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從頭回想著夢境種種,許疏樓將須彌戒和冰洞中得來的無名手串拿在手裡把玩,它們在她手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不知是對上了哪個角度,兩件法寶同時在她手中發出光芒,手串的白光和須彌戒的藍光混在一起,逐漸互相融合,變成一片清透的冰藍色。待光芒漸歇,許疏樓發現戒指和手串之間竟多出了幾根細細的銀鏈相連,在她手中變成了一隻鏈戒。
許疏樓微怔,難道它們原本便是同一件法寶,只是意外被分成了兩份?當初在元空秘境的冰洞中試用過手串,它似乎可以讓她元神出竅,短暫地前往那個夢境世界,而須彌戒則能讓她的身體穿越三千世界之間的屏障,那麼兩者組合起來,又會是什麼功能?
許疏樓把它戴在手上,晃了晃手腕,窟沒藍的珠子泛著略顯神秘的微光,襯得皓腕如凝霜雪。
不過此事不急於一時,眼下的任務,是把小程大人安全護送到目的地,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現下不是測試這鏈戒的時候。
何況,她們此刻正在蹲大牢。
是一座小縣城裡的低矮牢房,簡陋得很,不分什麼男女牢獄,許疏樓此時伸長脖子就能隔著柵欄看到對面囚室里的小程大人一行。
他隔壁的囚室,有位一臉兇相、頰有刀疤的大哥正把腦袋頂在欄杆上舔了舔嘴唇,似乎要通過那窄小的縫隙擠過去教訓他們似的:「細皮嫩肉的,也不知能在這裡撐過幾天?」
許疏樓看向小程大人:「大聰明,你看,躲在這裡其實也沒那麼安全。」
小程大人幽怨地回望她:「若不是你剛剛進來時一句話得罪了所有人,這裡本該是很安全的。」
「……」
「咔嚓、咔嚓」,這是白柔霜在許疏樓身後磕南瓜子的聲音,伴著那刀疤大哥的威脅聲響著,就跟伴奏似的,極富韻律。
小程大人支起耳朵:「你還把瓜子帶進來了?」
「是啊,要嗎?」白柔霜掏出了一隻小布包,特別精準地透過欄杆將它投擲進了對面囚室。
「謝了。」對面三人很快也開始咔嚓咔嚓。
許疏樓在乾草墊子上給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亮出你的告身文牒,讓他們放人,我們繼續趕路吧。」
「我們這幾日,想了各種辦法勾引那暗中守護的仙人現身,都沒有反應,說不定他已經離開了呢?」書童搖頭,「安全起見,我們在這裡躲上兩日吧。」
許疏樓嘆氣:「用東坡肉澆蝦燥面肉餅櫻桃煎糖荔枝山茶糕勾引修士現身,你們也真是想得出來。」
白柔霜看她一眼,沒有指出上述那些東西都已經進了師姐的肚子,所以某種意義上,這方法其實是有效的。
不過許疏樓也沒白吃他們的東西,這段日子裡暗中幫他們處理了兩次來襲的刺客。
小程大人問道:「許姑娘可是惦記著你那外甥,怕他等急了?」
「不是,」許疏樓搖了搖頭,「他其實並不知道我這個長輩的存在。」
對面三人一怔,小程大人嘆息道:「既如此,假使姑娘到時候在他那裡過得不痛快,就來投奔我吧。」
「好。」
對面三人兀自發自內心地同情著她,沒有看到對面囚室旁,有個囚犯隔著柵欄伸長了手臂去抓許疏樓,被這位「身世可憐的姑娘」順手拉住手臂一扯,將其在欄杆上撞暈了過去。
他們在這裡待了幾日,許疏樓二人能打坐入定,尚算氣定神閑,倒是小程大人一行有些沉不住氣了。
就在他們商量要不要想辦法離開的這一日上午,牢門口忽然聚了不少人,許疏樓聽到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
「吱呀」一聲,牢門大開,流瀉進來少見的光亮。
「大人,這邊請。」隨後響起的是獄卒殷勤的聲音。
這地方哪兒來的什麼大人?是縣令老爺嗎?牢里的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趴在木柵欄上努力向外看去。
一雙軟底皂靴踏上了牢房地面,為首的卻不是他們猜測的縣令老爺——縣令還跟在這人身後獻著殷勤呢。
小程大看清這人的面孔,驚喜地喊了出來:「蘇御史!我在這兒!」
不待那人答話,獄卒已經十分自覺地去給他們三人開了門鎖。
小程大人飛撲出來:「你出來了?!誰把你撈出來的?」
那人笑著點頭:「是陛下為我肅清冤情,放我出來了。多虧程大人從中斡旋,始終不放棄蘇某。」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小程大人連連追問,「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程大人為了蘇某,連唯一的兒子都被貶官,」蘇御史頷首,「我正好領了要出京去辦的差事,自然要來一趟。」
「不對啊,你怎麼來得這麼快?」
「我乘遊船過來的。」
「你怎麼敢的?那裡被蹲守了,」小程大人不解,「難道他們只追殺我不殺你?你才是始作俑者啊!憑什麼?」
「我自有我的法子,回頭細說,」蘇御史不答,「我們先離開這牢獄吧。」
「等等,對面囚室還有兩個可憐的姑娘,我們路上遇到的,和我一起被關進來的。」
「可憐的姑娘?」
小程大人便湊過去,悄聲跟他解釋了幾句。
蘇御史點了點頭,示意獄卒開門,待到二人站在他面前,他看清許疏樓的面孔,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
「蘇大人。」
其聲音容貌,一如當年月下初見,蘇御史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麼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姑娘如何會在這裡?」
「受人之託,」許疏樓眼神里含著笑意,「既然你來了,這個傻小子就交給你了。」
「好。」
「什麼意思?」小程大人連忙攔人,「說好的我會送你們去曲山縣,就算蘇大人來了,你也莫怕他,他就是看起來架子大,但其實是個好人,他也會幫你的!」
「我知道,我遇見過蘇大人,」許疏樓笑著看向蘇御史,「只是還從未見過這個年紀的你呢。」
他蓄了一點鬍鬚,看起來成熟了很多,溫文儒雅,眉目溫和,與少年時略帶點傻氣的熱誠相比,多了兩分清貴高華。
蘇御史怔了怔,隨即笑道:「我都年過而立了,許姑娘卻還是美貌如昔。」
小程大人驚恐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你們認識?」
「兩面之緣。」蘇御史望著許疏樓,當年還在寒窗苦讀的時候見過一次,是書生挑燈夜讀,仙子長劍勝雪;考□□名后又見過一次,是去屬地赴任的狀元郎和在陽光彩虹下一笑燦然的旅者。匆匆相遇,皆是擦肩,卻令人難以忘懷。
平心而論,誰能忘懷?
小程大人注意到他的眼神,連忙扯著袖子把他拉到一邊:「你別犯糊塗啊,你若跟青樓女子攪合在一起,朝里彈劾你的摺子第二日就能堆滿陛下案頭!」
蘇御史失笑:「胡說什麼呢?」
「我胡說?你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的眼神吧!好啊,我說你怎麼不成婚?原來是心裡有惦記的人啊。」
「我……」
許疏樓聽到了這一句:「你沒有成婚?為什麼?」
蘇御史聲音壓得極低:「大概是年少時驚鴻一瞥,遇見過太難忘的風景。」
這句話連許疏樓的耳力都沒能聽清,小程大人在一旁自然沒能聽到:「什麼?」
蘇御史搖了搖頭:「我是說,我志不在此,就先立業、后成家吧。」
「你這個年紀都做到御史中丞了還不算立業?」小程大人嘟囔著,「可千萬別讓我爹聽到你這句話,不然我可就別想娶媳婦了。」
蘇御史笑了起來:「胡說,程大人巴不得你早日成家呢。」
「嗐,不說這個了,」小程大人想到了什麼,興奮道,「對了,你既然都出來了,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回京了?」
「不是,」蘇御史搖頭,「你還是要去赴任,陛下的旨意哪能朝令夕改?程大人的意思,也是讓你去磨練磨練性子也好。」
小程大人頓時痛不欲生。
在他的哀嚎聲中,蘇御史對許疏樓二人抬手:「姑娘,請。」
一行人離了牢獄,在城外無人處作別。
許疏樓沒有提出繼續停留,蘇御史也沒有理由挽留。
她只是笑望著他:「蘇大人可看過今年的杏花了嗎?」
蘇御史怔了怔:「不曾。」
「今年的花開得很好,」許疏樓微微一笑,「蘇大人,告辭。」
「你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小程大人奇道,「那你們要怎麼去曲山縣?」
「我們不去曲山縣了,」許疏樓與他作別,「小程大人,你是個熱心腸的好人,憐惜弱小,樂於助人,你一定能做好這一地父母官。」
語畢,她一拂衣袖,緩緩浮在了空中,於青天白日之下,身姿清逸,飄然而去。
白柔霜也道了聲告辭,對他們眨了眨眼:「我叫白柔霜,謝謝你們喜歡新口味的辟穀丹。」
隨後御劍跟上了師姐。
小程大人張大了嘴巴:「她、她們……」
「她」了半晌,卻連一句完整的話也未說出來。
書童和護衛也是一個瞠目結舌,一個目瞪口呆。
直到天際連一點痕迹都再望不到,只余碧空如洗、一片明凈,蘇御史才收回了視線,心下還未來得及生出什麼複雜的情緒,忽聽有人開口。
「這年頭,仙子竟也要學會釘馬掌,難道修真界也不好混?」護衛駭然。
「什麼?」
小程大人大受震撼:「許姑娘這一飛當真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雖然這一路上,她其實吃了我們不少東坡肉和醬肘子。」
「嗯?」
「白姑娘竟是白柔霜,新式辟穀丹就出自她手,怪不得……原來她們竟是仙子,不是我誤以為的青樓女子,我們竟與她們同行了這麼久……我以為我在保護她們,卻原來是她們在保護我。等等,她們口中的大外甥……」
書童也仰天長嘆:「所以我們在牢里蹲的那幾日實在毫無必要。」
「……」
小城外一陣鬼哭狼嚎,蘇御史嫌棄地挪了挪腳步。
———
「遺憾嗎?」兩人飛出很遠后,白柔霜問。
許疏樓笑而不語。
遺憾嗎?
這一條求仙問道之路上,她會遇見很多很多人,男人女人,惡人善人,奇人庸人,過客和停留下來的人,有些人不過擦肩而過,有些人會在她身邊駐足停留。
這些形形色色的人,構成了她整個世界的一部分。
她偶爾會懷念那些離去的人,感激那些停留的人。
若問有憾否,也當算遺憾。
只是回想起過往,微笑總是比憾意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