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字一兩
一出劉彤家的大門,巧巧就摔倒了。
她只是個十歲的孩子,雖然每天在街上賣布,也見過各種人,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害怕過。
她害怕上公堂,害怕被夾斷手指。尤其是,她的爹爹和姐姐都死在公堂上,她覺得公堂是最可怕的地方。
此時,她全身都是軟的,不停的哆嗦著。一直強忍著不肯流出來的淚水,稀里嘩啦的衝下來。
蕭風彎下腰,背起巧巧,往家走。
巧巧掙扎了兩下,想下來,但蕭風背的紮實,巧巧全身無力,掙扎不動。
巧巧趴在蕭風背上,抽噎著小聲說:「老爺,對不起。」
蕭風嗯了一聲:「不怪你。」
「老爺,我好害怕。」
「我知道。」
「老爺,咱家只有半兩銀子,在娘的布包里,娘說留著給你買筆墨的。」
「我知道。」
「老爺,你別賣我和娘……」
「我不會的。」
「老爺……」
「別叫老爺了,叫哥。」
「我不敢。」
「你叫我哥,就是我妹妹,我肯定不會賣我妹妹,對吧?奴婢,就說不定了,對吧?」
「哥。」
「嗯。」
「哥,咱們沒錢賠。你會賣了家裡房子嗎?咱們就沒地方住了。」
「不賣,我能掙錢,放心吧。」
黑夜中,蕭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裡走,書獃子的身體里,漸漸生出了不一樣的力氣。
這身體不像想像的那麼弱嗎,想想就知道了,老蕭同志可是做到了副千戶的錦衣衛,絕對是猛人。
他的兒子,怎麼可能是弱雞呢?無非是長時間讀書不鍛煉罷了。這麼好的底子,怕什麼?
蕭風在前世可是練過搏擊的,這在比較成功的商人圈子裡是很流行的運動。
進了衚衕,遠遠的就看見,巧媽拿著一盞氣死風燈,在大門口張望著,昏黃的燈光下,彷彿都能看見焦急的神色。
這就是家的感覺。
蕭風在前世有個相親相愛的老婆,有個從小看到大的女兒,他最享受的就是拼搏后回家的感覺。
他的家沒了,就像一個無比真切的夢。
但他現在又有了一個家,雖然成員有點奇怪,但確實是個家。
有互相關心的人,就是家吧。
巧媽看著蕭風奇怪的走路姿勢,還以為他受了傷,著急的跑過來,眼睛往四下尋找巧巧的身影。
然後才看見巧巧趴在蕭風的背上。她趕緊伸手去抱。
「老爺,快放下來,這怎麼行?」
蕭風閃躲了一下:「哭累了,睡著了,等進屋再抱下來吧。」
第二天,蕭風沒讓巧巧出去賣布,自己拿著筆墨紙張和一張小桌子出門了。
他把攤子擺在了那個算命老道的身邊,明晃晃的搶生意。
老道原本充滿敵意,但看到他寫的招牌后就敵意盡消,反而有些可憐他。
「一次一兩銀子,哪有算命的這麼貴的,這娃怕是瘋了吧。」
不止老道這麼想,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瘋子。
街頭十文錢算一次卦,已經是大價錢了,就連白雲觀里的道長解簽算卦,也不過五十文而已。
一兩銀子,那是一千文啊!
關鍵是,這小子連道士都不是!誰聽說過秀才會算命的?
借嘉靖通道的光,如今街頭道士最多,走江湖賣藝的,算命打卦的,降妖除魔的,都弄身道服穿著。
比如旁邊這個算命的老道,看起來就十分可疑,那稽首打的很不標準,髮髻也像是隨便挽上的。
其實道士的度牒很貴,這些傢伙大多是沒有的,不過穿身衣服不犯法,只是不能享受免稅。
但人家至少還弄身道服穿著,騙子也要有職業道德,蕭風這一身秀才長袍,對算命這一行,顯得實在太不敬業了。
蕭風不著急,他知道,不管什麼朝代,廣告效應永遠有效,人類的好奇心從沒變過。
果然,中午的時候,一個顯然喝了酒的商人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看著蕭風的招牌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哭了。
「什麼他娘的算命?有屁用!我算了那麼多命,花了那麼多錢,到頭來還不是做什麼虧什麼?哈哈哈,命,命啊!」
老道消息靈通,偷偷對蕭風說:「這人你可別招惹,砸招牌的。」
蕭風虛心的問:「怎麼說?」
老道一副前輩架勢:「這人叫張天賜,本是京城有一號的糧商,可最近兩年運氣奇差,買什麼什麼漲,賣什麼什麼跌。他病急亂投醫,四處算命,結果越算越賠,都快破產了。他破罐子破摔,誰要算不準,他就砸人家攤子。聽說前幾天連白雲觀的簽筒都給踩碎了,還被順天府關了三天。」
蕭風兩眼一亮,熱情招呼道:「這位老兄,算一卦啊?」
老道一愣,心說真是閻王難救該死的鬼啊,這出攤第一天就被砸了,也算少見。
張天賜冷笑著坐下來:「算準了,給你錢,算不準,砸攤子!」
蕭風指了指招牌,張天賜冷笑道:「就算我快破產了,這點銀子還是有的,你只要擔心被砸攤子就行了!」
周圍見有人真要算一兩銀子的命,也都紛紛圍觀過來,炫富和冤大頭,永遠都是被圍觀的對象。
張天賜問:「怎麼算?抽籤、相面、摸骨還是要生辰八字?」
蕭風指指筆墨:「寫個字,告訴我你想算什麼,就行了。」
張天賜一愣,搖搖頭,帶著譏諷寫了個「攀」字。
「想我張天賜,一生都在攀登,只為出人頭地,卻落得將要破產,苦啊!你就算算……」
蕭風趕緊提醒他:「只能問一件事,你想好了再問!」
張天賜嘲諷的看著蕭風:「你就算算,我昨晚上行房幾次?」
蕭風一愣,周圍人哄堂大笑。
操蛋啊,誰會算這東西?
不過這確實是砸攤子的好辦法,立刻就可以驗證。
你要想砸攤子,就不能算自己啥時候死,或者命里有幾個孩子,道理很簡單,等你驗證真偽后,算命的早跑出十萬八千里了。
所以,昨晚上行房幾次,是非常容易驗證的事。
蕭風定定的看著那個字,在他眼裡,那個字在發著光,在不斷的分解、組合、變形。
就在圍觀者和老道偷偷嘆氣,張天賜摩拳擦掌,為砸攤子熱身時……
「『攀』字上部有兩個交叉,為雙交之態,且雙交之態在雙木之間,當是林間野-合兩次,此人卻不是你的妻子。」
眾人哄的一聲嘩然,老道一手捂臉,心說這是作死啊,本來不想砸你攤子,現在也得砸了。
等了幾息沒有動靜,眾人才吃驚的發現,原本摩拳擦掌的張天賜,此時像見了鬼一樣的看著蕭風。
「因為兩個叉似交而非交,不得天地正氣,而夫妻敦倫,為天地大道,故此林中兩次野-合,並非正妻。」
張天賜艱難的咽了口口水:「倒也還蒙對了些許……」
蕭風看他一眼,心說死鴨子嘴硬,那就怪不得哥不給你留面子了。
「中間一大字,當為代表光明正大的正妻,你回家后和正妻應是還有過一次嘗試,不過大概消耗過度,體力不濟,最後是用手……」
張天賜餓虎撲食,一把捂住了蕭風的嘴。
眾人沒聽清蕭風最後說的是啥,都覺得十分遺憾,並且也對蕭風的測字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看張天賜的樣子,絕不是蒙對了一點那麼簡單啊!
張天賜忙不迭的從懷裡掏出一兩銀子,塞給蕭風,然後迫不及待的又要寫字。
蕭風一把奪下筆來:「我一天只能算一次,再寫也沒用了。」
張天賜目瞪口呆:「重要的事我還沒算啊,我要算如何做生意能發財啊!」
蕭風無奈的說:「那明天你趕早吧,我每天只算一次,別人如果先算了,我就沒法給你算了。」
說完蕭風拿起小桌子,慢悠悠的走了。
老道張著嘴,直到一直蒼蠅飛進去才回過神來。
「呸呸呸,這就一兩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