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流螢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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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冷淡清冽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兩千年不見,連女主人都不認識了么?」
師兄!
清螢心頭巨震,她立即回頭望向來人,只見黑髮黑眸,眉眼清俊的修士就站在她身後。
平和、清冷而雲淡風輕,看不出半分威風赫赫,卻又輕描淡寫地折下雷霆。
她眼前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若說最初兩人相別不過是一夢之別,但在她知曉真相后,與師兄的分別,相隔的便不止是千年,更有劫數生死。
所幸,他還是回來了。
清螢眨去眼中淚意,嘴唇微微翕動,可情緒萬般複雜下,難以發出一音。
謝卿辭隨手輕揮,掌中雷霆拚命掙扎一霎,便轉眼消弭。
黑雲壓城城欲摧。
漫天雷雲滾滾,其中雷霆不時吞吐,城頭唯有他一人。與宏大雷霆相比,他身軀渺小如一葉。
當年規則降臨的那一幕,清螢並未見識,可縱使是見識過那幕,她也會斷然判斷,現下天雷比那規則強行炮製來的更具壓迫感。
他微微偏首,闔目沉吟:「原來千年來,發生了這般事故。」
原本驚愕不定的清螢在看到這一幕時,陡然安心下來。師兄根本沒有將天劫放在眼中,還在那從容不迫地接受記憶呢。
他一點也不怕。
她便一點也不怕。
謝卿辭偏首,向她低聲歉疚道:「委屈你了。」
清螢聽到這四個字,只覺心中萬般委屈酸澀幾乎瞬時衝破枷鎖,可眼下時機不對,她只催促道:「你先把天劫對付了,再說別的事。」
少女克制情緒,語氣盡量做到平穩,但哽咽感仍然明顯。
謝卿辭蹙眉,眸光微軟。千年不見,情緒幾乎滿溢而出的怎只是她一人?
他有許多想要向她解釋的言語。
比如當時他為何會如此決定,譬如化身亦是他,最初清螢亦是與他的化身相識。所以化身回歸后,這段時日的記憶半分不少,可是——
阿螢覺得不是完整的他,那便不是。
他是「誰」,是由清螢的認知而決定的。
謝卿辭克制住言語的衝動,這股情緒令他視線轉向天雷時,淬了明顯的冷意。
或許原本還有不戰而和的可能,但現在沒有了。
謝卿辭抬步向前走去,平步青雲。他腳踏虛空,越走越高,袖袍在霜雪吹打中鼓起,如幡旗獵獵作響。
天劫惱怒,轟擊下的雷霆凶而烈,幾乎構成雷電森林,卻難以損害他半分衣料。
永雪城的變化,迅速吸引了三界目光。
地府。
判官神色凝重地快步入殿:「稟報大人,永雪城那邊——」
御座上的閻王神色冷靜:「我已知曉,此事暫且不提。」
判官不解:「那位正在證位天道,似乎極為順遂,如此強橫,我們當真不用……?」
閻王抬起批改卷宗的面龐,判官這才發現,閻王的表情遠比他凝重難看。
「那又如何?何人能擋?」
判官不敢說全:「法。」
「如此層次的交鋒,絕非我等能夠下場。」閻王嘆氣揮手,「待天道尊上證位完畢后,與我一起拜見賀喜便是。」
經歷七世歷練的天道,和六世渡劫,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若說以前,他還有虛與委蛇的自矜餘地,但這次……即將證道完畢的,那是真正的三界共主。
而天道的第一戰,便是以徹底馴服天雷開始。
「只是如此么?」
謝卿辭微微挑眉。
「原來,天劫只是如此。」
回憶起清螢逝去那晚,折磨他一晚的天雷,謝卿辭唇角微勾,露出毫無溫度的笑意。
若非他為了清螢回歸,堅持拒絕成為法則扶持的天道,那時所能擁有的力量,只怕比這天雷還不堪。
最終想對抗魘力,只怕還要尋求法則幫助。而非像現在這般,謝卿辭右手握拳,輕易捏碎一道雷霆。
二度降臨的天劫,意識到此刻對抗天地法則,證道登位的存在絕非上次那般的偽物,頓時糾集了更強悍的力量。
雷光森嚴萬鈞,在城頭遠觀戰局的清螢不得不迴避視線,即使她已是渡劫期的肉身,也難以直視雷光中心。
畢竟她恢復的靈力,盡數要用在看護城中百姓,防止魘潮反噬上。
護佑好後方,清螢這才憂心忡忡地望向謝卿辭。
她在心底無聲道:師兄加油啊!!!
不知是感受到清螢的關切,還是本就留心人間,謝卿辭無意擴大戰局。
「便在此處結束吧。」
尋常修士渡劫,大多是任由劫雷不斷淬體礪心,艱難苦捱。
唯獨謝卿辭因果劫數圓滿,根本不把天劫放在眼中,隨意揉搓捏扁,驅散之後,便要攝過氣運核心,正式成為天道。
一切都是如此順遂——
謝卿辭神色不變,粉碎一縷因果。那一瞬間,三界之人,彷彿都恍惚聽到某位至高存在的痛嚎。
意識到謝卿辭已經成長為祂再難對抗的強大存在後,法則迅速消隱無蹤,逃亡某個小世界藏匿。
謝卿辭暫且不去理他,從容攝過天雷核心容納的氣運。天地之道。
他捉住那捧無形氣運,在眼前端詳的瞬間,天地間風起雲湧!
被天雷持續壓制的魘潮得到喘息空間,頓時不遺餘力的向謝卿辭侵襲,不止法則,連魘潮都意識到,若不能在謝卿辭證道之處壓過他,那等待自身的,必然是消亡。
謝卿辭望向天空黑雲,目光露出淡淡憐憫。
連天雷都為天道徹底馴服,這被天雷壓制的魘潮又能做什麼?
他手中幻化玉筆,在天地間書寫四個古奧篆文——
「誅邪祓祟」!
落筆即為法則。
天地間積壓的魘力如見了陽光的冰雪迅速消融,而因為魘力奄奄一息的人,身上紛紛冒出邪祟黑煙,隨即迅速消弭。
如此簡單。
如此輕鬆。
雲銷雪霽。
終年風雪不停的永雪城,在這一日得見天光。
這便是天道之力,可想要得到它,卻如此苛刻,如此痛苦。
渡劫的七世里,謝卿辭從無善終。
甚至在證得天道后,他也在最後的最後,方才能將目光轉向少女。
清螢抬頭望著他,但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人緊擁入懷中。
他已是天道,已成為三界最強橫的存在,甚至超然世外,但他的懷抱一如往昔般熾熱。
清螢埋在他的胸前,耳邊就是師兄的心跳。
咚。
咚咚。
每一下都如同鼓擂,重重敲在她的心尖,令她心緒柔軟複雜。
淚水無聲浸入他的衣襟。
這滴淚,死別時清螢沒落,自以為重逢時她也忍住了。
唯獨此時此刻,再難忍受。
「師兄。」她帶著哭腔開口,「我好想你。」
時時刻刻,無時無刻。
「我也是。」謝卿辭低聲道,「抱歉,你在沉睡,許多事無法與你商議。我以為我能控制好,不會傷害到你,抱歉。」
在她開口前,這位三界最尊貴的天道大人,已將所有錯事都搶先道歉。
「你不是天道么?怎麼都不嘴硬一下?」清螢忍不住道。
師兄態度這麼好,脾氣這麼溫柔,讓她根本出不了氣嘛。
謝卿辭輕柔道:「那你想我如何?」
清螢頓了頓:「只想你以後都平平安安,不要亂來。」
謝卿辭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好。」
陽光穿過風雪初霽的雲層間,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令人心頭明亮。清螢聽見遠方傳來人們的歡呼萬歲。
真好啊。
她賴在謝卿辭懷中,摟著他的腰,還不想放開。
「師兄,那以後,我們要做什麼?」
謝卿辭道:「人心思定,三界還需收拾,有功德之人應當勛賞。」
清螢默默癟嘴。
她當然知道這些是正事,但現在過於歡喜,她反而有些不真切感,她想聽點別的話。
師兄肯定知道!故意不說罷了。
「哦!」清螢很響亮地應了一聲。
她聽見謝卿辭愉快明亮的笑聲。
師兄鮮少如此暢快的笑,他總是溫柔克制的,恍如月色般柔和,但此刻的笑聲,當真稱得上毫無陰霾。
行吧。
看在師兄這麼開心的份上,就不和他計較啦。
「然後,我們去有山月,有溪水,有流螢,沒有人認識你我的小城。」
謝卿辭溫柔道。
「好么?」
清螢:……
她將臉埋得更深,卻又格外大聲地應道:「好!」
謝卿辭唇邊露出柔軟真切的微笑。
這是他們最初的流螢之約。
而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
兩百年後。
望江城是東華部洲的一座臨河小城,河水橫穿過城,將整座小城分作東西兩半。這座小城生活安謐平和,其實是兩百年前的魘潮大災,也未在這裡留下過深的陰影。
河水兩邊的百姓生活細節有些不同,唯有一點是公認的。
那便是西城城角的謝大夫,是全城醫術最精湛的郎中,不止樣貌俊美,更談吐文雅,博覽群書。他總能以定價最便宜的藥材,為患者治癒疾病,為此得到全城女子芳心無數,是諸多豪門大戶的座上賓。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年輕的小謝郎中英年早婚,且夫婦琴瑟和諧,沒有半分置喙餘地。
畢竟謝夫人,也是頂尖的美人。
謝夫人又稱清螢先生,似乎是小謝郎中的師妹,總稱其為「師兄」,卻並不專情醫術,只以生花,才氣十足,刊行了諸多人氣話本。
這對夫婦心境善良,不僅平日為百姓診金便宜,更不時舉行義診,在城中有極高聲望。
倒也有富人心懷不軌,借口不滿其收豪紳高價診金,而對賤民百般補貼,在醫館尋釁滋事,令百姓們擔憂不已。但那些風波,大多無疾而終。
總歸一點毋庸置疑。
「謝大夫那兩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就是,人美心善!」
……
而此刻,被百姓盛讚的夫婦,卻不大和諧。
謝卿辭整理好醫箱望向清螢。
「容如玉的消息?」
「是呀,師姐決定退位啦,想與星南師兄舉行一個簡單的道侶儀式,只準備邀請親近之人。」
謝卿辭證得天道后,對在魘潮中救濟萬民者以功德封賞,不少人都得道成仙。但容如玉卻拒絕了成仙機遇,選擇與星南相守人間。
須知,成仙即可長生,而渡劫期的壽命,上限也不過四五千年。容如玉卻毫無怨言。
兩百年過去,她自覺歸古劍宗再無隱患,蓬勃向上,這才與星南雙雙退隱,享受自己的人生。
「你去吧。」謝卿辭聲音溫潤,「若我去,免不得大家不快。」
「怎麼可能呢?」她否認,「你看哪裡的人不喜歡你?」
他們五十年換一座城定居,無論去哪,師兄都會迅速成為當地最受歡迎的全民偶像,魅力毋庸置疑。
謝卿辭挑眉:「這話你信么?」
「這次參加師姐儀式,又沒人讓天道大人去。」
聞言,謝卿辭神色微淡:「我也是如此想的,你帶上我的一份隨禮便好。」
清螢眉眼彎彎:「他們邀請的,是清螢的夫君、她最愛的師兄,天底下最好的謝卿辭呀。」
即使百年過去,她眼角眉梢,仍有著純粹的善意與柔和。
謝卿辭唇角微彎。
「好。」
清螢思忖道:「那便寫好布告,謝郎中夫婦要去拜訪舊友,但對老何他們,得提前送好他們的常用藥,免得有意外。」
謝卿辭望著她,只覺萬事皆明媚。
他微笑:「好。」
他們的情誼,即使歷經千年,即使劫數砥礪,也從未改變。
正如儘管他們每五十年搬一次家,對城市環境背景都漸漸沒了要求,卻總要有漂亮的流螢一般。
而他們的最佳道侶養成計劃,至此,總算填下最後的圓滿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