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經年
第一百九十一章經年
上午時候,壯壯他們在山間采果子,掏鳥窩,午後熱的狠了,便在莊子里修的淺底池塘鳧水。
說是池塘但與現代泳池也沒甚區別,還是露天。
太陽將水曬的溫熱,程敘言帶著三個孩子熱身後才緩緩沒入水中。
裴熾穿著單衣坐在岸邊,小手攥的緊。
程敘言游過去,朝他伸出手,「熾兒別怕,敘言叔托著你。」
壯壯也游過來,大聲道:「阿熾哥下來,鳧水可好玩了。」
在程敘言鼓勵的目光下,裴熾咬咬牙縱身躍入程敘言壞中。水流晃動,包裹他的雙腿,明明無形卻又牽引他,這種感覺很新奇。
程敘言單手托著裴熾,朝自己小兒子游去:「阿緹感覺涼不涼。」
阿緹搖頭,他是會水的,只是體力不足很少在水中晃動。
程敘言背向他:「趴爹背上來。」
一大三小玩了兩刻鐘,待小孩補充完體力,程敘言又帶他們下水玩了會兒,隨後換上乾淨衣裳去院里盪鞦韆。
「羞羞,羞羞——」壯壯在水中靈活的不像話,似一尾游魚。
壯壯撇撇嘴:「我從來不著涼。」
程敘言頭開始疼了,他在阿緹和裴熾面前坐下,雙手抓一把荔枝,背過身後再拿出來讓兩個孩子猜。
阿緹和裴熾商量片刻,同意了。
程敘言領著裴熾和阿緹在水中游,壯壯有點吃味兒,哐哐撞過來:「爹不管我。」
裴熾抿唇,猶豫許久指著程敘言的右手,程敘言反問:「確定?」
裴熾捏著巾子的一角,半晌閉上眼點頭。
「騙人。」壯壯捧著蜜桃啃,哐哧哐哧一頓造。
阿緹看向裴熾,「阿熾哥,你想好了嗎?」
程敘言攤開右手,手心躺著兩顆荔枝。
阿緹無意識噘嘴,程敘言垂下眼掩去眼中笑意。心道小兒子真可愛。
「猜中了!!」兩個孩子激動的蹦起來,阿緹把著裴熾的胳膊,「你好厲害啊阿熾哥。」
裴熾:………
程敘言:「沒有。」
壯壯看著他們,忽然哈哈大笑,「莊子里養的鵝和鴨就是這樣。」他一個蛙躍蹦過來,指著裴熾道:「小鴨。」又指著弟弟:「小鵝。」
他一屁股坐下,抓著紅棗糕往嘴裡塞,幾口咽下肚後仰著小臉道:「爹,有烤雞嗎?」
阿緹有些意動但又不好意思,程敘言催促他,阿緹這才扒拉著他爹的腰。
程敘言:「左手還是右手?」
程敘言看小兒子一眼,他張開手,左手有一顆荔枝,右手空空。他道:「我在你們面前交替,同樣你們無論是兩個人猜還是三個人猜,只能有一種答案。」
壯壯抓著兩塊百合糕湊過來,他不猜,他單純湊熱鬧。
不等壯壯再問,程敘言道:「有的都拿上來了。」
裴熾和阿緹剝殼,只覺得荔枝肉無比甘甜。
兩個人目光牢牢盯著程敘言的手,然而前四局完敗,第五局阿緹遲疑
,對裴熾道:「阿熾哥,你選一個。」
程敘言:「沒有。」
裴熾/阿緹:………突然不確定了。
程敘言旁觀他們不打擾,只看顧著,免得三個孩子溺水。
裴熾道:「下次你一定能追上敘言叔。」
大約是有這麼一場比賽活躍氣氛,後續三個孩子在水中嘰嘰咕咕說個沒完,阿緹不再惜字如金,裴熾也不再斂目傷懷。
阿緹和裴熾齊齊道:「爹/言叔。」
這把壯壯氣壞了,入水后吭哧吭哧往前游,程敘言刻意放慢速度,造成兩人差距相近的錯覺,弄的看戲的裴熾和阿緹都緊張起來。
旁邊阿緹和裴熾慢吞吞剝荔枝,小口小口吃著。
程敘言分兩分注意力給大兒子,在水中另一邊教裴熾鳧水,這不是很難的事情,很快裴熾就會了。
壯壯又問:「那有鹽鴨子嗎?」
最後結束時,兩個孩子一起圍著壯壯:「你已經很棒了,只差一點點就追上。」
裴熾抿著唇,小臉激動的紅紅。壯壯覺出樂趣,嚷嚷著也要玩。
程敘言把兩顆荔枝遞給裴熾和阿緹:「給,勝利品。」
壯壯捂著嘴偷笑,他們現在還不懂,不知道有個詞叫「搞心態」。
「管你。」程敘言把裴熾和阿緹帶到岸上,他同壯壯比著鳧水,還問阿緹和裴熾:「你們覺得誰贏?」
裴熾剛要蒙,阿緹先道:「爹把手背在身後,我們猜不著很正常。」
申時兩刻,下人奉上點心蜜果,壯壯立刻帶弟弟和裴熾爬上岸,程敘言叫他們裹上干巾子,免得著涼。
黃昏時候一行人回家。三孩子靠在一起已經睡過去。裴讓從程敘言手中接過兒子,裴熾睡的香甜,眉眼舒展著。
裴讓頷首:「勞煩。」
「無妨。」程敘言回身馬車帶兒子離去。
暮色四合時裴熾醒了,他肚子餓的咕咕叫。剛要叫人發現裴讓坐在榻上。
裴熾驚訝:「爹?」
裴讓道:「醒了就起來吃飯。」
飯廳里點有四盞燈,亮堂堂,但廳內安靜,裴讓和裴熾父子倆連咀嚼聲也十分細微。
飯後裴讓帶兒子在院里消食,他問:「今天你做了什麼?」
裴熾猶豫著該不該說。此時回憶白日光景,裴熾小臉一白,跪在裴讓腳邊。
「兒子不孝,不該在孝期玩樂開懷。兒子知錯,還請爹責罰。」
按常理是該如此,但那是對成年人而言。裴熾年幼,不該如此苛刻。
三年不得食葷,不得展顏,日日守著孝,大人也難捱。
裴讓垂下眼:「起來說話。」
裴熾:「……是。」
裴讓淡聲道:「說罷。」
裴熾心頭一緊,猶豫許久才磕磕巴巴道出,裴讓輕笑一聲,「我還當是什麼值得你這般恐懼。」
今夜的月亮很亮,夜風清涼,裴讓撫摸著兒子腦袋,「你娘是想你開懷的,不要聽他人責難,都是狗屁。」
裴熾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爹,這般粗俗之語居然是他爹說的話。
裴熾迷迷糊糊跟他爹回屋,分別前裴讓道:「以後程…你敘言叔來接你,你跟他去。」
裴熾:「可是……」
「沒有可是。」裴讓道:「你敘言叔是六元及第,先帝欽點的狀元,自有大智慧,你聽他的,不要聽旁人的話。」
裴熾把著門,終於問出心裡話:「爹不責怪我嗎,我白日里……」
「不怪你。」裴讓頓了頓,道:「若是饞了,尋個背人處。你活下來好好長大,就是最大的孝,明白嗎?」
裴熾暈暈乎乎,他爹今晚的話顛覆他的認知,但奇妙的是他心口的位置漲得滿滿的,渾身暖呼呼。
他躺在床上,屋裡空空,只有一盞燈火盈盈亮著光,裴熾卻沒有往日孤寂,很快入眠。
裴讓在書房坐了半宿,他翻著一本遊記,卻許久未動一頁。
子時四刻,他揮退下人,提著一盞燈進入正屋。
屋子裡黑黝黝,寂靜無聲,裴讓所在之地映有淺淺的光暈。但光線延伸有限,逐漸被黑暗吞噬。
裴讓立在梳妝台前,泛黃的銅鏡映出模糊的人影,裴讓盯著,良久道:「夜深了,你不來尋我?」
屋外風聲蕭蕭,屋內靜
謐逼人。
裴讓在床上和衣躺下,鼻尖縈繞著淡淡牡丹香。
葉氏愛牡丹,連頭油都是牡丹香,經年枕著這軟枕,是以軟枕也是牡丹香。
只是時日久了,再濃厚的物什也淡了。或許不過冬日,這軟枕上的最後一縷香也會散盡。
從前,葉氏坐在床沿,一直一直等著裴讓回屋,可每次等來的都是裴讓去書房的消息。
她等不來,也就不等了。
如今裴讓在等葉氏回屋,只是他註定等不來。
次日裴讓準時醒來,去衙門當值。程敘言帶兵打勝仗的餘熱未散,同僚之間皆是討論此事。
程偃最近受到的邀約也突增,程敘言文武雙全離旁人太遠了,難以企及。但程偃著實讓他們羨慕。
程偃本來墜入深淵,因著運氣好過繼一個兒子,愣是跟著飛黃騰達。
程偃看著同僚們化身檸檬精,啼笑皆非。但靜下時他心中亦是十分慶幸。慶幸敘言能夠來到他身邊,做他的兒子。
傍晚散值后,程偃特意繞遠路去南面買了兩包點心,他記得敘言偏好這家糕點。
程偃一進府就聽到孩子的歡笑聲,他也跟著展顏。高粟道:「一聽聲音就知道是大公子。」
程偃笑而不語。
但程偃沒想到程敘言也在前院,父子倆猝不及防對視,皆是笑了。
程偃晃晃手裡的油紙包,上面的紅色印花十分眼熟。
程敘言心中一軟,「難怪今日爹回來的晚了。」
壯壯沖向程偃,「祖父,您買的什麼呀。」
程敘言將大兒子拉回來,「祖父上了年紀,你這樣會把祖父撞倒。」
程偃嘆氣:「早知如此,就不蓄鬍了。」
程敘言無奈笑。他爹這話是在回應他那句「祖父上了年紀」,蓄鬍顯老。
程敘言帶大兒子在石桌邊坐下,壯壯巴巴的看著油紙包。
程偃將油紙包打開,一包是佛酥手,一包是桂花糕。
壯壯咧嘴笑,「祖父,我想吃。」
程偃捻了一塊佛酥手遞給程敘言,這才對大孫子道:「吃罷。」
程敘言接過他爹遞來的點心咬了一口,程偃問他:「是之前的味道嗎?」
程敘言:「嗯。」
程偃笑了,眼角細紋堆疊,歲月終究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可他的目光溫和明朗一如往昔。
他還是那個程偃,程敘言的嗣父,可程敘言早已不是當初懦弱溫吞的村中孩童。
說不清是種什麼情緒,程敘言咽下點心,口中無甚滋味。
「再嘗嘗桂花糕。」程偃又遞來一塊點心,盈盈笑道:「慢慢吃,方覺滋味。」
程敘言微怔,莞爾一笑:「我會的,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