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己的價值
(三)
老兩口順利買到了綠皮火車的票,艷紅需要火車站等六個小時,水生需要等八個小時,才能等到兩人要坐的那趟車。夫妻倆也無所謂,捨不得下館子,晚餐在火車站附近小店買了兩包「康帥傅」的泡麵對付著吃了,便早早進站,在候車大廳開始等車了。
張艷紅心情不好,紅著眼睛,因為年紀大了,夫妻兩人還要兩地分居。她坐在老伴身邊,四處看看,發現出門打工的人真不少,她原以為正月里出行的都是年輕人,可是像他們這個年紀出門的也挺多,白髮蒼蒼,皮膚髮皺,想到天下不只他們兩個這樣慘,張艷紅內心得到些許安慰。
她輕輕地用手臂推了推李水生,小聲說道:「我原以為就我們兩個出門咧,毛曉得(沒想到)人還挺多。」
李水生朝遠處望了望,嘆口氣,啞聲說道:「噯,都跟我們一樣,為了兒子結婚出門打工的!」
張艷紅揉了揉早起睏倦的眼睛,嘆口氣,搖搖頭說道:「老官子(老公),我年紀大了,就想在鄉下種種菜嘮嘮嗑,打打麻將跳跳廣場舞,哪還能去打工,城裡的女人到我這年紀,就算原先還上著班的,也退休了。」
她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死在麻將桌上,最好是來個杠上花,然後大笑三聲,當場氣絕,被後人稱頌為「含笑九泉杠上花」。張艷紅的麻將技能了得,在他們村有「賭神」稱號,人人都說她打麻將從來沒輸過,因為輸的時候她從來不說,贏了一塊錢也會滿村炫耀。她一天二十四小時,有十六個小時在牌桌上,一天要打兩場,下午一場,晚上一場,場場不落,比上班考勤還要積極,晚上那場更是精彩紛呈,心情就像坐過山車,起起伏伏,別人是三窮三富過到老,她是三窮三富過一夜,經常三更窮,五更富,早起開門上當鋪,天天這樣刺激著過。此外,他們村叫押大村,隔壁村叫押小村,張艷紅在押大村,真是風水賭技都佔了,所以成為五里八鄉都出名的賭神。押小村的村民看到她,比村長還要尊敬。原以為這種打麻將的刺激生涯會持續到她享年,沒想到,因為要給兒子買婚房,突然給中止了。張艷紅傷心不己,她覺得人生已經失去意義,人為什麼要為兒女活著呢,難道不能為自己活著嗎,活出自己的人生和價值,比如成為賭神。
李水生有些心酸,看了老伴一眼,對她愧疚地說道:「堂客噯,對不起,怪我沒本事,我向你保證,等咱們的兒結了婚,咱們就不用出去打工了,我天天在老家陪著你打麻將,你打麻將時我負責接送。」去年的某一天晚上,張艷紅打麻將回來得晚,經過押小村時,被兩個騎摩托車的小飛賊攔路搶劫了,脖子上的金項鏈,手上的金鐲子,以及金戒指全被搶走了,所有的黃金首飾都是女兒送的,自從女兒工作后,她就每年向女兒要禮物,並說她只戴黃金,對其它的過敏。黃金珠寶被搶走後,她又要求女兒給她買了全套的,自此後,她打麻將就必須要老公負責接送。
張艷紅好吃懶做,唯一的專長又是賭博,但水生是真寵她,所以老了老了,夫妻也十分恩愛。
聽到老公的承諾,張艷紅立馬笑了,心情愉快了一些。她想起她年輕的時候,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又用肩膀推了推身邊的水生,對他小聲說道:「時代不一樣吶,我們年輕的時候,比如我嫁給你的時候,你有啥啦。去我家的時候,你連路費都沒有,是我借你的錢,要結婚辦酒了,你把你媽給我的見面禮又還給你媽了,說辦酒席需要花錢,總之,我嫁給你,你一分錢沒花,我還倒貼了,三轉一響(自行車手錶縫紉機錄音機)都是我自己花錢買的。哪像現在的年輕人,結個婚,沒個百萬下不來——」想起年輕時的愛情,艷紅幸福地將灰白的腦袋往水生硬實的肩膀上歪了歪。她年輕時有個外號叫「紅辣椒」敢愛敢恨,有著旺盛熱烈的生命力,是個響噹噹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