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來自未來的幽靈少女

那個少女的名字是在她離開之前，最後告訴朱暄的。在此之前，她只是形容那場慘禍如何改變了許多人的人生，又是如何餘波不散，在隨後數年時間裡不斷產生著影響。

她還說，朱暄應該是知道某些跟慘禍相關的線索，但從來沒有留意，甚至慘禍發生之後都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關聯。只是靠著直覺，在很多年之後不懈地思考、尋找，終於釐清整個脈絡——可是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脈絡線索，未來的朱暄根本沒有告訴她。

朱暄覺得這簡直應該算是滿口廢話。她顯然已經編到不管不顧的地步了，知道無法自圓其說，就乾脆把解釋的餘地統統抹掉。他半點不相信她所說的內容，純粹出於想刁難一下圖個好玩，問她：「那你怎麼幫助我啊？你什麼都不知道。」

她竟然面不改色：「走一步看一步唄！反正我既然來到這裡，就說明我肯定有用。」

他還沒來得及挑刺她這番說辭有多麼不負責任，她就說了一個數字，然後朝他一伸手：「就這些錢，借我。」

「不是你請客嗎？現在居然要我出更多錢？」他立刻捂住口袋。跟她說笑是一回事，真拿出錢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何況他前不久剛剛換過手機，並沒有多少零用錢可以支配。

「我請客是一回事，你借給我錢是另外一回事，這是兩回事。」她好像看破朱暄的心思，「今後我們會一直相處，我想跑也跑不掉，難道還怕我不還給你嗎？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還有學籍號，要不要附贈宿舍床號？」

她從胸前口袋掏出一支裂縫的圓珠筆，在食物包裝紙上運筆如飛地寫著。

「我們讀同一個學校，我比你低一屆，是你的學妹。」她用筆頭指著自己強調，「你要是不信，可以趁現在打電話回學校打聽一下。要不然，我把這個東西抵押在你這裡，三天之內贖回來？」

她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手心裡，是一枚胡蘿蔔形狀的紐扣，很小，大概只夠用作兒童服裝上的裝飾。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肯定會贖回來的。我只是現在臨時需要一點錢，又不是要詐騙，不必警惕性這麼高。」

她越說得信誓旦旦，朱暄越不肯相信。兩個人糾纏到最後，朱暄退讓一步拿出剛剛好的飯錢，表示這頓算是自己請的。

「第一次見到你這種的，想要搭訕又想要被請客，竟然拐個彎兩樣都實現了。」他嘴上抱怨，卻表現出更明顯的好奇。連他自己都發現了，自己跟這個少女有點心理上的過度接近。

為保持自以為的「酷帥」形象，他不得不補充一句：「這算是看在你這麼努力的份上，給你的獎勵。錢可以不用還，這個我收下當作紀念了。」

他把紐扣收進口袋裡。

「不，不，這個不是給你的，你只能負責保管。我肯定還會要回來的，絕對絕對不能給我搞丟！」她一把抓住他的手。

朱暄看看手裡的紐扣，再看看她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由自主變了表情。

這樣更像精神病患者了。

這句話雖然沒說出口，但他揚著眉，嘴角向下的嫌棄臉已經表達得很清晰。她惱怒地瞪著他，想要說什麼，又臨時改變主意，換成一個白眼。

「明天……不，今晚我還會再來找你，到時候再跟你說。」她匆匆在紙上寫下最後三個字，「我現在有要緊的事，不能跟你多說了。只告訴你一件事，務必記住！本來在2007年這個時間裡，有一個人想殺掉你。如果你碰見了，一定跟對方保持距離。」

她寫完了，抬起頭強調：「那個人叫席方然。」

「校花嗎？」朱暄無可奈何地嘆息，「你們這些女孩子還真是妒忌她。今天你是第二個提到她的，前面那個只是陰陽怪氣，你這乾脆就是構陷啊。」

「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反正我已經說了。」她冷笑著轉開頭，想了想又說，「等晚上我再來問你，到底另一個提到她的是誰。」

說完她就跑開了。拎著那隻灰撲撲的隨身布包，頭也不回地全速沖向地鐵站，中途還舉手朝朱暄揮動，表示告別。

朱暄望著她的背影，遺憾地做個鬼臉。他以前也有被異性當面告白的經歷，但都是玩笑性質的。只有這一次看得出非常不一樣，至少用心設置了很新鮮的套路。可對象是這麼一個奇怪的，不知道是詐騙犯還是精神病的幽靈少女。雖說摘掉眼鏡之後非常可愛，但這神經兮兮的性格……無論他自己覺得怎麼好玩，在普通人那裡都得算扣分項。如果換成席方然那樣的大美人，那就十足圓滿了，還可以在朋友面前好好顯擺一下。

他看看手中她留下的紙條。一大堆學籍號、宿舍號之類的信息之外，最後才寫著她的名字。

「……童穎穎。」他默念一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聯想到「飯桶人」。

她住在h棟204。好像是羅妍同一個宿舍，朱暄不敢確定。他跟羅妍沒有那麼熟，是羅妍沒事總來找他跟蘇宏旻、湯天傑這三個人的小團體套近乎，自說自話地告訴他們一些事。朱暄聽見了也不會留意去記，畢竟她就算暗戀，對象也不是他。

他不道該不該把這件事當作需要惦念的事，畢竟他一貫的原則就是不關己事絕不關心。掏出手機來的時候，朱暄都還沒想好到底是想發簡訊告訴兩位好友自己剛才的經歷，還是問問他們羅妍的宿舍號碼，手機中的聊天未讀信息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蘇宏旻發來的，很簡單一句話：「你覺得上網本這東西值得買不？」

後面附了一條bbs鏈接。明知每個月流量吃緊是常態，還這樣直接發鏈接，在朱暄看來就屬於很討人嫌的習慣。但這一次他想都沒想就點開了網頁，等過漫長的載入，終於看到圖片中那個極小的簡易筆記本電腦。

「第一款上網本……」

「筆記本電腦新理念……」

「國慶前後正式發布……」

朱暄迅速讀完新聞內容，返回去看看話題具體時間。

剛才童穎穎口中終究會被市場淘汰的產品，剛剛在最熱門的數碼bbs上張貼出先導新聞，時間是5分鐘之前。

朱暄合上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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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她有辦法提前搞到什麼內幕消息。

她沒問電話號碼和住處，可能也是因為早就打聽到了……肯定有什麼解釋。

童穎穎的電話號碼已經寫在紙上，想要找她最直接的方法是打電話。而且已經過了幾分鐘，童穎穎應該早就坐上地鐵走人了。所以自己調轉方向往地鐵站去，也並不是想要跟蹤上去什麼的，就是偶然想到地鐵站那邊找……找書報亭？找小吃攤？總之類似的嘛。

朱暄努力說服自己這麼相信。但在站外看到童穎穎的身影時，他瞬間什麼都不想找了。

童穎穎在打電話，還是用路邊的ic卡公用電話。手機都已經普及，朱暄以為這類電話早被廢棄了，只是個徒有其表的路邊裝飾，沒想到還真能用。

至少童穎穎用得挺順利的。她掩著聽筒跟電話那邊的人說個不停，腳踝交叉著，上身不自覺往電話機那邊靠，恨不得把電話抱進懷裡似的，看樣子就知道要聊很久。

可她明明有手機。話費不夠？她剛剛從自己這裡借了錢。出於節儉，不想浪費未用光的ic卡？

朱暄耐心等了一陣。四周下班回家的人群來來去去，她又聊得太專註，始終沒有注意到他。透過防雨罩看到她收著肩膀把身體縮起來，躲躲藏藏的架勢，朱暄憑直覺判斷，要麼是電話對面的人，要麼是正在進行的話題，對她來說不是一般的重要。

他混在人群里從她身旁經過，假裝無意地回頭。如果被她發現，就說自己要乘地鐵回酒吧，把撿來的奇怪東西還回去……他沒能想把借口完整。

就在朱暄回頭的瞬間，她抬手抹眼淚，遮住下半張面孔的手放開，露出一張帶著淚的笑臉。

她哭得很厲害。清清楚楚地整張臉都泛紅，淚珠接二連三往下掉，鼻頭還在一抽一抽的。如果聽得見她說話，估計語句都說不通順。

但她看上去非常、非常開心。眼睛里閃爍著璀璨光彩，是朱暄未曾在生活中真正見過的。他繞到前面去，另外找一個地方停下來，繼續悄悄「觀察」——那種奇異的表情已經超過「開心」的範疇，也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幸福快樂，倒像是經歷某種大難不死，失而復得似的，近乎於面對「神跡」的感激。

什麼不得了的事值得這樣？是在跟男朋友講話嗎？還是親人，朋友？必須這樣神秘兮兮的，似乎不太像普通親戚朋友。是因為她有什麼特殊的家庭關係？非要在公用電話上聊，可能是為了不讓身邊的人發覺？

朱暄想不明白了。

但他能想起來剛才童穎穎找到自己時的表情，雖然也挺高興的，但絕對沒有像這樣。按照她的說法，穿越多年回到過去，不是應該見到自己這個未來男友的時候才最高興嗎？除非她在這個時間有更為眷戀的人。比如，沒能走到最後，中途分手的初戀？所以特別懷念……反正是她自己的私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接受告白，人家有沒有初戀，跟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朱暄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念頭甩開了。

童穎穎又說了幾句，才依依不捨地將電話放下。用手背抹乾眼淚，稍微站了一會兒定定神，才走向地鐵站。

朱暄在她完全離開視線之後走出來，到她剛剛用過的電話前，從錢包里抽出一張ic電話卡——這可是為來年體育盛會提前發售的紀念卡，因為是抽獎抽中的，所以一直留在身邊當護身符。他想都沒想過竟然還有需要用上的一天。

朱暄將電話卡插入卡槽，按下重播鍵。撥號音響過幾聲，就被人接起來。

「喂？」

朱暄沉吟一下。對面是一個很甜美的女聲，感覺年齡跟自己和童穎穎差不多，肯定不是雙親、祖父、祖母之類的角色，當然也不是什麼初戀男友。

「嗯……我是童穎穎的同學。剛剛我看見她忘了一樣東西在電話亭里，她往地鐵站去了，我沒追上。請問您認識她嗎？我怎麼把東西還給她？」

這謊言完全是臨時現編的，稍作考量就知道很假，透著一股目的不純的味道。朱暄想看看對方怎麼回答，親戚姐妹或者摯友，關心的方式總有些許不同。

「什麼？」對方的聲音聽上去非常迷惑，「這邊是公用電話。我就是聽見鈴響，接了一下。你是不是要找上一個用電話的人啊？那我可不知道。我這邊急著打出去呢……」

「好的，謝謝。」朱暄乾脆地掛下聽筒，抽出電話卡。手指夾著卡片敲打電話機，眼睛卻望著路人，就這麼發獃似的想了一會兒。

對方也在說謊。

他在心裡默默下了判斷。

電話那頭能聽到吵雜的人聲，從號碼看不是手機，大概率真是公用電話。

但接電話的人絕對不是陌生人。誰會在著急往外撥號的時候，接起打過來的公用電話？電話亭大多都是兩兩相對，真著急的話，肯定去用另外一個沒響鈴的。更別說同一時間陌生人連續使用同一個ic電話的概率有多小了。對方多半以為童穎穎還有話說，接起來卻聽到是自己的聲音，趕緊也臨時編謊應對。所以不問自答，解釋得格外清楚，怕另外引發什麼疑問似的。

可見對面那個女孩子不算笨。也許這就是她們之間的秘密聯絡方式，在特定時間，各自撥打指定的公用電話——還是同一個城市的公用電話。真那麼想念對方，直接奔過去見面不好嗎？同城能有多遠？非要這樣神秘兮兮好像間諜接頭似的，總得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吧？

他重新插入電話卡，播出一個號碼然後掛掉，確信重播鍵不能再顯示原先童穎穎播出的號，才放心離開電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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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工作室？」

朱暄看著夜幕下發光的紫紅色霓虹招牌，覺得更迷惑了。

童穎穎一路在特意磨嘰。地鐵站等車時她消失得無影無蹤，車快開走了她才飛奔出來，最後一個趕上。要不是朱暄賭她會乘這趟車所以提前上去等著，這會兒已經被甩掉了。下車后她鑽進異常洶湧的人潮，朱暄以為她去參加慶祝回歸的盛會，怎料到地點卻不見人影。他當場就決定放棄了，折回來往地鐵站走，沒想到反而誤打誤撞看到童穎穎在路邊一家小小的店鋪里跟前台說話。

這可是純粹的天意偶然。朱暄鬼使神差一下子忘記自己是跟蹤過來的，竟然就直接走進去，聽到童穎穎跟前台說：「……他待會兒肯定會回來的。」

聽到朱暄推門的聲音，童穎穎跟前台小姐同時望過來，發現不是要等的人，童穎穎有點吃驚又有點失望。竟然不理會朱暄，還是回頭先跟前台小姐商量：「要是進了攝影棚，感覺布景服裝什麼的不滿意，或者就是單純我跟他談得感覺不滿意，預付金還可以退吧？」

「進棚開始拍就不行了。」前台小姐笑得很有些為難，「要不您再回去考慮一下，消費還是量力而行。」

朱暄立刻明白童穎穎遇到什麼問題了。他轉身就想開溜，但被童穎穎一個箭步上前抓住。

「你特地來幫我的？」她忽閃著一雙別有用心的大眼睛，一點沒有不高興的樣子。

「不是，我好奇想看看你在幹什麼，就像跟蹤狂一樣一路跟過來的。」朱暄放棄一切維護自身形象的謊言，堅定地往外走。為避免做冤大頭債主，他現在只希望童穎穎越討厭自己越好，「我知道錯了，現在就回去反省，再見。」

她借錢是為來拍照片，而且現在錢不夠。這年頭年輕女性們正流行拍個人寫真，價位朱暄也大概聽說過。平白無故的，誰要借給人這麼多錢？還不知道能不能還上。

童穎穎果然像個掛件一樣，死抓著他不放手：「別見死不救啊！好歹我也是你未來的女朋友，讓我留個紀念，彌補青春遺憾不行嗎？」

就在他要接近門口時，一個將近三十歲留馬尾辮的男性從外面用膝蓋推開了玻璃門，手裡還端著單反相機，不斷翻看拍下的照片。

童穎穎立刻丟下朱暄，趕上去問那個男人：「您就是攝影師塵圖吧？我想找您拍套照片，能不能聊一下？」

對方被她堵住去路，不得不抬頭看一眼，又重新低頭看相機：「可以可以，請坐，稍等一下。」

一邊說一邊繞過她走向前台，沒有不耐煩或者高興的樣子，跟前台小姐交代了幾句。

「拍過雜誌就是不一樣，這些天總有上門的。」她把便簽簿遞過去，為填補對方埋頭寫字時的空白沉默似的，她笑盈盈地說，「一會兒先把預付金交上，讓攝影老師帶你去攝影棚看看。」

童穎穎將目光轉向朱暄，還沒等開口，朱暄正好收到一則簡訊，借著低頭掏手機完美避開她的視線。

「現在不行，真不行。」塵圖指指手裡的相機，似乎是表示自己還有別的照片趕著去拍，「先把預付金交了吧，安排明天。」

他說完，從前台小姐手中接過一片藍色的sd卡，又轉身往外走，半途匆匆向童穎穎點頭算作致歉。童穎穎似乎還想說什麼，最後終究沒有說出口，只是推推朱暄的胳膊：「我不是真想拍照片。問那個攝影師幾句話，就退預付金。」

她說的聲音很小，但前台小姐還是聽見了。一時之間童穎穎也覺得尷尬，但沒有辯解或挽回。她硬著頭皮上前去趴在櫃檯上發問：「這幾天還有別人來找塵圖老師嗎？都是女孩子嗎？」

前台小姐已經不太想跟她說話，敷衍地應和著，低頭忙自己的事。童穎穎再追問，她就流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朱暄並不幫腔。打開手機看看剛才收到的簡訊，來自一則陌生號碼，詢問他什麼時候有空，能否私下見面，落款只有三個字：「席方然。」

朱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冷漠淡然的高嶺之花終於有所覺察了，不枉自己偷偷關注她那麼久——雖然並沒有特意在她面前表現，也沒有比別人多做過什麼。但也許就是這種「不打擾的溫柔」才能贏得重視呢？

他一時之間欣喜起來，童穎穎剛才說過「席方然想殺掉你」的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隨即便拋開了。他沒想過懷疑號碼那邊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校花本人。

「……你還差多少錢啊？」朱暄收起手機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