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院試
院試與鄉試略有不同,並不是在傳統的貢院里舉行。
此次雲州院試,考棚就擺在單獨的學政院內,整個院落面寬,縱深,佔地遼闊,每逢縣試和院試,這裡便是用作考場的地盤。
依舊是天蒙蒙亮,趙雲安與趙雲昇便在隨從的陪伴下等在了考場之外。
趙雲昇顯然有些緊張,大約是昨晚沒睡好,眼眶下都有些青黑。
他一次又一次的往考場大門看,口中不住提醒:「七弟,你的浮票和座位便覽可都帶了,別的倒也罷了,沒這兩樣是進不得考場的。」
趙雲安低頭檢查了一下:「二哥,我都帶著。」
「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趙雲昇又皺眉:「我想更衣,哎,早上不該喝那口水的。」
院試考程沒鄉試那麼長,為了減少上廁所,其實兄弟倆早上吃的都是乾的,只是喝了口水潤潤唇。
趙雲安見他進馬車小解,也幸好知書知道少爺的習慣,這都給他帶上了。
一會兒出來,站了沒多久,趙雲昇又說:「過會兒進考場的時候按律搜檢,你別緊張。」
趙雲安無奈,他不緊張,是二哥緊張的都小解了三次。
「二哥,你看周圍的學子,可有與你相熟的?」趙雲安問道。
人緊張的時候,光是安慰別緊張是沒用的,越說越緊張,不如轉移注意力。
一聽這話,趙雲昇果然抬頭去看。
「黑乎乎的,也看不太清。」
又皺眉道:「就算瞧見了,現在也不好去打招呼,免得被人非議。」
幸虧考場很快便打開,趙雲昇深吸一口氣,總算不提小解的事情了。
一個個考生排成了長隊,門口自有負責搜檢的官差。
趙雲安提著考籃,裡頭最重要的便是兩張官府派發的准考證。
其中一張是浮票,上頭赫然寫著趙雲安的姓名、籍貫和信息,其中身矮無須、面色白,讓他覺得很是有趣。
隊伍沉默的前進著,很快便輪到了趙雲昇。
他回頭看了眼,似乎還要交待什麼,搜檢的官差卻已經推了一把:「沒問題,進去吧。」
趙雲安朝二哥點了點頭,趙雲昇這才轉頭進去了。
輪到趙雲安,官差倒是多看了兩眼,畢竟年紀這麼小的考生還是少的。
搜檢的速度很快,趙雲安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面色如常。
「進去吧。」
趙雲安鬆了口氣,提著考籃繼續往裡頭走,暗道院試的搜檢倒是還算寬鬆。
誰料他才剛踏進考場大門,身後傳來一聲驚呼。
「竟敢懷挾文字,來人,拖下去!」
「大人,這不是我的,大人我冤枉啊!」
不等趙雲安回頭,那人卻已經被堵住嘴拖下去,下一刻便傳來打板子的慘叫聲。
這殺雞儆猴的招式顯然有用,隊伍之中,竟有三四人借口肚疼,暫時脫離隊伍去解手,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平靜了許多。
科舉殘酷,從此可見一斑。
搜查過後,還得進行唱名,由舉人認保,極為嚴格。
趙雲安眼觀鼻鼻觀心的站著,心底再次感嘆起來,幸虧他生在永昌伯府,不然像是找保人認保這類的事情,就足以讓他頭疼。
等唱名結束,天色已經大亮,趙雲安順著自己的座位便覽,找到了位置坐下。
他有心想看看趙雲昇坐在哪邊,但還為抬頭,上頭便有人喝道:「諸位童生落座后,切勿東張西望,否則以作弊論處。」
趙雲安好巧不巧坐在第一排,連忙打消了那念頭。
等到卷子發下來,趙雲安掃了眼題目,倒是心底一松。
院試也分兩場,第一場為正場,第二場是複試,考試內容也多在四書五經之中。
雲州學政使顯然是個極為保守之人,一張卷子上的題目不出左右,都是極為穩妥且保險的。
趙雲安估摸著這位學政使的性子,腦中飛轉,想好了答案才正式落筆。
第一個字,圓潤端方。
若是趙雲昇在旁瞧見了,他定是會奇怪,因為趙雲安平日里的字跡並非如此,往常的課業常常龍飛鳳舞的潦草。
顯然為了迎合這位學政使的喜好,趙雲安暫時修改了自己的筆跡。
這也是他從孟青霈處學到的。
趙雲安越寫越是順手,刷刷刷下去,半張卷子都寫完了。
坐在後頭的趙雲昇,此刻卻臉色發白,並不是他學識低微,以至於被這麼中規中矩的題目難住,而是進場之後,趙雲昇便覺得肚子一陣一陣疼。
趙雲昇死死的按著肚子,心底懊悔不已。
一會兒覺得是早上吃壞了,一會兒又覺得是前天晚上著涼,甚至狐疑是自己到了雲州后喝了幾次酒水,所以才壞了身體。
趙雲昇叫苦不迭,明明平時他身體好得很,至少比大哥趙雲衢強壯許多,怎麼偏偏到了考試就這樣。
難道是他在雲州水土不服?
若是趙雲安知道他的想法,只能感嘆一聲考試應激症。
過了一會兒,趙雲昇實在是疼得不行,無法集中注意力寫卷子。
他顫顫巍巍的舉起手。
臉色嚴肅的考官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趙雲昇慘白著臉:「學生吃壞了肚子,需出恭。」
「快去快回,不得喧嘩。」
考官冷冷的打量著他,遞給他一塊木牌,兩頭窄,中間寬,上面寫著出恭入敬四個大字。
趙雲昇托著這塊「廁所通行證」,這才終於去了茅房。
一番解脫,趙雲昇再回來的時候,臉色看著便好了許多。
再次落座,趙雲昇鬆了口氣,終於能提筆寫卷子。
也不知這事情也會傳染,還是有考生也那麼倒霉,陸續又有幾個考生舉起手來。
考官的臉色越來越冷,雖還是給了木牌,但拿起一顆黑圖章,往他們的卷子上就是一壓。
等那幾位考生再回來,看見考卷上這顆「屎戳子」時,懊悔的整個人都在哆嗦。
若早知道,他們怕是寧願拉在褲子里,也不會在這時候去出恭。
趙雲昇也注意到這一幕,他心頭一跳,仔細檢查自己的卷子,卻見卷面整潔,並未有任何印章,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前頭的趙雲安卻已經寫完了卷子。
考慮到學政使保守的性格,他並未交卷,仔細的檢查起來。
誰知坐著坐著,忽然聞到一陣陣臭味從旁邊飄過來。
趙雲安忍不住撇過去眼角,只見隔壁的考生臉色極為難看,還在勉強作答。
考官離開位置,一步步走過來。
趙雲安連忙收斂了神色,繼續檢查。
只見那考官在隔壁繞了一圈,卻也沒做什麼,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趙雲安心底想到一個可能,低著頭的臉上也掩不住奇怪神色。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動靜。
趙雲安抬頭,便瞧見一道身影走向上首,竟是要直接交卷。
考官臉色平靜,不見息怒,只淡淡點頭收下。
即使交卷,考生現在也不能離開考場,只能在旁邊等著,站著等,不可隨意走動,更加不能發出聲音,不然會被以擾亂考場而論罪。
趙雲安一看,徹底打消了交卷的想法,畢竟站著等那還不如坐著。
等考試結束的銅鼓聲響起,又有考官從后往前收卷,收走了卷子,考生才被允許慢慢離場。
這時候日暮偏西,天邊正是漫天遍野的紅霞。
趙雲昇卻無心欣賞,苦著臉道:「也不知為什麼,昨日還好好的,今日進了裡頭就腹痛難忍,最後只得拿了木牌。」
趙雲安見他愁眉苦臉,只得安慰道:「二哥可把題目做完了?」
「那倒是做完了。」
「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趙雲昇嘆了口氣,又壓低聲音道:「幸虧我第一個舉手,那時候考官心情好,也沒給我蓋黑章,後頭那些都被蓋了屎戳子。」
他不敢讓別人知道,生怕到時候被舉報。
趙雲安一聽,心思百轉,可能並非考官心情好,而是他認出來趙雲昇的身份,故作優待。
不得不說,永昌伯府這幾年鮮花似錦,也給他們不少蔭蔽。
「少爺,這兒。」
馬貴與知書壓根不敢走遠,一直在考場外頭等著,瞧見兄弟倆出來就招呼道。
知書更是驚喜道:「二少爺看著精神還好,這次肯定能中。」
馬貴定睛一看,自家七少爺面色紅潤,身邊的二少爺臉色發虛,這也算精神好?
「二位少爺先上馬車吧,家裡頭已經準備好熱水和飯菜。」
趙雲安苦著臉說:「快別說吃的,裡頭的味兒太大了。」
趙雲昇聽他抱怨,倒是笑起來:「你也是倒霉。」
沒輪到臭號,卻遇上個那麼不講究的,方才他打量著,還瞧見那人褲子後頭一片臟,也是很豁得出去。
趙雲安笑道:「二哥,我們也算同命相憐了。」
兄弟倆上了車正要離開,忽然聽見一道聲音。
「趙兄。」
趙雲昇探出頭:「劉兄?」
劉兄顯然也參加了考試,這會兒笑盈盈的問:「這幾日上門拜訪,趙兄都借口考試,避而不見,今日考完了,可要與我們去喝一杯水酒?」
「這……」趙雲昇自然是不想去的。
劉兄又說:「趙兄不會又要推辭吧,莫非出身永昌伯府,便瞧不上我們平頭百姓了。」
趙雲昇皺了皺眉:「劉兄這是哪裡話,我何時瞧不起你們過。」
「就知道趙兄是個爽快人,今日我在家中置宴,趙兄定是會賞臉吧。」
趙雲昇一時進退兩難。
趙雲安探出腦袋,打量了一番對面的人。
考了一天,周圍的考生大多臉色疲倦,這位倒好,不像是進場考試,倒像是溜達了一圈。
「這位是……」
趙雲安露出個大大的笑容來:「二哥,這位就是你常說的劉大哥嗎,果然是一表人才。」
「正是。」趙雲昇心底奇怪,他什麼時候對七弟說過劉兄。
趙雲安又說:「劉大哥安好,二哥今日進了考場,肚子便不大舒服,正想要回去休息。」
「劉大哥與二哥是至交好友,肯定會心生體諒,不忍他為難吧?」
劉兄愣住了,他要說不是,豈非顯得咄咄逼人。
趙雲安又道:「我就知道,劉大哥若是明知道二哥身體不適,還硬拖著他回家喝酒,那不成故意壞人前程的狐朋狗友了。」
劉兄臉色訕訕:「原來趙兄身體不適,這,我也不知道啊。」
趙雲安不贊同的看向哥哥:「二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明明身體不舒服,還強撐著應酬,若是真的熬病了,豈非讓劉大哥心底不安,愧疚一輩子。」
話說到這份上,趙雲昇也順勢說道:「哎,怪我,不該隱瞞不說的。」
等回到馬車上,趙雲昇似有若無的打量著弟弟。
趙雲安笑著看他:「二哥一直看我做什麼?」
「七弟,你是如何做到一口回絕的?」趙雲昇好奇問道。
趙雲安奇怪道:「今天才考完第一場,歇一天還有第二場,而且二哥身體不適,原本就不該去的。」
趙雲昇有些尷尬:「道理是這個道理。」
「哎,只是劉兄好聲好氣的上門邀請,對我也極為尊重,我總不好一口回絕。」
趙雲安奇怪道:「難不成這剛認識的朋友,竟是比二哥哥的前程還要重要?」
趙雲昇一愣。
想了想又說:「自然不是,其實我怕自己不去,到時候他們要說永昌伯府的少爺不近人情,看不起尋常學子。」
趙雲安不以為然:「他們要這麼想,那我也沒有辦法。」
「七弟,父親和大哥最看重伯府名聲,你……」
趙雲安卻反問道:「難不成我去了,就能做到人人喜歡?」
他隱約覺得,這位二哥就是太好面子,太好名聲,居然被幾個雲州學子拿捏了。
這樣不知道分寸好歹的,送上門來,趙雲安也是不屑一顧的。
「二哥,讀書人講究君子之交,他考前考後拉你喝酒,不思進取,且半點不體諒別人,可見根本不是值得結交的人。」
被比自己小許多歲的七弟戳穿,趙雲昇一時有些惱羞成怒。
「你別胡說,劉兄雖粗心大意一些,但對我向來是極為尊重推崇的。」
趙雲安也不跟他爭吵,只淡淡道:「二哥心底清楚,輕重緩急,想必你自有衡量。」
該說的話他都說了,趙雲昇已經是娶妻生子的成年人,若還是被幾句好話哄得找不著北,那他也沒有辦法。
另一頭,劉兄回到家中,其他人見他孤身回來,忍不住問:「趙兄不來嗎?」
劉某淡淡道:「他那麼金貴,哪有有空陪我們喝酒。」
其餘幾人面面相覷,一時弄不明白他的意思。
劉某心底不耐煩,很快便將一群人打發走了。
卻不知其餘人出了門,便紛紛罵道:「喊他一聲劉兄,還真把自己當大哥了。」
「就是,也不知什麼腦子,這時候去邀那趙二郎喝酒,但凡是有腦子的都不會來。」
「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要不是看在能連上永昌伯府的少爺,誰耐煩搭理他。」
劉某也不在意他們的想法,很快便來到了後院。
「趙雲昇沒來?」
劉某忙解釋道:「他原本已經動了心思,誰知道那個小的插嘴,又把他帶回去了。」
「你是說趙七郎?」
「正是——這趙七年紀小,心思卻敏銳,且說話做事很是圓滑。」
「那可是孟青霈教出來的人,自然不好對付。」
劉某有些心虛,低聲問道:「趙雲昇那邊還要繼續嗎?」
「如今已經考完第一場,但凡他有些能力,便能拿到秀才的功名。」
那人敲了敲桌面,搖頭道:「罷了,拿不拿到秀才功名都無妨,左右他不過是個庶子,前程堪憂,後頭還有這麼個厲害的弟弟追著跑。」
「再過幾年,等趙家其他三位少爺都平步青雲,他卻蹉跎不前,自然會心生怨憤,到時候更好下手。」
劉某忍不住問道:「那他若也跟著平步青雲呢?」
對面的人卻嗤笑道:「平步青雲豈是那麼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