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你這人怎麼朝三暮四？」章漾立馬開口說，不過很快她就反應過來，章漾可不覺得自己是有足夠讓季行止「朝令夕改」的美貌，不然早之前在湖北山裡她問季行止叫什麼的時候，後者也不會那麼警惕，半個字都不願意透露。

「你什麼意思？」章漾問。

季行止哪怕是散步時，也能走出一股走正步的氣場，他對章漾敏捷的反應感到滿意，「那我就長話短說。如果退婚，我們兩人都會面對家裡催婚。」他不知道在國外多少歲是普遍結婚年齡，但在國內，像是他們這樣的年齡，如果還沒有結婚，差不多都會面對家裡催婚。「我想，你應該暫時不想要結婚，這跟我的想法一致。」

章漾抬頭，「所以？」

「避免日後相親帶來的不可控因素，和時間成本，我想我們可以暫時考慮在一起。」季行止說，「婚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擾。」

他在見到章漾之前的確是想退婚，但是在見到章漾后，這想法已經開始動搖。

不僅僅是因為章漾是那天自己見到的頗為聰慧的姑娘，更因為對方想法跟他差不多。與其浪費時間應付家裡人相親，能一次性解決問題，終結婚姻話題，再接著按照從前的生活繼續，看起來像是最優解。

季行止看著章漾，「當然，如果你有喜歡的人，那另當別論。」

章漾沒有立即回答，不可否認，在聽見季行止的提議時，她是有瞬間心動。她沒想過要結婚，不論是定居國內還是國外。但現在回國，有章師長從旁約束，她應該也不可能在家裡做一輩子的老姑娘。

「我想想。」章漾說。

季行止也沒要求她立馬給出回答，「好，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起草一份婚前協議。」

「嗯？」

「如果你以後遇見喜歡的人，我們離婚。」季行止說。

章漾抬頭，發現季行止說這話時沒開玩笑，她一笑，有點意思。

第二天，季行止到了章家門口接人。

章漾換了一身青色的喇叭袖旗袍，微卷的長發披散在腦後，只在頭上一側別了一枚水晶發卡。

不是初次見面，但每一次章漾的出現，似乎總能帶來不一樣的感受。季行止的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隨後禮貌挪開。他得承認面前的人身上的確有種不一樣的氣質，自從昨天章漾在大院中亮相后，不論是他，還是家裡人都收到了四面八方的恭賀聲，似乎大家都很看好他們。

大院中不是沒有同齡的女同志，但這些人跟章漾的美卻完全不同。北方人的豪爽幹練，和南方水鄉姑娘的溫婉細膩，是截然不同的。何況，出國十多年，章漾臉上的一分笑，似乎都是恰如其分的精緻。

章漾原本有點局促，昨天季行止提出來的建議，她還沒做出決定。沒想到一路上，季行止竟然壓根沒有提此話題，給了她充足的時間。

季奶奶身體不好，早幾年的時候，就已經住在了療養院中，平日里離不開各種醫療器械。

一路上，章漾認真聽著季行止說著奶奶的情況，她捏了捏包里的那枚平安扣，究竟是要交還出去，還是留下，給她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療養院的位置還不算太偏僻，八五年的北京交通還不算擁堵，國家才將私人購車名額開放不久，私家車還算比較稀罕的玩意兒，在路上跑的不多。

等到了療養院，季行止帶著章漾走到病房門前，然後伸手敲了敲門。

季奶奶昨天晚上就已經知道了自家孫子會帶著章家的小姑娘過來，所以今天起來時，還特意收拾了一番。

老太太從前就是文化人，也分外愛乾淨，哪怕現在一把年紀，身體也不太利索，但是每天早上起來，仍舊把自己那一頭銀白的髮絲，打理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格外有精神。

當季行止推開門進去時，靠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就抬起了頭，「行止來啦！」老太太的聲音聽起來還比較洪亮幹練，只不過現在她是喊著季行止，但目光卻始終沒落在自己孫子身上，歪著身子，看在季行止身後的人。

季行止的身形高大，章漾雖然不算矮，但在面前這個一米八六的男人身後，仍舊顯得纖瘦嬌小。

他在門口這麼一站，直接將身後的章漾遮擋了嚴嚴實實。

季行止在看見自己奶奶的目光時，就已經明白對方看的人壓根不是自己，他很懂事地朝著一旁一站，介紹到自己身後的年輕姑娘：「奶奶，這是章漾。」同時也將病床上的老太太介紹給了身邊的人。

老太太實在是沒想到在季行止身後的竟然站著一穿著青色旗袍的小姑娘，直到看清那張在眉眼間依稀能找到當年謝瑜清的影子的臉蛋時，老太太眼裡難掩激動，沖著章漾直接招手，「是夏夏吧？都這麼大了，快來奶奶跟前，讓奶奶看看。」

謝瑜清當年生了雙胞胎，大院里沒人不喜歡章漾章年兩姐弟。小的時候章年就是安靜不吭聲的性子，而章漾卻是被人一逗，就會咧嘴笑，她抱過章漾好些次。

如今當年的小糰子都已經出落成水靈靈的姑娘，看起來溫柔嫻靜，讓人喜歡。

章漾對老太太哪還有什麼印象，但她仍舊落落大方走過去，「奶奶。」她微笑叫著病床上的老人，還從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隻首飾盒子，遞給了老太太，「好久不見，這是我送給奶奶的禮物。」

這是她在國外帶回來的松綠石胸針，很有些年代感，她想老一輩的人可能會喜歡。

果然，老太太打開盒子，看見裡面黑色絲絨布上放著的那枚精緻的胸針時，不由讚歎了一聲「真漂亮」，隨後老太太又道：「哎，這匆忙的，我都沒有給夏夏準備見面禮。」

「怎麼沒有？我不是早就收到了嗎？」章漾笑眯眯開口。

老太太一臉疑惑，而在聽見這話的季行止，則是倏然一下抬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跟前的人。

章漾手指在自己衣領處一勾，一枚水頭極好的平安扣，就吊在了翠色的旗袍外，被那一截蔥白的手指頭勾著，透著光。

季行止沉默地看著坐在病床邊沿的章漾，目光深沉。饒是他現在也沒能摸清楚章漾心裡的想法，在開車過來的路上，章漾絕口不提昨天他提出的事，他只當做對方不願意作秀跟自己結婚。他對這樣的結果並沒有感到太意外，畢竟婚姻不是兒戲。他也知道自己的提議，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

但是季行止沒想到章漾竟然將平安扣系在了脖子上，這就意味著她同意了這門親事。

章漾感覺到從身邊傳來的那道灼人的目光，她回頭，沒有一絲躲閃迎了上去。

這是下車時她做的決定，有些匆忙，但也不是毫無計劃。

就像是季行止說的那樣，如果她退婚，那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家裡會給她介紹對象。她不願多花精力在應付家人上，季家跟章家幾十年的情誼，知根知底，對方恰好跟她也一樣有被催婚的煩惱，在一起試一試，也不是不行。章漾不想承認，其實在季家見到了季行止那張臉后，自己退婚的心思有些些許動搖。

她沒什麼別的陋習，非說有，那可能有「丁點」顏控。

季行止這張特別正氣，又稜角分明的臉，完全就是她喜歡的臉。哪怕在國外生活了多年，但對於劍眉星目，鼻挺如峰的五官，輪廓硬朗，她仍舊喜愛。

可能，有點見色起意。

找個自己欣賞的臉，在同一屋檐下在自己眼前晃蕩，總好過一張自己不感興趣的臉日日出現在面前。

章漾的想法，季行止無從得知。現在他在對上前者的目光時，忽然感到有點不太自在。

兩人的反應落在老太太的眼中，就變成了情投意合。自古有多少小兒女是一見鍾情，老太太連聲道好。

等到從療養院出來時，章漾拎著包走在季行止身旁。

季行止人高腿長，他習慣了大步前行。可章漾跟他恰恰相反，章漾穿著旗袍，走起路來跟穿著一步裙的效果差不多，邁不開豪邁的步子，何況她還穿著高跟鞋。

很快季行止就感覺到身邊的人沒能跟上自己，他一回頭，發現章漾就站在療養院里的花圃旁，站在原地，那雙貓兒眼帶著幾分不滿意望著他。

季行止一愣，他走過去，「怎麼了？不舒服？」

章漾：「嗯。」

「哪裡不舒服？」季行止問。

「腿短，走不快。」

季行止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后，「……抱歉，是我考慮不周。」他沒怎麼跟女同志一起走過，還不習慣。

頓了頓，季行止發現章漾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他一時半會兒揣摩不明白她的想法，只能試探道：「那現在可以走了嗎？」

若是於博靳等熟悉他的人在這裡聽見這話，肯定會大吃一驚。季行止在某些方面跟章師長還真有些像，後者因為天生臉黑，看起來威嚴，臉上嚴肅少笑，而季行止雖不似章師長看起來那麼有威懾力，但同樣也習慣了板正著一張臉，凌厲又嚴正。說起話來時，永遠不會拖泥帶水，條理分明，而像是眼下這般溫和試探地問話，可謂是罕見極了。

章漾抬了抬自己的小下巴，從鼻腔里「嗯」了聲，那模樣看起來有些像是傲嬌的小孔雀，但又讓人實在無法生出一點反感。

季行止跟在章漾身邊，配合著她的腳步。

兩人都穿著綠色系的衣服，看起來倒是格外般配。

因為章漾拿出了平安扣，兩人沒有直接回大院，默契選擇在外面吃飯。

季行止平日里吃飯沒什麼太多講究，在部隊里每天都吃大鍋飯，他不挑食。但考慮到章漾，他選了一家老字號餐館。

落座后，季行止將菜單遞給章漾，示意她按照自己的口味來點。

章漾選了兩樣，季行止看后，都是甜口，他眉頭一皺，添了兩個菜，蔥爆羊肉和爆肚是四季飯店的招牌，季行止這才將菜單交給服務員。

兩人面對面坐著，季行止先出聲：「那我們現在好好聊聊？」

章漾點頭。

「你確定已經考慮好了？」季行止問，既然章漾都在奶奶面前拿出了當初兩家的信物，那這事兒就沒有再迴轉的餘地，是章漾做的決定，他現在不過需要再確認一番。

章漾「嗯」了聲，她蔥白的手指尖端著面前的陶瓷杯，「你不都說了嗎？既然都是應付家裡，那就試試？」

「你有什麼要求，現在都可以提出來。」季行止說，「婚後，我們還是像現在一樣，你想做什麼就做，我不會幹擾你的決定。作為補償，婚後家裡的錢，你管，隨意支配，我不會過問。」季行止知道自己提出來的「合作婚姻」對於章漾而言，影響更大一點。他並沒有想過感情的事，但日後章漾若是遇見合適的人，就因為跟自己有過一段有名無實的婚姻，肯定會吃虧很多。他只不過是想在自己的能力範圍里，給她最大的補償。

章漾聽見季行止最後那句話時，明顯一愣，隨後勾唇笑道：「家裡的錢都讓我管？」

「是，沒錯。」季行止嚴肅認真說，那樣子不帶一絲玩笑。

章漾輕笑出聲，沒再講話。

季行止等著她說話，沒想到章漾只笑了兩聲，他抬頭有些疑惑看著她，「是有什麼不妥嗎？」

章漾搖頭，「我只是有些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季行止問。

「你把錢都交給我管，你放心嗎？」章漾問，可能是成長環境不同，也可能是教育經歷不同，她早就習慣了要獨立生活，而獨立的第一步，就是經濟獨立。有錢，會讓她心裡踏實。但現在她和季行止不過是合作婚姻，後者竟然要將家裡的財政大權交給自己，章漾感到意外，她和他其實也沒有到這一步。

季行止沒怎麼思索，就已經點頭，「你跟我在一起，女孩子比較吃虧，這是應該的。」何況，他們家的傳統也是母親管賬，結婚後，他的錢交給章漾，沒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