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第十四章

第 140 章 第十四章

帝釋天整個人被金光籠罩,虛像模糊,宛若尊神,反觀另一方的墨焰,周身漆黑火焰繚繞,如同一道黑色閃電。兩人的身影於狂風巨浪中忽隱忽現,身後巨大法相頂天立地,虛影碰撞糾纏,彷彿此時的颶風與乳海之水。

兩位天神用盡全力使出的大神通使得天地震動,山海飄搖,一時之間,兩軍將士均被捲入巨大的漩渦之中。不同的是,須彌山守軍早有準備,立時結固若金湯陣法守住陣地,而叛軍猝不及防,不肖一刻已經潰不成軍。

身處漩渦中心的二人已然打得昏天暗地,彷彿外界的所有都與她們無關。她們曾是同床共枕的愛人、曾是血海深仇的仇人,她們曾熾烈相愛、也曾互相憎恨,這輪迴轉世的孽緣與宿命,唯有一場決絕的生死決鬥可以化解。

無論是帝釋天還是墨焰都沒有手下留情,她們使出了渾身解數,不留半分情面,招招致人死地。

帝釋手中的金剛杵,阿修羅公主的紅蓮之焰無數次地在狂風驟雨中碰撞,金色的流光裹挾著鋒利的風刃彷彿一條天龍,墨色的火焰纏繞著奔騰的乳海之水宛若一隻火鳳,它們無數次地互相撕扯,無數次地聚攏癒合,又無數次地朝敵人撲去。

從白天打到黑夜,從黑夜打到白天,整整三天三夜,風勢與海浪終於開始慢慢減弱。叛軍早已在一波波衝擊中七零八落,乾達婆指揮有方,讓須彌山的守軍有條不紊地將這幫參軍敗將一網打盡。

須彌山的勝利已經奠定,然而帝釋天與墨焰的戰鬥仍未結束。

凝歡坐在蓮台之中,眼睜睜地看著兩位母親在這風吼浪嘯中生死激斗,目光無法移開絲毫。一開始,她驚恐擔憂、淚流不止,可是漸漸的,她被這場精彩絕倫的戰鬥吸引,作為阿修羅她也無法避免地遺傳了好鬥尚武的天性。

她獃獃地看著兩人或而鬥法、或而以肉身相拼,或而激烈衝撞、或而借力打力,她們的戰鬥是如此讓人眼花繚亂,彷彿包羅了天地間所有戰法的變化。

凝歡看到後面竟漸漸忘了眼前的兩人是自己的母親,忘了任何一方落敗都可能面臨死亡的威脅。她只顧貪婪地從二人的戰鬥中汲取養分,只顧來得及感嘆自己過往的淺薄,並且慢慢她,她竟已能看得出兩人孰強孰弱。

第二日夜晚時,凝歡就知道帝釋天一定會輸。

毋庸置疑,帝釋天在這場戰鬥中更主動、更積極,變化也更多,但這恰恰體現了她的急躁與力有不逮。

她之前受的傷,生的病,為保護須彌山守軍分出的法力即便是使用法天象地也無法彌補的弱點。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無法避免地顯露出了敗相。

風,突然停了。

緊接著天上的乳海之水彷彿失去了依託的力量,紛紛從天空墜落。一同墜落的還有一道黯淡的身影,彷彿斷了線的紙鳶一般落向了善見城。

凝歡突然從觀戰狀態中驚醒,看到那道纖細的身影,帶著哭腔叫道:「快、快去救她,你的主人——」

她想催動寶蓮去接帝釋天,可惜寶蓮並非是她的法寶,紋絲不動地待在原處。

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劃過天際,直追帝釋天而去,凝歡認出那是自己的母親,乍然露出驚喜的神色。

「母親!」

帝釋天昏沉之中只感覺到身體在不斷下墜,這三日的戰鬥到最後她已是只靠著意志與本能在支撐。她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只想再多看墨焰幾眼。

恍惚間,她彷彿看到了墨焰的身影。

「墨……」

她只覺得身體被一股力道輕柔地托起,耳邊響起了一道冷淡卻似含著笑意的聲音。

「帝釋天,你輸了。」

她輸了?

帝釋天眼前一片模糊,但她確定自己還沒有死,也不是在做夢。她能感覺到自己正被一個瘦弱卻可靠的懷抱摟住,能感覺到那讓她熟悉眷戀且痴狂的氣息。

她想抬手摸摸墨焰的臉,卻發現手腕重若千鈞,她想張口再叫一次墨焰的名字,卻只能從喉嚨里咳出一口口鮮血。

墨焰、墨焰、墨焰……

她的舍脂,她的摯愛,她所有的罪孽。

帝釋天想說一聲「對不起」,可她發現,自己連說對不起的時間也沒有了。

墨焰。

帝釋天只覺得自己的魂靈即將飄散,甚至彷彿看到了墨焰抱著自己的畫面,看到乾達婆與蘇摩帶著部眾站成一圈,看到他們一個個臉上都是哀傷與痛苦。

她知道,作為須彌山的主人,她即將死亡。

她沒有不甘、沒有怨恨,唯一的遺憾只是來不及對墨焰說一聲對不起。

除了墨焰,她沒有虧欠過任何人。

「帝釋天,」就在帝釋天的意識即將消散之前,她再次聽到了墨焰的聲音,冷漠中帶著一絲溫柔,「我說過,這次該輪到我了。」

帝釋天只覺得手上突然一緊,手心被塞入了某物后又被一雙纖細冰冷的雙手緊緊包裹住,緊接著,一股阻滯從握著的物體上傳來,一點點、一點點,帝釋天清楚那是什麼——那是寶劍緩慢刺入身軀的觸感。

有什麼灼熱的液體滴在了她的手上,先是幾滴,然後慢慢變成了涓流。

那股熱液像是突然給她注入了力量,無數靈力開始灌入帝釋天體內,那本該枯竭的靈台竟慢慢開始恢復,帝釋天只覺得精神一振,猛然睜開了雙眼。

她的感覺沒有錯,她此時正被墨焰抱著,坐在善見城的胭脂舍院落的地面上,乾達婆與蘇摩帶著一眾天王部眾圍著兩人跪成一圈,似乎也對此時的場面感覺到愕然。

因為她的手中被墨焰塞進了紅蓮之焰的劍柄,而劍身正插在墨焰的胸口之上,猩紅的血液染紅了兩人的衣物。

帝釋天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場面,竟以為自己一定已經死去,在地獄經歷著最恐怖的懲罰。

「我是你天人五衰的因,自然也是解你毒的殊勝善根。」墨焰對她露出了至今為止最溫柔也最殘酷的一個笑容,「火焰可以燃燒一切罪孽,我們兩清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帝釋天只覺得被血液沾染的身體灼熱且刺痛,彷彿被火焰灼燒著一般,但另一方面,她衰弱的身體與精神,衰弱的法力與枯竭的神格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復著。

「……不,不不不,墨焰……」

帝釋天終於意識到墨焰想要做什麼,可她無力推開墨焰的手,無力反抗那道將席捲自己的烈火。

她聲音嘶啞地哭喊著,墨焰卻只是低頭看著她,輕柔地又重複了一遍。

「帝釋天,你輸了,」她說這話的時候像是變回了那個好勝且年幼的阿修羅公主,外表冷淡卻又那麼天真,「還有,我——」

帝釋天沒能聽到她最後的半句話,因為墨焰的身軀忽然化作了一道漆黑濃烈的火焰將她緊緊包裹。那是一道溫暖且無比溫柔的烈焰,熊熊燃燒卻沒有傷帝釋天絲毫。仟韆仦哾

它重塑著帝釋天的所有,重塑著帝釋天手中的紅蓮之焰,重塑著新的須彌山。

帝釋天只是獃獃地望著它,看著它火焰越來越小,顏色越來越淡,最後只剩下一個小小的火苗。

她顫抖地伸出雙手想要包住那最後的火星,可就在她觸碰的前一刻,那跳動的黑色星火便熄滅了。

什麼也沒有留下。

曾經阿修羅族最名貴的寶珠,曾經善見城最閃耀的舍脂,就這樣壯烈絢爛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只有地上留下的衣物,帝釋天手中那顆由紅蓮之焰化成的寶珠證明她在這天地存在過。

帝釋天呆坐在原地很久很久,神情木然地望著虛空,像是人偶又是像是已然死去一般。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打擾她,就這樣陪著她不發一聲地沉默著。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帝釋天終於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她手中抱著墨焰遺留下的衣服,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乾達婆、蘇摩,傳本王的命令,須彌山平叛大捷,犒勞各部將士。」

她說完不待兩人回答,步履蹣跚地朝著白林方向走去。

蘇摩與乾達婆欲言又止,半晌才低低應了「是」。

帝釋天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上任帝釋的墓前。白林是她上一世隕落之地,這裡的白玉樹至今還染著斑駁的血跡。

一切都結束了。

她與墨焰的糾葛,帝釋天與阿修羅的宿命之爭都隨著墨焰的死結束了。

她們就如命運安排的一樣,最激烈地碰撞,最決絕地離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帝釋天不知道墨焰最後的那半句話是什麼,是我愛你還是我恨你,抑或是別的什麼。

她把衣物和寶珠輕輕地放到墓前,像是在祭奠最慘烈的過去。

「墨焰,對不起。」

她終於有時間把自己的道歉說出口,可是墨焰再也聽不見了。

亘古不變的須彌山,高高在上卻可憐又可悲,這或許也是帝釋天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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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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