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糾偏

當許言說出書名時，尚且帶著一絲不確定，因為他僅是從「推演」中得知，眼前女探員讀過這本專業書籍，並運用於賈文案中。

但當他目睹寧蘭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而對女探員來說，心情在最初的震驚后，就變得無比複雜，心中更難免生出被眼前少年看透的古怪感覺。

有那麼一秒，她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不過，意志強大的聯邦探員很快壓制了這股情緒，她微不可查地吐了口氣，旋即，勉強笑道：

「我真懷疑，你在我家裡安裝了攝像頭。」

頓了下，她用玩笑般的口吻道：「能告訴我，你怎麼猜到的嗎？」

因為我提前拿到了劇本……許言心中吐槽，表面不露聲色，給出了準備好的回答：

「這本刑偵學書很有名，我恰好聽過，想著警官你也許看過。」

就這樣？寧蘭難以接受。

但似乎，的確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想了想，寧蘭並未在這個問題上窮追猛打，而是趁勢眯起雙眸，故意說道：

「我來的時候還在想，小許老闆昨天怎麼突然想著提醒我，又恰好出了事故，是巧合，還是機修師的經驗，但現在看來，更像是天賦。」

圖窮匕見，明晃晃的試探。

然而，就在寧蘭以為，眼前少年會推給巧合的時候，許言的話，卻令她無比意外：

「昨天提醒你們的確是出於經驗，但如今看來，那場車禍或許並不簡單。」

又給你猜到了……女探員愣住，心臟不爭氣地狂跳，刀子般的目光，死死釘在少年乾淨的面龐上。

這個答案，既出乎她的預料，又隱隱是她所期盼的。

寧蘭衣服下肌肉繃緊，精神高度專註，警惕道：「什麼意思？」

治安署掌握關鍵信息，能做出此判斷不意外。

可一個少年人，何出此言？

站在工具台前，半邊身子沐浴在陽光里的少年並未回答，拿起一塊無塵布，旁若無人地擦拭那隻機械手，反問：

「寧探員，我能冒昧問下，對於那起車禍，治安署是如何看待的？」

聞言，寧蘭眸光愈發凌厲，短暫思索，回答道：

「我們懷疑，可能與殺死賈文的兇手有關。」

她將昨晚會議內容，簡略提及，即便這並不符合規定。

許言耐心聽完，心下輕嘆，事情果然如筆記所寫一般，探員們被轉移了視線。

他疑惑道：「動機呢？」

「什麼？」

「動機。兇手為什麼要襲擊你呢？難道說，你已經掌握了關鍵線索，他必須予以滅口？否則，這樣的行為只會激怒治安署。」

許言冷靜指出。

寧蘭想了想，回答道：

「也許是威脅，令後續調查的探員不敢出全力，藉此阻撓調查進度，隱藏一些秘密。這並不很罕見。」

探員也是人，也會惜命，雖然不想承認，但寧蘭明白，倘若兇手極度危險，治安署的調查人員亦將權衡利弊。

沒人願意為一個素昧平生的典當鋪老闆付出生命。

普通罪犯畏懼PCE，或許不敢如此，可倘若涉及「超凡」……當然，這些她不方便說。

許言不置可否：「也許吧。」

寧蘭表情凝重：「你到底想說什麼？你又知道什麼？」

許言將機械手的傳動連桿分門別類放好，笑了笑：「寧探員，你還記得，

周圍街區上一起惡性事件嗎。」

寧蘭精緻的眉頭鎖緊，陷入回憶。

「半年前，」許言提醒道：

「大約半年前，附近發生過一場連環車禍，十幾輛車莫名相撞，很多住戶都知道。當時治安員也來了，卻對調查結果諱莫如深。」

女探員恍然：「好像是有這件事，你的意思是……」

半年前，她還沒入職東五區。

許言認真道：

「有沒有一種可能，昨天的車禍與半年前那一起，存在某些關聯？而兇手知道，如果不做干擾，任憑你們按照原有方向對周邊進行排查，會查到兇手身份？他也許並未遠離？而一場襲擊，則會讓你們將精力投向錯誤的方向？」

轟——

他的話彷彿一道驚雷，於寧蘭腦海中炸響。

令她思緒紛呈，靈感迸發，而許言的話還在繼續：

「我昨日之所以提醒，是因為觀察到你們神情疲憊，恩，疲憊駕駛又撞上雨天路滑，這種事故很常見……我父親當初出車禍，也有這方面緣故，所以我會格外注意些。」

「本來，我也沒想太多，可聽到你描述的情況，讓我聯想起了半年前那件事……當然，也許是單純的巧合，是我想多了。」

寧蘭突然道：「不！你沒想多！」

她說完，才發現自己的嗓音不自主地抬高，臉色紅潤，顯得有些激動的女探員竭力控制著心頭翻湧的情緒，忽地正色道：

「你提供的思路很重要，我會提交給上級。」

女探員沒想到，此行竟有意外之喜，至於對「車禍」的精準預警，也在許言的解釋下有了符合邏輯的答案。

懷疑仍有，但不多。

至於「許言也是超凡者」這個可能性，她壓根沒有考慮，因為對超凡有一定了解的她很清楚，「預言」是何等高階且稀有的能力。

那不可能是一個少年能擁有的。

「感謝你提供的幫助，我現在要回治安署一趟。」寧蘭深深吐出一口氣，認真說道。

許言客氣送她離開，等女探員遠去，他臉上的笑容才斂沒消失。

這番操作有些冒險，但生死危機當前，他必須嘗試撬動治安署的助力。

「可別讓我失望……」許言呢喃。

……

……

治安署大樓外。

寧蘭急匆匆躍出車門，穿著一身休閑裝直奔電子門禁。

刷卡驗證虹膜后，她在一樓大廳治安員們驚訝的目光中鑽入一部空閑電梯，狂按六號鍵。

金屬電梯按鍵周邊亮起綠色光圈，緩緩啟動，她卻從未覺得如此緩慢。

終於，當「叮」的一聲開啟，寧蘭幾乎是飛奔出來，一眼瞥見端著咖啡經過的女文員。

「探長在嗎？」寧蘭急聲問。

小圓愣了下，巴掌大，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圓臉上露出錯愕：「在辦公室……」

寧蘭拋下一頭霧水的年輕姑娘，直奔右側走廊最深處，幾乎是撞開了棕色木門：

「探長，我有重要情況彙報！」

嘶……辦公室內，探長宋慶山悠閑地靠在真皮座椅上，剛點燃一支雪茄，給這一驚，手一顫，亮著紅光的雪茄啪地掉下。

他臉頰抽搐，心疼地撿起，無奈道：

「說了多少次，進來要敲門……咦，你說什麼？」

年近五十，身材富態，蓄著兩撇小鬍子的中年人很快捕捉到關鍵詞。

寧蘭走過來，一臉正色：「賈文的案子，我們可能被誤導了。」

宋慶山小眼睛陡然眯起，沉穩道：「慢慢說，不要急。」

「是這樣的，」寧蘭回想了下許言的話，問：「我聽說，半年前歌鐘街附近，曾發生一起連環車禍。」

宋慶山皺眉：「確有其事，那時候你還沒調過來，怎麼想起這樁案子。」

寧蘭語氣認真：「我懷疑，這兩個案子存在關聯。」

她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頁面：

「我過來的路上，登陸內網查了下卷宗，那起車禍事故，也很奇怪，部分倖存的司機狀態與昨天的那個類似……」

她將許言的猜測，大概轉述了一番。

起初，宋慶山尚不覺如何，但越想，越覺可疑……只是兩起案子隔了許久，中途又經歷了許多案件，以至於，昨夜無人將其聯繫在一起。

此刻，經由寧蘭提醒，這位經驗豐富的探長敏銳察覺華點。

「噠、噠、噠。」

踩著一雙鱷魚皮鞋的中年人緩緩踱步，陷入思索，寧蘭並未打擾。

片刻后，中年人停下腳步，忽然扭頭，眸光深邃地看向她：「這些……是你想到的？」

雖然對這位聯邦調查局精銳頗為器重，但宋慶山知曉，女探員並不擅長推理分析。

寧蘭坦誠搖頭：「不是。」

然後，迎著中年人問詢的視線，她神情複雜，語氣古怪道：「是一個機修師提醒了我。」

機修師？

宋慶山詫異：「哪家公司的技術人員？」

「不是……」額頭光潔，臉蛋姣好的女探員有些心虛：「野生的。」

繼而，她將與許言的交集簡略敘述一番。

出於某種莫名心態，她省略了被屢次猜中心思等細節。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這位治安署探長真的驚訝了，不過眼下並非閑聊的時候，他斟酌了下，冷靜吩咐道：

「這樣，你立即通知其他人，來會議室開會。同時，轉告治安部門，讓他們加強對案發周邊街區的進一步排查和巡邏，倘若對方的確在阻撓我們，那兇手很可能還停留在附近，且有下一步動作。」

頓了頓，補充道：

「另外，貨車司機這條線仍要調查，兩個方向一起推進，畢竟，眼下的一切都只是猜測。」

「明白！」寧蘭挺胸抬頭，轉身離開。

宋慶山一臉惋惜地將雪茄按滅，旋即，站在窗前，將黑色制服的紐扣一粒粒系好。

嘀咕道：「可別再出什麼事。」

……

中午。

許言沒有回家，抽出五張一元面值鈔票，在附近一家拉麵館里解決了午餐，回來的路上，明顯察覺到附近治安員巡邏力度加強。

「動作很快嘛。」

許言思量著，看來治安署這條布置已經起效，希望能令王徒投鼠忌器。

而就在他邁入衚衕時，突然，許言只覺一股寒意自脊椎骨竄起，後背汗毛乍立。

他近乎本能地扭頭，望向街角，只瞥見一道模糊身影，一閃即逝。

夏日當空，許言如墜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