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深眸
古語云: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部正則眸子眊焉。
觀察一個人,沒有比觀察眼睛更有效了,因為眼睛是無法掩飾心中惡念的。胸中正值坦蕩之人,眼睛就會明亮純凈,而胸中邪惡不正者,眼睛就會閃爍不明。聽一個人說話的聲調,同時觀察他眼睛的神色,就可以判斷出此人心中的想法,從而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對唐小豪而言,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事情,當然,這也有例外,例如說他名義上的外公南榮曲風就是一個無法單純從眼神中判斷出善惡的人。可是,一個多月前,當唐小豪遇到小鈴鐺的時候,他之所以要主動去接近,就是因為小鈴鐺那雙眼睛。
雖然那時候小鈴鐺的眼神很複雜,但是那雙眸子卻是純凈的,那是唐小豪自出生以來看到過最純凈的眼睛。
因此,唐小豪堅定認為,小鈴鐺接近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被迫的。
正因為如此,唐小豪才不敢將自己得知的一切告知給唐琛。因為他一旦告訴父親,小鈴鐺會被第一時間抓起來扔進鐵甲衛大牢,但是,卻不一定能夠抓到那個虹姐,那就更無從談起將幕後主使一網打盡。
所有,與其讓對方意識到被發現,還不如順著如今所知的一切查個清楚明白,想辦法化解其中的危機。
當然,如果幕後主使真的是古爾恪,唐小豪也無可奈何,他只能嘗試斬斷古爾恪控制這些刺客的線。
只是,十天後就是唐小豪迎娶寶夢公主的日子,這十天內,他可以辦到嗎?
此時,唐琛看著外面道:「你母親應該快回來了。」
唐琛的話打斷了唐小豪的思緒:「我就說嘛,難怪你敢把我叫來說這些,原來她不在府里。」
唐琛皺眉:「你大婚所用的禮器都是你外公托禮部的人新鑄的,皇上也下了旨,八方禮器之中可以貼金,因為工序有些麻煩,時間上也有些趕,所以,你母親便親自去看看。」
禮器是從崑崙王朝開始便興起,當時原本只是以酒器為主,待崑崙王朝鼎盛時期,又加入了食器,從而定下祭祀需要用八方禮器的規矩,這個規矩之後便延續下來,後來歷朝歷代祭祀婚禮等等都以此為據。
八方禮器分為匜yi、盤、簋gui、敦、鼎、豆、爵、尊。
匜yi為禮儀時澆水所用;盤則是洗手盛水的用具;簋gui是用來盛飯食物的;敦也是食器,用以放稻、梁等主食;鼎是是用來盛放肉食的;豆的模樣類似高腳盤,用來盛肉醬或者肉羹;爵則是最早的酒器,也就是酒杯;尊則是大型盛酒器。
九原大地歷朝歷代,能夠使用八方禮器的只能是貴族,後來為了區分身份,便定下皇室用純金,皇室成員用銅器的標準。此次,唐小豪大婚,皇帝下旨允許在銅器表層貼金,足以可見其重視程度,也可以看出對寶夢公主身份的認可。
剛說到這,南榮文君便與唐微歌步入書房。
唐琛迎上去:「夫人,禮器鑄造得如何了?」
南榮文君只是簡單回答:「應該能趕上,還有,外面的那些庶民給你兒子起了一個新綽號,叫粉金駙馬。」
唐琛聞言只是尷尬一笑,唐微歌則是滿臉嘲笑。
南榮文君看向站在一旁的唐小豪:「怎麼?現在見了我,也不問候了?」
唐小豪跪下道:「兒子給母親大人請安,母親大人安康。」
原本應該面露不快的唐小豪,此刻卻是笑容滿面,這讓南榮文君和唐微歌都認為這小子真的是不要顏面了。
粉金駙馬四字中的粉是粉郎的意思,而粉郎就是吃軟飯的男人。至於金的意思,雖然表面上是皇上下旨在禮器上貼金,但更深層次是嘲諷唐小豪這種小白臉靠寶夢公主吃軟飯往臉上貼金提升自身地位。
唐小豪卻反而很喜歡這個稱呼,因為那證明了他的偽裝沒有被人發現,旁人如何看他,他完全不在乎。
南榮文君道:「起來吧,以後記得,哪怕裝個樣子也好。」
唐琛只是尷尬的笑著,唐微歌則是收起先前的嘲笑,冷漠的注視著起身的唐小豪。
南榮文君卻又道:「小豪,你隨我到後花園來。」
唐小豪起身,看了一眼唐琛,唐琛也很疑惑,不知道南榮文君要做什麼。
唐微歌則是道:「父親,母親,我先回房了。」
唐琛自然是不能,也不敢跟過去的,但是心裡卻很忐忑,有時候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枕邊人到底在想什麼,又會做什麼,但不管南榮文君做什麼,只希望自己兒子能夠隱忍。
唐小豪隨南榮文君來到後花園,南榮文君緩步走進涼亭時,唐小豪知趣站在外面等待著。
南榮文君從腰間取出兩個一大一小的玉扣來:「這是我託人做的日月玉扣,日玉扣是你的,月玉扣是寶夢公主的。原本按照禮俗,應該由我親自交給寶夢公主,即便她作為公主下嫁於你,可我們始終身份有別,實屬不妥,所以,我只能交給你,再由你轉送給公主殿下。」
唐小豪很是詫異,完全沒想到南榮文君會送他禮物,而且還是如此名貴的一對日月玉扣。
大昌皇朝治下,只有貴族士族才有資格佩戴玉器,一般百姓如果擅自佩玉,哪怕是藏玉都是要掉腦袋的。這就是為何貴族從不擔心自己的佩戴的玉器被人偷走,因為就算直接扔地上,也沒人敢撿。
唐小豪跪下雙手舉高接過那對玉扣,雙手在接觸到那對玉扣的時候,就感覺很奇怪,因為日玉扣溫熱,而月玉扣冰涼。
南榮文君又道:「日玉扣是用赤河中的赤玉打磨而成,月玉扣則用的是瑞原高山寒玉。」說到這,南榮文君頓了頓,又道,「娘希望你和寶夢公主心如日月,誓同生死。」
最後那個娘字讓唐小豪很意外,他立即叩謝:「謝謝母親大人。」
此番情景讓唐小豪以為自己還在夢中,他雖然不願相信,可南榮文君言語真切,讓他內心無比感動,以至於他叩謝后依然長跪。
南榮文君轉身離開,走遠后,藏在假山後看著依舊跪在那裡的唐小豪,眼中卻沒有平日的厭惡,全是母愛溫柔。
——
唐小豪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看著那對玉扣,依舊在懷疑南榮文君此舉別有深意。突然間,他猛地想到,他接過玉佩心裡感動,於是長跪不起。這個舉動明顯與他平日的作風不符。
完鳥蛋!唐小豪捏著玉扣起身,難道那是試探嗎?不至於吧?
思來想去,唐小豪又覺得自己應該是多慮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那個虹姐的身份,斬斷控制小鈴鐺的那條線才是重中之重。
唐小豪走到門口,看著在花園中打理花草的小鈴鐺,心裡忽然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但是腦子那個聲音又在提醒他要忍住。他所處的環境,所面對的情況不允許他真的喜歡上某個女孩兒,不能將自己的不幸帶給對方。
到底應該怎麼做呢?就在唐小豪苦惱的時候,唐墩從外面跑進偏院:「少爺,鄭快捕來了。」
唐小豪聽到鄭快捕這三個字,靈光一閃,立即道:「人在哪兒?」
唐墩道:「府門前。」
因為婚期將至的原因,唐琛擔心唐小豪再惹禍,所以不僅禁止他出府,也不讓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進府來找他,有事可以在府門前交談,總之就是,唐小豪必須在門內,來人只能站在門外。
唐小豪下意識看了一眼在不遠處花叢中的小鈴鐺,心裡有了個餿主意,趕緊前往府門前見那鄭快捕。
鄭快捕本名叫鄭井,是神都城緝捕衙門的快捕,家裡是江南一帶的商人,原本也是個少爺,可鄭井這個少爺卻和唐小豪不一樣,人家從小志向遠大,一心想要成為英雄人物,痴迷武藝和緝捕術,因此,從小就跟著江南一帶的退役捕頭學習,後來做了巡捕,也破獲了不少案子,家裡也使了銀錢把他調到神都城來。
鄭井到了神都城之後,雖然也是巡捕,但帝都的巡捕怎麼也比其他地方的巡捕要強上許多。只是,鄭井這人如其名,為人太正經,不懂人際關係,在江南一代,因為家裡有錢,凡事人家都給他三分面子,可在這神都城,誰沒有點關係背景?所以,他鄭井那點家世基本沒啥大用,以至於他20歲調到神都城來,足足做了5年巡捕,才勉強升任快捕。
要知道,與鄭井同期的那些巡捕,就算沒有當上捕頭,也都當了快捕令,官階也比他高那麼一兩級。
緝捕衙門中級別最低的就是巡捕,往上是巡捕令、快捕、快捕令、捕頭、總捕頭,總捕頭往上就是統管緝捕衙門的吏司,而緝捕衙門又歸刑部管轄,所以,吏司之上便是刑部左右侍郎,再往上就是刑部尚書。
實際上,緝捕衙門這些人地位相對都比較低,至少要做到捕頭才有品級,捕頭是從九品,總捕頭也不過正九品,而吏司則是正五品,與上面的正三品的左右侍郎還差兩級。
唐小豪到了府門前,就看到鄭井一臉焦急站在那,立即上前:「鄭快捕,我正尋思著找你呢。」
唐小豪下意識要邁出門檻,門口的鐵甲衛直接用身體擋住。
那名鐵甲衛正色道:「公子,不要為難小的。」
唐小豪道:「你覺得這是誰為難誰?行了行了,我不出去,門檻都不邁行了吧?」
那名鐵甲衛讓開后,鄭井保持距離問:「你找***什麼?」
唐小豪嘆氣道:「我長這麼大也沒幾個朋友,這不是要成親了嘛?所以,打算把單身前最後一個晚上留給你。」
此話剛出口,鄭井就後退了一步,把手門口的鐵甲衛們也一起扭頭看向唐小豪。
鄭井緊張的問:「你想幹嘛?」
唐小豪反應過來:「尋思什麼呢?我就是請你吃頓飯,算是告別單身。你到底找***嘛?」
鄭井走到門檻前,低聲道:「兩件事,一件與你沒多大關聯,另外一件與你有直接關聯,你先聽哪個?」
唐小豪看著鄭井那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先聽和我沒多大關聯的。」
鄭井道:「今天大清早,就來了好幾個乞丐,男女老少都有,來緝捕衙門哭天喊地的告狀。」
唐小豪看著鄭井:「然後呢?」
鄭井繼續道:「這群乞丐自稱是一家子。」
全家都是乞丐?這就是所謂的上陣不離父子兵,討口也要合家歡?等會兒,乞丐?不會是丐幫吧?
唐小豪立即問:「接著呢?」
鄭井遲疑了一下:「他們還帶著一條狗,以及那條狗所生的狗崽子,說狗崽子也不合適,因為那狗生的那玩意兒吧,像狗又像貓。」
唐小豪頓時明白了,但還是故意問:「什麼意思?」
鄭井為難道:「那群乞丐說,那隻狗也是他們相濡以沫的家人,但是,被你的寵物貓糖豆給糟蹋了,生下了那麼一堆似貓似狗的玩意兒,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就去告狀了。」
這件事與我無關嗎?明明就和我有直接關聯好不好!唐小豪已經無言以對了,只是看著鄭井。
鄭井看著唐小豪:「你是不是有點亂,要不要我幫你再捋一捋頭緒?」
「不用,我承認……不是,我幫糖豆承認,這種欺貓霸狗的事情它常做。」唐小豪非常的無奈,「那請問鄭快捕,你是來把糖豆緝捕歸案的嗎?」
鄭井慎重道:「小豪,皇上登基的時候,下過聖旨,再三強調嚴格執法以及維護律法公正。他們雖然是乞丐,但也是人,既然他們把那條狗當做是自己的家人,還帶著證據來報官,我們就必須還他們一個公平公正公開。」
唐小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不用再說了,我現在把那條死貓抱出來,你把它鎖上帶回去吧,如果要處以極刑,煩請你來通知一聲,我也好去見它最後一面。」
鄭井立即道:「不至於,吏司大人的意思是,糖豆畢竟是貓,是畜生,而你作為畜生的監護人……」
「主人!不是監護人,注意你的用詞,」唐小豪立即打斷鄭井,「誰沒事監護畜生?」
鄭井糾正道:「你作為畜生的主人,你需要去一趟,當堂與那些乞丐交涉一下,看看是否可以達成堂外和解,當然了,最好的結果就是堂外和解,這樣避免浪費人力物力嘛。」
媽蛋的,你們為了一條狗來找我,這還不算浪費人力物力?
唐小豪強忍著不快:「大哥,我特別疑惑,現在動物界的事情緝捕衙門也管?」
鄭井嚴肅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唐小豪立即道:「你大概對這句話有點誤解,我給你解釋一下,這句話里的王臣兩個字指的是人,而不是畜生。」
鄭井雙眼瞪圓:「小豪,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都是臣民,那麼臣民都養畜生,你看,你養貓,我養雞……」
唐小豪打斷道:「雞不是畜生,是家禽。」
鄭井皺眉:「唐公子,你這就是強詞奪理了,家禽屬於畜生的一類,就好比你是渣男,但渣男也屬於男人中的一類。人是臣民,臣民養畜生,那麼畜生是不是也屬於皇上的,既然屬於皇上的,是不是也歸律法管?律法是不是也得做到公平公正公開?」
你的意思是,天子犯法與畜生同罪是吧?你敢說出來嗎?
唐小豪已經徹底無語了,因為從認識鄭井那天開始,他就沒有在言語上戰勝過這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