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第 144 章 兩場葬禮
接下來一段路,許疏樓說她要自己去走。
白柔霜雖不舍,卻也明白,人生之中總有些路,是要一個人走的。
她在夏日最好的風景里與許疏樓告別。
白柔霜無從得知,師姐到底去了何方,只知道許疏樓回到明月峰閉關時,整個人都呈現一種很安然的狀態。
這次閉關的時間很久很久,轉眼間,人間已過去了幾十個寒暑,凡間換了個新皇繼位,白柔霜也已經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修士,在修界闖出了一個「紫電清霜」的名號,大家提起她時,也常常會贊一句俠女,甚至還有人稱她為「清霜仙子」,白柔霜每次聽到,都莫名有些想笑。
她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跟在師姐身後亦步亦趨的小師妹呢。
修真界的形勢風雲變幻,玄武樓與合歡宗異軍突起,在洛紅棠過世的消息傳開后,修真界不是沒人打過合歡宗的主意——靠雙修起家的宗門,在大家眼裡似乎總是要軟和好欺負一些。但新宗主洛浮生作風卻意外得強硬鐵血,對來犯者一律以血回應,再加上玄武樓的鼎力相助,那段時間合歡宗在修界史書里狠狠書寫了一筆叫作「血色三月」的篇章。
玄武與合歡兩派最終躋身修界前十的名門大派。倒是凌霄門因著門主之爭,不停內耗,已經遠遠被拋在後面了,前幾年有個長老離開宗門,帶著自己名下弟子獨自開宗立派后,越來越多的人待不住,甚至門下弟子都有不少轉投別宗。
後來白柔霜又見過陸北辰一次,對於這種事,他竟接受得意外良好,面對她的問詢,只是搖了搖頭苦笑道:「沒什麼旁的計劃,就努力修鍊吧,總有一日能重振宗門的。」
白柔霜驚訝之餘,也有所感悟,原來每個人都可能會在無人關注的角落裡默默成長。
待許疏樓終於出關時,卻沒有再去關注修界的一切紛紛擾擾。
她給師弟師妹們去了封信后,徑自前往人間。
煙花三月,許疏樓在掃墓。
蘇大人的墓地,在京郊很好的位置,規制很高,離皇陵不遠,足見其生前榮寵。
連碑文,都是蕭國的皇帝親自為他撰寫的。
墓碑比她想象中要舊一點,大概立了有十年之久了,許疏樓細讀一旁鐫刻的平生志,才得知是三十餘年前,時任御史中丞的蘇大人,在治理江南水患時,親臨前線,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上了年紀後身體越發孱弱,拜相沒多久,便即病故。
府里的下人發現他時,他伏在書房的桌案上,剛剛批完一紙文書。
他連死,都是死在任上的。
他的平生就這樣簡略鐫刻在碑面上,沒有絲毫提及過他一生中與一個女子的匆匆幾面。
許疏樓在墓前放下了一支開得正燦爛的杏花:「不知我是否還有幸能遇到你的下一世。」
離開京城后,許疏樓收到了一師弟的信件,信里只有幾個字「無憂要離世了。」
於是,她又匆忙趕往雲州城盛府。
盛無憂已經白髮蒼蒼,躺在床上,面容十分慈祥平靜,是那種安度了一生的老人家獨有的那種安寧感。
她到底是做到了父母為她取名時的期盼,無憂無憂,一世無憂。
鳳九幽和戚梧桐那段插曲留下的傷疤,早已在她其後幾十年的生命中,被充足的愛意所治癒。
宋平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的一隻手。
許疏樓一看便知,他們該是已經告過別了。
盛無憂的眼神已然有些渾濁了,看到許疏樓后,卻又微微亮了起來:「許姑娘?」
「是我,」許疏樓握住她的手,「好久不見。」
「我還記得,你閉關前,來道過別,」盛無憂笑了起來,「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周和嘴角都浮現出深深的皺紋,倒是眼神,依稀還有幾分當年嫣然模樣。
「我說過出關後會來看你的,還好趕上了。」
「別為我難過,」盛無憂努力睜大眼睛看著眼前所有人,「我當年沒選錯,我這輩子值了,一生無悔。」
「我明白。」許疏樓俯身,在盛無憂的額頭印下一個吻。
———
盛無憂葬在盛家的墓地,就葬在盛父盛母旁邊。
宋平靜靜地佇立在墓碑前,他的模樣沒有絲毫改變,一如當年。
許疏樓從乾坤鐲中取出一隻小小的金步搖,這是當年她被沈庄的法寶擊中后,整個人變成巴掌大小時,盛無憂親手做給她的,還有很多小衣服、小被子一類,都安然待在乾坤鐲中的某個角落。
她一直保留到了如今,才把這隻金步搖放在了盛無憂的墓前。
「你還好嗎?」
宋平沉默著點點頭。
許疏樓起身,給了他一個擁抱。宋平沒有說話,卻把她抱得很緊很緊。
———
他們一行人回了明月峰。
宋平不太開口,常常沉默著一個人練劍。
其他人就在遠處擔憂地望著他。
有時候鳳逸會持笛吹奏一首曲子,幾人就安靜地聆聽。
「我覺得,一師兄像是要修無情道了。」
「三師兄,」白柔霜問,「到底什麼才是無情道?」
鳳逸放下手中的笛子,輕聲回答她:「道是無情卻有情。」
「……」
這句話落下時,天空中忽然風起雲湧,以極快的速度暗了下去,墨色的濃雲擠壓在空中,再不見一絲陽光。
大家都是修士,自然了解這景象出現的緣故,紛紛看向許疏樓。
「師姐,你要渡雷劫了!」
許疏樓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是。」
從某種角度來講,雷劫其實挺貼心,出現徵兆后,不會立刻劈下來,會給渡劫的修者一點準備的時間。
大家頓時忙亂起來,有人吼道:「快去叫掌門,他就喜歡到處給人護法,趕不上會很失望的!」
「……」
「抵禦雷劫的法寶,快快快!」
「好了好了,防禦罩支起來了!」有人提醒道,「支在東北角,師姐你要是撐不過就及時躲進去!千萬別逞強,這次過不了咱們大不了下次再來。」
「……」
還有人喊著:「準備的東西呢?」
「這兒呢這兒呢!」
忙亂中有人拿著一件大紅袍向許疏樓身上一披,又給她套上了一條連著大紅花的綬帶,嘴裡還說著:「穿得喜慶些,增大渡劫的把握!」
「……」許疏樓站在原地,胸口頂著一朵大紅花,身上還披著些彩布條,彷彿一顆舞獅表演里喜慶的獅子頭。
白柔霜額頭青筋一跳,所有傷感與擔憂都被堵在了嗓子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