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早引起程亭羽懷疑的,其實是床鋪頂端的燈。

一盞搖搖欲墜的吊燈,肯定不會是一天內斷裂到只剩一條金屬鏈條，愛麗絲天天躺在下頭，卻為什麼遲遲不肯請求幫助，甚至從睡姿上也體現不出任何對頂燈要落下來的畏懼。

在那一刻,程亭羽便察覺到,愛麗絲對周圍的危險一直保持著不正常的沉默，她在假裝自己意識不到吊燈即將墜落。

那個小朋友表面很安靜,內心卻一直綳得極緊。

在意識到愛麗絲在假裝看不見后，程亭羽就開始考慮,對方的眼睛是否有什麼特殊之處。

各種能力中，密瞳是最容易跟眼睛聯想在一起的器官。

雖然愛麗絲的年齡並不大,但也沒人規定,小孩子就一定不可能覺醒能力。

在後續的幾次副本記錄中,程亭羽鑒定出了那位朱麗葉小姐姓康,又知道了有一個姓奚的人要來做客,不由回憶起溫泉山莊中的經歷。

當時的副本內就有名叫奚斯鵠跟康罥束的兩個人,後者自稱是F0631城城主的侄女。

程亭羽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可能性極高的猜想，居住在內城區的人,正在有計劃的搜集密瞳跟血肉的力量，並開展一些無法告知他人的拼接實驗。

愛麗絲一直假裝自己沒有恢復視力，又經常戴著耳機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裡，莊園內的人行動時並不避諱這個小姑娘,反而讓她知道了許多秘密。

她了解得越多，就越是不敢讓旁人意識到自己的真實狀態。

庄九折分析：「但凡跟NPC接觸就有暴露的風險，待在房間內才是最安全的做法，不過這又會捲入木頭人遊戲當中。」

程亭羽笑了一下：「我覺得,這跟造夢家本人的性格有關。」想了想，道，「祂的夢境設計風格……還挺惡劣的。」

沈星流認真看天。

他其實想贊成，卻不好開口，更擔心老同學是在釣魚執法。

庄九折專註看地。

她想反對，卻沒法當面否決上司的判斷。

尤其上司此刻判斷的對象還是她自己。

程亭羽：「跟其他副本不同，進入這顆夢境之種的參與者，會以愛麗絲的面貌進行活動，我們自然會以為，自己扮演的就是愛麗絲本人。

「但如果我們就是愛麗絲的話，那所看見的背影又代表什麼？」

庄九折當時也想過這個問題，不過將背影當場了某種她還未理解的隱喻。

現在看來，造夢家本人應該有更符合邏輯的猜想。

程亭羽：「接下來主要是一些假設，成年的能力者的精神值都會因為各種負面因素降低，愛麗絲長期生活在過於危險的環境中，自身的情緒大約已經到了崩潰失控的邊緣，她無法再控制住自己，而參與者所扮演的，其實是她腦海中的混亂與瘋狂，所以出現在我們眼中的場景都會變得光怪陸離，僕人會變成怪物，人類會逐漸融化，畢竟我們本來就代表著愛麗絲的負面情緒。

「那道背影則是愛麗絲掙扎求生的理性，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行為。只要還能看到背影，就意味著玩家尚且處於可以拯救的狀態，而從房間中離開，就會被女僕帶到夫人身邊，所以愛麗絲的求救的本能會選擇直接放棄。」

從奚斯鵠的職業判斷，那位奚斯鷺或許也是個醫生，女僕沒有強制把愛麗絲帶到樓下，證明對方今天過來的主要目標並不是她，但應該也不介意順便幫小朋友看看眼睛。

只要嚇到一樓，在夫人的安排下跟那位奚先生見面，愛麗絲的謊言便會被戳破。

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在三樓走廊上時，參與者還會看見一次愛麗絲的背影。

女僕已經被朱麗葉殺死，愛麗絲能夠以受到驚嚇為理由回去休息，那也是她能返回卧房的最後機會。

這顆夢境之種跟六號公寓副本差不多，幾乎都是把過關方式給放在了明面上，剛開場的那句「歡迎來到愛麗絲的木頭人遊戲」就是攻略副本的鑰匙。

理智重新佔據上風，混沌與瘋狂被壓回精神深處，理智重新佔據上風，對於愛麗絲來說，這是唯一的好結局。

至於其它的結局，就只有糟糕與更糟糕的區別。

沈星流：「真是非常有紀念意義的副本，我從來沒在你的夢境之種中拿到首次進入就通關的成就。」

程亭羽點點頭：「種子雛形，多少存在一定缺陷，如果我之後有機會切換版本的話，應該會進行針對性的改良。」

沈星流：「……」

即使記憶被封印，造夢家也果然還是造夢家。

程亭羽看著手中那顆夢境之種，目光微凝。

其實在繼續隱藏之外，愛麗絲還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主動向夫人投誠。

然而那些怪物模樣的僕役則意味著愛麗絲內心的抗拒，那是她本人，絕對不願意選擇的結局。

*

對捲入月桂樹美術館事件的可疑人員的監控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被提燈人帶出來后，趙樓榭就跟其他僥倖活到最後的參與者一樣，住在名叫「臨時住宅群落」的地方。

她有時候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離開那條肖像走廊。

提燈人在許多被捲入月桂樹美術館的外來人士身上，都找到了原本屬於戲劇作家的傀儡線，那些線埋得並不深，所以以前未曾被宿主所察覺，再加上他們中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F0631城，那座城市缺乏擅長透過現象看本質的密瞳類能力者，使得一直到現在，類似步向雒那樣的人，才反應過來自己都遭遇過什麼。

趙樓榭經歷過最初的畏懼后，又很快平復了心情，來自大人物的侵蝕總是悄無聲息又難以抗拒，在意識到掙扎也不會有用的時候，她決定開始擺爛。

反正到了最後，戲劇作家不還是被夢境之主給做成肖像畫了嗎，像自己這樣的小角色，能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著，等大人物們決出勝負的同時，順便決定自身的命運。

就這樣躺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兩周、也可能是一兩個月，因為無盡城會模糊外來者對時間的感知，趙樓榭並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白天鵝區待了多久，在拿到離城車票的時候，還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她也從提燈人那打聽了一些消息，跟自己一樣被監控起來的可疑分子，在被清除掉傀儡線后，如今也被安排著陸續離開，只有一位小朋友例外，似乎因為她是未成年人而且本人又有著強烈的留在白天鵝區的意願，最終被留在了夢境的領域當中。

趙樓榭喃喃：「……我也有想要留下的意願。」

哪怕被扔到邊緣城區，或者緩慢異變為夢境生物她也認了。

管理組的提燈人跟趙樓榭有些熟悉，聞言真誠道：「想想就行，夢裡什麼都能有。」

邊上同樣在辦理離城手續的步向雒道：「我一直很想知道無盡城的落戶條件。」

提燈人：「你好奇的內容在無盡城當前最熱門討論話題中一直能排前十。」

步向雒：「……下次直接說你也不知道就行。」

提燈人：「不過內部員工其實一直有一個猜想。

「大人祂所感興趣的，是那種即使走到終末，也依舊不會枯萎的靈魂。」

趙樓榭等人沒再做聲，不過在管理組成員們表示出明顯的送客之意后，也不可能繼續停留下去。

無盡城並不保障外來者的人身權益，如果覺得單靠打滾耍賴就能留下來，多半是錯覺。

提燈人：「拿上號碼牌，被喊到的人進去辦公室做信息登記，然後就可以去候車室那邊等待列車發車。」

步向雒考慮過「一個人進去辦公室會不會遇見危險」，但很快就放平心態——以無盡城的實力，真要幹掉他們這些外來者，不用如此複雜，直接動手就行。

「B136。」

拿著B136號碼的步向雒走進辦公室，周圍的環境主體色調偏白，讓他想起那條肖像畫走廊。

提燈人：「現在是信息核對時間，請認真描述你進入無盡城以來的經歷。」

步向雒有點納悶，但還是按照對方的要求開始講述。

他本就不是個習慣說謊的人，此刻更有一種奇異的衝動，促使他一直保持誠實。

信息核對並未持續太長時間，步向雒發現提燈人記錄用的筆記本似乎是聲控的，在自己開口的時候，一行行對應的文字就會出現在上面。

步向雒留意觀察了一下，覺得面前的筆記本不像辦公用品，反而有點像是日記本。

值班的提燈人注意到對方的視線，隨口：「工作道具，因為是複製品，所以在外觀上，與本體風格保持了一致。」又嘆氣道，「因為螺絲刀分公司從無盡城撤離，城內製造業受到了極大的影響，製造商又是個滑不留手的人，幾乎沒人能找得到祂的本體。」接著遞出車票，「拿好，右拐。」

雙方說話時，桌面上的筆記本一直保持著攤開狀態，似乎提燈人並不在意自己的工作成果被旁人看見，步向雒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那些文字正逐漸暈開，然後變得模糊不清。

——如果這真的是一本日記的話，再次翻開的時候，也無法知道自己都有過什麼經歷了吧？

提燈人與客人道別：「列車會將乘客送到出發地點，有特殊要求的話也可以提，我們會進行考慮。」

步向雒點點頭，恍恍惚惚地站起來，他依舊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又是因為什麼才過來，然而所有在無盡城中的經歷，都像是醒來后的夢境那樣，從他的思緒中緩緩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