弱嬌艷又魅惑誘人的帝釋天。
她身上那股受不公命運對待的凄慘,與她狠厲無情的內心一樣,讓墨焰印象深刻。
她眼中似有淚光,纖細蒼白的手指無力地扶著座下的扶手,聲音顫抖地問道:「焰兒究竟是怎麼回事?」
毗摩質單膝跪在她身前,然而面上不曾有一絲恭敬。
「帝師大人最該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相信您已經請醫者看過,」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成竹在胸,「焰兒身上是與您相似的詛咒,只不過您是自願為須彌山部眾擔下夜叉族的詛咒,而焰兒身上是由蘇摩一族所下。」
詛咒不是法術,它以血還血以命換命,怨念越大,效力越強,幾乎無可解之法。受害者虛弱的甚至當場斃命,再強大也會被慢慢消磨去生命,至死方休。
白髮綠瞳的少女帝釋面如白紙,倏然起身卻腳下踉蹌著又跌坐了下去。
「大人,您更加虛弱了。」毗摩質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狀況,「是因為幫焰兒吸收了詛咒嗎?」
帝釋天猛咳了幾聲,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感謝您為焰兒的犧牲。」
帝釋天卻是抓起手邊一個飾物狠狠砸向了修羅王的面門,聲音虛弱卻狠厲:「毗摩質,你為甘露酒屠殺一半蘇摩族人,是你、咳咳……是你害了焰兒!」
「是我,」毗摩質不躲不閃,任由玉石鎮紙砸在額頭上。可惜少女柔弱無力,沒有半分威力,「是我害了焰兒。可是屠殺蘇摩一族,這是帝釋大人以及天龍二部的偏心與不公造成的!甘露酒對我們八部來說意味著什麼,您最清楚不過。可是您卻任由其他六部打壓阿修羅族,我們只能反抗。」
「你們反抗?你們反抗就是去屠殺勢單力薄,毫無還手之力的蘇摩族嗎?反抗就是以焰兒承擔詛咒為代價嗎?」帝釋天氣聲呵斥,臉頰因激動的情緒而緋紅,胸脯激烈起伏,口中「哇」地嘔出一口血來,瞬間沾染了玉筍似的指尖和雪白的衣襟,「你該死!」
毗摩質十分平靜地望著帝釋天,贊同道:「您說得沒錯,臣下確實該死。我自知犯下大錯,如今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焰兒能夠得救。」
「呵呵呵,救?如何救?」帝釋天微微眯起雙眼,神情危險,「本王已經試過,就算拼盡全力也不過拖得了一時半刻。當年一個夜叉族詛咒壓垮了一位帝釋,你以為現在還能找出第二個帝釋天去承擔這些嗎?」
毗摩質雙手作揖,高過頭頂,彎腰拜倒。
「大人仁善,願救我兒,毗摩質在此謝過。」
「我都說了我救不了!」帝釋天容姿清艷,此刻神態卻猙獰異常,「我已經什麼都試過了,我救不了,否則又怎麼會拉你來問罪!焰兒如果有事,我要你整個阿修羅族陪葬!」
毗摩質拜身不起,低聲問道:「您如此虛弱,又如何讓我整個阿修羅族陪葬呢?」
「你以為本王真的拿你們沒有辦法?」
「微臣明白,大人手握般若波羅蜜咒,掌管須彌山生殺大權,只要您願意,能頃刻間消滅須彌眾生,如今縱容各部不過是不想生靈塗炭。」
「哼。」
「那麼,您為何不用般若波羅蜜咒去救焰兒呢?」
帝釋天似是愣住,畫面陡然進入了一個靜止的狀態。
阿修羅王看到這個場景被震驚得半日無法思考,到了此刻才猛然回神,望向了身邊的妹妹。
這一看,他幾乎窒息。
墨焰神色平靜,然而臉上卻已流下兩行血淚。
他開口欲言,卻聽到影像之中的帝釋天已經再次開口道:「你憑什麼認為本王會冒著污染般若波羅蜜咒的危險,去救你的女兒?」
「因為您愛她,您剛才說什麼都嘗試過,那一定也試過用壽數去換她的性命。既然您連性命也可以捨棄,為什麼不能使用般若波羅蜜咒呢?臣下已經找到方法,只要大人您願意……」
帝釋天斂下眉眼,方才激烈的情緒突然全部收斂了起來。
「只要我願意?」
「是,只要您願意,就可以利用般若波羅蜜咒的力量讓詛咒從焰兒身上轉移。」
「轉移到我的身上?」
毗摩質聲音微頓,繼而再次開口道:「懇請大人垂憐,您一定也不願見到焰兒如此痛苦。」
帝釋天望了他好一會兒,突然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聲音問道:「當初……你是故意讓我闖進焰兒的院落的,對不對?」
毗摩質咬著牙道:「唯有這個方法。」
帝釋天輕輕一笑,蒼白的臉色生出幾分嬌俏。
「你又憑什麼知道我會幫她?」
「因為,沒有人會不愛她。大人,您就是最好的證明。」
帝釋天唇瓣半闔,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半日沒有開口。
毗摩質繼續道:「焰兒也愛您,我這個當父親的最了解她。」
「……你可,真是一位好父親。」
毗摩質俯身貼地,不再言語。帝釋天則神情恍惚地坐著,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我的命,本就不值什麼東西,可般若波羅蜜咒是鎮山之寶,為催動這一法術必然無法再管束須彌眾部……」
「阿修羅族的尖兵利刃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只要您願意救治焰兒,臣下願為您掃蕩七部,保須彌山萬年太平。」
「哦?以全族之力對抗幾乎整個須彌山,就為了救墨焰,你覺得值得嗎?」
「大人願以性命救她,您覺得值得,我這個當父親的就覺得值得。」
「焰兒,真是有個好父親。」帝釋天木然著臉,聲音卻帶著嘲諷,「那麼,我們要怎麼訂立契約呢?」
毗摩質這時從腰間抬起佩劍,呈過頭頂。
「紅蓮之焰的劍鞘能夠斷謊言,立契約,臣已經將剛才我們交談的內容全部錄下,只要在此滴入本命精血就能訂立誓約。」
帝釋天伸手接過劍鞘,仔細端詳了一番。
「如果要救你女兒的性命,那你可得抓緊。」
她說著指尖在心口一劃,一滴燦金血液穩穩飛入劍鞘之中。阿修羅王也將心口血滴入,沉聲立誓:「帝釋大人,臣懇請您不要讓焰兒知曉此事,也懇請您,保證她的性命。她傾心於您,怕是不堪獨活。若您能答應微臣此事,臣願為您驅遣,蕩平須彌六部。」
帝釋天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彷彿佛音一般虛無縹緲。
「好啊,我答應你。」她臉上笑容璀璨,口中卻惡毒無比,「但你的命,也歸我了。」
毗摩質再拜:「臣絕無怨言。」
帝釋天收起劍鞘,影像終於漸漸消散。
寂靜似乎籠罩了整個校場,阿修羅王此刻只後悔一件事,那就是把劍鞘還給妹妹。
墨焰臉色白如銀紙,血淚觸目驚心,面容卻極度平靜。
凝歡年幼,全然不知方才發生了什麼,只因太過震撼而呆愣在當場。當景象消失,她回神望向母親的臉頰,一滴猩紅的血液正巧落在了她的臉上。
「母親?」她用稚嫩的小手碰了碰滴落在臉上的鮮血,而後再忍不住大叫出聲,「母親,母親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呢?
墨焰耳中聽不到任何的話語,眼中看不到任何畫面。疼痛或許會有極致,但痛苦不會有盡頭。
這是多麼殘酷的真相啊,讓她幾乎無法等到籌劃的那個終點,恨不得立即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