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照見莓苔半壁青
「有的事情可以做,有的事情千萬不能碰,這是世人的處世之道,不是嗎。」
隨著清冷中,雖難辨雄雌,但的確帶著絲絲媚意的話音落下。
魔女偏過頭來。
露出屋檐下,陰影中,一張清麗又孤寂的面容。
這樣一張臉。哪怕是面無表情也美得驚人,活色生香,可惜卻是木子城接連大案的背後推手。
是一個手中沾滿鮮血的魔女。
「李……金姬,這件案子我們的人也牽涉到其中,不可能不查,如果你有什麼新的線索,其實我覺得我們可以相互交流,這樣應該更好。」王石安沉默了一下,面具下的嘴裡卻接著說道。
「你們不懂,」少女搖頭說道,背後的恐怖,不是二人能夠想象的。
魔女和兩人說的案子,其實就是木子城的人口綁架案,那鐵船上所載的,俱是江外來客。但兩名話事人,就已經有了當然境的實力。
這個世界的氣修們,階級之間還是很難以逾越的。
每一個高級戰力,也都很耐打。對當然境來說,雖做不到屠盡百萬人,但是毀滅半座城也並不算什麼難事。
「奉勸你們不要再繼續查下去了,原本我還想動用我父親的軍力去查,但是毫無頭緒,好不容易抓到幾個尾巴,隨後我又派出了妖魔,沒想到直接全軍覆沒……」
魔女自然沒有全說實話,她解釋不出來,自己怎麼把當然境宰殺掉的。
「我知道了,」王石安目光複雜的看了眼眼前人,被對方掀開來,負在背後的斗笠,像是在腦後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月輪,實在如同壁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二人本是難兄難弟的關係,曾經都被擄走販賣到其他城市裡,成為某些大家族花錢買回去的禁臠玩物,若不是相互鼓勵,二人恐怕活不到如今。
因此李瀟哪怕再怎麼狠毒,再怎麼邪惡,再怎麼打扮怪異,他都能夠理解……只是,他心中的愛意,對方卻一直不肯接受。
明明自己和他出生入死,明明自己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對於王石安說辭,一句「我知道了,」而不是「我放棄了。」魔女自然聽得明白。
王石安又道:「你叫我們放棄,可是你自己呢?」
「我嗎?我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妖魔的命也是命啊,」平靜的說完這句,眼珠一轉。
李瀟忽然迅速的眨了幾下眼睛,這一連串動作,好像打破平靜水面的石子,再不復魔女的高傲冷淡,拒人與千里之外。
接著眼珠靈動的一轉。
模樣說不出的嬌媚可愛。
魔女說到這兒,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眶一紅,似泫然欲泣,但隨即又滿臉的殺氣,一字一字的說道:「這些人都該死!」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該死,」王石安上前一步,手微微伸出,似乎想要攬住金姬。他心中,對於捕奴人的痛恨,絲毫不比少女來的少。
只是對方,一要大包大攬,二要他們不作為。雖說死上再多的妖魔,他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可是王石安心裡,真的不想看著少女陷入到險境。
魔女見到王石安的動作,像是無視了一般。
心裡卻想著另一件事。
兩個當然境的死亡,後面不知道還會夾雜著什麼樣的報復,不過少女已有布置。話雖如此,但是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若不是手上事情太多,脫不開身,少女早已經尋著線索追出去,
把這夥人販子的老巢徹底搗毀掉。
三人的談話到此結束。
當金姬出了大門,奔流兒已經神色如常的站在了原地,駿馬打了個響涕,甩動身後馬尾,見少女過來,當即渡步向前。
馬蹄與冰冷的石板相扣,聲音清脆。走到近前,撫摸了一下馬臉,少女翻身上了馬背。
「奔流兒,好孩子,等下咱們去買一件帶毛的披風吧。」
「葎~葎~!」
駿馬甩了甩頭,腦後長鬃飛揚,毛髮的尖端搔到少女的臉頰,讓她忍不住發出空靈的笑聲。
就如同少女說話時的聲音。不似凡間能有。
笑了一陣,回頭再看向容府大宅。
「走吧,」重新戴好斗笠,金姬沖奔流兒說道。
駿馬往回賓士,狂風掀開薄紗,吹拂著少女的臉頰。此時少女心中還在不停的思索。
提醒完這一句,已算是看在彼此多年的交情,仁至義盡了。
對於王石安,她是全心的防備,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只是少女雖然兩世為人,但偏巧都沒有沾過一個「情」字,自是不知道那一縷情絲的厲害。
情的滋味,亦不是數萬個G的島國小電影能夠概括的。那是整個身體、精神,靈與愛的交織,有首歌唱過一句:「愛在懵懵懂懂,盤古初開便開始,」可以說,情愛幾乎是伴著人類的整個歷史。
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情絲只會越糾纏反倒越緊,倘若一斬便斷,那便算不得是什麼情絲了。
在王石安的心中,早已將少年視作逆鱗。他的心裡,李瀟是如同天仙一般的人物,讓他捧在手心裡好好愛護、呵護還來不及。不管對方是白天時的少年,還是晚上時的少女,令李瀟見到那世上的渾濁與齷齪,在青年心中,簡直就是於對方的褻瀆與冒犯。
隨著少女離開,原本如同兩個立柱一樣處在庭院中的青衣人,忽然開口了。
王石安道:「原來李瀟說的那首詩,謎底是指這裡。」
「好傢夥,原來你沒猜出來呀,」不更嫣然實際上,都沒有想過那首詩是指碰面的地方。她只是知道金姬不會無地放矢的,讓馭獸念一首從未聽過的詩文給他們聽。但她左思右想,卻始終猜不透詩裡面的玄機。
「啊,我說了什麼?」王石安反應過來,語氣僵了僵。
「你說你沒有猜出來那首詩里的意思,」不更嫣然卻不怕拆對方的台。
「是我大意了,」王石安苦笑著搖搖頭,面具下,也看不到他的臉色。
此時見到了本人,再將前後之事一串聯,詩中的謎題似乎一下子全部都解了出來,如同白話一般擱在兩人面前。
「『若非群玉山頭見』中的『玉,』該是指李瀟的字裡面『金璧』的『璧』字,本來就有群玉之王的意思,而容家將栽滿了柿樹的前院和後院叫做『瑤台』,此時月亮剛出……」
說著,王石安抬頭,看了一眼屋檐外面的雲層,此時隆冬臘月,那雲也如鉛汞一般濃稠,讓人忍不住猜測,其中究竟醞釀著什麼,不過儘管雲層濃厚至此,也依然無法阻擋的了露出半截的月亮來。
帥氣沉穩的王公子,此時想到了很多。面具上,只能看到他露出的一對眼睛,眼神逐漸變得深邃。
前面心中還說什麼:「最了解李瀟」的那句話,此時似乎被啪啪打臉。
那個曾經和他一樣,被鐵鏈拴住脖子四肢,如牲口一般被囚禁在犬籠中的身影,似乎如今也如同是隔著一層雲霧一樣,讓他琢磨不到,想到這裡,原本自認為無所畏懼的青年,心中卻忍不住泛出一片難以形容的冰涼。
二人是被李瀟推門的聲音給吸引過來的。
既然不是猜透李瀟的詩中謎題,可二人偏巧又來到這裡,出現這這荒無人跡的院落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這時危機解除,說話間,兩人再次回到後院。
一番彎彎繞繞后。
很快兩人來到了一座乾渴的荷塘邊,被風乾的荷葉以及錯落無序的藕桿,如同古老的戰場上遺留的滿地箭枝與落敗的旗幟。
從就連裸露在空氣中的橋墩上,都刻著精巧的花紋來看,依稀可辨當年此間主人的富貴與雍容。此處被曾經的主人開闢出來,建築有一個小小的亭台,好巧不巧,亭子上方牌匾所書的,就叫「莓苔。」
這兩個字一語雙關,既是指斑駁的青苔,又是指此處小小的精巧亭台。
雖然上面的金漆早已剝落,但仍舊能夠看出書寫之人手法的古拙大氣,尤其是在字的旁邊,還有兩句字體細如蚊蠅的小詩。
「一徑莓苔寒瑟瑟,千年燈火坐蕭蕭,」兩句話古意盎然,無需細嚼,便能感受到其中字裡行間透出的蒼茫。
只不過每個人看到這句詩的想法都有不同,比如說王石安,心下稍稍的一驚。
「她是知道了什麼嗎?」聯想到少女前面念出的詩文,王石安不免心中多想。
亭子到池塘岸邊的位置,是一條往旁邊各折了三次的蜿蜒小橋,橋兩邊的欄杆石柱上,刻滿了各式各樣的柿樹。
這些樹的圖案姿態各自不一,沒有一幅是相同的,有開花的,有結果的,有長葉的,還有落葉紛紛,僅餘下掛著滿樹果實壓彎了枝頭的。
不過兩人到此後來不及細看,因為只見此時橋上,站滿了數量眾多戴著各式面具的青衣人,不過都不是王石安的手下。
二人一路行前進,途中並未遭到阻攔,直到走到亭子前,才單膝跪地,抱拳恭敬行禮。
「木子城青衣人首領獄法(副首領赤夷)見過少主。」二人用的是假名,這是青衣人里都有的代號。但真實的身份信息早已記錄在冊,只是僅有高層能夠查閱。
「前院發生了什麼?」
「回少主,只是一隻追著耗子攆進來的野貓而已,」不更嫣然聞言,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繼而再次低下頭去。
原本背對著二人的「少主」點點頭,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陣,王石安忍不住抬眼看向對方。
只見那人背對著他兩人,此時正低著頭,似乎在注意著手上的什麼物事,觀其模樣,顯然被那物吸引住了。
帶著三分不解,青年也支著腦袋把視線望去。這等褻瀆的動作,周圍的青衣人卻像是沒看到一樣。倒是一個站在少主旁邊,身形略微佝僂的青衣人,多看了王石安一眼,不過聯想到對方是此處分舵的頭領,倒也沒多說什麼。
眾人的想法各不相同,只是一時間竟讓王石安得逞了,加上少主看得出神,自然沒有遮掩的意思。
原本帶著七分好奇的王石安,此時也終於看清了對方手裡翻來覆去把玩著的究竟是何物,竟是一個女兒家的耳墜子。
只是,這耳環為何給他一種頗為熟悉之感呢?
青年瞪大了眼睛。
「難道是……」他忽然回憶起之前的一幕,李瀟走進來后,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少女的臉龐,此時回想起來,自然發現少女今日並沒有戴上耳環。
「怎麼可能?!少主不是今日才到木子城的嗎?」
「魔女」只在晚上才會行動,他想不出這位少主能和李瀟有什麼瓜葛。
王石安還在心裏面反覆確認,大腦之中翻江倒海,表現在臉上,就是一張臉色,陰晴不定。這個時候,少主已經收起耳環,轉過身來。
只見他戴著一張僅有半個的面具,露出豎著的半邊臉龐,不但不減分,反倒多了幾分神秘。白面無須,氣度懾人,俊秀不凡,尤其是一雙眼睛,珠圓玉潤,盯得久了就會令人微微臉紅,彷彿釀著美酒一樣醉人。
如果李瀟在這裡,定然會感到吃驚,這正是他白天時碰到的那個大帥哥。
「怎麼?獄法有心事?」低下頭,少主第一時間注意到了王石安的臉色不對。
「不知道少主這枚耳環,是從何處所得,」連青年自己都沒意識到,在「李瀟」的問題上,他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強硬。
「此乃故人相贈。」少主搖搖頭,一臉的不願多談。
「故人?據我所知,這位少主第一次來木子城,哪兒去找什麼故人啊。」對於這隨意填塞他的理由,王石安打心裡是一百個不信。
近距離的觀摩,王石安已經可以百分百確定,耳環正是李瀟夜晚時所帶的那一對的其中一隻。這耳墜是李瀟親自製作,乃是絕版,耳環上墜著的幾枚石頭顏色鮮明,經過特殊手法打磨,外人極難復刻。
「莫非真是李瀟贈給他的,只是沒道理呀。」
雖然心裏面不信,但王石安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一個反駁的理由。而且不知道怎麼的,心裏面湧出了一股妒火,李瀟可從來沒送過自己什麼東西啊!
越想火越大,只是這個時候,少主再次開口:「木子城內的妖魔數量,似乎有點多啊……」
「屬下失察。」半跪在地上的二人埋著頭,趕緊道。
「我並沒有責怪你們,除妖衛道,這本身就不是我們青衣人的職責。只是聽說這城內的妖魔,由一個人族的魔女統御著,以人之軀與妖魔契約,真真的是個人妖,此乃人奸,不得不除,我遵指令被安排來到此處,便是來捉拿這個女魔頭的。」
王石安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位爺是跑來鍍金的。不過如此一來,心下一緩,知道少女和這人沒什麼瓜葛,倒沒有如前面那麼憤怒了。
「只不過……」王石安心中默念,低下去的腦袋眼光一閃,木子城六將軍可不是吃素的,那可不是五個大妖魔外加一個人族那麼簡單。
外頭不知道是誰散播的謠言,說李瀟死後將會成為妖魔王,因此才受到這麼多妖魔的尊敬,奉為共主,但只有他知道,這件事情是真實的。
接著又在心裏面覺得有些好笑,這位少主還不知,就在剛剛,他已經和嘴裡的「女魔頭」僅僅隔了幾座院子「見了一面」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