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颶風至
第一百六十章颶風至
烈日當空,明亮照人的光線呈圓錐形投射大地,乍一看是淺淺的白,然而光線邊緣暈出一點點淺金,充滿生機與活力。
一群孩子呼啦啦從在草地上跑過,婦人跟在後面大喊:「小伢兒,慢著些。」
然而玩野了的孩子哪裡聽,靈動精緻的燕子風箏緩緩飛上天空,不多時,又有一隻老鷹形狀的風箏飛上天。
大人們在邊上坐下看著孩子們瞎玩,聊著近日裡的事情。
「伢兒她娘,你們前幾日攢的蚝殼賣的如何?」
被問到的婦人撫了撫鬢髮,笑道:「還好,跟其他人差不離。」
「哪裡是差不離。伢兒他爹可能幹了。」另一健壯婦人圍過來,「我瞅見伢兒她爹碼了滿滿一車的生蚝殼,賣了少說也得這個數。」健壯婦人伸出五根手指。
其他人羨慕的看向伢兒娘,伢兒娘趕緊轉移話題:「往年官府不收這些,今歲怎的收了?」
健壯婦人得意挑眉:「你們不知道吧,咱們府里那位欽差大人是個厲害人物。」健壯婦人知道的信息也不多,不過揉吧揉吧,加一點主觀臆測就可以哄住其他人。
「伢兒娘發間的簪子是不是新添的。」旁人問。
伢兒娘將兩個孩子扶起來,她謝過旁邊的男娃,后怕的抱住自己的女兒。
「小伢兒——」伢兒她娘拔腿朝女兒跑去。
但這風吹不到背風的山處,眾人熱火朝天幹活,領頭的衙役擦擦汗,向程敘言走來:「大人,晌午了,您先用午飯罷。」
健壯婦人啰啰嗦嗦鋪墊一大截才總算入正題:「聽說官府收蚝殼的命令是欽差大人下的。也不知道蚝殼能幹嘛…」健壯婦人聲音低下去,咕噥道。
婦人們回家后,發現大風不但沒停,反而愈演愈烈。
「今天多虧索兒這孩子了。」其他婦人揉揉男娃的頭,誇了好幾句。
好像有什麼禍事要來?
可是欽差大人已經除去洪知府等貪官,加固大壩,他們也不用擔心洪水泛濫,應是沒甚禍事了。
伢兒娘耳根臊的通紅,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到孩子的驚叫。那一瞬間她渾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娘,娘我好怕……」小女娃哇哇大哭,她細嫩的小手也在倉促間被風箏線劃破,滲出絲絲血跡。
大人們陸陸續續把孩子帶回家,心中也蒙上一層淡淡的無法言明的恐慌。
洪知府被捕后,不少鄉野百姓叫好,因為他們是直接受害者。但對於住在府城內的百姓來說,受到的迫害很輕,自然對洪知府也沒有太大仇恨情緒。但能搞下一個貪官,他們還是高興的。
不過反正他們能從中得錢,管他的呢。
「確實少見。」
待小孩兒的哭聲弱下來,婦人們看著飛遠的風箏蹙眉:「怪了,這晴日里怎的有這般大的風。」
眾人又聊起自家孩子和家裡瑣事,她們平日里操持家裡內外,一年到頭也只少有幾次能出門踏青閑聊。
原是一陣大風颳起天上的燕子風箏,小女娃體量輕直接被風箏帶起,幸好旁邊的孩子抱住她,不過兩人也被帶的在草地上摔了一跤。
還不等伢兒娘回復,另一人搶了話茬去:「伢兒她爹向來疼媳婦兒,得了錢可不得好生打扮伢兒娘嘛哈哈哈」
婦人心疼的給她吹吹,又哄又抱,其他婦人寬慰道:「小伢兒這難不應,定有後福。」
程敘言:「嗯。」他就地找個石墩坐下,一口一口吃飯,眉目緊鎖,彷彿他不是在吃飯而是處理公務。
事實上也差不離,程敘言抬頭看一眼天:還有兩日。
他迅速吃完飯朝蚝殼屋去。顧名思義,蚝殼屋的主料是生蚝殼
,其間伴有糯米,黃糖和黃土。其堅固近可御颶風,長可留百年。
以前的官員是有些才幹的,叫人造了幾十座蚝殼屋避難,可惜後面到任的官員不重視,又因為種種原因人為毀壞小半。
如今倒是為難後人。
程敘言申時左右又去其他地方巡視。晚上夜風大作,呼呼的吹,扇窗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時明頂著風將窗戶關上,屋裡才安靜些許,然而隔著一扇窗,外面的呼嘯仍然清晰的傳至他的耳中。
時明現在終於明白為何江老提起颶風如此恐懼,這還只是預兆,一旦颶風正式來臨,人力真的可抗衡?
程敘言在桌案后處理公文,明日他們得派人轉移百姓,按現在的種種預兆看,嘉州府西南方的二縣首當其衝。
官府一直在封鎖消息,避免百姓恐慌生事。然而還是有老道的漁民看出動靜,一時間嘉州府各地人心惶惶。
天還未亮,一名衙役急匆匆闖進內堂:「不好了,大人。外面出事了。」
程敘言瞬間從軟榻上驚醒,拿過官袍套上往外走,衙役邊走邊道:「也不知哪裡傳的消息,說颶風來了,西南方兩個縣的百姓相爭離去,如今人潮湧動,已經出現好幾人受傷,皆是擁擠中被人踩踏。」
「可有衙役管理?」程敘言面寒如霜:「兩個縣的縣令在做什麼。」
他就差沒一條一條細化,縣令這點事都做不好。
衙役苦著臉道:「縣令已經帶人去了。」
程敘言行至府衙外,門房早準備好駿馬,他利落上馬,不多時帶著一群人遠去。
風已經靜止,好似昨日的瘋狂只是錯覺一場。雲層緩緩移動,透出一絲亮光。
而此刻的南浚縣人群激憤,堵在縣城大門鬧著出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縣太爺鬢髮散亂,狼狽不堪。
師爺小心攙扶著他:「大人,您沒事吧。」
「你看我像沒事嗎?」縣令抓狂:「通知程大人沒有!」
師爺忙應:「去了去了,程大人應該」
一連串驚天鑼聲驟然響起,將所有人都驚一跳,人群短暫的寂靜中,縣城大門緩緩打開,年輕欽差駕馬來。
程敘言抓住眾人未回過神來的機會,板著臉喝道:「都吵吵什麼!颶風之事本官知曉,且已做好應對。」
他直切問題核心,倒叫百姓們的憤怒和恐慌散去一些,但是颶風之怖遠勝虎。
有人大著膽子喊:「大人怎麼應對?莫不是叫我們等死。」
一石激起千層浪。
「沒錯,大人都視我等是賤民,誰管我們。」
「我們不想死……」
眼看哀嚎聲和怒罵聲漸起,程敘言喝道:「閉嘴。聽本官說。」他加快語速:「前幾日本官派人大量購買蚝殼,便是打造蚝殼屋,你們世世代代在此,應是知曉蚝殼屋的堅固。」
人群意動。
縣令這個時候也忙道:「程大人心性仁厚,心有成算,必然會好生安置你們。你們現在慌亂逃竄,去別的地方被誤當成流民處置,得不償失。」到底是做過官的,縣令反應過來后精準戳中百姓的隱憂。
大幾萬人口往其他府縣涌,當地官員為了保護當地府縣,會做什麼,會怎麼處理這群「難民」就不得而知,但總歸不是好的。
「…可是我們這麼多人…那得多少座蚝殼屋才能庇護我們?」
「愚蠢。」程敘言怒喝:「颶風挪動,人堪不移?」
嘉州府是接壤浙地,但與海邊到底隔了一層,程敘言同江老分析過,颶風雖至,但也分風勢大小,波及範圍,停留時間長短。
只要指揮得當,可以將損失減少最低。
程敘言打算將嘉州府西南方的兩
縣「重災區」解決,將百姓分散安置府內其他縣鎮。而蚝殼屋是底牌,是颶風逼近,百姓避無可避時的庇護所。
程敘言給時明使個眼色,後者拿著鑼猛敲,尖聲刺耳。百姓們果然尋聲望來。
程敘言道:「現在你們回去拿上自己的必要物什,官兵會領著你們去新的地方。」
人群竊竊私語,不多時原本還圍堵縣城大門的百姓已經散去大半。
好多人慌了神,逃命時只顧著拿金銀。但眼下欽差大人明顯是要管他們,既然如此,那他們可得多帶些東西。
「伢兒爹,這雞要活的還是宰了。」婦人摟著一雙兒女,眉眼帶愁。
男人想了想:「要活的。」關鍵時刻還能把雞賣了換東西。若是把雞宰了,這熱天放不了多久。
夫妻倆扛著不少東西,一雙兒女的手也沒空著,哥哥抱著被捆住的大公雞。
一家人剛出門,男人跟他的爹娘和兄弟匯合,一群人浩浩蕩蕩往縣城大門去。
然而他們剛拐過一個街口,前方傳來驚叫聲。原是縣裡的小混混趁亂搶掠財物。
糧鋪掌柜和夥計倒地不起,掌柜滄桑的眼不甘心的映著混混手中猩紅的刀。那溫熱的血,是他們身上的。
混混頭子踹開夥計的腿,剛把手伸向櫃檯,卻覺心口劇痛。
他遲疑的低下頭,心口處一支利箭貫穿他的胸膛,尾羽彷彿都還在輕微顫動。
怎麼會……
那一瞬間所有的東西好像都遠去了,身體再無力支撐,倒下時濺起地磚上卑微的塵埃。
程敘言揮手,他身後六支箭矢齊出,頓時結果糧鋪里其他混混的性命。
整個街道陷入詭異的寂靜,只有欽差大人冰冷的聲音穿透他們耳膜。
「此次緊急避禍間,凡搶掠者,女干□□人者,就地格殺。」
縣令咽了咽口水,莫名感覺他的心口也有點疼。
程敘言指派一個大夫和一名衙役進糧鋪查看受害者傷勢,掌柜是致命傷,瞬間斃命。夥計倒是避開要害,撿回一條命。
伢兒娘往丈夫身側靠了靠,伢兒爹安慰她:「莫怕,欽差大人這樣做才是對我們最好。」否則他們這些小有餘糧的普通百姓就麻煩了。
程敘言看向南浚縣縣令:「現在你可能處理?」
縣令點點頭,又緊跟著搖搖頭,「程大人,下官那幾十個衙役不頂事啊。」
程敘言:「本官自會給你留下一百人手。」頓了頓,他眯著眼道:「如果還做不好……」
「做得好做得好。」縣令忙應:「下官這次肯定做好。」他臉上的汗水滾滾落也不敢擦。
程敘言深深看他一眼,調轉馬頭,帶著人前往隔壁縣。直到看不見程敘言的身影,縣令才重重吐出一口氣,取出手帕擦擦汗。
南浚縣人口不少,縣令一直派人疏通,連腹內飢餓都顧不上。
另一縣程敘言如法炮製,並派人將縣內藥材糧食和鹽等硬通貨帶走,順便帶走不少被褥。
直到黃昏時候兩縣裡的人手才撤回,程敘言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府衙,忽然額頭一涼,隨後黃豆大的雨珠兜頭砸下。
天地間混沌一片,不過須臾,風勢起。樹木在狂風暴雨中瘋狂擺動,仿若隆重的歡慶又似垂死的掙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