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0(中)浙東之戰慢爭功
更新時間:2012-07-18
7月20日痛加剿洗
戰爭終於打響了,各方究竟是怎樣一個形勢呢?楚劍功坐在船艙之內,默默地思考。
林則徐向朝廷告警的奏摺,是六月二十四號送出去的,用的「四百里加急」,通常在路上會走二十多天。那麼,在楚劍功從廣州出發的時候,林則徐的奏摺剛剛到京師。也就是說,清廷對林則徐的奏摺尚未作出反應。清廷情報的傳送效率,還不如江湖。
浙江定海,福建廈門在十多天前已經打了両仗,這兩仗的戰報如果沒有耽誤的話,應該剛到京師。清廷同樣沒有時間反應。
目前來看,楚劍功所要面對的「友軍」,只會是兩江和閩浙的地方綠營,英軍面對的敵人也是如此。
楚劍功在進入兩江以後,兩江總督伊裡布和閩浙總督鄧梃楨是管不到他的,最多只能請求他協防,這樣,楚劍功的活動餘地就大多了。
想通了這一層,楚劍功站起來,來到艙外,隨口問身邊一個夫子,「還有多久到贛州?」
還是北江拖佬的船,這一次是順著北江上溯,進入另一個源頭湞水,入江西,直到贛州,然後轉船,走贛江,鄱陽湖,最後進入長江。張興培還是在前面打前站。
那個被問話的夫子回答:「還有五天吧,眼看就要過大庾嶺了,這一段,還得找縴夫拉縴。」
楚劍功在船頭吹了會風,今天,是七月二十日,不知道道光皇帝對東南「夷患」的御批有沒有發出來,兩江總督伊裡布在沒有上諭的情形下,又會作何謀划呢。
楚劍功猜得不錯,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奏摺剛剛到達京師,在奏摺中,烏爾恭額奏稱,英夷四千餘人,襲擾定海,浙江巡撫自請戴罪立功。
「皇上發怒了。」軍機大臣穆彰阿端起茶杯,微微揭開杯蓋,等著茶杯中的香氣慢慢從縫隙中慢慢滲出來,用鼻子細細的品著。
「一群販鴉片的英夷到了浙江,竟然奪了一縣。」坐在他對面的,是直隸總督琦善,兩人散朝回來,穆彰阿邀請琦善來家中相商。這個時候,京師對敵人的判斷,仍舊是武裝走私的鴉片販子。
「林少穆在廣東,和英夷交戰屢屢獲勝,」琦善指的是林則徐火燒鴉片船那些奏報,「既然廣東福建都可以輕鬆擊退英夷,浙撫確實難辭其咎。」
「我聽說,英吉利人腿不能打彎,不知確實否?」
「林少穆在奏摺中提過一句,不過鄉村野史,不足為信,他拿來提振士氣罷了。」
「皇上的意思怎樣?如果皇上問起方略,我等該怎麼回答才是?」
「皇上聖明,弱冠即親自擊匪,又尚節儉。猶慕本朝聖祖世宗,喜歡乾坤獨斷,皇上怎麼說,我們應著便是。」
「按皇上的脾性呢,定會選一員猛將,往浙江剿匪,不知中堂有沒有備諮?」琦善這麼問,意思就是說,中堂你夾帶里有沒有人物,瞄好了剿匪的肥缺,有的話,我就不礙你事了。
「武事方面,我還真不太熟。」穆彰阿言下之意,就是「這一次我就不參合了。」
「福建陸路提督餘步雲,曾在白蓮教、張格爾諸役中屢立戰功,不如調他前往浙江。」
「餘步雲,他不錯啊,此役過後,可以轉成文官,外放藩台了。」
「林少穆在奏摺中說,英夷可能沿海進犯,不知會不會到直隸各海口?」琦善突然想到一事。
「英夷跑不了那麼遠吧!」穆彰阿不以為然。
「看林少穆奏摺,英夷距我大清萬里之遙,這麼遠都過來了,不差沿海這一段。」
穆彰阿不說話,端著茶杯,用杯蓋在沿上刮著,彷彿茶水越刮越香。琦善也不說話,揭起茶杯蓋,看著蓋上的水珠慢慢滴到杯里。
養氣,乃大清官場第一要訣。養了氣就要斗,即使雙方沒什麼矛盾,如果在養氣功夫上輸了一招,也是落了下乘。穆彰阿秦王作缶,琦善觀音滴水,都是大清官場中的養氣高人。
這番鬥氣功夫,持續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穆彰阿才說:「老兄是直隸總督,直隸防務乃分內事,老兄覺得要做的,只管去做。皇上只有嘉許之意。」
「得了中堂這句話,下官便膽壯了。」琦善的意思,便是如果他做錯了,穆彰阿也要擔責任。
「我還有事,老兄在此稍坐,來呀,給大人上茶。」
「門子在外面喊「送客--」
這一番鬥氣,以琦善獲勝而告終。
兩天後,琦善下令直隸各個鎮協營,都要整頓,立過軍功的將領,將擔任直接指揮的責任,吃空餉的兵額,都要補齊。琦善本人趕赴天津,親自坐鎮,準備火攻器械,點驗火器,岸炮。直隸沿海各戶,復歸保甲,「嚴防漢奸作亂。」
這一番整頓,倒是使天津綠營光鮮不少,道光帝嘉許曰「能」。
但京師的準備幫不了浙江,七月二十四日,英軍炮擊浙江乍浦民居,作為示威。
在同一天,楚劍功的朱雀軍在贛州下船,就食,楚劍功拜會了贛江擺子的長老,次日,朱雀軍乘坐贛江擺子的船,穿鄱陽湖,三日後,終於到達九江,楚劍功和長江三大幫之一的揚子幫正式搭上了關係。
長江中游的排幫,下游的揚子幫,可以說是在鐵路出現以前的運輸大王,和這兩幫建立關係,別的倒沒有什麼用處,但在部隊和物資的運輸上,已在清國範圍內首屈一指了。比如從廣東到九江,三百里加急的驛馬也要走十天,朱雀軍全軍也只走了十三天。
與交通網的發展相聯繫的,是對情報和經濟掌握。比如,定海失陷的消息,楚劍功早於林則徐知道,沿海的漕幫通揚子幫,揚子幫通天地會,船有多快,情報就有多快。
七月三十一日,楚劍功順流而下,到達鎮江,恰逢兩江總督伊裡布在此坐鎮。伊裡布也算道光朝的能臣之一,曾經平定過雲南土司叛亂。他見到朱雀軍前來助戰,分外高興。
「林少穆乃我大清柱石,頗得聖眷。名師出高徒,你不像那些綠營兵將,兵馬未動,先要開拔費。當然了,我是不會虧待你的,你不要,開拔費我也會給你。」
「謝大人。不知大人有何方略,以制英夷。」
「何必多言,痛加剿洗!」
7月31日方略
「痛加剿洗!」楚劍功重複著這四個字。
「不錯,我在雲南撫夷久已,對這些夷人,要恩威並施,先大兵進剿,擒斬其頭目,然後任命恭順者為土司,施以恩寵。」
「嗯,制台,英夷可能有點不一樣,這次來的頭目,地位最高的是欽差懿律,他有三個副手,遠征軍總督兼水師提督伯麥,商務領事義律,遠征軍陸師提督郭富。」楚劍功使用伊裡布聽得懂的名詞作介紹。
「那我們就殺了懿律,任命義律為頭目,而義律手上無兵,水陸兩師提督定不服他,義律便只有依靠我們,與之相鬥。這叫以夷制夷。」
「制台,只是這些頭目之上,還有英夷偽相巴麥尊,即使真的擒殺懿律,他們還是不會內鬥的。」
「那依你之見呢?」
「不知道制台手上,現在有多少兵,多少餉?」
「呵呵,」伊裡布撫須而笑,「本制台六月底(農曆)到吳,已經命令江南提督陳化成沿吳淞、上海,崇明布兵一萬,七月下旬(農曆),本人調安徽兵一千六百人,漕標兵四百五十人,淮標兵900人,馳援江蘇各個海口,調江西兵一千人,會同本制台的親兵千人,同駐鎮江,準備四下馳援。今日,你到之前,本制台調集水師兩千人,準備沿河防守。」
伊裡布對自己的調度頗為得意,「兩江府庫,已經撥銀四萬兩,作為各營的開拔費,你是客軍,又是主動出戰的,一千五百兵,給你三千五百兩吧。」
「謝大人。」
「本制台囤積火藥、彈丸各五萬斤,我聽說你全營都是新式火槍,這些夠用了吧。」
「大人,我的槍太新,要用火帽,這些老式火藥彈丸怕用不了,不過我已經自帶了彈藥,想來是夠用的。」
「那就好。我剛剛接了聖諭,要儘快克複定海。」
「定海,不是閩浙總督管轄么?」
「鄧梃楨鄧大人主理福建和台灣的防務,顧不到浙江了,所以聖上讓本制台收復定海。」
「定海?要渡海進攻了。大人備好兵船了么?」
「本制台早已封備閩粵海船數十艘,足以運送幾千兵將過海。」
楚劍功注意到,伊裡布經常使用「本制台」這個口頭語,這和他見過的林則徐、鄧梃楨等總督不太一樣,可能是伊裡布長期和雲南百夷打交道養成的習慣。
「可是,英夷有特別高大的軍艦,我在廣州所見,載炮超過七十門。」
「真的?我們一個炮台,有七十門大炮的也不多,英吉利人的軍艦這麼大嗎?危言聳聽了吧。」
「大人若是不信,到了海邊,便有機會見到。呃,對了,在前乾隆爺的時候,英使馬爾葛尼便向滿朝大臣介紹過英國的艦隊。這是四十多年前的舊事了。」
「想起來了,我也曾讀到這段記載,只是那英夷故作大言,意圖恫嚇,不足為信。」
「那定海一攻而破,英夷的炮火極為猛烈,大人總該相信了吧。」
「那倒是,楚主事,你有什麼高見。」
「定海在英夷被徹底打敗之前,是收不回來的。我們無法在海上和英夷爭雄,只能將英軍誘往內陸,選擇有利的地形,殲滅他們。」
「你是決心龜縮內地防守了?」
「敵強我弱,情勢使然。」
「那我便不用你。浙江巡撫烏爾恭額來報,他已集結了三千水師,兩千陸師,在寧波等我,加上我這鎮江的兩千兵,可有七千人了。」楚劍功算是來自廣東的客軍,而伊裡布此時正式的職權還局限在兩江,所以楚劍功不去,伊裡布也不願強人所難。
「大人,英軍也有四千陸師,三千水師,這是我在廣東親眼見過的。」
「既然兵力相等,我怕他何來?」
「那這樣,大人先去寧波,我且在鎮江休整。大人到了寧波,了解了英吉利人的情況,再做謀划,若大人願意誘敵深入,在內地伏擊英軍,朱雀軍定然參戰。」
「那你便好好休整。江南風物,精緻婉約,猶是江南女子,溫香醉人,楚主事可好好休息一下。」
「謝大人。」楚劍功雖然不準備在鎮江留下什麼風流事,但還是要謝謝制台大人。
話就說到這裡,伊裡布端茶送客。
楚劍功回到郊外的營房,把陸達和張興培叫了過來,說了今日面見伊裡布的談話內容。陸達皺眉道:「雖說我也認為誘敵深入為上策,但大丈夫身懷精忠報國之志,制台有令,我們還是應該去寧波,再作打算。」
「榜眼,聽我的,伊裡布制台一定會認為我們的建議是正確的。他是個精明人,在大清算是能吏了。好了,來說說我們最近的安排。」
楚劍功頓了頓,見張興培和陸達都是側耳傾聽的樣子,便道:「我軍在鎮江休整,陸達,記得約束行伍,不得生事,但飯一定要吃飽。鎮江的地方官不給飯吃。你便先用銀子墊著,做好帳,我回來再和他們算清楚。」
「是!鈞座放心。」
「興培,我們明日出發,去趟湖州。」
「湖州?嗯,彌陀爺還在湖州等我們。鈞座為什麼這麼著急拜訪湖州」
「漕幫的太湖總舵,不就在湖州么?和漕幫談定,再加上排幫,揚子幫,大江南北,將任我馳騁。」
「要不要備禮物?」
「備一點吧,你去辦。我從湖北帶了些茶葉,也選一些。」
「都說定了,天色不早,睡覺。」
打發走了兩人,楚劍功卻怎麼也睡不著,他該怎麼對付英軍呢?如果伊裡布在江蘇的一萬多人,在浙江的七千人都能聽從自己的調遣,能否全殲英國陸軍呢?要找一個合適的戰場,這個戰場,要能限制英軍的火力,同時能發揚朱雀軍的火力,能讓周邊清軍方便的到達,而且要隱秘。
如果伊裡布不配合,那自己只好找准機會,打上幾仗,占點小便宜,然後立即返回廣東。
反過來想,如果自己是英軍的指揮官,有什麼理由,必須深入內地呢。英國人不是傻子,他們是老牌的殖民者,不會輕易犯險,也不會輕易上當。很難安排啊。
自己作戰的結果,將影響戰爭的結局,而戰爭的結局,又決定了戰後的政治形式能否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牽一髮而動全身……
8月3日克公
道場山頂何山麓,上徹雲峰下幽谷。
天目山,位於湖州府西面,崗復嶺,群山逶迤,異峰突起,在山上,可以北望太湖,千里湖光山色,盡收眼底。
楚劍功到了湖州,彌陀爺早在此處等他,見他到了,便去漕幫總舵約人。回來后大喜,說道:「克公正在湖州,我已約了明日與鈞座同登天目山。」
今日,楚劍功便帶了張興培和彌陀爺,信步登山,過了仙人橋,前面好大一處瀑布。
「想來,這就是龍門瀑布了,約定見面的地方。」
幾人信步走,見到前面有人在唱曲子,咿咿呀呀,手上彈著不知道是什麼樂器。邊上圍坐了一圈茶席。
「這是評彈吧?」彌陀爺說。
「評彈是蘇州的,湖州……別亂說,惹人笑話。」
三人站在一旁,慢慢的聽那女角彈唱,江南軟語,甚是好聽,就是什麼都聽不懂。
等到戒尺響,評彈終了,三人不由得鼓起掌來。
正在聽評彈的那群人彷彿才注意到這邊有人,一個人迎過來說:「敢問可是楚大人?」
楚劍功取了個帖子出來,「在下正是楚劍功,不敢稱大人。」
那人取了帖子,拿過去交給一個老者看,那老者讀罷帖子,也不站起來,只是沖這邊微笑,說道:「楚先生,來晚一步,這評彈只聽了個結尾。」
只見那老者五十上下年紀,身體健朗,聲音洪亮。
彌陀爺在一旁介紹說:「這位就是克公,漕幫太湖掌槳。」
「克公,晚生有禮了。」
「楚先生,過來坐。」
眾人把克公邊上的席位讓開,楚劍功坐到克公的邊上,張興培又挨到楚劍功邊上。
「恕老友眼拙,不知道這位怎麼稱呼?」
張興培站起來,一拱手:「晚輩蔡李佛張興培。」
「斧頭秀才張興培,也算江湖上一號人物,沒想到投了官身。」
「國家有事,興培幫我很多。」
「有事,有什麼事啊?」
「英夷犯境。」
「自古以來,外夷犯境屢出不窮。遠有匈奴蒙古,近有倭寇緬甸,就是京師里的皇清,也曾經是……」
邊上有人提醒:「克公,別。」
「不怕不怕,」克公揮了揮手,「蔡李佛是少林門下,少林當初也是反清的,楚先生的千餘軍隊,一直走的是水路,我可聽說,中間少不得天地會的人物串聯溝通。楚先生是官身,他都不怕,你們怕什麼?」說完,克公眯起眼,看著楚劍功。
「克公說的對。」楚劍功低眉順眼。
「所以說,外夷犯境,古已有之,幾百人的叫土蠻,數千人是倭寇,幾萬人是滿清,控弦十萬是匈奴,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這次的外夷,不太一樣,這英夷起自萬里之外的英倫三島……」從克倫威爾說起,楚劍功把英吉利的歷史大致介紹了一番,順便講了講美利堅和法蘭西,講得口乾舌燥。
克公聽了半晌,眯著眼喝茶。
楚劍功也不急,慢慢等著。
「這麼說,天下要變。」
「是,不管英夷能不能獲勝,這天下必有大變。」
「那楚先生找我們青幫做什麼,我們一向是跟著朝廷的,你該去找紅幫啊。」
「青幫?紅幫?」
「漕幫使水拜青龍,便又稱青幫,天地會,自稱洪門,拜紅英,故稱紅幫。」
「克公說哪裡話,我又不是要造反,再說,現在天地會也算是歸順朝廷了。我只是要行船。」
「行船?不知要行多久的船。」
「一日上船,便是江湖中人。」張興培插嘴說,「從此下不得。」
克公沒理他,繼續盯著楚劍功。
「天下自有大勢,由不得人,如果克公信我,我便說,至少行得百年船,如果克公不信我,信大清,也許行得千年船,也可能家破人亡。」
「這麼說話,不怕我們告官。」
楚劍功哈哈大笑,眾人也跟著笑。
邊上突然有一個年輕人說:「克公,您老平日也說,英雄當會時勢,眼下時勢到了,您老怎麼猶豫了,試探來試探去的,何必。」
克公看了這個青年一眼,嘆了口氣,「唉,我老了,不想動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我看看戲,聽聽曲,喝喝茶,足矣!」
那個年輕人又想說什麼,克公道:「你們要去,便去吧。」
那青年目光如火,向著周圍一掃,「願意和我同去的,今天下午,在會館取齊。」
說完,又向楚劍功和張興培一拱手:「楚先生,張大俠,我莫青岩有些問題,想向二位討教一番。」
克公說道:「小子,邊上去,不要礙著我的興緻。來呀,給幾位貴客在那邊設一套席位,重新上一壺好茶。」
楚劍功道:「說起茶葉,知道克公愛茶,特帶了些武當的雲霧,克公不要見笑。」
「武當?武當也出茶么?」
「真武觀的道長們燒的。」
「仙家的茶葉,那我怎麼受得起。」
「您是青幫太湖掌槳,當然受得起,興培,把茶葉交給克公。」
「小兄弟,你叫莫青岩?來,我們邊上談。」
坐到了一邊,莫青岩問:「談什麼,談工錢?」
「談志向,七尺男兒,建功立業,生在船篙間,太平時節也就罷了,只是現在,風雲際會,埋沒江湖,豈不可惜。」
「楚先生,您不用和我擺酸文,我就問你一句話,你說,天下將變,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性子,哪有這麼問人話的。不過,楚劍功喜歡的卻是這少年脾氣,邊說道:「我說是,你信么?」
「我信,我自認英雄種,不會在這太湖之上撐一輩子船,你楚先生給我一線機會,我就跟著你干。」
「你們願意出頭的,有多少人?」
「別的我不知道,湖州這一片,年輕一輩,我說了算,都想,一百來號人吧。」
「好。不過,現在先不入軍,先幫我走船如何。」
「既然跟了楚先生你,就聽你吩咐,只要你講信義,不是拿話蒙我們,我們就沒什麼挑的。」
「講信義以什麼為準。要不要立字據?」
「信義公道,自在人心,就算立了字據,我們生摳字眼哪比得上你們文人。字據就免了,無愧於心,夠了。」
「好。我們擊掌為誓。」
兩人擊了三掌。莫青岩道:「湖州男兒,立誓不悔!」
8月7日外交
楚劍功回到鎮江,又和部隊一起休整了幾天,收到消息,英軍北上了。
八月七日這一天,英國艦隊到達天津白河口。英軍旗艦邁爾威力號上,不列顛全權代表懿律正在生病,是的,生病。來自英國北海的英吉利人無法適應中國海的氣候,整個七千人的遠征軍中已經有一百多人病倒了。
「閣下,您感覺怎麼樣?」義律問他的上司。
「還可以思考問題。我們昨天把照會送到了嗎?」
「送到了,威力士里號的艦長昨天當面把照會交給了他們的一位中校。」
「照會,是對等的外交文書,他們收下了?看來,他們還是害怕我們的炮艦。是個好兆頭。」
「直隸的官員未必清楚外交上的東西,閣下,且慢高興。」
「那麼今天,他們會派誰來談判呢?」
「聽說這次要來的是個總督。」
「又是個總督,你在廣州的時候和兩個總督打過交道,沒有用。我們要遵照外相大人的訓令,炮擊他們的首都,讓他們恐懼。」
而在天津直隸總督府里,琦善急得團團轉,「新的聖諭到了么?」他問下人。
「沒有,門子已經得了招呼,在街口望著去了。」
琦善心中沒底,又把英吉利人的照會翻出來看,該文的開頭是這麼翻譯的:
「茲因官憲擾害中國之民人,及該官憲褻瀆大英國家之威嚴,是以大英國主,調派水陸軍師,前往中國海境,求討皇帝昭雪伸冤。」
這個照會,是英吉利人自行翻譯,以漢文的形式交給白河口游擊的,為什麼會翻譯得這麼哀婉,現在還是個迷。
在琦善看來,如此哀婉的照會,分明是受了不白之冤,來京告御狀。這英夷真是老實啊。「林少穆,看來,你行事太過激烈,激反外藩,一番責罰是免不了的。」
在這個照會中,英軍提了六項要求:「懲辦林則徐,賠償鴉片,平等外交,賠償商欠,賠償軍費。割讓島嶼」
在琦善給道光的上表中,他詳細向道光帝分析了這些要求,懲辦林則徐是「為外夷伸冤」,而後面幾項則是「施恩」。這道上表,既有他對英吉利照會的理解,又有對上意的揣摩:禁煙是好事,但禁煙引起邊患而且要為此花錢的話,就是壞事了。
現在,琦善就在等道光的回話。
一匹健馬在街角捲起塵土,一個頂盔貫甲的武官,飛馳而來。在街口望著的門子迎上去,「哪裡的?部堂門前,不得驅馳。」
「有聖旨!」那武官放慢了速度,高舉著一個黃筒喊道。
門子慌忙跪接,然後站起來,貓著腰一路小跑,前頭引路。
那武官到了總督府前,跳下馬來,直入中門,琦善早已聽見了喧嘩,迎了出來,大堂早已擺好香案,接旨。
「朕立意羈縻,想卿亦以為然也。英夷如海中鯨鱷,去來無定,在我者七省戒嚴,加以隔洋郡縣,俱當有備,終不能我武惟揚,犁庭掃穴。試問內地之軍民,國家之財富,有此消耗之理乎?彼志在通商,又稱訴冤,是我辦理得手之機。豈因只紙片言,猶勝十萬雄獅。想卿必以朕之見識為是也。」
聽到這一段,琦善知道自己猜對了,道光說了,英夷在海上飄來飄去,很難找到蹤跡。沿海七省為此戒備,花錢太多。既然人家只為了通商和申冤,那就不要太計較了。
接著,道光在聖旨中宣布了對英軍六點要求的答覆。除此之外,道光還有另一道聖旨,交由琦善向英夷宣讀。
「大皇帝統御寰宇,薄海內外,無不一視同仁,凡外藩之來中國貿易者,少有冤抑,立即查明懲辦,上年林則徐等查禁鴉片,未能仰體大公至正之意,以致受人欺矇,措置失當。茲所求昭雪之冤,大皇帝早有所聞,必當逐系查明,重治其罪。現已派欽差大臣前往廣東,秉公查辦,定能待申冤抑。該統帥懿律等,著即反槳南還,聽候辦理可也。」
在英吉利旗艦邁爾威力號上,全權代表懿律,商務代表義律,海軍司令伯麥,陸軍司令郭富,聽到「反槳南還,聽候辦理」這一句的翻譯,不由得面面相覷。
「閣下,」郭富不由得大叫起來,「這是清國皇帝向不列顛的軍人下命令嗎?」
「這是侮辱,**裸的侮辱。」
琦善並不知道這幾個英國人在吵什麼,他說道:「稍安勿躁,皇上對你們的要求還有答覆。」
接著,琦善宣布了道光的答覆:派琦善赴廣東查辦林則徐;商欠由兩國商人自行清理;鴉片屬違禁物,不賠;斷無割島之理。
賠償軍費和對等外交沒有答覆。
「他在侮辱我們。」
「沒別的辦法,炮擊京師,炮擊京師。」
「先生們,等一等,先把外交程序完成。」商務督辦義律來東方六年了,對清廷多少有些了解,在他的堅持下,伯麥和郭富沒有當場宣戰,客氣的送走了琦善。
「怎麼辦,先生們?」懿律拖著病體,主持軍官會議。
「今天晚上,我們就可以奪取大沽口,然後,沿著白河推進,三天後,我們就在皇宮裡喝咖啡了。」這是陸軍司令郭富的意見
「該死的天氣,我們有很多士兵生病了,我們沒法忍受著乾燥炎熱的氣候。」懿律病怏怏的說。
「我們回定海吧,在海上,英吉利人能戰勝一切疾病。」
「但海上不能讓京城裡的皇族們感到疼。」
「先生們,你們不了解這個古老的國家,」義律說,「這個國家的首都,有幾百萬人口,他們都依賴南方的糧食。」
「切斷他們的糧食供應?這同樣要深入內陸。」
「看這裡,」義律站到了艙壁上掛的中國地圖前,「看見了嗎,清國的糧食運輸,依賴著這條運河,京杭大運河。這裡,是長江,是中國航運的主幹道。這條江比直布羅陀海峽還要寬,我們的艦隊,完全可以自由進入,長江和運河的交匯點,也是清國內河航運的樞紐,就是這裡,離海岸線只有一百多英里,--鎮江。」
伯麥和郭富湊到地圖前,仔仔細細看了看地圖,每一個有軍事常識的人,都可以從這幅不太準確的地圖上看出來,鎮江的重要性。
懿律搖搖晃晃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們先回定海,等待廣東談判的消息。然後,去鎮江。」
8月11日虎門要塞
「范中流,度,比斯特,度母!」傑肯斯凱破口大罵。為了范中流聽得懂,特地使用了自己不太熟悉的德語,「范中流,你這個笨蛋。」
自回到廣州以來,傑肯斯凱一直帶著軍隊做反登陸訓練,同時對虎門炮台前段時間的改造加以切實的了解。而前段時間的炮台改造正是民主運動家范中流主持的。
范中流是測繪出身的工程師,不是軍官,工程師的習慣,是按照上級的要求把工程做好。范中流對虎門炮台的改造,按作戰思路來說,仍舊遵從的是清軍的思路,只是在工程上加強了防火、防彈的設計。
而傑肯斯凱是步兵出身,他總習慣從步兵的角度來看問題,尤其喜歡從進攻方英軍的角度來看。加上帶兵實地操練,他就知道,范中流和李穎修都不知道真正的步兵突擊式是怎樣的。
「傑肯斯凱閣下,我正告你,你在辱罵一個高貴的,民主的家族。」
「不要罵人嘛。」李穎修也勸說道。
「我罵你,是因為,講句中國話,是熟人不是熟人。」
「什麼?」李穎修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糾正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什麼都行。反正,我很驚奇,你們三個月的炮台改造居然是這個樣子。」
「到底怎麼了,說吧,傑肯,抓緊時間,改建還來得及。」
「首先,是炮的分佈,大角和沙角炮台孤立在零丁洋外,這兩座炮台早已經決定用來做信炮台,就應該將上面的四十門大炮撤下來,搬到主要的橫檔炮台群上。」
「有道理,還有嗎?」
「橫檔水道炮台群也有問題,這要畫圖才能明白,你們看。」
傑肯斯凱指著橫檔水道炮台群的設防圖,開始講解虎門炮台的漏洞。
橫檔炮台群,共有六座炮台,從東到西一次是鎮遠炮台、靖遠炮台、威遠炮台、同安炮台、永安炮台和鞏固炮台,
前四座炮台在橫檔水道以東,鞏固炮台在橫檔水道的西岸。
同安炮台設置在上橫檔島東側上,東聯鎮、靖、威三座大炮台,控制著橫檔東水道,永安炮台在上橫檔島西側,和鞏固炮台構成對橫檔西水道的夾擊火力。上橫檔島雖然只有大炮六十門,卻是整個炮台群的樞紐。
在上橫檔島側翼,有下橫檔島。這個島很小,對控制水道沒什麼意義,所以,清軍在這個島上沒有設防。
「如果是我進攻,我第一步就是奪取下橫檔島。」傑肯斯凱在地圖上狠狠捶了一下,「下橫檔島離上橫檔島太近,上橫檔島的炮位置太高,打不到它。」
「我在下橫檔島上,架起陸軍的野戰炮,直接轟擊上橫檔島的同安、永安兩炮台,即使不能摧毀,也可以壓制上橫檔島的火力。」
「鎮遠、靖遠、威遠三炮台,呈半縱列的方式,沿著東水道的東岸排列,相對於進攻方來說,威遠炮台的南面,是孤立的,如果英軍從南面進攻,那鎮遠、靖遠兩炮台就會被威遠炮台擋住,由於火炮射界的限制,威遠炮台的四十門大炮中,只有十五門可以向南射擊。而對岸的上橫檔島同安炮台被下橫檔島的野戰炮兵壓制。英軍十六艘戰艦,載炮超過500門,比整個虎門炮台群群還多,可以一致行動,這還沒算火炮性能的差距。」
「那怎麼改建呢?」聽傑肯斯凱說了這麼多,李穎修也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首先,在威遠炮台的東南面,加設一個新的炮台,從大角和沙角撤下來的大炮,全部加到威遠炮台南側的新炮台群,這樣,加上威遠炮台上可以轉向的十五門炮,珠江東岸炮台群就有五十五門大炮可以向南射擊了。」
「然後,在武山,也就是威、靖、鎮三個炮台所倚靠的山上,加設一個雙層圈炮台,這個炮台東面向著橫檔水道的方向留出一百炮位,向著南面也留出一百炮位,同時,在武山的後背還是留出一百炮位。炮位下加上墊石,以降低射擊的夾角。」
「一百門炮,我們哪還有那麼多炮。」
「把廣州內河的烏涌炮台以及其他的炮台都拆了拆了,如果英軍能夠突破虎門,就可以突破內河炮台。內河炮台不算小炮,大炮就有兩百餘門哪。」
「把上橫檔島的山頂,同樣修建圈炮台,東、西、南、北各留出一百炮位。」
「噓。」范中流口中發出不屑一顧的聲音。
「怎麼了?」傑肯斯凱問。
「工程白痴,山頂上哪有那麼大的空間,嗯,你的一百門炮是活的,還可以向著四個方向移動,那炮台內部至少要留出兩炮并行的道路吧,炮重六千磅以上,你好要安排騾子,馬來拖炮的,有那麼大位置嗎?還有,山上,你準備怎麼把炮運上去?武山還可以想辦法,上橫檔島統共就那麼大……」
「我是軍事家,政治家,革命家,國務活動家,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家,偏偏不是工程專家。我只考慮仗怎麼打。至於炮台怎麼修,炮台怎麼放上去,最多能放多少門,那是你的問題。工程師先生。」
「范中流,等傑肯說完。」
「我說到哪了?被這個篩子打斷了,啊,上橫檔島。好了,接著說,上橫檔島的西側,永安炮台,和西岸的鞏固炮台一起,控制著西水道,這兩個炮台,一共才六十門炮,不如英國一艘軍艦的載炮量,太薄弱了。不過,這兩個炮檯面向水道是呈』a』形排列的。」
「a形。」
「也就是漢字的『八』字形,所以,不會單獨面對敵軍,敵軍的艦隊只要進入西水道,就要同時面對兩座炮台。所以呢,我建議,建完完武山山頂和上橫檔島山頂的圈炮台之後,多出來的火炮,全部加到鞏固炮台上,反正這個炮台在陸地上,改造工程量不大。」
「下橫檔島怎麼處置,要不要安排一些小炮,防止英軍登陸。」李穎修問。
「沒用,下橫檔島無論怎麼設防,全憑島上的力量是攔不住敵軍登陸的。我有另外的處理方法,英國人要登陸下橫檔島,就由他去。」
「范中流,改造武山山頂,上橫檔島山頂,以及擴建鞏固炮台,你多久能拿出工程規劃?」
「我是個天才,我看著這布防圖,就能大致估摸出工程量,並想好了最佳方案。武山山頂,沿著河流的方向,建一座弧形炮台,炮位呈弧形排列,大約可以排下170個炮位,這樣,可以保證八十門大炮向南,一百門大炮向西射擊。武山山頂上的圈炮台叫范炮台怎麼樣,畢竟是我設計的。」
「不行,水師的關軍門不會同意的。武山頂上的炮台就叫定遠炮台,和下面三座炮台一致,威遠炮台南面的新炮台就叫致遠炮台。上橫擔島山頂的炮台就叫橫安炮台,和永安、同安炮台一致。」
「好吧,來說你的橫安炮台,這個炮台做成圓形,三百六十度,一圈一共兩百個炮位,所有方向上都能保證八十門大炮射擊。」
「那就在定遠炮台添加一百二十門大炮,橫安炮台添加八十門大炮,再多出來的炮,加到鞏固炮台上。你們兩個,都用英文寫好自己的計劃,我翻譯了去給林大人和關軍門看。」
8月20日招撫
前天,英國艦隊終於從北方返回了定海,一面將接近兩百名病號放到定海島上休整,一方面艦隊開往浙江沿海,炫耀武力。
伊裡布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載炮七十門」的英軍「巨艦」,足足有三艘之多。另有載炮四十多門的兩艘,載炮二十多門的十一搜。英軍僅正規的海軍軍艦,載炮超過五百門。
「這……這可如何是好?」伊裡布面若死灰,「我等為齏粉矣。」以前聽得楚劍功介紹,伊裡布不以為然,清朝目前最大的炮台,虎門靖遠炮台,載炮不過六十門,伊裡布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載炮七十四門的兵船到底有多大。今日一見,方才如夢初醒。
「大人,斷不可沮了士氣。」從福建趕來參戰的陸路提督餘步雲在一旁說道。
伊裡布警醒過來,大聲吼道:「虛張聲勢爾,且看本制台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說完轉身就走,越走越快,最後幾乎小跑起來。一路進了署衙。
「閑雜人等退下。」浙江巡撫烏爾恭額斥退了下人。
「制台不要心急,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
「從長?如何從長?皇上新來的旨意你們可都是看見了的。」
道光的聖旨發出時間,還在英軍北上白河口之前,伊裡布赴浙途中,那時,京師的朝廷還沒有人見識英軍的規模。道光要求「速速克服定海,以懲蠻夷。」
「皇上六月(陰曆)發出的旨意,前幾日才到,英夷已經去了京師,又折返定海,可見在海上風馳如電。我浙江水師斷斷不是對手。」浙江巡撫烏爾恭額說道,「不如大人上奏朝廷,調閩粵精兵來浙,可乎。」
伊裡布看了他一眼,心中讚歎,「妙。」奏摺和御批一次往返,便要拖上兩個月,加上從福建廣東調兵,無論如何可以拖到十月(陰曆)。而且本應由浙江一省承擔的責任,變成了數省分擔。
「大人,下官還有個想法。」餘步雲在一旁說到。
「什麼,但請說來。」
「我聽說廣東朱雀軍到了鎮江,其統領楚劍功熟知西洋戰法,不知為何沒有與大人同來。」
「我也做此想,但那楚劍功卻說,他只善陸戰,不擅長水戰。我便沒有強求。」
「這分明是推諉,軍令如山,哪裡由得他。一個小小的七品主事。」
「只是將朱雀軍調來,仍舊打不過英吉利人的水師。」
「這也甚是苦惱。」
大家正在沒主意間,烏爾恭額說到:「既不能剿,不如撫之。」
「撫?如何撫?」
「撫夷之策,無外給以物品,封官許願。」
「我聽說,英吉利人生性粗野,體內燥熱,故而要將本朝的茶葉懸在胸口,不時嗅上一嗅,以解體內熱毒。也正是如此,林少穆在廣東禁止貿易,就斷了英吉利人解毒的方子,他們才北上找朝廷訴冤。」
「想來這幾千英夷,在海上漂泊日久,早已斷了茶葉吧。我等送些茶葉去定海,當做勞軍。以來可以觀測定海的虛實,二來可以試試安撫之道。」
「如若招撫得體,英夷退出定海也未可知。」
伊裡布思慮良久,叫了一個家人進來,他向其他人解釋說:「我有家人張喜,機靈知事,忠心耿耿,叫他先去走一遭。」
這張喜本是一小吏,放著官不做,硬要給伊裡布做長隨,隨侍多年,深得信任。伊裡布叫他進來,隨口授了他六品頂戴,讓他前往舟山定海「探夷」。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伊裡布掛著中堂的銜,隨便就許了個六品官出去。清代官制敗壞,自乾隆年間就已經開始,此後愈演愈烈。
這一天,是陽曆八月二十日,張喜帶著茶葉去了趟定海,帶回來消息,英夷「不欲久居定海」。據他了解,英夷認為定海城小骯髒,不是久居之所。在英夷北上期間,留守定海的一千餘名英軍有數百人病死,一千餘病號。而且島上食物匱乏,「英人實無拒守之志」。
張喜的這個消息讓伊裡布大喜,他越發認定可以兵不血刃收回定海。知道島上缺乏食物,伊裡布便遣人送了些食物給英軍,「惟求兩軍隔海拒守,相安無事。待廣東事了,再做商議。」所謂廣東事了,就是指琦善赴廣東查辦林則徐並和英方會談。
英軍全權代表懿律的病越發重了,現在是海軍司令伯麥代行其職。伯麥在張喜第二次上島時讓帶回的英軍的照會,提出了三點要求:賠償鴉片、割讓廣東的島嶼、開放通商口岸。可以說,這些就是天津談判中英軍沒有得到答覆的條款。
伊裡布早已經沒有當初的雄心了,也沒有了剛到江蘇時的精幹。他把近日的諸多變故,寫了一篇奏摺,向朝廷稟報,可謂矛盾上交。
就在伊裡布等待朝廷回話的時候,英軍再次送來了一份照會,要求伊裡布承認舟山暫時歸英女王所有,允許英軍上大陸採辦食物,停止煽動舟山居民反抗英軍。伊裡布不明就裡,回函稱:「已令沿海居民不得捉拿貴國之人。」
如此函件往複,英軍猶豫不定,伊裡布推諉拖堂,折騰了好幾天,楚劍功也得了伊裡布的訓令,推卻不過,帶了朱雀軍,走吳江入浙江後轉大峽江,到了寧波。伊裡布向他問策,楚劍功別有懷抱,應付敷衍。
九月一日,伯麥方面發布了《停戰通告》,宣布:任何一方都不得逾越劃歸對方的地界;不得阻止民眾往來,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擾中國人。
這在英軍看來,是和平的表示,但實際上是侵犯主權,因為沒有任何官方條約,表明雙方「劃定了地界」。無非英國人自說自話而已。
但這個公告,卻讓浙江官場大鬆了一口氣,收復舟山,也許可以拖到琦善廣東查辦林則徐之後再解決了。伊裡布發布了《曉諭定海士民告示》,告誡沿海的居民不得攻擊英軍。
本來,浙江停戰已成定局,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英吉利人送來了一份新的照會,要求放還被俘的海軍少校吉斯利和少校安突德等英吉利人。
9月5日英俘
早在八月的時候,英軍就派遣孟加拉土兵上岸,購買食物,其中有八人或被民眾抓獲送官,或被清軍哨卡俘獲。
而就在伊裡布和懿律來回扯皮期間,馬德拉斯步兵團少校安突德在上岸測量,被清軍俘獲。過後不久,封鎖沿海的風箏號運輸船遇風在海岸擱淺,船長吉斯利少校以下二十九人被俘,包括一名婦女。
伯麥的照會送來,要求放還吉斯利和安突德等白人官兵,婦女,沒有提到孟加拉土兵。
所有的俘虜按清朝的習慣,帶了腳鐐,關在牢房裡。伊裡布就召集眾官員商議,楚劍功也在列。
「大捷啊,大人,想林則徐在廣東,鄧梃楨在福建,精心備戰,卻沒有抓到一個俘虜,咱們這一下,就抓了三十個。大人當向朝廷告捷。」浙江巡撫烏爾恭額興奮的說,眉毛一跳一跳。他因為定海失陷,目前還是待罪之身,如果能以此大捷過關,自是再好不過。
「大人,如今我有俘虜在手,當以此為條件,迫使英夷交換定海,不用等到廣東事了。由此,也好向皇上復命。」
「大人,萬萬不可,英夷堅船利炮,好不容易才用停戰將他穩住,如果再翻臉,就不好辦了。」
「大人不妨將俘虜押送京師,一切仰賴朝廷決斷。」
「山高水遠,只派人沒送到京師,英夷已經打過來了。」
眾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楚劍功按著自己七品主事的官銜,坐到邊上一個小角落裡,低頭喝茶,心中暗笑。
按照西方的慣例,兩國交戰,戰俘各自關押,等戰爭結束了,雙方交換戰俘便是。如果有特別重要的人物,也有付贖金的。
只是仍在交戰期間,便公然前來要人,而且沒有任何對等交換條件。擺明了,英軍一來欺負清廷不知國際慣例,二來也是自恃武力。
這時,伊裡布叫他了:「楚主事,你熟知西洋局面,這該如何辦理啊?」
楚劍功心想:「怕打仗呢,就把人送回去吧,反正丟面子的是清廷,又不是我。」突然,他心中一動,便道:「大人,英夷既然來要人,就說明這兩個軍官在英軍中非常重要,奇貨可居。我們不妨先向朝廷稟報,然後如此這般……」
九月五日,一名孟加拉土兵被放歸定海,向海軍司令伯麥,陸軍司令郭富和商務督辦義律報告:「清國人說,他們不會釋放吉斯利少校和安突德少校,他們將會被押送到京師,作為勝利的殉葬品埋葬在清國的陵墓里。」
「什麼?無恥。」郭富一下子就跳起來了,「他們要對不列顛軍官施加野蠻的刑罰嗎?」
義律端坐不動:「就這些?他們沒提出什麼交換條件嗎?」
「有的。他們說,如果我軍立即讓出定海,全軍退往廣東,他們就放還全部人質。」
「其實,除了顏面之外,也不是不能考慮,反正我們還要南下,面見琦善,懲辦林則徐,把定海還給他們,也沒什麼大問題。」義律說。
「是的,顏面問題,不列顛絕不會受恐嚇。絕不接受。」伯麥說。
義律繼續問那個土兵:「他們還說了什麼?」
「他們說,如果你們今晚不回復,就認為你們同意了,他們會放還那名婦女。作為誠意的表示。」
那名孟加拉土兵說完了,就退了下去。
「怎麼樣?先生們。」伯麥問。
「不行,不列顛絕不接受要挾。」
「那要趕快發出拒絕照會,等他們把那個女人送來了,我們就來不及了。」郭富說。
「為什麼來不及?」
「拒絕將落難的婦女接回?難道你們會做出這樣不紳士的舉動嗎?」
「我們接受送回的婦女,但不接受恫嚇,再次要求他們無條件釋放戰俘。」義律輕輕一笑。
「這樣做?不符合我們的作風。歐洲國家會怎麼看我們?」郭富還沒有明白。
「歐洲國家會看到我們的炮艦有多麼強大。國際規則是由不列顛海軍制定的。」伯麥已經說明白了,「不列顛海軍有職責,七海之內,不列顛人不受侵犯。」
「陸軍贏了滑鐵盧。」郭富突然說了句無關的話,才繼續說:「你們是說,挑明了,不承認清國有在境內抓捕外國人的權力。」
「不接受,我們就打上去。其實,這次戰爭,不就是這樣嗎?鴉片販子算什麼東西,讓皇家海軍為它開戰?這次戰爭,是要讓清國接受不列顛的規則。」
「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一再重複了。我知道,你因為和鴉片販子顛地扯到一起,非常的鬱悶,不過不要緊,勝利總是讓人開心的。」
「還有個問題,先生們,琦善已經前往廣東查辦林則徐了,在廣東的結果到來之前,我們在浙江動手,是不是太快了些?我們在這裡和伊裡布暫時停戰,不就是在等待廣東的結果嗎?」郭富問。
「懲辦林則徐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一要賠款,二要割地,三要通商。這些,天津的會談沒有一項有答覆。無論琦善在廣東取得什麼結果,我們都必須進攻。」義律說
「那我們停在這裡幹嘛?」
「等借口,不列顛是文明人,不會無緣無故的開戰。在天津,我們本來就要進攻京師,但古怪的氣候阻擋了我們,我們才接受了滿洲皇帝的狗屁聖旨。在廣東,無論琦善答應我們什麼,我們都不會滿意,肯定會開戰。現在,由於清國拒絕交還戰俘,而且歧視和虐待他們,我們不能再等待下去了。」
「虐待?我們有具體的消息了?」
「剛才那個印度人不是說了嘛,帶腳鐐,腳鐐啊,先生們。」
「好吧,向清國人發最後通牒,八小時之內不交還戰俘,將承擔極為恐怖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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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最後通牒,什麼叫極其恐怖的後果?」伊裡布問。
沒有人做聲,誰也不懂。
「楚主事,你看是什麼意思?」
「無他,不放人,就開戰。」
「那如何是好?我們把人放了吧。」
「大人萬萬不可,這些俘虜已經向朝廷報捷了。」烏爾恭額阻止道,放了英俘,大捷就成了笑話,他的戴罪立功也就完蛋了,還多了一條罪名,欺君。
「哎呀,烏爾恭額,你害死我了。」
「大人,而今之計,只好一戰。大人若聽我安排,未必沒有勝機。」
「你來安排?」烏爾恭額眉毛一挑,「本撫這裡,老於軍旅的宿將有近十員,聽你的安排?」
9月8日鎮海
英軍在進攻鎮海之前,先期進行了偵查。鎮海北面是大海,東面和南面為大峽江(甬江)環繞,大峽江的海口,東岸是金雞山,西岸是招寶山。清軍並沒有有效的利用這一地形,伊裡布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克複定海」上,沒有在海邊的招寶山、金雞山上修建陣地,倉促之間,只是用沙袋壘砌了幾個小型的火炮陣地。
招寶山上設有威遠炮城,還是明代抗倭時期所建。火炮也老舊乏修,不堪使用。
英軍也不能全體出戰,現在病倒的有八百多人,病死五百多人,四個步兵團,滿編應該是4800餘人,現在能動的只有2000人出頭。
九月八日一早,英軍出動了四艘戰艦,分別壓制招寶山和金雞山的山頭。
按照清軍的設想,英軍長於火炮,而短於陸戰。英軍攻克定海的時候,定海總兵張朝發中炮身亡,島上守軍一鬨而散,而傳說中廈門之戰,因為閩督鄧梃楨守得好,英軍沒敢上岸接戰。
按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安排,金雞山上是狼山鎮總兵謝朝恩,大約帶了800人,守在沙袋炮台後面,現在被英軍的火炮壓得抬不起頭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謝朝恩也不如何驚慌,他躲在沙袋後面,大聲說:「小的們,挺住,挺住,給我挺住。」
在此督戰的某御史寫到:「鎮台大聲酣戰,炮聲隆隆,竟不掩其威勢。」
然而,在此同時,危險從他們的側后襲來。
陸軍司令郭富統一指揮登陸作戰,英軍愛爾蘭陸軍第18團團團長基恩上校帶著兩個連,一個炮兵連,在笠山登陸,向著金雞山前進。
幾乎是同時,英格蘭第26團的團長斯科爾斯上校帶著四個英軍步兵連,兩個個孟加拉步兵連共一千一百人在小峽江岸邊登陸,徒步越過灘涂地帶,繞道蟹沙嶺,從金雞山背後逼近。
第18團先到金雞山下,由於英艦火力太猛,謝朝恩居然沒有發現身後的英軍。
突然,一枚榴彈打進了沙壘裡面,嘭的綻開,火光伴著碎鐵皮,鐵屑等物四散飛撲出來。
附近的幾名清兵立撲。
謝朝恩愣了一會,在發現不對,炮是從身後的山下打來的。回頭才發現,山下英軍正在列隊。
「洋鬼子摸上岸了。」清兵們一陣慌亂。
「小的們,岸上咱們不怵他,小的們,給我衝下去啊。」
大刀、長矛、火繩槍、弓箭,清兵們操著各種雜亂的武器,向著山下衝去。
山下的英軍不慌不忙,兩個連排成一百人寬,三行的橫隊。
基恩高舉著佩劍,立定不動。
英軍炮兵連又發射了一輪,四門野戰炮打出的榴彈在半山腰畫出一條火線,將清軍近千人的人流切成兩段。
「哎呀,洋鬼子好厲害的大炮。」有些人大叫,一些清兵潰逃了,但大多數還是跟著他們的總兵大人,往山下沖。
「嘭!」榴彈炮打出的霰彈畫出一片火牆,最前面的一排清軍像割草一樣倒了下去。
「小的們,衝上去砍,洋鬼子腿不能打彎。」
第一排英軍放出了排槍,第二排跟著,然後是第三排,循環往複。
謝朝恩在隊伍的前列跑著,子彈在身邊嗖嗖作響,突然,他的一個家丁倒了下去,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一個家丁被打翻了。
「轟隆隆……」又是一排霰彈,像一排刀光,把一堆人颳倒在地。
「近了,近了。」謝朝恩心裡默默而喊著,「洋鬼子,看你爺爺的刀法。」
乒乒乓乓,清軍有些人在放火繩槍,好像沒打中什麼。
幾十步的路程了,一些清兵開始放箭,英軍像個傻子,直挺挺的站在那裡,也不躲。有幾個中箭了,硬撐著。
英軍的排槍從來沒有停過,清兵被一排一排的打倒。
終於快到跟前了,洋鬼子們,你們完了。
那個鬼夷頭目喊了句什麼,洋鬼子們從腰間摸出一把尺來長的短劍。
「嘿,洋鬼子還會使劍。」
一排明晃晃的短劍裝到了步槍上。白森森的一片,很是瘮人。軍官開始發出口令,英夷的樂隊開始奏樂。踏著進行曲的鼓點,英夷們挺著刺刀,整齊的向前踏步而來。
咔!咔!咔!咔!整齊的腳步聲震撼人心,如同一堵牆迎面壓來。清兵的氣勢為之一沮。寒光閃閃的刺刀,耀晃人眼。
「雖然洋鬼子腿不會打彎,這麼直著腿倒也威風凜凜。」謝朝恩隱約閃過一個念頭,來不及細想,就衝到了英軍跟前。
兩支隊伍迎頭相撞,英軍大致保持著自己的隊形,用刺刀往前直捅。第一輪交手,前排的清軍居然都被捅翻了。
謝朝恩正想著到自己了,怎麼著也要砍翻幾個,振振士氣,就聽見身後一陣大嘩,「洋鬼子厲害啊,跑啊!」他的兵,潰了。
「回來!回來!臨陣脫逃,罪無可恕。」夏朝恩帶著親兵想彈壓,但大隊潰了,攔也攔不住。
謝朝恩帶著剩下的人往前沖,他武藝好,砍翻了兩個英軍,再回頭看,就剩幾個家丁了。他拉住一個,說:「謝富,去和大人說,守不住,聽朱雀軍的。」
「給哪個大人說?」這家丁有點傻。
「都說,快走。」
謝富掉頭就跑,看見滿地的兵器,帽子。他跑出一段,稍稍扭頭一看,他的主家,謝朝恩總兵,已經殉國了,他熟識的那幾個家丁,也都躺在了地上。
謝富沒命的跑,看著前面逃跑的清兵,不知道怎麼回事,慢慢的擠作一團。
謝富跑到前頭一看,大家都被擠到甬江邊上,沒地跑了。
這個時候,斯科爾斯上校帶著大部隊也到了,英軍的兩個團合股,向著甬江邊擠壓過來。
「投降了吧。」有人喊。
「娘西皮,誰要投降?」
「沒法跑了。」
慢慢的,英軍逼過來了。
謝富不管不顧,分開眾人,就向甬江里跳了下去。
英艦還在開炮,現在是集中火力,向著招寶山上的威遠城轟擊,有幾百英軍,已經在招寶山的正面登陸,手腳靈活的向山上爬去。
金雞山上,英軍已經架起榴彈炮,向著對岸的招寶山轟擊。
謝富飛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游上了岸,招寶山上傳來蘇格蘭人的風笛聲,英軍正在掛起一面旗幟。
謝富也不管,濕漉漉的就向著鎮海縣城跑。到了縣城,發現守軍全不見了,老百姓們往城外逃難,大人喊,小孩哭,亂鬨哄的。
有老百姓拉住他,問:「兵爺,你去哪啊,哪能躲啊?」
謝富回問:「大人們呢?在縣衙嗎?」
「跑啦,都跑了。」
「朱雀軍呢?」
「什麼雀,不知道。」
他拉住一個老百姓:「老爺子,大人們呢?」
「都去寧波了,丟下我們不管了。」那個老爺子捶胸頓足,「老天爺啊,我們去哪啊?」
謝富嘆了口氣,又向寧波趕去。
9月9日羈縻
鎮海得來太過容易,這也是英軍第一次正式的和成建制的清兵交手,郭富還比較謹慎,進攻金雞山這個小陣地,派出了兩個團的建制,還分兵和迂迴。沒想到白刃戰剛開始,清兵就崩潰了。
戰鬥結束,英軍三人在肉搏戰中死亡,另有十六人受了箭傷、槍傷、刀傷。損失微乎其微。俘虜清兵400餘人。
怎麼辦?還有什麼好說。按計劃繼續進攻寧波吧。以清軍今天早上接戰的水平,實在沒什麼花樣可玩。
以蘇格蘭49團團部為基礎,伯麥和郭富在鎮海建立了佔領軍司令部。英軍一共四個步兵團(英軍每團下轄兩個640人的步兵營,加上炮兵連,滿編接近1500人),但由於疾病的原因,現在登陸佔領鎮海的只有3000人出頭。
9月9日,基恩上校帶著愛爾蘭第18團a營(十個連600人),團炮兵連,六個孟加拉步兵連,共計近千人組成前隊,以第18混編團為代號,乘坐一些運輸船,以復仇神號武裝輪船為先導,沿著甬江,向著寧波推進。
而斯科爾斯上校帶著第26團的a營,49團的三個步兵連,三個孟加拉步兵連,一個馬德拉斯炮兵連作為後隊,以第26混編團為代號,在皇后號武裝輪船的引導下,後續跟進。
江南水鄉,一馬平川,無險可守,第18混編團到達寧波的時候,寧波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
18團讓隨團的軍樂隊,在寧波城牆上奏起《天佑女王》,歡迎後續到達的英軍和他們的司令官們。
義律、伯麥、郭富等人進入寧波府衙,府衙中空無一人,只在大堂的公案上,留了一封信。
信是伊裡布寫的,已經有了英文的翻譯副本。
伊裡布在信中說,無意和貴軍(英軍)交戰,萬事可商量,英俘也未受虐待,戰事一停即行放還。還望貴軍退出鎮海,暫住定海休整。談判隨時可開。
「這是什麼意思?」伯麥大惑不解,「戰書不是戰書,降書不像降書。他們到底要怎麼樣?退回定海,那我們進攻幹嘛?」
義律聳了聳肩,「我尊敬的海軍少將閣下,這是清國人特有的一種藝術,叫做--羈縻。halttieup。」
「什麼,捆綁?系領帶?」伯麥越發糊塗了。
「是的,系領帶。你想,你繫上了領帶,就要動作文雅,就不能打架了。」
「他們就是用一種文字的領帶,來束縛我們?」伯麥說。
「是的,閣下。他們寫了信,我們就要回信,然後……扯皮。結局就是,幾個月過去了,什麼進展也沒有。但我們的補給慢慢消耗光了,又有很多士兵生病,就非退走不可。」
「那我們該怎麼辦?」
「還用說嗎,繼續進攻。把那個總督抓住,奪下他的大印,然後簽個條約。」這是陸軍司令郭富的意見。
「我看,先把定海的病號都轉到寧波來,定海的衛生太差,我們已經病死了500人,比所有戰死的士兵還多。500人的損失,在北美已經佔領了費城,在印度已經統治了西孟加拉。」
「那好,在寧波府衙設立司令部,郭富將軍,你安排轉運病號和士兵休整,給懿律全權代表閣下安排個好一點的房間。義律閣下,您給伊裡布回封信吧。我們要在外交上作出文明人的榜樣。」
「寫什麼,讓他們快投降?還有,送到哪裡?」
「浙江的省會是哪裡?杭州嗎,那就送去杭州。隨便寫點東西吧。他們想要回寧波,那就支付五百萬兩白銀,作為贖城費。」
「伯麥閣下,我認為您越來越像個商人了。」
「是的,是的,和這樣的對手作戰,簡直是一場鬧劇。我們回國后,去倫敦劇院打工吧。演《威尼斯商人》」
「好的閣下,您是安東尼奧,我是巴薩尼奧。誰演奸商夏洛克?」
「把伊裡布抓來做夏洛克好了。都是些自作聰明的異教徒。」
義律找了個杭州的行腳商,讓他把這封信送到杭州衙門裡去。
「哪個衙門?」
「隨便,閩浙總督府最好,不行就給巡撫,再不行就給杭州八旗將軍。」
那個行腳商走了,郭富說:「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們又不清楚他的底細,信丟了怎麼辦。」
「你可真老實,我的陸軍司令閣下。」義律哈哈大笑起來,「我們一直在指責清國人不通外交禮儀,所以我們在外交禮儀上要做到位,以便更加理直氣壯的教訓他們。信送不到有什麼關係呢,又不是我們的責任。」
「我們下面怎麼辦?」
「繼續進攻,搜尋浙江清軍主力,消滅他們。」
9月10日,基恩上校帶著第18混編團,沿著甬江及其支流奉化江,在復仇神號武裝輪船的先導下,向著寧波西南面行進,於當日晚間佔領了奉化。
同一天,斯科爾斯上校帶著第26混編團,沿著餘姚江,在女王號輪船的帶領下,向著寧波的西北方向推進,當日晚間佔領餘姚。
現在,英軍戰力2600餘人,分散在餘姚、奉化和寧波,利用復仇神號,女王號、珍珠號,西索斯蒂斯號四艘武裝輪船牢牢控制著甬江及其支流。
伯麥、郭富、義律在收到了兩個上校的報告之後,開始商議。
「怎麼辦,先生們,那些清國的大人物們都不見了。只抓到了幾名零散的衙役。」
「審問了嗎?」
「審問了,沒什麼價值。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大人物們早就跑了。」
「我們不能長久的耗在浙江,我們的給養會消耗光的。」
「不如我們宣布對浙江的主權吧。將浙江變成殖民地。」
「看來沒什麼難度,但我們的任務呢?巴麥尊閣下給我們的訓令是怎麼說的?」
「要求清廷屈服,賠款,割讓島嶼,通商,對等外交。」
「奪取浙江,我們至少完成了前三項,如果吧寧波當做賠款的話。」
「不行,閣下。」義律反覆考慮之後,還是否決了,「不列顛現在很忙。精力放在了中亞和南美,要同時面對俄國人和美國人,很麻煩。何況1836年,英倫本土發生了一次經濟危機。現在還沒有緩過氣來。我們急需清國人的現銀賠款。不然這次戰爭的債券問題大了。」
「好吧,我們軍人還是回到軍事問題上來。明天,18團和26團,以連為單位,在奉化和餘姚周邊,搜索清軍主力。以我對清軍不多的認識,他們走不遠。」
註:英軍在拿破崙戰爭中,每營滿編640人,十個步兵連,每連才60人,每連下轄兩個排。這個編製比較雷,但確實是歷史事實。
9月11日(一)慈溪
餘姚,九月十一日的早晨,英軍第二十六混編團的斯科爾斯中校將自己下轄的蘇格蘭49團的a、b、c三個連(為敘述方便,下稱蘇格蘭半營)向餘姚西北方向搜索前進,而三個孟加拉連(下稱孟加拉半營)向著西南方向搜索。
上校本人,掌握著26團a營,馬德拉斯炮兵連,守在餘姚,一旦發現清軍主力,就全團進攻。
同樣的,奉化的十八團也把連隊分散派出去,搜尋清軍主力。
蘇格蘭半營的連長約克少校向著東北方向平坦的道路走,也沒有可靠的地圖,只有找的一個華人做翻譯。
每走一段,看見一個老百姓,就問:「你們有沒有看見大隊的清兵,就是朝廷的軍隊。」
「沒有。」、「不知道。」
張皇失措,很簡約的回答,什麼信息也沒有。這還算好的,在所謂官話沒有強制推行的時代,吳越閩當地的方言,連當地人都弄不清楚,那個翻譯往往和對方几里哇啦半天,誰也沒弄懂對方的意思,相看無語凝咽。
「你不要和他們勾結,欺騙我們。」約克少校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對那個翻譯說。
「沒有,先生。我怎麼敢呢?」
怎麼辦,在浙東大地上,人生地不熟,語言又不通。
「先生,先生,我有個主意。」
「什麼?」
「我們去慈溪縣城,清兵都要吃飯,他們肯定會去縣城,那縣城的人就可能知道他們的行蹤。」
「好啊,聰明的寶貝,我們去慈溪,慈溪在哪個方向?」
「問問吧。哎,老鄉,慈溪縣城還有多遠?」看到遠處有個鄉農轉身要繞道躲開,翻譯喊住他。
那個老鄉聽不懂,茫然的搖搖頭。
「慈溪,慈溪。」翻譯咬著字,慢慢的說。
那個老鄉似乎明白了,伸手往前方一指,說了幾句,掉頭慌慌張張的跑了。
「他會不會在騙我們?」約克少校問。
「鄉下人沒見過世面。」
「好吧。」約克少校一揮手,「我們去慈溪。」
走了大半天,江南的十月,中午還是很炎熱。這一連英軍的隊形慢慢鬆散下來。
「就地休息!」英軍們坐在路旁,吃乾糧。
「還有多久到慈溪?」約克少校問,口氣很不耐煩。
「呃,再找個老鄉問問吧。」
又問了幾個人,終於打聽清楚了,方向走偏了,慈溪還要往東南方向十里地。
「好了,士兵們,還有四英里,步行一個小時就到了,全體起立,我們去慈溪。」
說是一個小時,但拖拖拉拉的,將近下午三點的時候,看到了慈溪縣城的土牆。
嗷--,英軍們發了一聲喊,紛紛朝縣城涌去,所有的條令都彷彿不存在一樣。
突然,一陣鼓響,然後聽見一片喊殺的聲音。城頭上,挑起一面「李」字大旗
「殺--」一隊清兵從土牆後面沖了出來。
「holdon,列隊。」約克少校倒也不慌亂。
英軍的三個連迅速列成三行橫陣。
「a連,開火。」
第一行的英軍打出了排槍,然後整齊的向後轉,從隊列的空隙中鑽過去,列隊在最後,上子彈。
衝過來的清軍中倒下幾十人。
「b連,開火。」
第二行的英軍也向後轉,到最後列隊,上子彈。
「c連,開火」,第三行的士兵開火後向後轉,到隊伍後方列隊。
一分鐘之內,蘇格蘭半營打出了十二輪排槍,大約七百發子彈。
衝過來的清軍的前鋒,被一層一層的削去。
「60碼,全體自由射擊。」約克少校命令道。
清軍一撮一撮的被打翻,但還在往前沖。
「40碼。上刺刀。」約克少校把手槍插好,拔出佩劍,向前一指「集體衝鋒!貫穿衝擊。」
「為了女王!」一百六十多身著紅色軍裝的彪形大漢向著穿著號衣,頂著纓帽的清軍衝去。
兩隊人相向而進,30碼的距離,一瞬間就消失了,英軍以狹長的縱隊衝進清軍隊列中,刺刀一路向前,貫穿衝擊。
清兵一陣大嘩,開始向著戰場兩側逃竄,他們崩潰了。
英軍也不管逃散的清兵,直接沖向土城,衝上城頭,「李」字大旗下空無一人,一面軍鼓翻倒在一邊。
「清兵的首領跑了。把俘虜帶過來問問。」
那個翻譯詢問了俘虜一番,向約克少校稟報了情勢。
這些清兵是衛州鎮李廷楊麾下,清軍大部,都在城外的大寶山紮營。
可算找著清兵主力了。約克少校喜不自勝,叫了自己的傳令兵,騎馬回餘姚向團長斯科爾斯上校報告。
「我們現在怎麼辦,已經是下午了,佔領縣城嗎?」
「先吃飯,休息一個小時,然後我們向大寶山進攻。」
「我們,三個連?」
「是的,三個連,你們看,他們的什麼鎮有一千多人,被我們打死了一百多人,俘虜一百多人,其他的都逃散了。我想,靠我們一個連,就可以奪取他們的大本營吧。」
「少校,還是小心些。」
「查爾斯,你膽怯了,你這個膽小鬼。我要找根羽毛送給你。」
「沒人是膽小鬼,好吧,我們一小時後去那個那個什麼山。」
「大寶山。我說,清國的山可真多啊。聽說浙東還是平原地帶呢。」
一個小時后,英國士兵們恢復了一些體力,找了個俘虜帶路。走了一段,又看見「李」字大旗在前方飄動。
約克少校讓查爾斯上去偵查,不一會,查爾斯回來了,說:「不是他們的大營,那個什麼什麼鎮在收攏殘軍。」
「他們肯定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趕過來了。士兵們,沖啊,抓個將軍。」
英軍們一陣歡呼,沖向那面大旗,聚在大旗下的清兵看見英軍沖了過來,一鬨而散,英軍只抓住了幾個人。
「你們的將軍呢?」約克審問俘虜。
「總兵大人在大寶山大營。」
「帶我們去大寶山。」
一連英軍,興高采烈,去大寶山抓將軍。還有什麼像傻子一樣的敵軍更讓人輕鬆愉快呢?
大寶山離此地不遠,不一會就到了,前面有一堆清兵的大寨,遠遠的已經可以看清輪廓了。
「怎麼樣,士兵們,把他們都抓住?」
「我去偵察。」查爾斯自告奮勇。
查爾斯帶著幾名士兵,躡手躡腳的向大營靠近。
那堆清兵的外圍,站著一名哨兵。
查爾斯想了想,決定繞到背後幹掉他。他盯著那名哨兵,繞著走,突然前面出現了一片陰影。
查爾斯抬頭一看,一個清兵正在邊上撒尿呢。
兩人四目相對。
「啊……」那個清兵突然大叫起來,「洋鬼子來了--」
9月11日(二)初戰
隨著那個清兵「洋鬼子來了」一聲大喊,聚在前面的好幾百人,嗡的一下炸了開來。還是李廷楊那些敗兵。有一些清兵向著英軍所在的方向過來了
「全體列隊,準備戰鬥。」約克少校果斷的發出了指令。
當英軍正在列隊的時候,約克少校突然覺得不對,那些衝出來的清兵,不是向著他們衝鋒,而是一鬨而散,又開始逃跑。最開始衝過來的士兵,不是來攻擊他們的,而是逃跑慌不擇路。
「自由前進,抓俘虜,注意軍官。」約克少校命令。
英軍們向前衝去,用英語喊著:「停下,停下。」他們追著那些潰兵,越過了大營。
就在大營後方的大寶山側丘,楚劍功穿著朱雀軍的灰軍服,和幾個身著清朝官服的人並排站著。
「李鎮台這一敗,恰到好處,把英軍引過來了。」
「這是詐敗,真是微妙微翹,簡直就是真的。」
「哈哈哈」
楚劍功聽得身邊幾個總兵的對話,心裡暗暗好笑,不由得回憶起兩天前,鎮海失守,伊裡布退往寧波之後,在寧波府衙的爭論。按謝朝恩的家丁謝富的報告,伊裡布有意將指揮權交給楚劍功。
楚劍功便提出了一個詐敗的計劃,在大寶山利用地形殲滅英軍。其他人大體同意。伊裡布首鼠兩端,還想著羈縻,才在寧波府衙留了一封信給義律等人。
而在退到大寶山之後,沿線布置的探子來報,英軍只有一連人奔向慈溪。李廷楊的心思就動了,想占著人多撿個便宜。也不和大家打招呼,帶著衛州鎮一千人去守慈溪縣城。
當大家得之這個消息的時候,其他三位總兵紛紛罵李廷楊不仗義,有功勞也不和大家分分。李廷楊這一敗,其他三人都存心看他的笑話。也正式了解到,並非六倍的兵力便能穩操勝券了。
「好了,各位鎮台,請各回本隊,且看朱雀軍為你們打先鋒。」
英軍毫無紀律的跑著,追逐著,試圖多抓幾個俘虜,最好能抓到總兵。
「查爾斯,這樣不行,快把隊伍收回來。」
各個連排長們吹哨子,呼喊,把士兵往官道中間聚攏。
「以排為單位,列為橫隊,上山搜索。」
「少校,你看現在都已經是下午5點了,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我們真的要現在上山嗎?你知道,我們畢竟是外國人,對這裡的地形不熟悉。」
「查爾斯,放心吧,那些清兵都是膽小鬼,他們連阿富汗人都不如。」
「好吧少校,我帶著a連在前面。」
英軍們慢慢向著山坡走去。
身著紅色軍裝的英軍在落在地上的樹葉映襯下,分外醒目。所謂紅花還要綠葉扶,萬綠叢中一點紅是也。
突然,山上傳來一陣哨子響,接著平地里冒起一排硝煙,槍聲緊跟著就傳了過來,十幾個英軍倒了下去。
「敵襲,列隊,向著硝煙處,齊步走。」
蘇格蘭半營是長期在印度和東南亞鎮壓叛亂的老牌殖民軍,非常有戰鬥經驗,遇到突然襲擊,沒有一個人慌亂,轉眼就列好隊形,向著硝煙瀰漫的方向前進。
正前方的排槍還在響著,每次槍聲響起,就有幾個英軍士兵倒地。
「每五秒一輪排槍,整齊有序,槍聲中夾雜著哨音……是受過歐式軍事訓練的軍隊。」約克少校判斷著,「硝煙從平地冒起,敵軍是在戰壕里。從每次槍身的音量來看,每次有一百多隻齊射,就算是三列輪換,也有三四百人了。不好,有埋伏。」
「向著前方,全軍攢射!」
英軍全部一百多人,同時開槍,英軍陣前,硝煙瀰漫。
「吹號,全連後退300碼。」300碼,基本可以退出當時前裝擊發槍的有效射程了。約克少校很果斷,先退出敵方的火力範圍,重整軍隊,再作打算。
英軍往回跑的時候,雖然解散了隊列,但還是保持著大致的隊形和先後秩序。沒有任何慌亂。在北美,在西班牙,在比利時,英軍都受到過數倍於己的敵人的伏擊和圍攻,但都有堅持下來的戰例。那些敵人還是白人呢。
約克少校深信,他的陸軍,會像礁石一樣屹立在野蠻人的海浪中,堅持到斯科爾斯團長到來。
就在約克少校的蘇格蘭半營後退了一段距離,似乎脫離了埋伏的火力圈的時候,埋伏的那地方開始吹號,「嘟--嘟,嘟--嘟」一長一短,反覆兩次。
這時候,在約克少校的右邊側面,漫起了一排硝煙。
蘇格蘭半營所處的位置,正在大寶山腳下。兩處隆起的丘陵,成半包圍狀,將他們圍在圓心。
約克連措不及防,又被打倒了十幾人。
「分散,分散,向著側後方撤退。」
排槍還在響,五秒一輪,打了六輪,才停下來。
約克少校以他老練的軍伍經驗判斷,這第二支伏兵是燧發槍和擊發槍混裝的。
而且,所有的敵軍都沒有野戰炮。
這時候,咚咚咚……清兵的戰鼓響了起來,四大總兵帶著他們的本鎮,從後面掩殺上來。
「全連立定,結陣,全軍攢射,目標,清兵。」
一百來支擊發槍齊射,煙霧騰騰,清兵勢頭為之一頓。
這時候,丘陵上站起兩處灰衣軍人來,這兩處人馬,排著隊,整齊有序的向著英軍側翼機動。
「全連撤退,不要分散。」約克少校一聲喊,英軍又向後退去。
四大總兵又開始追著英軍喊殺。
「全連立定,後轉,排槍攢射。」約克少校這是標準的後撤流程,的確能把追兵阻上一阻。
然而,追擊的並非只有身後一路。
側翼的兩彪人馬,已經趕到英軍的側前方,列好了隊形,開始排槍輪射。
「跑不掉了。」約克少校心想。「就地結方陣,固守待援。」北美,面對北美民兵的包圍,就有英軍以少數兵力結成方陣,硬耗到北美的民兵們崩潰。
向斯科爾斯上校報信的人下午三點就出發了,現在,已經過了七點鐘了,他們應該快趕來了吧。
是的,斯科爾斯上校是個負責任的職業軍人,一點沒耽誤,他四點剛過就見到了那個傳令兵,立即帶著手中的整個步兵營,一個馬德拉斯炮兵連出發了,只派出了另一個傳令兵去找回孟加拉半營,守住餘姚。
他們很積極,很想抓住清軍主力,然而,在異國他鄉,夜幕降臨之際,又沒有準確的地圖,他們很正常的--迷路了。
9月11日(三)幼崽
時間在流逝,太陽在西沉,蘇格蘭半營結成不嚴格的四方陣,和左右側前方的朱雀軍對射,同時壓制著後方的幾千清軍。
嗚--嗚!長短哨一響,朱雀軍一營一連便全連齊射,然後後轉,從縫隙中站到最後一行。二連自覺上前一步。
又是長短哨一響,二連向後走,在最後一行上子彈,三連跨上一步。
四個連隊,依次輪射,有條不紊。
另一個斜角的朱雀軍二營也是如此。
「葛鎮台,咱們上吧。對著咱們的,才幾十條火槍,我們好幾千號人呢,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們了。」
「上么?那就大家一起上,說好了,誰不動誰是孫子。鄭兄,王兄,李老弟?」
「等等,圍都圍住了,著什麼急啊。」
「今天這仗,可都是朱雀軍打下來的,我們這把老骨頭,可在楚劍功這小子面前丟了臉了。」
「怎麼這麼說呢?我李廷楊不敢貪功,可為了詐敗誘敵,丟了好幾百小的,怎麼說也有三分功勞。」
「是啊,咱們現在衝上去,這火槍這麼一打,丟的弟兄算誰的啊,撫恤是朝廷發,藩庫發,還是咱們自己掏腰包?伊中堂也沒個準話。」
「兵可都是咱們自己攢出來的,丟一個,少一個,朝廷又不給補。真的太少了,就要撤鎮了。拼死拼活幹嘛?划不來。」
他們在這說著呢,楚劍功帶著朱雀軍第一營心裡暗暗著急,合自己兩個營之力,打英軍一百來人,大致只相當於自己一個連,這麼半天沒打下來,對射中,自己損失了快十個人了吧。
該怎麼辦?是不是要發起衝鋒?楚劍功不知道,要是帶著傑肯斯凱就好了,他知道怎麼處理。
楚劍功猶豫了半晌,把心一橫,下命令道:「一連二連,排槍攢射,壓制敵火力。」
翟曉琳和陳日天的兩個連開始攢射。
「三連,貫穿衝擊」樂楚明大叫一聲,「跟我上。」一個虎步就跳了出去。
「四連,衝擊敵第一行。」四連跟著也沖了下去。
「司號手,吹衝鋒號,讓二營衝鋒。」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指揮二營的陸達聽到號聲,命令吹衝鋒號,全營衝鋒。
「沖啊……」二營接近七百人吶喊著,向前沖。
英軍還在放槍,子彈從人群中嗖嗖的穿過,不時有人倒地。
近了,樂楚明一聲大喝,嘭的開了一槍,打倒當面的英軍,一個箭步跳上前去,刺刀,扎。
樂楚明這個連,沖開了當面的英軍防線,不管周圍,向著方陣對面的英軍衝去。
四連這時也到了,和被衝散的英軍糾纏在一起。
二營從對面衝下來,衝到英軍跟前,整好樂楚明的三連到了英軍背後,兩下夾擊,英軍的方陣徹底散了。
四位總兵也是知兵的人,看看形勢大好,就也沖了上來。
第一次正式的白刃戰和第一次賣槍一樣,你還沒有弄明白就已經結束了。
蘇格蘭半營,全部被殲滅。包括約克少校在內七十多人死亡,八十人被俘。
楚劍功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不算四大總兵,自己帶著一千五百人,十打一,二十八人陣亡,五十多人受傷。
衛州鎮總兵李廷楊走過來,滿臉堆笑:「楚老弟,大捷啊。」
楚劍功也換了一副面孔,「大捷,大捷,幾位鎮台辛苦了。」
「誒,楚老弟,這是什麼話,我們都知道朱雀軍功勞第一,不會搶你的功勞的。」浙江水師的總兵葛雲飛也過來了。他倒是實誠人。
「不管怎麼說,英夷擾邊以來,第一個大捷是我們江南五大總兵打的。」
「哎,可惜了謝朝恩兄弟,要是一開始就讓楚主事挑大樑,謝兄弟也不會去了。」
「悔之無用,還是想想怎麼和朝廷告捷吧。想想啊,陣斬都司三名,斬首一百,俘虜也是一百,那至少可以報兩千敵軍啊。」
除了楚劍功似懂非懂,其他幾位總兵對這個演算法心照不宣。
楚劍功突然想到一事:「幾位鎮台,下面的兵丁搜檢戰利品,這英夷的金錶,金飾,戒指,佩劍什麼的,我都不要,只是這些火槍……」楚劍功心想,這可都是正牌的布魯維克前裝滑膛擊發槍啊,「這些火槍,各位鎮台沒有彈藥火帽,拿去也是無用,不如都送給小弟。斬首數不管報多少,我們五人均分,俘虜小弟想先把他們押下,可能裡頭會有些有用的人……」
「天色不早,大家趕緊收拾,退往長溪嶺大營,想來明日,還有一番苦戰。」
「還有苦戰?我看那些英夷,未必敢再來。」
「鎮台,我剛才問過這些英俘,他們是出來哨探的,後面還有兩個千人隊伍。他們已經向餘姚的參將報告了,我看明天,英夷的大隊就會過來。」
「明天,這麼快?」
「大人,這些哨探,就像是幼崽。英夷的大隊,就像是母獸。母獸不見了幼崽,一定會發狂出來尋找的。」
英軍的斯科爾斯上校果然在發狂,「我要把這些卑鄙的,粗俗的,野蠻的黃猴子全都用火燒死。」
「上校,我只是覺得這些清國人只是數學不好。」
「我們問,慈溪還有多遠,回答是,還有半天路程。走了兩個小時,再問,仍舊是,還有半天。」
「是啊是啊,他們分不清方向,總是那邊,那邊,他們連左右都分不清。」
「別說了,先生們,我們現在怎麼辦,露天夜宿嗎?誰知到最近的村莊怎麼走嗎?」
「不知道,上校,我看還是就地休息,啃乾麵包,幸好這裡還不是太冷。」
「好吧,全體就地休息,去找些樹枝來。」
楚劍功他們也要休息了。在退往長溪嶺大營之前,楚劍功拜託水師總兵葛雲飛留駐大寶山,作為前哨。
「鎮台不用死拼,諾是遇到英夷,只消派一騎快馬往長溪嶺送信,然後稍稍拖延英夷前進便可。」
楚劍功相信,這點任務對葛雲飛這樣的宿將來說輕而易舉。
9月12日(一)援兵
天亮了,第26混編團第一營的英軍士兵們抖抖索索的從已經熄滅的篝火邊爬起來。江南的初秋,濕氣大,木頭一燒起來黑煙滾滾,熏得這些英軍一晚上沒睡好,每個人都疲憊不堪。
「上校,我們去哪裡?」
是啊,去哪裡?這是個問題,蘇格蘭半營一直沒有消息,恐怕情形不妙。而回餘姚,拋下一百多士兵不顧,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何況,在見識了清軍的戰鬥力之後,一個營又一個炮兵連的不列顛陸軍不戰而走實在是太丟人了。
那好,前進,但是去哪裡,慈溪嗎?已經過去一晚上了,沒有任何新的消息傳來,誰也不知道會怎麼變化。
「我們繼續前進,把翻譯找來。」
翻譯來了,是澳門的一個買辦。他講廣東味的官話,和當地人的浙東方言可算是棋逢對手,誰也聽不懂誰,純粹靠手勢。昨天他帶著26團第一營轉悠了好幾個小時,愣是沒找著方向。
現在是上午,大白天,翻譯有些機靈勁,直接和當地人比劃,有沒有見過其他像英軍這樣,穿得像龍蝦的。問得人多了,終於有幾個人指對了方向,大寶山。
斯科爾斯上校還是派蘇格蘭半營的傳令兵,騎馬去寧波,向陸軍司令郭富稟報。而26團第一營,摸索著,向著大寶山方向走來。
經過三個小時,英軍到了大寶山,昨天戰鬥的痕迹歷歷在目。
「蘇格蘭半營到過這裡。」
「是的,看這些樹榦上的彈孔,是我們的步槍,嗷,上帝啊。」
斯科爾斯上校看到了朱雀軍最開始埋伏的戰壕,從戰壕的布局看,是一支19世紀的軍隊,戰壕被挖成了鋸齒形,考慮了防炮的需要。
埋伏,蘇格蘭半營中埋伏了,難道蘇格蘭半營就這樣丟掉了嗎?一支成建制的不列顛軍隊就這樣被黃猴子消滅了嗎?
不行,我要把他們救回來,或者,為他們報仇。
昨天這裡有數千人激戰,他們撤走的痕迹還很清晰,腳印,車轍印都還留著。
斯科爾斯上校命令一個連打前哨,順著車轍印就摸向長溪嶺。
長溪嶺,因為一條長長的溪流匯入奉化江而得名。這長溪嶺依嶺延綿,山高水長。沿著這山水,有些村落零散分佈著。這些村落連當地的縣衙也統計不全,只是泛泛的稱作長溪村
朱雀軍已經在長溪嶺上挖出雙排戰壕,一千四百餘名朱雀軍的士兵,就隱身在這些戰壕里,和昨天一樣,這些戰壕的邊緣用樹枝和泥土偽裝起來,遠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四大總兵在溪流的上游紮營,福建提督餘步雲也帶著自己的提標趕來了,現在長溪嶺大營屯駐了接近五千清兵。大營經過了加固,按清兵習慣的方法在營前掘了長壕,引入溪水灌之。
按楚劍功對清兵的觀察和理解,這個時候的清兵,仍舊有些誠樸敢戰之士,在各項條件有利,或者清兵覺得有利的時候,清兵還可以拉出來打一打。但一旦遇到困難,被包圍,被突破,清兵就會崩潰。
昨天打了一場勝戰,清兵的士氣很高。有幾個年輕的遊記都司甚至高叫著要和英軍主力列陣而戰。幸好幾位總兵都清楚清兵現在能吃幾碗飯,新到的餘步雲也是持重老成之輩。在眾人商議之後,近五千清兵扎住大營,引誘英軍向他們進攻。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即使無法在野戰中和英軍衡,五千清兵守大營應該還是守得住的。
楚劍功比較擔心英軍攜帶的火炮,但也只是提了提,沒有深究。
哨探已經送來了消息,這次到來的英軍,大約七百人。大家基本就放心了,僅僅朱雀軍就兩倍於敵人。
下午一點多鐘,第26混編團a營,帶著一個馬德拉斯炮兵連,到達長溪嶺。放眼望去,群山環繞,峰巒疊翠。這麼大一座山,到哪裡去找蘇格蘭半營。或者說,哪裡藏著清兵主力?
斯科爾斯上校派出a連,沿著溪流探索了一段,在前方發現了一個村落。
「全體都有,到村落中休息,吃飯,b連,負責警戒。」
就在斯科爾斯上校到村落中休息的時候,在寧波的海軍司令伯麥和陸軍司令郭富,見到了他派出的傳令兵。
「清兵的主力在大寶山,並且成功的擊敗了我們三個蘇格蘭連。」
「你們這些蠢豬,居然讓三個蘇格蘭連單獨推進。」第49蘇格蘭步兵團的團長索爾斯克亞上校憤怒的叫道,「把我的連還給我。」
「上校,你太激動了,回屋裡去,冷靜一下。」
「是!」索爾斯克亞上校敬了個禮,轉身出去了。
既然找到了清軍主力,那就不用廢話了。伯麥命令自己的傳令兵,依次通知留駐寧波的馬達加斯加、弗萊基森號,奉化的復仇神號,沿奉化江開進,向慈溪集結,命令通知餘姚的女王號,也向慈溪集結。
郭富派自己的傳令兵前往奉化,命令駐紮在那裡的第18混編團乘坐輪船,跟隨復仇神號,前往慈溪。
「一個混編團,兵力是不是少了點。」伯麥問,「不如,我們讓蘇格蘭49團的剩餘兵力也去吧。」
「閣下,我們現在有八百多病號,還病死了五百餘人,這就是一個團。現在留在寧波的能作戰的,只有水兵,四個蘇格蘭連和蘇格蘭團的炮兵連。」
「你說得對,我想,四艘武裝輪船已經足夠控制清國的內河。即使陸軍作戰不力,也可以乘船撤回來。」
「閣下,你太小看陸軍了。前幾天的戰鬥表明,清國沒有任何軍隊可以擋住不列顛一個團的進攻。您要知道,第18團也好,第26團也好,都在長期的殖民戰爭中證明了自己的勇敢,榮譽和忠誠。我們在北美,在西班牙,在阿富汗都經歷過數倍敵軍的圍攻,但事實證明不列顛陸軍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陸軍,沒有之一。即使最喜歡吹噓自己的法國人也不是我們的對手。」
「好了,好了,我無意冒犯你們陸軍的光榮,皇家海軍將和你們並肩作戰。」
「我們喝一杯怎麼樣?」
「喝酒?我說,義律閣下去哪了?」
9月12日(二)僵持
a連、b連、c連……一個連隊接一個連隊,沿著溪流推進。
a營營長科爾少校帶著a連,作為尖刀隊在前面探路,50名英軍左側是高山,右側是溪流,溪流蜿蜒向上,英軍們踉踉蹌蹌,跋涉前進。
昨天晚上就沒有睡好,吹了一夜冷風,被篝火的煙熏烤,今天早上到現在兩點多鐘,幾乎一直在走路。疲憊、厭倦,加上臨近敵人的緊張,折磨著這些英軍士兵們。
楚劍功拿著千里鏡觀察了一會這些英軍,他把千里鏡交給陸達,說:「怎麼樣,七百人,靠二營能不能拿下來?」
「不好說,要是擱昨兒以前,俺肯定一口咬定,能拿下,可昨兒打了一仗,不算葛制台他們,十打一,折了二十多兄弟。這英國佬,厲害啊。」
「怕了?」
「沒有,要是咱們朱雀軍都打上兩三年的仗,恐怕比他們還要難啃。」
「沒錯,老兵都是打出來的。今天,二打一,算個小考驗吧。」
「鈞座,俺想順著戰壕走一遭,看看部隊。」
「行。在下面轉完了,直接去二營指揮點,等我信號。」
「俺理會得。」
陸達順著戰壕向下走去。
整個朱雀軍的布置是這樣的,從清兵大營側面的山坡上,向著溪流的流向,第一條壕溝里依次排列著第四連到第八連,從最前一人到最後一人,綿延八百米。後面一條平行壕溝里,則趴著第一連、第二連、第三連。整個朱雀軍,就像一條長蛇,匍匐在這長溪嶺上。
楚劍功以前沒有戰場經驗,按他自己的謀划,英軍看見清兵大營,定然全力攻擊,等英軍在清軍大營前展開的時候,朱雀軍從側翼發動猛攻,最好能把英軍的火炮打掉。
居高臨下,突然襲擊,以逸待勞,這幾點,可以彌補朱雀軍都是新兵的劣勢了吧。
英軍大隊慢慢順著溪流走上來了,英軍十個步兵連,炮兵夾在中間,七百來人拉出了近千米的隊列,鬆鬆垮垮。隊形鬆散,要麼是疲憊,要麼是輕敵。好兆頭。
最前面的a連發現了盤踞在溪流一側的清軍大營,科爾少校命令隊伍停住,排出了兩行的橫隊,山地,橫隊排得有些擠。然後派人向斯科爾斯上校彙報。
斯科爾斯上校帶著傳令兵跟了上來,拿著千里鏡,仔細的觀察了清兵大營一番。
「他們很鬆懈,哨兵站在木牆上閑談。」科爾少校說
「可是,我有些疑問。」
「怎麼了?」
「既然他們這麼鬆懈,為什麼會把大營扎在這麼險要的地方呢?直接找個村落紮營不是更好?」
「也許他們的長官是個有經驗的人,但他改變不了自己的士兵。」
「少校,你還年輕,你要記住,永遠不要低估自己的敵人。」
「是的上校。」
「好吧,少校,我命令你佔領我們左側的山嶺,保護我們的側翼。」
「是,上校。」
科爾少校帶著a連就向山上摸來。
他們眼看爬到半山腰了,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哨聲。
一股白煙從地面升起,槍聲幾乎是同時傳來,科爾少校和他身邊的幾個士兵從山上滾了下來,a連連長帶著a連退了下來。
有埋伏!所有的英軍都意識到了。
「快,后隊向前隊靠攏。」斯科爾斯上校命令道。
楚劍功非常的鬱悶,他想象的,英軍看見清軍大營,就像見了魚的貓一樣撲上去的那種情形沒有出現。
現在朱雀軍的兩個營,橫綿在700米長的壕溝里,最頭上的幾個人就非常孤立了。
「快,命令二營全體,向戰壕盡頭靠攏,在戰壕里列雙行橫陣。陸達指揮。一營向我靠攏。」
倉促之間的變陣很不得法,朱雀軍此前的一切布置都荒廢了。奔跑中的士兵把戰壕的走向暴露的清清楚楚。
「這些狡猾的黃猴子,居然想攻擊我們的側面。炮兵連……」
馬德拉斯炮兵連已經慢慢跟上來了,三門6磅炮在山下展開。黑森森的炮口,指向山上。
「敵炮兵距我三百步,嗯,兩百米吧。」陸達是武榜眼,對三百步這個校場邊長很熟悉。
楚劍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他身後:「200米,六磅炮有效射程以內了。」
「嘭!……」山下開了一炮,大鐵砣子帶著哨音,從眾人頭頂上呼嘯而過,落在山後,爆炸聲傳來,傷害了一些花花草草。
「哈哈哈……噢噢。」朱雀軍的士兵們嘲笑著,起鬨。
「嘭!……」又一門炮開火了,炮彈飛到半空,爆炸,碎鐵片,彈藥皮像雨點一樣灑下來,朱雀軍的士兵都爬到戰壕底部,那些碎彈片打到戰壕的內壁上,沒有傷到人。
「不能這樣干挨打呀,準備開槍。」
「等等,榜眼。兩百米,子彈不知道飛哪去了。叫大夥在戰壕里別動,別開槍,浪費彈藥。」
山下,斯科爾斯上校惱怒的叫喊著:「這些狡猾的黃猴子,居然躲在戰壕里,沒有膽量來一場面對面的決戰嗎?」
「長官,我們有炮兵。」
「操你,你,帶著b連,c連,到山上去,把他們從戰壕里挖出來。」
「是,長官。」
兩連英軍,列好了縱隊,向著山上爬。
「全營都有,自由射擊。」等英軍向上爬了一點,陸達下令道。
排槍一響,英軍就退了下去。
「你這個懦夫。」
「上校,你自己聽聽,這槍聲,敵人的人數不比我們少。」
怎麼辦,朱雀軍有地形,英軍有炮兵。誰進攻,誰吃虧。
楚劍功和陸達在山上也在猶豫,要不要全軍衝鋒,拼著挨幾炮,衝上去肉搏。
楚劍功不由得看了看幾百米遠的清兵大營,要是他們現在打開營門衝出來,那該多好啊。
可是大營上擠滿了看熱鬧的清兵,卻沒人出來作戰。
「我們在這打,人家在那裡看猴戲。」陸達憤憤不平。
楚劍功心中一動,便對陸達說到:「你去大營那裡,請幾位鎮台出兵騷擾。」
陸達得令去了。楚劍功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暗笑,真是好青年啊。
現在,陸達把自己當做朱雀軍的一份子,卻沒有意識到朱雀軍和清廷的區別。但他一旦感受到這種區別,就會在心中作出衡量和選擇。這種感受遲早會來的,如果陸達遲鈍得意識不到,楚劍功也會幫他意識到。
朱雀軍將因為這些區別和由之產生的隔閡,而從清廷的體系中自我孤立出來。
9月12日(三)列陣
陸達順著第二道戰壕一溜小跑,到了溪水的上游,下得嶺來,進了清軍大營的主寨。
「軍門、諸位鎮台。」
「陸都司不在前面督戰,來此作甚?」
「我家鈞座請軍門出兵騷擾一下英夷,這樣我朱雀軍方能有機可趁。」
「朱雀軍很能啊,昨天大捷,幾乎是朱雀軍一軍打下來的,今天也可以一軍獨勝嘛。」福建提督,贊襄浙東軍務餘步雲慢條斯理的說。
這時,邊上的浙江水師總兵葛雲飛說話了:「軍門,楚主事還是很照顧同袍的,昨天的斬首,都和我們平分,奪得的金飾細軟等物,也都讓給了我們。李鎮台剛剛獻給軍門的那塊西洋表,便是楚主事得來,讓給李鎮台的。」
「呸,他一個小小的七品文官,也談得上讓不讓?」
按清制,七品文官和正三品的參將敵體,在座的提督餘步雲和四大總兵都位居其上。
「軍門,朱雀軍打了勝仗,也是軍門調度有方。」
「陸都司是武榜眼,京里出來的官,很會做人嘛。跟我們這些西邊滾出來的老兵油子耍官腔,我們可擔不起喲。」
餘步雲所說的西邊,是指平張格爾之亂,目前清國有點聲望的武官,包括聲望最著的果勇侯楊芳,幾乎都是這一役中爬起來的。這一批西軍武官和長齡系的宗室之間互相勾結拉攏,是綠營中最大的一派,對外系武官排擠打擊尤甚。
而這一系武官又是最為保守的一群,幾乎抵觸所有變革,綠營衰敗,由此愈演愈烈。相反,這些武官涉及不到的水師,反倒還有些更新的希望,也新出了一些人才。
朱雀軍從建立開始,就自外於綠營體系之外,也就自外於西軍。餘步雲怎麼看朱雀軍都不順眼。
前幾日鎮海之敗,謝朝恩讓家丁謝富傳話,說「聽朱雀軍的」,為伊裡布所採納,餘步雲就心懷芥蒂,只是不便發作。現在正好借題發揮。
「陸都司,朱雀軍有一千五百人吧,人人都是上好的洋槍,又佔了居高臨下的地利,怎麼畏首畏尾,膽怯不戰。去告訴楚劍功,速速列陣而戰,本提督為他壓陣。」
「軍門,英軍有炮,我等列陣,只怕損失巨大。」
「殺敵報國,怎可猶豫不決。」
這時候,邊上有一個聲音叫道:「請楚主事出戰,我等亦出戰,兩下夾攻。」
眾人扭頭一看,是個文官,江浙候補兵備道,候補校檢,鄭鼎臣。
餘步雲看了看鄭鼎臣,笑了笑,把目光轉向,他爹,四大總兵之一,壽春鎮鄭國鴻。
鄭國鴻大窘,急聲道:「你懂什麼,還不退下。」
餘步雲不再深究,轉頭對陸達說道:「陸都司,你回去告訴楚劍功,本提督准他便宜行事,進退戰守,由他自行定奪。本提督在這裡壓陣,待得英夷鬆懈,定會出擊。」
陸達沒有辦法,行了禮,退了出來,心中抱著一線希望:「等英夷鬆懈,便會出擊。」
陸達回了自己的陣地,雙方還是僵持著,英軍時不時的開炮,但朱雀軍都在戰壕里,也沒什麼大礙。
「怎樣?諸位大人什麼時候出擊?」楚劍功故意問。
「他讓咱們先動手。」
「果然,你不在的時候,我想過了,就靠我們,和英軍硬橋硬馬的打一場。」
「英夷有炮,損失可大了,咱們的兵,練得可不容易。」
「精兵都是打出來的,總想著等條件相當了再正面作戰,慢慢就變成怯戰了。這一次,我帶隊。」
「鈞座,還是我去吧,朱雀軍沒了你,就散了。」
「我死了,你一定要把隊伍攏住,回廣東,找李穎修,除我之外,只有他知道該把隊伍往哪裡帶。」
「是,鈞座你很多東西,我都看不透,只有李先生才明白吧。鈞座,還是我去吧,你是主帥,不該上陣的。」
「就這麼定了,一營列隊,隨我出擊。我若是那麼容易死了,那我來這世上幹嘛?」
在兩道壕溝之間,一營的十六個排,每排站成一行,布成橫向四十人,橫向十六行的縱隊,因為兩側有壕溝,不能直接衝下山,要繞出去。
旗手打著朱雀軍的赤旗,站在第一行的正中,行進之時,全營都要以這面旗幟為準,標齊自己的隊列
楚劍功站在隊列左側靠前,把佩劍拔出來,他的身邊,圍著號手,一方面方便聽他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保護他。
「吹起步號!」
全營五個號手,以營號手齊奏,其他號手加入,吹了一輪短號。
短號重音一落,各連的鼓手用左手的鼓柄敲出一系列碎點,這是提醒步兵注意,要起步了。同時鼓手之間利用這些碎點,協調節奏。
突然,所有的鼓手用右手鼓槌重擊一下,「咚!」,聽到這個鼓聲,最前面的一連一排把總高喊:「齊步--走。」然後開始吹哨:嗚--嗚。一排一動,二排接著動,整個一營都跟著動起來。
看得一排走出了戰壕的夾角,楚劍功下令,「轉彎號,向左轉。」
嘟嘟嘟--嘟嘟嘟--,三聲短號,循環。
第一行的赤旗向左指,第一排以左手第一人為軸心,扇面旋轉,後續諸排跟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嗚--嗚。
鼓聲夾雜著哨聲,第一營跟隨著赤旗,從長溪嶺上轉了出來,排得整整齊齊,克服著崎嶇的山路,向下。
最開始鼓聲響起的時候,英軍還不明就裡,看到朱雀軍列隊出來,斯科爾斯上校的眼睛都發亮了。
「從我離開軍校之後,就沒有進行過陣列線戰鬥了,總在阿富汗,印度和野蠻人捉迷藏。很好,很好。」
「全營聽我命令,螞蟻(ant)、蝙蝠(bat)、貓(cat)、狗(dog)、鷹(eagle)、狐狸(fox)六個連,排成兩行橫隊,長頸鹿(giraffe)、馬(horse)和鬣蜥(iguana)三個連向清軍大寨方向警戒,獵兵連拉出散兵線,炮兵移位。」
英軍六個連十二個排,排成了兩行,三門六磅炮分別擺在步兵排之間的介面處。
「來吧,黃猴子,我很高興可以用十九世紀的打法和你們進行一場男人的戰鬥。」
9月12日(四)子彈與刺刀
「二營全體注意,排槍攢射,壓制敵火力。」陸達一聲令下,伏在戰壕中的二營集體向著英軍陣地射擊。200米的距離,滑膛槍的命中率不會有多高,但至少可以騷擾。
「轟……」英軍的一門六磅炮發出霰彈,一團黑霧從朱雀軍第一營前面掃過,打倒了好幾個人。
鼓聲在繼續,哨聲在激勵,朱雀軍第一營繼續向前。
「轟……」又是一排霰彈打來,這一次,炮火很正,打中了第一排的棋手。
那棋手一個踉蹌,用旗杆支住地,慢慢的向一旁倒去。
後面一名士兵搶上一步,把槍背到背後,接住旗杆,又把赤旗舉起來。
赤旗前指,第一營的士兵們不由得歡呼起來,繼續向前,向著山下,齊步前進。
「轟……」又是一發。又倒下了數人,但朱雀軍已經沒有人去看那些傷亡者了,跟著鼓聲和哨聲,向前。
英軍陣型中,有幾個人被山上的流彈打中,沒有人慌亂。對陣型中同伴的倒下,他們很熟悉。
看看進入了距離英軍一百米的距離,楚劍功下令:「輪射前進。」
嘟……嘟……嘟……三聲長號。
第一排的把總突然開口喊道:「立定,端槍,瞄準,開火。」
嘭……,一排硝煙從第一營的隊列前方漫過。
「向左一步,立定裝彈。」第一排的把總下令。
後面的部隊從第一排的士兵的空隙中穿過,第二排的把總命令道:「立定,端槍,瞄準,射擊。……向左一步,立定裝彈。」
第三排的士兵從空隙中穿過之後,如法炮製。
朱雀軍的排槍射擊,節奏明確,攻擊有力,幾輪排槍過後,有十幾名英軍被打倒了。
同時,陸達命令山上的第二營,整隊下山。
「一百碼,各連輪射。」斯科爾斯上校向英軍下令。
英軍的每個連50餘人,分成兩個排,前後站著,每次齊射的,大約有一百四十把滑膛槍。
裝備線膛槍的英國獵兵也開火了,精確射擊的獵兵給朱雀軍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已經有二十多人倒在線膛槍下。
舉著赤旗的旗手手又被打倒了,後面的一名士兵,把旗幟接過來,前進。還有六十米
沒一會,這名旗手中了一槍,倒在地上,另一人接過旗,繼續向前。還有五十米
可能有獵兵追著旗手打,這名旗手又被擊中了。
連著幾名旗手被打倒,朱雀軍的陣型開始變得混亂。
這時候,三連正好走到了第一行,樂楚明搶過紅旗,大喊:「第三連,跟我來。」
第三連第一排開槍之後,沒有向邊上讓,而是加快了腳步,幾乎達到了每秒鐘兩步的速度。
英軍的火力,開始集中到第三連上。
還有30米,樂楚明高喊,「貫穿衝擊。」第三連的其他三個排打出了攢射,然後挺著刺刀,向前衝去。
第四連跟在後面,千總喊:「第四連,衝擊敵炮兵。」
第三連和第四連前後連接在一起,向洪流一樣向著英軍衝去。
楚劍功喊:「全營衝擊。」
這時候,陸達帶著第二營走下來一半,陸達跑到第二營的前列,喊道:「五連一排,齊射,貫穿衝擊。」
一排齊射後向山下衝去。
「五連二排,齊射,貫穿衝擊。」
「五連三排,齊射,貫穿衝擊。」
二營的部隊,一個排一個排的衝下山去。
英軍已經開始和一營展開了白刃戰。
樂楚明挑翻了一名英軍,回手又用槍托擋住了一名英軍的側刺,然後刺刀一挑,結果了這名英軍。
英軍全部,包括向著清兵大營警戒的是三個連隊和炮兵,都投入了白刃戰,他們和第一營在人數上勢均力敵。
這時候,二營的士兵也衝到了,一股新的洪流,一股新的力量,加入到這個血肉與白刃的斗獸場里來。
陸達拿著他心愛的大刀,衝進了英軍的陣中。
幾個英軍獵兵退到一塊岩石後面,快速裝彈,向著白刃戰中的朱雀軍點射,打翻了好幾個人。張興培也在陣中,終於摸出了他賴以成名的斧頭,左劈右砍。他功夫底子好,力量又足,已經砍翻了好幾個英軍。
他注意到躲在一邊的幾個英軍獵兵,有一個也注意到他,正準備將槍口轉過來。
張興培把斧頭一下子甩過去,把那個英軍砸翻在地。張興培用腳勾起一直散落在地上的步槍,一個箭步就跳了過去,在一下竄上岩石,居高臨下,扎。
有幾名朱雀兵士兵也圍了過來,合力消滅了這個火力點。
白刃戰,很快就到了分勝負的臨界點。
陸達拿著一把大刀,高呼:「殺啊!」
「殺啊!」滿山滿谷的回聲。
人數劣勢的英軍終於崩潰了,他們扔下大炮,扔下受傷和戰死的戰友,掉頭逃跑,全無隊形,全無鬥志。
張興培和陸達帶著追了一段,放了一陣排槍,又留下幾十名英軍。
楚劍功長舒一口氣,坐在了地上。他剛才有幾個號手保護著,用手槍射擊了一番。剛剛經歷過慘烈的戰局,他腦子裡一片空白。
遍地是鮮血,受傷的士兵在地上哀嚎,到處散落著槍支和人的肢體。
張興培和陸達回來了,陸達向楚劍功請示命令。
照顧傷員,清點傷亡,收攏英軍俘虜。這時候,清兵大營開了,葛雲飛領著一隊清兵走出來,幫著打掃殘局。
「怎麼樣,消滅了多少英軍,我們傷亡不小吧。」雖然動都不想動,楚劍功仍舊向陸達詢問清點結果。
陸達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英軍被殺死一百多,受傷被俘和投降的兩百多,加上我們追擊幹掉的,有四百人吧。」
「我們呢?」
「死了接近二百弟兄,還有好幾百受傷的,其中重傷一百多人,看來也是挺不下去了。」
「我們損失了超過三百人,這損失真是太大了。」
陸達突然抓住葛雲飛這老將,叫道:「都是你們這些老匹夫,貪生怕死,看到都肉搏了,開營出來掩殺,不會啊。」
葛雲飛嘴唇動了動,想解釋什麼,又忍住了,扔下一句:「小子,你終會知道,葛某絕非怕死之人。」
楚劍功疲憊的抹了抹臉,拉住了陸達,對葛雲飛說:「葛制台,我們朱雀軍有幾百傷員要養傷,不知道大營中草藥夠不夠。」
「夠的,夠的。浙江惠民所的郎中們都在大營呢。」
這時,就見一個人氣喘吁吁的跑來。
9月12日(五)援軍
那人跑近了,原來是死在金雞山的總兵謝朝恩的家丁謝富。現在他沒了主家,改回原名,叫竇付。他對本地的地形熟,楚劍功先是讓他做嚮導,選擇了長溪嶺--大寶山作為決戰場所,現在讓他在慈溪縣城打探消息。
「什麼事?」
竇付跑得氣喘吁吁的,說:「有一千英夷,到了慈溪,還有幾條火輪船,停在奉化江上。」
「那慈溪現在一共有多少英夷?」
「本來慈溪城裡,有兩百黑酋(孟加拉人),我來的路上,還遇見了幾百敗兵,看來也是回慈溪的。」
這麼一算,一千四百英國陸軍,四條武裝火輪船。
斯科爾斯上校的殘軍,大約兩百人出頭,丟掉了火炮,旗鼓之後,回到了慈溪。讓垂頭喪氣的他分外難受的是,第18混編團在等著他。基恩上校,那個沒教養的,粗野的愛爾蘭人很熱情的迎出來,歡迎他回城。
「看來第26英格蘭團遇到挫折了。我真不敢相信,鎮海和定海的那群黃猴子有真么厲害。」基恩上校體貼的說。
斯科爾斯上校沉默著,可怕的沉默著。
基恩在撩撥了一下之後,就不再刺激自己的英格蘭同僚,開始把話題轉移到戰局上來。
「他們有很多人嗎?」
斯科爾斯上校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實話:「有一千多人吧。」
「一千多人在正面對抗中擊敗了一千英軍?」
「是的,他們裝備著擊發或者燧發的滑膛槍,訓練有素,隊列整齊。」
「你注意到他們有歐洲人教官什麼的嗎?」
「沒注意,好像沒有白人。」
「那好吧,整個戰鬥的過程是什麼樣的,保羅。」基恩上校親切的叫著斯科爾斯的名字。
斯科爾斯上校開始敘述戰鬥過程,他是個誠實的軍官,對戰鬥過程沒有做任何保留。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拉上這慈溪城裡的一千多英國士兵去報仇。
「是很強,」基恩上校看了一眼自己的印度僕人,比印度土兵還有厲害一些。「好了保羅,你和你的部下先休息一下,我已經為你們準備好了食物,吃飽了,睡個覺,明天我們去打那群黃猴子。」
「食物?你帶了後勤官嗎?」
「不不,有件東西,是最好的後勤官,叫做yinzi,白銀,明白嗎。」
斯科爾斯上校問:「你向慈溪的黃猴子購買食物?他們肯賣給你嗎?」
「肯的,肯的。這裡的人,根本沒有國家觀念,我們比他們的官老爺和藹多了,加上給銀子,他們都很合作。」
「為什麼我遇到的都是些傻子,指路都不肯。」
「你們英格蘭人太過驕傲,不肯俯下身來,和征服地區的平民打交道,就像你們在愛爾蘭對付天主教徒一樣。」
「說遠了,羅伊。」
「簡單地說,這裡的黃猴子並不認為京師的那個朝廷和他們是一體的,他們只是被統治而已。雖然可能會有一些淳樸的鄉土觀念或者忠君觀念而排斥我們,但我們很文明,又有銀子,這麼點小隔閡又算得了什麼呢。」
休整了一天,第三天一早,在慈溪的所有英軍精神飽滿的整隊了。基恩上校把自己下轄的六個孟加拉連交給斯科爾斯,加上斯科爾斯原本留在慈溪的三個孟加拉連,構成了一個較為完整的營。
「保羅,你看,我一向支持你,在你身後。放心吧,你在前面,吸引他們,做鐵氈,我在後面,當鐵鎚。」
斯科爾斯上校原屬26團的兩百多英格蘭士兵組成了個半營,作為全軍的先導,斯科爾斯親自帶著孟加拉營在後跟著。
基恩上校帶著18團a營和炮兵連,後續跟進。
他們已經詳細研究了附近的地形,斯科爾斯上校對長溪嶺印象深刻,又找來浙東的老百姓問過,長溪嶺的那條溪流是通往奉化江的。他們計劃出一個穩妥的辦法,來吃掉楚劍功的一千滑膛槍部隊。
楚劍功現在在幹什麼呢?他正呆在清兵大營里,和提督餘步雲磨牙。
「軍門,一千五百英軍,人數已經超過了朱雀軍全部,昨日一戰,朱雀軍損失慘重,好幾個排沒有把總,目長兵目更是折損得厲害。這一次,定要軍門站出來主持大局。」
「楚主事,你少年英武,要我們這些老骨頭有什麼用。我們又沒有火槍,上得戰場只會給你添亂而已。」
「軍門,為朝廷殺敵乃我武人本分,英夷火器犀利,我們朱雀軍以一敵二,實在沒有取勝的把握,懇請軍門發兵。」陸達忍不住了,插嘴請求道。
楚劍功用眼角稍稍掃了一邊的四大總兵。衛州鎮總兵李廷楊默坐喝茶,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也沒有聽到。處州鎮總兵王錫朋接觸到楚劍功的目光,羞愧的低下頭去。壽春鎮總兵鄭國鴻死死的盯住他的兒子,候補兵備道鄭鼎臣。
浙江水師總兵葛雲飛終於忍不住了,說道:「軍門,朱雀軍只是客軍,可我們都是浙東的守將,失了定海,失了鎮海,失了寧波,現在還丟了餘姚、奉化和慈溪。這失地的處分,我們可背不起啊。」
餘步雲靠在太師椅上,象是睡著了,過了半晌,才說道:「楚主事,陸都司,你們也不用拿話擠兌我老頭子。葛鎮台,你也不要怕處分,伊中堂給我這個『贊襄軍務』的名號,便是讓我把這浙東防務擔起來。楚主事,朱雀軍還有多少能戰?」
「軍門,扣掉傷員,朱雀軍只有九百人能上戰場。」
「把你多出來的那些火槍,交給浙江水師用用行不行?」
「這個……,軍門,非是我不能借,只是這燧發槍要經過長期訓練才能用得好。現在倉促上陣,只怕是靡費彈藥。」
「哈哈哈,你看你,我就是問問,你緊張的跟什麼似的。」餘步雲眉毛一挑,半嘲弄,半開玩笑,「上次抵禦次英夷進犯,朱雀軍立功最大,楚主事,你也是最通曉英夷情形的人,你這次可還有什麼妙法?」
「軍門。我有一個想法,就是,要三軍用命才行。」
「英夷火器太過犀利,不是我等不用命,實在是」李廷楊說道,「前幾日楚主事讓我衛州鎮誘敵,折了好些弟兄。可為了大清,咱不含糊。楚主事,你可不能不講良心啊。」
楚劍功心裡暗暗想道:「你的兵明明是十打一的時候肉搏戰崩潰的。」可嘴上卻說道:「辛苦李總兵了,諸位總兵年齡大我兩輪,都是我的前輩,這一次英夷過千人來犯,實在是大敵,各位請聽我細細分說。」
9月15日(一)圈套
「嘿,夥計,你知道嗎,滑鐵盧的時候,有個士兵,在比利時撿了一頭豬,背著它上戰場。」18團a營的行軍隊列里,一個士兵說道。
「他是傻子嗎?」
「不,不不,他活到了戰後。那頭豬是他唯一的財產。打完仗后,他帶著這頭豬,向鄰居求婚。然後,他有了個兒子。」
「很幸運,但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我們要不要去找一頭豬來?」
「這裡……比比利時更潮濕溫暖,我們在要在這裡建個殖民地。」
「是嗎?你聽軍官們說的?」
「不列顛在哪裡都一樣。打仗,殺掉那些野蠻人,建殖民地,我要來這個殖民地安家,這裡叫什麼?浙東,美麗的地方。」
「這個小說套路太俗套了。」另一個士兵插嘴說,「我們的英雄,唯一的理想就是種地,然後出於某種原因,他始終要不停的殺人,逃亡,最後,遇到個姑娘,終於回家種地了。」
「聽說那些野蠻人很厲害,擊敗了26團。」
「英格蘭人都是自大的傻缺,要麼就是狡猾的懦夫。而我們是愛爾蘭人」
「我說,現在一個愛爾蘭流浪漢殺一個人,可以掙50鎊。」
「當兵,為了英格蘭女王,真是太不合算了。」
第18愛爾蘭步兵團a營的英軍談談講講,非常的輕鬆。雖然有26團的大敗在前,但那絕對是偶然,英國陸軍絕對是無敵的。就在兩年前,第18愛爾蘭步兵團參加了入侵阿富汗的戰爭。在那麼困難的地理條件下,第十八團仍舊很好的完成了任務,而現在來到浙東的青山綠水,條件比阿富汗要好多了。比如,在阿富汗的沙漠里,好幾天找不到食物,而在浙東,可以比較容易的購買到食品。
有十幾輛大車跟著全營行進,這些大車都是從浙江的民居徵發來的,牲口也是。
車上的是無處不在的歐洲小商販、理髮匠、廚師等等。這些人向食腐動物跟著猛獸一樣,和英軍在一起。一方面,他們保障著英軍的後勤,另一方面,他們負責打掃戰場,從死人屍體上獲得財富。有時,他們也幫助英軍處理戰利品。運氣好的話,他們中的有些會升級成殖民地商人。
前方有個英軍騎馬來了,白色的頭盔,紅色的軍服,龍蝦般的醒目。
「先生,斯科爾斯上校讓我通知你,他已經發現了清國人的蹤跡,正在追蹤。他估計,又是一次誘敵和伏擊的老把戲,他會故意往陷阱里跳下去的,把敵人拖住,等你去解救他。」
「保羅真是有犧牲精神啊。好的,我們加快進度,傳令兵,給我們帶路。」
第十八團a營越過了大寶山,進入了長溪嶺的地域,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
「傳令兵,斯科爾斯上校是讓我們在這裡過夜嗎?」
「是的,周圍我們都勘察過了,不會有埋伏。第26團在五英裡外。」
「軍士長,讓士兵們紮營。」
士兵們依著山勢,把大車擺出兩行大致平行的障礙,再伐來樹木,圈成簡易的營壘。在營壘中支起帳篷。
「你說,野蠻人會在哪裡伏擊我們?」
「管他呢,等他們來了,我們就列成方陣,嘭!一槍,嘭!又是一槍。」
一夜平靜的過去了,基恩上校等來消息,斯科爾斯已經帶著孟加拉營出發,按照他們既定的路線前進。
基恩沒有急著跟上,而是決定等一等,他和斯科爾斯加起來,有一千六百正規軍,這樣龐大的部隊,很可能會把清兵嚇跑。
和斯科爾斯拉開一段距離,讓清國人發現伏擊的好機會,無論如何。斯科爾斯下屬的九個連會堅持很長一段時間,如果受到圍攻的話。
基恩像個尋找獵物的猛獸一樣在草圖上搜尋著,「這野蠻的地方,連詳細的地圖都沒有。」他一邊這麼想,一邊思考,到底伏擊點是在哪裡呢?
基恩是一個合格的英軍軍官,但他不了解浙東的地理,也不清楚清國人的思維習慣。
與此同時,斯科爾斯上校已經搜索了上次中伏的地方,清軍已經全部撤退,留下了大堆的垃圾,真噁心。清軍的營房也已經拆毀,無法利用。陣亡的英軍士兵被埋在了一個大坑裡,上面按東方的習慣放了一塊墓石,兩根砍倒的樹榦放在一邊,擺成十字形。
斯科爾斯上校來不及感慨。他命令士兵把樹榦做成十字架。隨軍神職人員做了禱告。
「他們會去哪裡呢?」斯科爾斯注意到清兵撤走的痕迹,順著痕迹找嗎?這是不是一個圈套?順著痕迹的方向,他們將遠離奉化江,而幾天以後,補給將隨著奉化江送來。好吧,保羅斯科爾斯下定決心了,即使是圈套,也要堅定地跳下去。基恩總是在後方支持斯科爾斯,不是嗎?
三個原26團殘存的連(英格蘭半營)在前面,整個孟加拉營在後面,第26混編團順著清兵留下的車轍追了下去。浙東的風景很好,青山綠水,草木叢生,雖然已經是秋天了,開始落葉的樹叢也讓人覺得殺機四伏。
第26混編團進入了丘陵地帶中一段較為平坦的地方。「是這裡了,」斯科爾斯的軍人直覺讓他感覺到危險,如果是他來埋伏,也會選擇這個地方。這裡是個小型的盆地,四面的山坡上,樹木遮擋了視線,什麼也看不到。
如果斯科爾斯走進這個盆地中,他敢肯定,子彈會從四面八方飛來。他已經見識了超過一千人的擊發槍、燧發槍混編部隊,素質相當不錯。誰知到這樣的部隊有多少呢?清國畢竟是個和沙皇俄國一樣的龐然大物啊。
他叫住了前面探路的英格蘭半營。
「快,順著這山坡的斜面搜索,樹林里一定有清國人的埋伏陣地。」
英格蘭半營是訓練有素的,他們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用沙包堆成的陣地,指揮的少校當機立斷,對這個陣地發起了衝鋒,那些清兵射了些弓箭,就四散而逃。
可還沒等斯科爾斯來得及歡慶勝利,四周就響起了清兵的戰鼓。鼓聲在山谷中,借著迴音,鋪天蓋地而來。
很好,我們中埋伏了。斯科爾斯上校大叫:「清國人很配合,士兵們,佔領沙包陣地,像磁石一樣吸住那些黃猴子。」
「我們將堅守在這裡,把這裡變成屠場,直到基恩帶著18團到來。」
清兵設了一個圈套,但上圈套的,卻是清兵自己。斯科爾斯冷靜而堅定的站在沙包陣地中央。
9月15日(二)伏擊
「18團,隨我前進。」羅伊-基恩上校下令。保羅-斯科爾斯一定在前面某個地方等著我們。清國人上次伏擊的小把戲效果很好,他們一定會再玩一次。好吧,黃猴子們,我要抓住你們。
他留下了一個連,保護著那些大車,車主是那些歐洲小商販、理髮匠,那些跟著軍隊的吸血蟲。
基恩上校帶著a營的主力,加速行軍,他雖然不知道斯科爾斯在具體在哪裡,卻可以肯定斯科爾斯就在自己的前方。
長溪嶺的地形並不複雜,順著山勢走就是了。基恩心急火燎的往前趕著,行進到中午的時候,後方有一個傳令兵騎著馬趕來、
「報告,上校,我們的後勤車隊遭到伏擊了。」
「是嗎?那些黃猴子畢竟是在主場,對地形更熟悉,大部隊運動到我們的後方也是可能的。」基恩上校這樣想著,問道:「伏擊的有多少人?」
「不知道,上校,漫山遍野,都是清國人的鼓聲。」
「你們的連長怎麼處理的?」
「他把大車圈成圓陣,據陣而守。」
「很好,他估計能守多久?」
「守到您回去,上校。據我們的觀察,對方沒有炮兵。」
「清國人有擊發槍嗎?」
「有一些零散的槍聲。」
這樣啊。基恩心裡默默的想著。按照斯科爾斯的情報,清軍至少有一千支擊發槍和燧發槍,還有數量不定的火銃。在襲擊自己的後勤車隊的清兵中,沒有大規模的使用擊發槍,只能說明,這不是清國人的主力。
「你回去。」基恩向傳令兵下命令,「告訴你們的連長,堅守到我們回去。」
「是!上校。」
既然不是清軍的主力,那麼,清軍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拖住自己,前方對斯科爾斯的圍攻肯定很緊急。不能上當,繼續前進。基恩這樣判斷。
楚劍功站在山坡上,看著穿得龍蝦般醒目的英國傳令兵,騎著少見的阿拉伯大白馬,回到後勤車隊中。他的後方,沒有援軍。
按照一般的軍官,肯定會趕回來救援自己的後勤車隊,朱雀軍正好圍點打援。看來自己失算了。那就順其自然,先吃掉一個連隊,並摧毀英國人的後勤吧。
「兩百人,只有六十個正規軍,那些商販有些槍……嗯,就算一共有一百支步槍吧。」楚劍功算給身邊的浙江水師總兵葛雲飛聽。
據楚劍功的觀察,和廣東水師一樣,浙江水師也是浙江地面上精神狀態最好,訓練最正常的綠營,也可能是唯一能打仗的部隊。他把騷擾,圍困英軍的任務交給了其他人,請浙江水師和朱雀軍一起作戰。
「楚鎮台有什麼謀划?」雖然楚劍功是七品文官,但他手下有一鎮精兵,浙東的大小武官都開始叫他鎮台。
「一百條槍,一擁而上就解決了。如果浙江水師真的夠膽。」楚劍功心裡想著,但話不能這麼說。葛雲飛是老行伍,激將法對他也不起作用。
「葛鎮台,您請看,這種圓陣,要打也容易,散開隊伍,猛衝猛打,一鼓作氣,便可拿下。只是……」
「只是什麼,楚鎮台你不要賣關子嘛。」
「英軍刺刀兇悍,前幾日一百多人,便趕得李廷楊大人滿山跑。」
「休得小看我浙江水師。若說英軍火槍,我還顧忌三分,說到白刃接戰,兒郎們,擊鼓助威。」
「鎮台且慢,待我列出陣勢,用排槍壓住英軍火力。」
朱雀軍現在混編著六個連,排槍輪放,這頓排槍一打,下頭的英軍就發現勢頭不妙。朱雀軍居高臨下,又隱蔽在樹林里,滑膛槍的數量又是英軍的十餘倍。打得英軍幾乎抬不起頭來。
「小的們,給我衝上去。斬首一級,賞銀一兩,斬將奪旗報功。」
唔……,清兵們沉悶的吶喊著,往前沖,只有數人被英軍的火槍打倒。
藤牌手在最前面,這些藤牌雖然擋不住子彈,卻可以大大減弱子彈的威力,保住大家的性命。
清兵衝到英軍的車陣跟前,朱雀軍怕誤傷,停止了射擊。
英軍都從掩體後面站了起來準備肉搏。浙江水師中,還有三百來桿火繩槍。這些火銃手也不用瞄準,就近放槍,當即打倒一片。
藤牌手和長槍手跳上車陣,有幾個被英軍的刺刀挑了下來。
在車陣的中央,有一個排的英軍,站成雙行橫陣,連放三輪排槍,把衝上車陣的清兵都打了下去。清兵的勢頭為之一頓。
這時,就聽見後面有清兵齊聲大喊:「鎮台上陣了。」又聽見喊聲:「首入陣者賞銀十兩。」
清兵士氣一振,那車陣近在咫尺,幾乎可以一躍而過。
這麼會功夫,火銃手又裝填好了彈藥,往著車陣里無差別射擊,煙霧瀰漫。
幾個清兵中的力士,手提大斧,幾下砍斷了一輛大車的側板,再接著將這大車砍得粉碎。
英軍的排槍又響了,將這幾個力士當胸擊倒。這時候,英軍的排槍對著這缺口射擊。清兵一撮一撮的被打倒。
可這時,清兵從另一個角度突入了,成百的清兵湧進了車陣里。
英軍倒也英勇,用刺刀和清兵展開肉搏。一個清兵用藤牌架開對手的刺刀,揮手就是一刀,結果了這個對手。不料側面又有一把刺刀刺來。
一個英軍開槍打死一人,用刺刀挑翻一個,刺刀左搖右晃,三五個清兵近不得身。突然圈子外圍火銃一響,將這個英軍打死。
兩個清兵的長矛手對上了一個英軍,這英軍人高馬大,左擋右刺,動作敏捷。先賣個破綻,將左手的清兵刺倒,來不及拔刀,右側的清兵長矛就到了。這英軍拋下自己的步槍,雙手抓住長矛,一發力,奪了過來。正待結果那個清兵,又有幾個人圍了上來。
有個清兵的火銃手,拋了火銃,撿了一柄鋼刀,在陣中胡亂砍殺著,不久被人打倒。
一個弓箭手,沒射幾箭,撿了個漏子,看到一個英軍背對自己,猛的跳上去,用弓弦勒死了他。
「我們下去。」楚劍功命令道。朱雀軍排成不規整的隊列,從山上走了下來。
英軍雖然驍勇,怎奈清兵實在太多,這時候,朱雀軍又從山上下來,剩下的英軍見勢不妙,投降了。
9月15日(三)徒勞
「四十九分鐘。」楚劍功合上自己的懷錶,對陸達和張興培說,「從朱雀軍開第一槍,到現在,四十九分鐘,解決了英軍一個連。」
「還有大約二十個連。」陸達說。
這時候,葛雲飛從山下慢慢走了上來:「楚鎮台,小的們在打掃。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不知道貴部傷亡如何?」
「尚好,折損了八十多人,還有一千人能戰。」
「取了死去兄弟的信物了嗎?」
「楚鎮台真是仁義,小的們都交口稱讚。」
「兩股英軍,前面一股六百黑夷,兩百白夷,沒有炮兵,後面一股大約六百白夷,有炮兵。」
「沒錯,余軍門他們想必正和前面一股周旋呢。」
「竇付,竇付。」楚劍功叫道,竇付這個謝朝恩的家人,是這棟本地人。
「鎮台,你有什麼吩咐?」
「你騎上馬,順著往前探,看看帶著炮兵的英夷走到哪裡了,注意,別和他們糾纏,弄清了位置就馬上回來。」
竇付騎馬去了,楚劍功說:「英軍失了補給,一定會原路折返,往奉化江靠近,我等便可沿途設伏。」
葛雲飛也無異議,他找來嚮導,仔細分說周邊的地理,選擇合適的設伏地點。
基恩上校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後勤車隊已經被打掉,他仍舊在追索斯科爾斯上校的路徑。雖然他相信在浙東沒有清兵能吃掉十三個連的英軍,但萬事有例外。三萬英軍入侵阿富汗,被原始部落拖得筋疲力盡,還就是從去年到現在正在發生的事情。
「保羅,你在哪裡?」
「羅伊,你在哪裡。」斯科爾斯上校也在念叨著基恩。在密林深處,小盆地的邊緣,孟加拉營已經打退了不知道多少次清兵的進攻。
不不不,不能叫進攻,叫騷擾更合適些,一通鼓響,那些留著辮子的黃猴子就往這邊沖,等英軍士兵們做好了射擊準備,他們又一股腦兒退下去了。
斯科爾斯上校也不是沒動過派出連級的小分隊沿密林搜索的念頭,但自己就這麼點兵,看勢頭,清兵只怕有三四千人,一個連撒出去,和扔在大海里一樣。
他是個謹慎的英格蘭軍人,目前的情況,最標準的辦法,就是憑藉面前的沙包工事,固守待援。當然,如果他要撤走,想來清兵也攔不住他,但這幾天尋找清兵主力的努力就白費了。斯科爾斯上校還憋著一股勁報仇呢。
一天已經過去大半,愛爾蘭第十八團a營的士兵饑渴難耐,疲憊不堪,基恩命令他們到溪流邊取水,吃乾麵包。
在休息的時候,上校又猶疑了。他開始不放心後勤車隊,這麼久沒有聯繫了。陌生而充滿敵意的浙東對孤單的傳令兵是很危險的,他也不敢派出傳令兵去探消息。
經過短暫的思考之後,基恩叫過來一名連長,讓他帶著一個連,回去增援後勤車隊。基恩上校手中,仍舊控制著八個步兵連和一個炮兵連,夠了。
那個連隊往回走了,基恩上校帶著部隊繼續前進。在接近夜晚的時候,基恩上校終於到達了小盆地附近。
「聽,上校,槍聲。」
「是啊,我們到了,士兵們,打起精神來。」
先期派出的散兵連很快找到了斯科爾斯上校和他的部隊,基恩和斯科爾斯接上了頭。
「保羅,光榮的戰鬥,艱苦的戰鬥,說,你們打死了多少黃猴子?」
「別提了,羅伊,我都沒看清楚他們,都是些膽小鬼。」
「你們損失大嗎?」
「沒有損失,只是飢餓和疲憊,你們有吃的嗎?」
「乾麵包,士兵們,把你們的乾麵包和飲水給你們的同僚。」
「我們的補給呢?」
「後勤車隊行進速度太慢。我讓兩個連隊在後方看著。」
「不好。」
「怎麼了?」
「我在這裡堅守了一天,他們沒有使用步槍,你明白嗎?」
「那就是說,真正的主力不在這裡。」
斯科爾斯上校輕嘆了一口氣,靠在沙包上,喝了口水。
「也許……」斯科爾斯在想著措辭,「我們丟掉了補給。」
「火輪送補給來會是四天以後。」
「太糟糕了,羅伊,我不會無用的抱怨,但我們現在怎麼辦?餓著肚子會慈溪嗎?」
「沒別的辦法了,飢餓的軍隊是沒法打仗的。」
「我沒有想過,我們,整整一千四百人,要在野蠻人面前撤退。」
「撤退,不,我們是準備下一次進攻。」
夜晚,英軍不敢行動,在沙包之中硬撐了著睡下。
正當斯科爾斯上校迷迷糊糊的時候,哨兵放槍,然後就是清兵的鼓聲。
「真是太野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
清兵如同他們預料的那樣沒有殺過來。但過了一會,喊殺聲又起。
「道德啊,道德。不要打攪他人休息。真是被上帝拋棄的民族。」這次抱怨的是基恩。
就這樣,一夜三驚,第二天天一亮,英軍就列隊上路了。
來的時候輕鬆愉快,如同短途旅遊,走的時候垂頭喪氣,萎靡不振,慈溪,還有一天的路程啊。慶幸的是,清兵沒有追擊。
沿著長溪嶺的山道,向著大寶山退卻,這一段路,英軍倒還認得。
「我們殲滅清兵主力的計劃,還執不執行?」
「不知道,向上報告吧。清國地方廣大,幾乎擁有無限的人力,和他們進行這種追逐戰是沒有勝算的。」
「我聽說,義律閣下,有一個揚子江戰役的計劃,奪取清國運輸的樞紐。」
「那我們應該直接去,為什麼要耗在浙江?」
「這是你和我都不太懂的戰略問題。」
剛上路的時候,英軍之間還說些話,慢慢的,都開始低頭走路,千餘人的隊伍悄無聲息,死氣沉沉。
眼看又靠近大寶山了,太陽已經開始西垂,突然,前方一段悠揚的喇叭聲傳來。
「是軍號。」斯科爾斯判斷。
終於來了,英軍奔波了近兩天尋找的清兵主力,終於出現了。
大寶山上跑下來一個歐洲人。
「警戒。」斯科爾斯上校命令道。
「別開槍,是我,上校。別開槍。」跑下來的,是英軍今天被俘的一名士官,「是我,上校,清國人讓我給你帶個話。」
9月16日突圍
「清國人讓我把這封信給你。」
信的內容很簡單,先是高度讚揚了基恩和斯科爾斯部隊的勇敢精神和戰鬥素質,對他們盡全力想打一場勝仗表示理解。最後告訴他們這個美好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基於尊重生命權的普世價值,他們最好投降。
狗屎!什麼亂七八糟的!基恩和斯科爾斯把信拋到一邊,命令部隊稍作休息,準備突圍。
楚劍功站在山坡上最後一道壕溝里,通過千里鏡,對英軍的反應盡收眼底。他前面的陣地上,朱雀軍已經挖好了摺尺形的壕溝,九百名朱雀軍士兵和一千餘名浙江水師的水勇都躲在壕溝里。他們在這裡,吃飽了飯,靜坐休息,等著英軍的疲憊之師。
但也有失算的地方,他本以為只有后隊的七百英軍會返回,誰知道英軍居然果斷的放棄,全師退回,這次伏擊,英軍的步槍數還要多過自己。人數上自己這邊也沒有太多優勢。
「榜眼,一千四百英軍,怕不怕?」
「鈞座,和你說實話,有點發怵。前幾次都是以多打少,這次可是硬碰硬了。對方還有大炮。」
「總要硬碰硬的嘛。不然,軍隊練不出來,他有大炮,我有戰壕。」
這時候,葛雲飛也走了過來:「楚鎮台,陸都司,我已經和小的們都交代了,奮勇殺敵,克竟全功。這一仗打完,人人有賞。」
「葛鎮台辛苦,此次浙江五鎮,唯有水師可用。」楚劍功大戰在即,講些閑話,放鬆自己的情緒,「我聽說,葛鎮台是軍中少有的智將,著有《名將錄》、《制械製藥要言》、《水師緝捕管見》、《浙海險要圖》,以及詩文集一冊。」
「哎,我那些書,只是在浙海水師二十年經驗所集,別人倒還罷了,此次見到楚鎮台你這朱雀軍,才知道我的什麼《制械製藥要言》,早已陳腐不堪,井底之蛙,井底之蛙。」葛雲飛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在說清兵,或者說這大清國。
英軍開始整隊,看來要進攻了。楚劍功等人分赴預定的指揮位置,鼓手號手旗手也已經就位,等著英軍發起進攻。
這時候,基恩和斯科爾斯也在說話。
「你是1926年10月正式加入陸軍的,保羅?」
「是的,比你晚一期。」
「我們軍銜和官職一樣,那長幼有序。」
「好的,你來指揮。」
一個英軍士兵右手握著小號,伸平了胳膊,然後把軍號送到嘴邊。
嗚!……英軍的準備號比較悠揚和舒緩,在強敵環伺的情況下,有一種莫名的凄厲,讓疲憊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英軍士兵冷不丁打了個激靈。
三門六磅炮開始射擊,炮彈在戰壕之間落下,彈片橫飛。
「那些黃猴子很狡猾,躲在戰壕里,羅伊,我帶人上去,去把他們挖出來。」
「保羅,一個高級軍官不能這麼衝動,孟加拉營,結成縱隊,向山上衝鋒。」
孟加拉營的軍官都是正牌的英國人,但士兵卻是孟加拉人,殖民地部隊死掉多少,都只是報告上的一個數字而已。
孟加拉營的營長舉起自己的指揮刀,往前一點,鼓手們開始打鼓,孟加拉營排出60人一行,一共九行的縱隊,向著山上衝鋒。
「全體注意,表尺100,準備。」楚劍功下了口令,兩側的傳令兵沿路跑下去喊話,而各排的把總們一個接一個的喊:「表尺100。」
英軍的六磅炮轟了一陣,在孟加拉營爬上半山腰的時候停止了射擊。
孟加拉營的前幾排開始輪射,試圖壓制壕溝中的火力。
「開火!」楚劍功下令。
尖銳的射擊號響了起來,朱雀軍開始以排為單位齊射。三條平行排列的鋸齒狀壕溝,使得射界良好,孟加拉兵成行成行的倒下。
英軍的第一波進攻,就這樣被打退了。
此次之後,英軍的士氣消沉。
「羅伊,你再組織一次正面進攻,我帶著英格蘭半營從側面包抄。」
「好吧,保重,保羅。」
愛爾蘭第十八團a營集結起來,和殘缺不全的孟加拉營排成兩個營縱隊。
「全體注意,奏樂!」軍號,戰鼓,奏起了歡快的《輕步兵進行曲》
「天佑女王……,士兵們,前進。」基恩上校帶著近千名黑白士兵向著山上走,一面走,一面放槍。
六磅炮又開始射擊,較為低平的彈道,對戰壕沒什麼好辦法。
斯科爾斯帶著三個英格蘭滑膛槍連和一個散兵連從左翼包抄,負責這一翼的是翟曉琳的一連,當即亂槍打下。
英軍的散兵躲在樹木後面,尋機點射,這些使用線膛槍的步兵槍法很好,把戰壕頂端的幾個朱雀軍士兵都打倒了。
斯科爾斯讓英格蘭半營開始衝鋒,翟曉琳深吸了一口氣,憋著,看到英軍漸漸的近了,大吼一聲,就帶著全連沖了出去。
搏殺,白刃,人數相當。不過一方吃飽了飯,另一方走了一整天的山路,麵包渣都沒碰過。
和翟曉琳混在一起的清兵也殺了上來,這一衝,英格蘭半營就垮了,丟下同伴的屍體,往山下跑。
翟曉琳收住隊伍,退回了戰壕里,清兵追了幾步,遭到一陣亂槍,也退了回來。
基恩上校還在帶隊往山上走,心裡默念著,「堅持,堅持,保羅就要突破了。」他前面的士兵,一排一排的被打倒,而敵人躲在戰壕里,損失輕微。
眼見著斯科爾斯退了下來,基恩沒有辦法,也只有撤退。丟盔棄甲。
「沒法突破,羅伊。」
「然道我們全部要陷在這裡。」
「硬沖呢,沿著山的邊緣,衝出去多少是多少。」
「那大炮就要丟下。」
「沒辦法,士兵是最寶貴的。」
楚劍功看到英軍在搗毀大炮,感覺不妙,「他們要跑。」
幾聲哨子響,一千多英軍,沿著山體的切線,往外跑,隊形什麼的都顧不得了。
「全體注意,自由射擊。」
英軍已經全無紀律,互相推搡著,跌跌撞撞的擠在一起,往外跑,這時候對著人堆放槍,命中率大為提高。
朱雀軍越發的興奮,似乎射速也提高了,槍聲炒豆似的響。
「他們崩潰了。吹衝鋒號,全軍突擊。你,去通知葛鎮台一起沖,沖啊。」
近兩千人從山上席捲而下。
9月25日大捷
「跑啊,跑啊,你們連,就地阻擊。」斯科爾斯還試圖穩定一下逃跑的人流,一個連隊剛試圖擺出兩行橫隊,英軍洶湧的人流就涌了過來,把他們衝散了。
無論多麼強大的軍隊,一旦崩潰,就是兵敗如山倒。這一次的英軍也一樣。
千餘英軍撒開了鴨子,從朱雀軍的槍口下面衝過去,不時有人被打倒,擠倒。人一旦摔倒,就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狹窄的山底切線,讓每一米地面都踏滿了腳。英軍們扔掉了軍帽,扔掉了步槍,扔掉了他們的同伴,希望逃得一條性命。
朱雀軍追擊了一里多地,俘敵一百餘人,殲滅二百多人,繳獲步槍四百餘支,加上前幾仗的繳獲,共奪取了英軍的布倫式滑膛擊發槍和伯克式滑膛燧發槍超過一千支。六磅炮共六門,其中三門雖然被英軍搗毀,但陸達一句話說得好,「這都是上等好銅啊。」,其餘懷錶勳章軍服等物,悉數被浙江水師收去。
斯科爾斯和基恩帶著殘兵敗將逃回了慈溪,惶惶等了幾日,九月十八日乘船返回了寧波。
「整整兩個混編團,被野蠻人打敗了,真是恥辱。」陸軍司令郭富大發雷霆。
「你們先出去。」商務代表義律命令所有中級軍官。
義律關上了門,說:「先生們,不得不承認,我們輕敵了。」
「這些蠢貨。」郭富還在憤憤不平。
「包括我們這些有決定權的人在內,都犯下了輕敵的錯誤。我們低估的清兵的戰力,更沒有想到他們會有滑膛槍。」海軍司令伯麥說。
「而且,看來訓練很不錯。難道有歐洲國家在和我們作對嗎?會是法國人嗎?」
「沒有這方面的情報。好了,具體的檢討等軍官們去做吧,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愛爾蘭第十八團,皇家第二十六團,蘇格蘭第四十九團,都遭受了巨大損失,但建制還在,孟加拉人和馬德拉斯人損失也不小。」
「解散孟加拉人和馬德拉斯人的編製,補進十八,二十六和四十九團,以保持三個完整的步兵團。」
「同意。我們還有繼續進攻浙江嗎?或者入吳淞口,進攻鎮江。」
「疾病已經讓我們損失了500人,又遭遇了這樣的失敗,我認為,以我們目前的力量,無法在浙江這樣的陸地戰場取得優勢,即使依靠內河炮艇,我們也不能控制廣闊的陸地。」
「清國的皇帝讓琦善前往廣東和我們談判,既然在浙江我們不能取得進展,對這裡的氣候又不適應,不如我們去廣東。」義律建議道。
「廣東好,廣州就靠著珠江口,我們的軍艦可以直接進攻他們的核心城市。」
「那舟山定海呢?我們還留駐部隊嗎?」
「留著定海,目前沒什麼用,不如還給他們,以後需要,打下來是很簡單的事情。」
「不如用定海換回我們被俘人員。」
英軍從寧波全部撤往定海,並在寧波府衙留了一封信。
「英夷說什麼。」第二天,伊裡布就帶著隨員還駐寧波,這封信自然就交給楚劍功來翻譯。
「大人,英夷說,因為和朝廷有約定,要在廣東談判,故而不再進攻浙江。」
「鼠輩,分明是怯戰而走。」提督餘步雲洋洋得意的說道。
「英夷還說,他們願意用定海交換所有人質。」
「個人他們不肯換,現在打完了戰,被俘幾百人,他們卻肯換了。」
浙江巡撫烏爾恭額說道:「大人,剿撫並用,恩威並施。既然已經讓洋人知道了厲害,不如市之以恩。」已經打了這麼多勝戰,再加上收回定海,那他這個「戴罪立功」就圓滿了。
「楚主事,你看呢?」
「大人,換吧,英軍炮艦犀利,我們強攻的話,過不去的。」
兩下商定,英軍在九月二十三日撤離了定海,轉頭南下。
九月二十五日,伊裡布在定海府衙之內設宴,招待有功的諸人。飯後閑談,伊裡布、烏爾恭額、餘步雲三人向眾人展示了給道光皇帝的奏摺。
伊裡布的奏摺這樣寫道:
「臣伊裡布、烏爾恭額……以下文武大小官員二十六人,跪請聖安。自英夷六月(農曆)犯浙以來,陷定海,鎮海,寧波諸城……」
伊裡布的這段奏摺,第一段是講英軍來勢洶洶,氣焰滔天不可一世,連克大小州縣。第二段就開始表功了。
功在第一的是浙江巡撫烏爾恭額,八千英夷(伊裡布就是這麼說的,《清史稿》也是這麼記錄的)壓境,烏爾恭額撫台大人臨危不亂訓導有方,民心安定,軍備無缺。
功在第二的是福建陸路提督餘步雲。此人熟知兵法,善曉戰略,深得軍心,麾下五鎮以及朱雀軍,都令行禁止,對陣之時調度有方,實乃國之棟樑,
死去的謝朝恩總兵功第三,請朝廷善加撫恤。
以身犯險,負責誘敵的衛州鎮總兵李廷楊功第四,衛州鎮折損超過六百餘人,可見戰鬥之苦。
其他葛雲飛、王錫朋、鄭國鴻、楚劍功等人,皆有功。
奏摺的最後,伊裡布表示,自己能夠參與這場大捷,深為榮幸,但自己不知兵法,又挂念著皇上。請皇上早日調自己去京城聽用。
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奏摺與此大同小異,不過伊裡布的功勞為第一,而他烏爾恭額這個「罪臣」終於光復定海,雖然不能贖自己的罪,但希望皇上能稍減怒氣。
福建提督餘步雲的奏摺,則是把伊裡布和烏爾恭額的功勞放在前兩位,然後盛讚諸位總兵大人的忠勇。
三人的奏摺,都在定海縣衙內公布開來,從總督大人到七品主事楚劍功,都在謙虛的談論著浙東大捷。
陸達在一旁暗暗冷笑,楚劍功見狀,把他拉到一旁,笑著問:「怎麼了,榜眼。」
「沒什麼。我是京營出身,這等作態,我見得多了。」
「榜眼,這種虛功,沒什麼好計較的。這次繳獲了一千支滑膛槍,全部歸了我們朱雀軍,這才是實惠。」
陸達仍是有些憤懣,楚劍功一笑,不再勸解他。
陸達啊陸達,你很快就會覺得朱雀軍是你唯一的容身之處了,你這種京營出身的欽點武榜眼都如此,朱雀軍的那些士兵,還用說么?他們除了和朱雀軍一體,還有什麼別的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