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保守
/53
見謝卿辭害羞,清螢也不由笑起來。
「別害羞嘛。那師兄你說,你本來想怎麼稱呼我?」
謝卿辭不易察覺的呼吸,再抬起臉時,面容已是一派平靜冷淡,就連耳垂的緋色也迅速褪去。
清螢:哦豁,厲害啊。
他面無表情道:「卿卿。」
卿卿。
清螢在心底品味這個昵稱,覺得很可愛,而且和她姓氏諧音。
她說:「不過這個昵稱不是你用更合適么?」
「……我用?」
「對呀,只你叫我阿螢,我就一直叫你師兄么?」
謝卿辭:「……」
她煞有其事:「不說話?不說話我可不知道你是什麼態度哦,可能是想讓我稱呼你為謝大官人吧。」
謝卿辭平靜道:「你開心即可。」
清螢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他,聲音期待:「那我想叫你卿卿!」
成何體統?
他可是三界仙尊,日後要證位天道的,卻被人動輒以「卿卿」噱稱。
但……
「好。」
謝卿辭表情看不出喜惡,但語氣沒有絲毫猶豫。
「卿卿?」清螢趁熱打鐵,立刻使用了這個名字。
謝卿辭聲音輕而緩。
「嗯,我在。」
嘿嘿,嘿嘿嘿。
真的很可愛。
不過這種昵稱就是要冷不丁偷襲一下,效果才最好,要是天天叫就沒效果了。
照顧師兄珍貴的自尊心,清螢還是沒有將這個稱呼動輒掛在嘴邊,而是珍惜地收藏在心底。
下次特別開心的時候再分享給師兄吧。
因為彼此分享昵稱的事情,一整天下來,她的心情都特別好,這份歡喜程度就連謝氏夫婦引咎隱退,謝天被驅逐出山門的好消息都比不上。
她哼著歌收拾行李,等收拾好后,他們就要離開歸古劍宗,前往西岐部洲的天穡城,尋找神木。
歸整時她與謝卿辭聊天。
「但西岐部洲離我們真的好遠,即使坐如意舟,也要坐整整五個時辰,才能到天穡城。」
她在臨水茶室看了許多有關西岐部洲的帖子,但有關天穡城的極少,大多是旁人聽說,或者少數高階弟子分享的見聞。
蓋因天穡城風氣保守排外,上一次有外人記載的公眾場合,還是六十多年前的「聖農扶苗」典儀。
而若說詢問這種典籍記載,詢問謝卿辭無疑是最快的選擇。
「西岐部洲危險么?天穡城九月份冷不冷?天穡城風俗整體來說如何?會有很多秋憶夢那樣的人么?」
「不危險,與我們季節相反,晝夜相同,風俗保守排外,但如秋憶夢那樣的人應當不多。」
清螢聽得一愣。
那這裡和地球不一樣?
她以為會是晝夜相反,沒想到是季節相反。
「沒事,衣服我都帶足了。」雖然他們有法術護身,但也沒必要一件衣服穿四季。
換身衣服換身心情嘛。
「西岐部洲有意思么?」清螢問。
「你不會喜歡的。」
但見清螢對他們的目的頗為關心,謝卿辭便細說了些。
「如今西岐部洲正是初春,也是神農木輪迴發芽之際,我們前往天穡城便是要採摘神農木復甦發芽的第一簇枝葉。」
第一簇。
清螢砸吧砸吧嘴。
這聽起來就很珍惜,人家本地人哪裡願意給?茶室還說,好像有個宗門世代守護神農木。
但既然師兄要去,那就去唄。
「先把師兄的根骨治好!」
她毫無異議,謝卿辭卻多解釋了一番:「我恢復完全,方能醫治你的天殘之疾,否則無論如何都會留下隱患。」
「沒事,師兄你安排就行啦。」
小姑娘毫不作偽的信任傳遞給謝卿辭,讓他眉眼柔和了些。
此前清螢絕症由巫醫診治,倒是給出了治療之法,然而謝卿辭恢復身為仙尊的眼界評判,卻看出這只是以無數名貴藥草勉強裱糊的續命之法。
即使能避免了夭折命運,她也會根基虧損,終生不離湯藥,飲食稍有辛辣刺激、情緒稍有強烈起伏,都會導致發病。
如此虛浮無基,謝卿辭不願委屈她,只願用於暫時過渡。
目前那些草藥別月閣還留存許多,半月一次,足夠清螢服用半年。
而半年後,他定已採得神農木枝葉,恢復全盛姿態,到那時,清螢絕症可以他元力治癒。
這便是謝卿辭兩年計劃中的重要部分。
「都收拾好啦。」清螢說道,「對照過清單了,絕對沒問題。」
「那便出發。」
「走密道么?」
當初剛救下謝卿辭時,她將別月閣視作中轉,就是因為別月閣作為謝卿辭的獨立洞天,可以打開通往外界的界門。
「不必。」
得知謝卿辭的想法,清螢有些猶豫:「從正路下山,會不會太招搖?」
六十八外宗都還在山上沒走呢,他們可是得罪了不少人,不知道三界通緝令什麼時候就要通發天下。
謝卿辭平靜反問:「正路坦順,為何不走?誰敢阻攔,讓他來便是。」
……
歸古山。
此時正是晨課結束時,長街頗有三兩弟子交流經法。
忽然有人抬頭,不確定道:「我看錯了么?那是誰?」
「嘶,謝——」
「旁邊那個女孩是他夫人吧?他們、他們……」
「他們怎麼就這樣出來了?」
清螢與謝卿辭一路走過,感受到無數駐足震撼視線。
在他們的視線中,蒙眼劍修清峻高挑,風姿出塵清冷,令人見之忘俗,再想起帖子與留影中他的經歷,便越是有種傲骨錚錚的意味。
知道你們很震驚,她最開始也很震驚。
但誰讓六十八個宗門都太廢物呢,聯手都沒法讓師兄危機感,那肯定不願意走小路開溜嘛。
但那些長老弟子,有的竊竊私語,有的悄悄留影,有的原地開溜,但就是沒有誰敢上來大聲斥問謝卿辭,強行阻攔他們二人。
開玩笑,那天謝卿辭已經說了恩怨一筆勾銷,但再有侵擾,就是生死之敵,誰敢以身犯險?
最終,眾人只是無聲目送著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坦然走向玉京台。
謝卿辭要開天門離開了!
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
但唯有目送。
只能目送。
直到——
「師兄、師妹、一路保重!」
不知是誰在人群里嚷嚷了一句。
這句話像打破了某種禁忌,更多聲音跟著響起。
「一路珍重!」
「師兄,我一直都相信您的!」
越來越多的人通過茶室帖子聞訊趕來,有人甚至失聲痛哭,氛圍中感傷離別之意漸濃。
眾人皆是心知,此次離別,多半是死生不復相見。
歸古劍宗首席謝卿辭,今後,只余謝卿辭。
望向他們的無數目光,含著敬仰、遺憾、畏懼、釋然……謝卿辭步伐未有半分停頓。
他始終未曾回望一眼。
清螢倒是被氣氛打動,停下腳步,回首向送別弟子微笑揮手。
結果引發更大哭聲,甚至有許多弟子衝上來想給她塞東西。
什麼靈果、符籙——甚至連寫了一半的習題冊都有!
清螢趕緊婉拒勸返,以免他們事後被秋憶夢報復。
做完這一切,清螢快步跟上謝卿辭,不知何時,白衣劍修已落下她一大截。
入山時正值盛夏,她是抱著骨灰罈漂泊無依的孤女。
但出山時,他們已踩著漸黃的落葉。
秋高氣爽。
清螢抬頭,祥雲聚散后露出雄偉白玉門樓上的牌匾。
歸古劍宗。
四個大字乃上古劍尊以劍氣所書,十分威嚴。
她還記得自己當日初來歸古劍宗,經過這道牌匾時的激動心情,當時她甚至還好奇地伸手摸摸祥雲。
可現在,她不會再有觸摸祥雲的心情了。
清螢伸手,輕聲和這個曾被她視作「家」的地方道別。
「再見。」
*
湧泉宮。
終年泉水叮咚不停的宮殿此刻死寂一片,只有婦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你說什麼?!」
容如玉垂眸:「謝卿辭夫婦已經通過天門離開,為了避免弟子死傷,我並未派人阻攔。」
廢物!
「咳咳咳……」
秋憶夢心裡痛恨叱罵,但她知道,容如玉的處置沒有錯,歸古劍宗根本沒有和謝卿辭相提並論的戰力。
阿兄並未受傷,或許能和謝卿辭過招,但連她夫君都不管,她又哪有底氣讓阿兄為歸古劍宗的臉面冒生死風險?
家族此次前來的骨幹都被謝卿辭在演武那日斷了一臂,阿兄當時更是拚死護她,對她仁至義盡。
旁邊秋成峰看妹妹臉色因咳嗽泛起不正常的紅暈,難免心疼。
「如玉丫頭處置沒錯,你別往心裡去。」
他身為秋憶夢的兄長,在歸古劍宗人心浮動,掌門夫婦受到極大質疑的時刻,必須站在她身邊,鞏固妹妹權柄。
但秋憶夢暫退一線是肯定的,好在他們還有容如玉這顆棋子可以頂上去。
秋成峰對容如玉客氣道:「你先去忙吧。」
容如玉微微頷首,自然地退出宮外。
在她走後,秋成峰對陰影處道:「星南,你繼續盯好她,必要時可以給她幫助,但務必防止他生出異心。」
少年冷聲道:「是。」
隨後,他的聲音消隱無蹤。
星南出身秋氏附屬,被秋成峰視作自家人。
「可惜你以前總壓著星南,讓他少有聲名,不然如今也不必用容如玉這個外人。」
「阿兄想我再扶持一個謝卿辭么?」秋憶夢幽幽開口。
她臉色蒼白,眼前敷著白紗,頭髮散落凌亂,整個人瘦削了一大圈,看起來憔悴極了。
「你現在只需安靜休養,不要想心煩之事。天兒我不都派人接應了么?」
「不要想,怎能不想?」秋憶夢哀聲道,「阿兄,我要死了!」
秋成峰清楚妹妹的情況。
「……那儀式已經緊迫到這個地步了?」
「再有六十天。」
秋憶夢低聲道:「若是不能得到陳氏骨殖,補全儀式。妹妹我……怕是活不過這個年關了。」
秋成峰面色凝重。
「不怕,我西岐之人,沒有丟棄血親不顧的道理。」
「你的事情我已告訴爹娘,他們會在家裡布置的。」
「謝卿辭小兒必然想得到神農木,修補他那破爛根骨,以及復原雙眼。」
「可到了西岐——」
秋成峰冷笑一聲。
「做什麼事,還由得了他?」
*
御風訣,可以日行千里,但四大部洲間,皆有無量海相隔,想要單憑自己橫跨部洲,必須有出竅期級別的靈力支撐才行。
大多數人的選擇,都是乘坐如意舟。
「哇。」
清螢抬頭望著天空中流光溢彩,彷彿巨鯨般的彩舟,發出了很沒見識的驚嘆。
這裡是東華部洲最大的如意舟場,有五十多條舟船,通往三界各地。
舟場人來人往——不過也有精怪化形混跡其中,倒也沒誰駐足特地嘲諷她,只因如她這般讚歎的凡人實在太多了。
修真之道奧妙無窮,凡夫俗子感嘆是自然的。
——誰也沒想到,清螢是個修士。
謝卿辭問:「你不是在書中看過如意舟的描述么?」
修士大多可以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如意舟的存在,為了不丟臉,大多可以控制住初次見識的驚嘆。
「但確實很壯觀,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啦,也沒有大聲喧嘩吧……」
清螢唇角微撇,以為謝卿辭是在嫌棄她丟人。
「哦,認真看書了便好。」
——原來師兄只是因此疑心她沒認真的讀書。
不愧是你謝卿辭。
謝卿辭微微仰起臉,感受如意舟帶動氣流時吹動的強大的風,彷彿看見那流光溢彩的舟船。
他輕聲道:「天機宮的弟子,部分發明還是有些價值的。」
「師兄,你認識天機宮的人么?」
清螢知道,天機宮是三界中一個知名勢力,門中之人大多醉心發明煉器,創造了不少機關秘寶。
「以前見過。」
謝卿辭對買票流程也很了解,甚至因為他的目盲,作為照料親屬,兩人同享半價優惠。
清螢:!!!
她還以為師兄對自己的目盲之事很敏感呢。
無論是買票,還是登船、尋座,謝卿辭都似是非常熟練,甚至兩人坐船時,他還給清螢點了杯冰果汁。
「喝完果汁便休息,前往西岐部洲至少要五個時辰,你身體不好,不養足精神,到時水土不服才辛苦。」
「好嘞。」
出於對事態的精準評估,兩人姿態皆十分放鬆。
沒辦法,要怪只能怪秋憶夢太廢物了。
清螢和容如玉的聯手反擊,已經徹底打爛了東華部洲的歸古勢力。至少要到西岐部洲,那幫傢伙才敢死灰復燃,操作勢力做些小動作。
不過雖然沒什麼心理壓力,但第一次乘坐如意舟的清螢還是有點小興奮,盡量不影響到旁人的打量四周,摸摸小擺件。
一個時辰后,她才漸感無聊睏乏,沉沉睡去。
*
「醒醒,阿螢,我們到了。」
……
清螢迷迷糊糊睜開眼,聽見謝卿辭清冽的聲音。
臉頰似乎還被捏了捏、
她嘟噥:「師兄,你叫我?」
「嗯,已經到天穡城該下船了。」
「好。」她揉揉眼睛,感覺頭腦清醒后便麻溜地起身,追上謝卿辭,「你剛才叫我設么?」
「?」
清螢興沖沖:「你剛才是不是叫我阿螢了?」
謝卿辭面無表情:「沒有。」
「告訴我嘛。」
兩人說說笑笑,隨著人流,走向前方不遠處的巍峨城池。
與東華部洲不同,西岐部洲此時正是冬末初春,遍地料峭寒枝,越發顯得行人匆匆,城池巍峨。
此處便是西岐部洲名城之一,天穡城。
據說上古時期,神農曾在此傳授萬民稼穡之法,因而得名。
清螢目光無意間掃過周圍走過人群,微微皺眉。
她忍不住疑問:「很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