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一章 春歸何處
血,黑色的血,順著小春子胸口的綉春刀流了出來,灑落在門前,像條彎彎曲曲的黑色毒蛇。
刀上的毒,見血封喉,但小春子為了防止誤傷,吃過很多這種毒的解藥,一時居然還沒死。
蕭芹一把將手裡的嘉靖扔在地上,嘉靖順勢盤膝坐下,眼睛微閉,就像平時打坐的姿勢一樣。
嘉靖的身子在輕輕發抖,透露出他極度的恐懼。他不是怕死,而是剛才被一扔一接的速度太快了,坐過海盜船的人會明白這種感覺。
但他仍然保持著自己的尊嚴,儘管屁股底下沒有蒲團,而且冰涼刺骨,他依舊穩穩的坐著,面色平靜。
頭可斷,髮型不能亂!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擦油!
蕭芹沒空欣賞嘉靖的優雅,他臉上火辣辣的疼,那顆子彈終究是突破了淡薄的白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雖然他的內力將子彈擋住了,但他臉上留下了一個流血的彈坑,而且流出的,是和小春子一樣的黑血。
這個混賬,竟然在子彈上也淬了毒!東廠的人太毒辣了!
小春子抬起頭,看著蕭芹的臉:「現在你明白東廠和錦衣衛的區別了吧。
東廠的人,本就是選的最不擇手段之人,乾的活兒,也比錦衣衛專一,都是臟活。
你說東廠的番子能被你收買,是因為我不如陸炳管得好。其實,是我們管的人本身就不同。」
蕭芹全身白光流動,臉上一層黑氣籠罩,但漸漸地,黑氣消散,臉上流的血也變成了紅色。
小春子嘆了口氣,喘息道:「現在可以確定了,毒對你也沒用。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殺死你的辦法了。」
蕭芹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怒,他終於確定自己的武神之體百毒不侵了,但剛才那一槍卻也讓他驚魂未定。
本以為張無心死後,已經沒人能威脅到他了。可剛才那一槍,卻讓他產生了會死的感覺。
他大踏步地走到小春子的面前,看著小春子的眼睛:「瘋子我見多了,還沒見過瘋成你這樣的。
你是所有人中,最清楚我神力的人,你就算不想榮華富貴,也沒必要非要和神對抗,自己找死吧!」
小春子笑了笑,沒再看蕭芹,而是轉頭去尋找黃錦,他被綉春刀釘死在門框上,只能轉頭。
黃錦急匆匆地從門裡跑出來,沒看小春子一眼,手裡拿著一個蒲團,扶起嘉靖,塞到了他屁股下面。
嘉靖的屁股一暖,頓時不像剛才那樣如坐針氈了,姿勢也變得更加優雅了。
小春子的目光一直跟著黃錦,似乎希望黃錦能看他一眼,但直到最後,黃錦都是垂頭站在嘉靖身邊。
夜風吹過蕭府上空,吹過附近那幾棵一直沒介紹過是什麼樹,但一直被人爬來爬去的樹冠上,發出了嘩啦啦的響聲。
小春子的目光漸漸渙散,那風吹樹梢的響聲,漸漸變成了孩童的笑聲,嘈雜而歡快,充滿童真。
「小春子,快跑啊,今天有肉吃啊!我看見蕭姐姐拎了兩條肉過來!」
「真的嗎?蕭姐姐最好了,院長每次去龍鳳店她都給帶好吃的回來,虎子哥你等等我!」
「小扣子,快跑啊,有肉吃啊!」
「你們慢點跑啊,小飯桶還在躲貓貓啊,不知道他藏哪裡去了啊!」
「別等他了,他要跑到前面去,咱們就沒得吃了……」
…………
「乾爹,我幫你洗腳吧。」
「哦?白天我剛打完你,你不在心裡恨我嗎?」
「我做錯了事,乾爹是為了幫我長記性才打我的。」
「……小春子,在宮裡當差不容易,你得更機靈才行,我不能護著你一輩子的。」
「我知道,乾爹,你打我不算狠。劉公公打小寧子那才叫狠呢,拿大勺打,打得屁股冒煙!」
「哈哈哈,劉公公也是喜歡小寧子的。在御膳房做事兒,更得上進,否則混不下去的。」
「乾爹,為什麼公公們越是喜歡誰,就越是總打誰呢?」
「你還太小,以後就明白了。有時候啊,人身不由己啊。情義分輕重,也分早晚。
比如說我喜歡你,可若是萬歲厭了你,那我也沒轍呀!」
「……乾爹,其實我……我明白的……」
…………
「師父,我現在的功夫不比你差,我可以幫忙的,為何你不讓我參與這次行動呢?」
「小春子,凡事要留後手,這次若成功最好,這次若不成功,你就是後手。
記住,為師最大的心愿,就是將嘉靖趕下皇位,讓他為當年的罪孽付出代價!」
「……師父,可以我對蕭風的了解,蕭風未必會願意當皇帝啊。你何必一定要逼他呢?」
「因為沒有更合適的人了。那些王爺宗室都是一丘之貉,不比嘉靖好到哪裡去。
而一個和朱家完全沒關係的人,百姓官員又都不會接受,只有蕭風,無論身世還是威望都最合適。
我也知道他不願意當皇帝,可他憑什麼逃避?無論他父母的仇恨,還是對這天下的責任,他憑什麼?」
「……師父,會死很多人的……」
「刮骨療毒,颳去腐肉的同時,自然也會流出鮮血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
小春子看著自己的刀插在師父的胸前,心裡一陣恍惚,他這一刀只是擺擺樣子,師父完全可以躲過去的。
他這一刀的下一招,就是橫掃身邊的陸繹和侍衛,這一招本就是虛招接實招,師父最清楚不過的。
只要他一刀砍倒陸繹,侍衛們必然大亂,師父就可以趁機逃走的,他甚至能擋住蕭風!
可師父把自己撞在了他的刀上,讓綉春刀整個貫穿了胸膛,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師父不想走,他更不想讓自己暴露,因為,自己是他的後手……
…………
「蕭芹,接信速來大明京城,我助你當皇帝!」
看著那隻從婷婷手中扣下的鴿子,帶著書信飛上天空,小春子的目光也隨之飛遠。
沒有回頭路了。蕭風,我也不想逼你,可這是師父的畢生心血和願望。
乾爹說得對,人情有先後,恩怨分始終。你對我的好,乾爹對我的好,終究是遲了一步啊……
…………
小春子的頭緩緩垂落在胸前,兩隻手也垂了下來,一縷黑血從他嘴角流出,垂得很長。
黃錦的頭始終垂著,沒有抬起來看他一眼。手卻下意識的動了動,想往懷裡去摸什麼東西。
這孩子,從小睡覺,每次口水都會把枕頭打濕啊……
蕭芹摸了摸臉上,多了一個淺淺的彈坑。這毒太狠了,即使解了,也終究是留下了痕迹。
在老常留下的三道血痕之下,多了一個坑,就像是三流小說家最喜歡用的三個感嘆號!!!
蕭芹冷冷地看向嘉靖:「明天,你要禪位於我。否則,我殺了你全家!」
說完,蕭芹帶著陰影中的眾人離去,蕭府外的禁軍又增加了不少人,把蕭府和公主府圍得水泄不通。
嘉靖恍若未聞,在夜風中盤坐於地,眼睛半閉半睜。
夜風撩起他的道袍,露出下面真空的肉體,當真有些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禪意,陪伴他的,只有他的蒲團和身邊的黃錦。
當夜,一向身體強健的嘉靖發燒了。燒得很厲害,滿嘴的胡話。
消息傳到宮裡時,蕭芹正在燭光下照著鏡子,就像個剛長了青春痘的男人一樣,皺眉看著臉上的感嘆號。
蕭芹再次跟著御醫來到蕭府,此時天已微亮,禪讓大典已經在準備了,可嘉靖確實不是裝病。
所有御醫眾口一詞,結論都是嘉靖是內生急火,外感風寒,內外相激,病勢兇猛。
蕭芹自己也能看出來,嘉靖燒得如同火炭,黃錦和康妃、盧靖妃圍在身邊,輪流擰冷水手巾給他降溫。
而且這個生病的理由也毫無瑕疵,任何人經歷昨晚上的事兒,再面對今天要面對的事兒,不生急火才怪。
「他修道多年,身體一直康健,怎麼會如此不濟呢?」
一個御醫大著膽子說道:「建王殿下,須知越是身體壯健,平日不得病之人,得了病就越是兇猛啊。
剛才我也問了黃公公,這也都是趕到一起了。萬……獻王昨日夜間與三位妃子共寢,本就掏空了身子。
男人都知道的,這種運動后,最怕的就是著涼,估計昨晚上獻王一定是著了大涼了……」
蕭芹緊皺眉頭:「有什麼猛葯能讓他馬上好起來嗎?副作用不要緊,哪怕今天好了,明天死了也沒關係。」
御醫嚇得全身哆嗦,連連搖頭:「沒有,真沒有啊。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是半點急不來的。
以卑職所見,獻王的病,沒有三五天,是清醒不過來的,開口說話更是不可能。」
蕭芹咬咬牙:「那我就等他三五天,等我滅了各地督撫,到時候再名正言順的登基**!」
這是取代了小春子位置的二檔頭匆匆跑了進來:「建王,雲貴總督陳天宇,江南總督胡宗憲,所派兵馬和山東兵馬集結,已經攻入直隸之地了。」「人情有先後,恩怨分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