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狼舊夢十九:轉
交到拓跋哈爾手中的那件事物,正是數月前,那「先生」交予他的,有關董家「通敵叛國」的所謂「證據」。
上朝之前,拓跋哈爾特意將納蘭家族、董家的兩沓「叛國證據」一番檢查,又仔細收好放入懷中,目的便是用雷霆手段,輔以這等大殺器,一舉將與自己「吞江」一派作對的董家、納蘭家擊潰。
只要有這證據在手,他甚至不懼在朝堂上當場格殺董陽鎧和納蘭元基,所以他早已提前命令阿史那安,在自己發令后動手刺殺此二人。即便手段狠辣,可自己此舉是「絞殺叛徒」,證據在手,還怕封不住群臣百官的口?
所以,在見到自己貼身藏好的事物,卻令人匪夷所思的從納蘭元基懷裡掏出時,拓跋哈爾才會如此驚慌,甚至失態!
「二王爺,可否移步一敘?」
納蘭元基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低聲詢問拓跋哈爾。
拓跋哈爾為了確認,伸手入懷,只一碰,便感覺,原本懷中的兩沓文書,無論是厚度還是重量,都與先前自己放進去時別無二致。
「難道這老兒在同我裝腔作勢?」
正要解開包裹文書的油紙,納蘭元基卻開口道:
「咳咳……二王爺在群臣前,從懷中取出一包沙子,只怕,只怕有些有失威儀……」
拓跋哈爾此刻心中已逐漸平復,聽見納蘭元基說自己懷中是一包沙子,卻又打起了鼓,手在懷中油紙包上來回摩挲,既不
願意就此縮手,又不願意直接拿出油紙包,一時有些尷尬。
於是納蘭元基繼續開口道:
「以老朽之見,二王爺不妨與我到僻靜無人之處,屆時二王爺打開油紙包,便知分曉,況且……」
說到這兒,納蘭元基頓了一下,眼神瞟了一眼一旁妖媚女子的背影,然後略微環視四周包圍群臣的黑衣人,這幾個眼神雖然極快,卻被一直全神貫注的拓跋哈爾盡收眼底,只見納蘭元基繼續開口道:
「況且此處……人多耳雜,在下要與二王爺相抵的東西,不足為外人道也。」
拓跋哈爾也快速的瞥了一眼那妖媚女子,略一沉思,便擺手道:
「請吧。」
說罷,拓跋哈爾朗聲道:
「我與納蘭丞相有要事商議,在我們二人未歸之時,望諸位不要輕舉妄動,哈爾今日,定會給諸位、給已故的逐鹿陛下、給荒狼舉國上下一個交代。」
納蘭元基抬手示意眾人安靜,然後對著投來關切目光的卯等人輕輕搖頭示意自己無礙,然後同樣說道:
「今日,數人血濺朝堂,更是有許多不明身份之人突然進入,是以諸位都有些許不知所措,此刻,老朽進入內殿,同二王爺了解此事隱情,還望諸位能夠信任老夫,在此等候消息。」
群臣見方才還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兩方,忽然就達成了一致,紛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時間,交頭接耳之聲大噪。
「喂!閉嘴,你們不想
活了么?」
烏康時見群臣交談,大聲呵斥,雖然他驟然瘸了一顆門牙,口齒有些不清,可是他彷彿渾然未覺,繼續道:
「誰再敢說……」
「啪!」,一道響亮的巴掌聲響起,只見烏康時剛剛止血的口中又溢出血絲,而拿在手中的門牙又跌落了出去,他捂著嘴巴,滿眼驚恐的看著正在甩手掌的拓跋哈爾。拓跋哈爾道:
「閉嘴!沒叫你扯我的虎皮耍威風!我是讓所有人站在這裡等我,不可輕舉妄動,明白了嗎?所有人!」
說完,拓跋哈爾掃視了自己的其他黨羽,便自顧自走向了後殿,納蘭元基緊跟其後……
片刻后,二人進入後殿,拓跋哈爾屏退所有人後,第一時間拿出了懷中的油紙包。
油紙一層層揭開,直到其中事物完全現形,拓跋哈爾只看了一眼,就將整個油紙包狠狠擲在地下。
地下,除了油紙,就只有被摔散的一地黃沙。
然後他打開了納蘭元基遞給自己的包裹——果然,兩家的「造反證據」正在其中。
不及細思,拓跋哈爾慌亂的將包裹塞入懷中,可一旁的納蘭元基卻半點沒有爭搶的意思。
拓跋哈爾尚未開口,納蘭元基就說道:
「我有一言,想請王爺靜聽。」
拓跋哈爾面色鐵青:
「好啊,你儘管說,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里能不能開出朵花來。」
納蘭元基舉目四顧,眼中深深的悲戚怎樣也無從掩蓋,良久后,他才嘆道:
「
如今,吞江一派優勢巨大,真可算得上我荒狼立國以來絕無僅有之景象。」
原來是想討好我,哼,你這老兒這時做夢倒做醒了,可惜已沒有用了,我一定會把你滅之而後快!
拓跋哈爾心中得意發狠,口中卻風平浪靜:
「繼續說。」
納蘭元基望向後殿空蕩蕩的王位:
「首先,兩位狼王都已離世,王位空懸,無論如何,新狼王都會在拓跋家族中選出,拓跋志一脈後繼無人,王爺你定是當仁不讓了,真是吞江之大幸。」
「你想提前恭喜我?」拓跋哈爾皮笑肉不笑:
「可惜你的恭維對我來說毫無用處。」
納蘭元基不理會對方的嘲諷,續道:
「第二,外面的大殿上,不少人或真或假的願意相信,兩位狼王都死在了中原人的手中,我們慕江一派親近大秦,自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在此關口,吞江所做的一切,豈非都是上承天道,下順臣民?」
「慕江一派本就是錯誤的。」拓跋哈爾不屑的啐了一口濃痰。
納蘭元基毫不在意,仍是自顧自的說著:
「第三,王爺你花了天大的價錢,連我慕江一派的阿史那安都被收買了,而且絕不止他一個人,都轉而投入王爺麾下。此消彼長,吞江更加強大了……」
這次拓跋哈爾沒有回話,反倒是暗自咬緊了牙關——的確是天大的價錢,這價錢可難出得很。
納蘭元基眉頭越發緊皺了:
「第四,逐鹿狼
王的遺詔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他若身死,王爺你繼承王位。這麼一來,你簡直是名正言順到了極致了。」
逐鹿這個笨小子——拓跋哈爾已經在極力剋制,可一絲笑意還是浮現在了他的臉上。
納蘭元基沉重的搖頭:
「第五,王爺今日請來的那些中原的朋友,武藝高強,無可匹敵,再加上秘密安排在天池城內的重兵……如此實力,莫說大勢本來就在吞江一派,就算沒有大勢,以力相迫,甚至大開殺戒,也能讓我們不得不從……」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拓跋哈爾贊了一句,可隨後便傲然道:
「可惜你不知道,力量才是最強大的,其他的手段,不過是建立在力量對等的基礎之上!你不知道這個道理,納蘭玲瓏不知道這個道理,最後,連狼王也像你們一樣成了軟弱的廢物!」
他此言極為不敬,可周圍並無外人,至於納蘭元基——他此刻在哈爾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納蘭元基也並未辯駁,反而越發平靜的說道:
「最後一點,王爺你有我們慕江一族『造反證據』在手,誅殺我等本就是天經地義。如此看來,吞江一派今日已是勝券在握,慕江一派卻早已死到臨頭了。」
「誰叫你這樣輕鬆的就讓我拿回了這些東西?」拓跋哈爾掂了掂懷中包裹,譏諷道:
「真是愚蠢。」
此時外面風聲大作,看來在方才的炸雷之後,大雨即將落下。
納蘭元基淡淡道:
「我將它拿出來時,就沒想過要拿回來。」
拓跋哈爾看著羸弱的納蘭元基,自己彷彿伸一根手指就能將他推翻,就如同此時的局面一般,他越發得意了,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納蘭老兒,看不出來你到此境地還如此聰明,好好好,我欣賞你!我會給你留個全屍,就埋在我的腳下,提醒我曾經遇見過你這麼聰明的傢伙。」
「王爺謬讚,不過……」納蘭元基還未說完,便被打斷——拓跋哈爾刀已出鞘,抵在了他的胸膛:
「納蘭老兒,你的話太多了,在我這裡,聰明人沒有資格說這麼多話。」
又是幾道極其響亮的炸雷,隨後如黃豆般的雨點傾盆落下。
拓跋哈爾抬頭望了望天空,隨後有些遺憾的轉過頭:
「哼,可惜了,現在已下雨了,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還有十息就是午時,」納蘭元基毫不猶豫的回答,隨後他後知後覺的笑了笑:
「呵呵,抱歉,我不是王爺口中的聰明人,所以話多了些。」
見他已經開始關注起時辰這種雞毛蒜皮的問題,說明他已放棄了掙扎,哈爾反倒放鬆了起來,他冷哼一聲,收回了刀——剛剛納蘭元基吹捧他和吞江一族的那番言論,讓他很受用,若是能得到敵人再誇讚幾句,哈爾不介意讓他多活片刻。
他的刀收了回去,納蘭元
基彷彿料到了這一幕,絲毫不受影響的開口:
「用地支來計時,是中原人的法子。」
「這是你們慕江一族帶來荒狼的,」拓跋哈爾難得的稱讚了一句:
「這東西倒是不差。」
「王爺可知道地支共有幾個?」納蘭元基忽道。
這是什麼愚蠢的問題?拓跋哈爾不解。
「十二地支,當然是有十二個。」納蘭元基自問自答,隨後他目光迷離,似乎在回憶往事:
「記得我當年在中原求學,拜入了一位有通天徹地之能的先生門下,是他教會了我無數計謀策略……後來我離開中原回鄉,他便送了我幾名死士,以十二地支命名。」
「原來你那些奴才是這樣來的,」拓跋哈爾恍然大悟,可隨後他又道:
「不過無所謂了,已死了一個,你很快會見到他,剩下的那兩個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那位先生一生只收三名弟子。」納蘭元基似乎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拓跋哈爾剛想出言諷刺,卻突然心中一震——十二地支,三名弟子,那麼納蘭老兒的死士,應該是四個!
納蘭元基眼皮一翻,炯炯目光對上了拓跋哈爾:
「言語刻薄的的是卯,死去的是戌,使雙股劍的是晨……還有一個丑,這些日子裡一直在你身邊,你懷中的包袱,就是被他掉包的。」
拓跋哈爾額頭冒出幾滴冷汗,不由得毛骨悚然——這段時間裡,竟有這麼一個人像個幽靈般始終在自己身
邊遊盪,他能偷走自己的文書,當然也能取走自己的性命。
拓跋哈爾沉默了。
半晌后,納蘭元基冷冷的說道:
「現在,我有沒有資格繼續說下去?」
依然是死一樣的沉寂。
納蘭元基取出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遞給了拓跋哈爾。
拓跋哈爾接過,只看了一眼,便失聲:
「這、這是誰寫的!」
這張紙上詳細分析了拓跋志秦城遇刺的內幕,細節生動,推敲合理,彷彿作者當時就在現場一般,而令拓跋哈爾失態的是那最後一句的總結——荒狼國內的覬覦王位的背叛者與一個實力極強的反秦勢力共同策劃的陰謀。
「江平的次子,人稱小江公子。」納蘭元基告知了那個人的名字,也就是從此時開始,「小江公子」成了拓跋哈爾乃至整個吞江一派最痛恨的名字。
哈爾拳頭捏得格格作響,眼中彷彿要噴出火來。
納蘭元基慢悠悠的說道:
「方才所有人都聽到了,那些中原人雖然來自中原,卻痛罵大秦皇帝,他們是否就是文書中的反秦勢力?那與他們勾結的人,自然不會是親近大秦的慕江一派,而是……」
「住口!」拓跋哈爾一聲斷喝,隨後他嘎聲道:
「這份文書,除了你還有誰看過?」
納蘭元基搖搖頭:
「目前只有我看到過,可是如果我一個時辰內沒有走出王宮,那麼這文書的拓本,會在半個月之內傳遍荒狼的每一寸土地。
」
拓跋哈爾冷哼一聲:
「哼!我留你的命便是。」
納蘭元基緩緩做了個仰頭服毒的動作。
拓跋哈爾咬咬牙:
「那個叫卯的奴才,我也保了!」
納蘭元基微微彎腰:
「王爺不殺之恩,老朽心領了。」
拓跋哈爾面部一陣抽搐,想回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一拂袖:
「看你的模樣,絕對不止這些話要說,繼續好了。」
納蘭元基的目光越發凝鍊:
「狼王專有的制式棺槨,少說也要十天才能製成,大殿上的那副棺槨,你自然可以說,是為前任拓跋志狼王準備的,只是逐鹿狼王死得蹊蹺,才被臨時安置在那副棺槨內。」
拓跋哈爾臉色大變,他已經知道接下來納蘭元基要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