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二）

於是，她拂袖抖落了衣上的桃花瓣，揚聲對空中道：「花兒，我來了，你見不見？」

空氣中，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眼前的花枝紛紛自動散開，露出一條被遮掩的小徑，一個高挑的美人緩緩走了過來。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長長的烏髮隨意披散，穿著粉白的綢衣，袖口和領口綉了幾朵艷麗又精緻的桃花，內里卻什麼也沒穿，走路的時候，兩條白皙的長腿時不時斜伸出來，誘惑力驚人。

尤其是他的那雙桃花眼，專註看人的時候，跟要勾魂似地。

就這副樣子，看起來很色情，熟悉他的千凰卻知道，這僅僅是他慵懶隨意的表現而已。

有那麼一瞬間，千凰看到了他眼裡的熱切和急迫，代表著對她滿腔的渴望和愛意。

只是，他的步子卻走得極慢，似乎是不確定又似怕打擾了什麼。

這份小心翼翼，讓她看的很心酸，也很心疼。

是什麼讓你這麼不自信，是我讓你，等的太久了嗎？

我的，花兒！

「花兒！」受不了他慢吞吞的動作，也被他潛藏的悲傷感染了，千凰終於忍不住主動撲進了他的懷裡。

一雙有力的臂膀遲疑地張開，又緩緩地將環住了，一點點收緊，卻還是那樣小心翼翼。

生怕揉碎了她，他的懷抱，溫暖而柔和。

他啟唇，帶著嘆息的嗓音險些淹沒在了風裡，揉進承載了無數思念的桃花瓣里。

「我怎麼捨得不見你，你明明知道的……」

一句話，卻讓千凰淚流滿面。

在她所認識的男人里，灼華並不算強勢的，但他，偏生能牽動她的心，比重離，比白澤，還要能牽動他的心。

他看似冷漠，實則心思細膩，從來不勉強她，更不會妄圖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她的身上。

不是學不會強求，他只是體貼她，不想勉強她。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要想別人心疼你，首先，你要學會心疼別人。

嚴格說來，灼華與她，淵源不算深，他對她情深，她卻他，卻還存於一個可以隨時抽離的狀態，且他們兩個還沒有肌膚之親，也無所謂責任。

她本可以很輕易地放下的，也打算來跟他做個了結，此刻，卻怎麼也狠不下心了。

她被他的心疼和體貼，感動了！

「我愛你，就算你不愛我也沒關係，我會在這裡等你，即使你不來，我也會一直等在這裡。我不會飛升，不和他們爭。就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聞言，千凰為之一慟，突然想起人間的一首詞。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在你手裡，不舍不棄……

灼華的愛，便是如此吧，寂靜，默然，無私，深刻。

這一刻，她忽然有一種感覺。

若是她一直不來，這個眼裡心裡只有她的男子，會一直等到死！

這個意識，千凰感覺自己被一根柔韌的細鏈套住了，而牽著鏈子的人，是灼華。

良久，千凰突然認命般地嘆息一聲，抱住灼華的手，卻收緊了。

「花兒，你莫來天界了，就在這等我，我會定期回來，以後，我們好好過！」

我不要你去跟他們爭，因為爭的過程也很痛苦，我寧願你在這裡，守住只屬於我們的世外桃源，我會努力地給你幸福……

灼華沒有回答，只低頭埋進了她的頸項。

千凰感覺自己的頸項處，濕潤了……

我們，好好過……

從灼華那出來，千凰又折道去了一座無名峰，去看聞人。

當初的小不點已經長成了一個俊美的青年了！

象牙色的肌膚，長眉如鬢，鳳眼狹長，鼻若懸膽，唇若塗丹。

她有多久沒看到他這個樣子了，久到她都快忘記了他具體長什麼什麼模樣。

當熟悉的容顏再次映入眼帘，她才發現，這個人，其實一直在她心裡。

那份遺憾的愛情，霸道又包容，包容她的背叛，霸道地決定她的未來，但她，仍舊從中嗅到了溫柔的味道。

其實，他還是有那麼點不同的，他身上沒了那股修魔的邪煞之氣，反倒流淌著一股屬於正統道家的獨有正氣，不過，他身上的氣息依舊有些冷凝，仍舊喜歡穿黑衣，埋頭走路的時候，給人一種陰冷的憂鬱感，眼神卻很銳利。

就是這份似是而非的模糊感，竟讓她不能肯定，他是否恢復了記憶。

千凰就這樣站在洞室外的空地上，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和聞人兩兩相望。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

直到旁的響起一個被歲月模糊了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將她驚醒了。

「他想起了一些前世的記憶，卻終究不是同一個人了！」

玄霄的語氣，帶著惋惜，無奈，甚至還有點欣羨。

是的，他羨慕自己的徒弟，還能這樣讓她掛心，而自己，也許早就在漫長的歲月中被無情地抹殺掉了，再也不為她所記……

千凰轉頭，愣愣地看著玄霄。

他還是一身杏黃色道袍，面若冠玉，身姿卓然，身上的傲氣卻早已被時間磨得沒有了稜角，他不再溫雅閑適，眉宇間充滿了滄桑的痕迹，連著笑容，都帶著悲苦。

這是一個活在過去的男人，自責，痛苦，卻以一種絕望的心情，守著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希望。

這又是，何苦呢？

「玄霄！」她淡淡開口，沒有起伏的聲線卻比任何中傷都要無情。

他靜靜笑了，笑容很苦，眼神卻專註地望著他，如磐石一般地堅韌，「能再叫我一聲師父嗎？」

當我還是你的時候，我也是你的情人，再叫我一聲師父，就如你，當初把我當做情人一樣，而不是，以這般陌生的語氣叫我。

千凰皺了皺眉，正要開口。

玄霄倏然打斷道：「我去裡面等你，你和旭兒，說完話再進來吧！」說罷，轉身走進了洞內。

方才，他竟突然不敢聽她的答案，也許是，明知會拒絕，才想讓這個時候再遲一點，也不要在外人面前丟臉，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

眼見玄霄的背影在洞內消失，千凰才收回複雜的視線，轉而看向對面沉默的聞人，腦海里還回蕩著玄霄的那句話，心裡微沉。

他記起了前世的一些記憶，卻終究不是那個人！

投了胎，轉了世，經歷了另一種人生，記起了前世的記憶，便如看了一個熟悉的故事，卻再也不是原來那個人了！縱使他記得她的一切，當初濃烈到悲壯的愛意，也不復存在了！

亦如現在的他，看她的眼神，熟稔，卻也沒有了熟悉的深情。

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好。

她已經欠了太多的情，這些與她糾纏過的人，能放，就放了吧！

她是神，卻也是人，只有一顆心，她怕分得太多，就會碎了！

這時，聞人開口了，嗓音如初見般的清冷，卻透著一絲複雜，「師父說，你有很多男人！」

聞言，千凰一愣，隨即苦笑，沒有否認，「你想說什麼？」

玄霄跟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是不想他的好徒兒泥足深陷，給敲個警鐘呢，還是，看出了她為難的心思，故而給她解圍！

聞人頓了頓，道：「其實，剛剛記起那些事，我是很想見你的，可能還喜歡你。可是，無論是前世的我，還是今生的我，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你給不了我，所以，我也不打算再繼續追逐你。但我感激你，曾給那個我，一段美好的愛情。有了這兩世的記憶，我相信，我今後，不會再為情愛所惑，一心向道。」

聞言，千凰微微笑了，心裡有點悲傷，祭奠那逝去的愛情，也有點釋然，不用再多欠一份感情。

是的，她每接受一個人，都覺得是自己虧欠了他們。

因為，他們每一個都那麼好，值得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樣很好啊，我相信，你一定能求得大道的！」千凰聽見自己這麼說。

聞人也笑了，眼底有一抹失落，卻又很快掩去，轉而問道：「月尾他怎麼樣了？」

他還記得那個弱小又惹人憐的弟弟，是他上輩子最在乎的親人。

「他很好，現在拜在天星神君門下……」

千凰走進石室的時候，玄霄已經等候多時，見她進來了，幽幽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千凰卻忍不住別開視線。

玄霄先開的口，「再叫我一聲師父吧！」

千凰側眸看他，不理解他為何對此如此執著。

似看穿了她的意思，玄霄幽幽開口，「旭兒已經長大了，這應該是你最後一次來了吧，我想，再聽你叫一聲師父。」

這一聲，我會牢牢記在心底，永世銘記！

這麼多年，早就將他的銳氣磨盡了，反倒是在寂寞和無助中，徹底死了心。

這份死心，不是放棄對她的愛，而是明白，兩人將不再可能。

時至今日，他已經能坦然地面對她，平靜地接受她的裁決，讓她在自己心口劃上致命的一刀。

是的，他要帶著一聲似是而非的呼喚，燃燒輪迴，來洗滌自己的的錯誤。

她心裡有刺，拔不出來，他就親手替她拔掉。

若是他消失了，她會不會為他傷心，哪怕是一點點？

她又會不會真正從心裡原諒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許他一個恍若當初的溫柔眼神。

我燃燒了輪迴，只為求你這一回眸，你可許，可許？

也許是他的眼神太絕望，那瞳仁中的兩點，寂滅之後，竟看不到一點光亮，連帶著眼前人，也一點點變得虛幻，仿若，他隨時都要消失一般。

千凰心裡莫名一抽，脫口而出道：「你這是要放棄了嗎？放棄贖罪，放棄——」我！

這明明是她想要的結果，為什麼真正到來的時候，心裡會這麼難過？竟讓她口不擇言，但她，卻不後悔。

玄霄啊玄霄，原來你，還在我心裡，即使伴隨著一根刺，你還是紮根在我心裡。

我很恨，卻無能為力，因為，我竟會不舍……

玄霄眼眸一垂，清淡的言語似在這時間最後的嘆息，「自你走後，我便將冷非煙和玄清囚禁在此山之中，如今，早已作古。」手一揮，地上瞬間多了兩隻白瓷做成的罈子，不用想也知道，裡頭定然放著那兩個人的骨灰。

聞言，千凰的眼睛瞬間瞪大，心裡，卻真真實實地痛了，繼而抬起頭，死死瞪住玄霄。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對她的債，已經還清了么？他已經，不再愧疚，也不再繼續愛她了么！

心如死灰，所以才要放棄塵世，永墮輪迴么！

是的，她從他眼中已經看不到生氣，眼前的人，便如即將燃盡的油燈，只施捨她最後一片光亮。

明明錯的是他呀，為何被拋下的卻是她，為何要難過的也是她。

千凰握緊拳頭，眼中一厲，揮手間，那兩隻瓷罐瞬間碎成了灰燼，白色的粉末飄散在空中，卻阻擋不了兩人的視線。

一個死寂，一個憤怒。

「我不許你死，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千凰大吼，有些歇斯底里，眼眶卻紅了。

玄霄開口，平靜的嗓音卻透著無盡的悲涼，「是，我欠你的，所以，我用命來還，一命抵去我的錯，你心中，仍舊只記得當初的師父，可好？」

聞言，千凰渾身一震。

原來，他一心求死，皆是為了求她原諒，不僅原諒他的嘴，更是重拾他的情。

千凰拚命抑制即將奪出眼眶的熱淚，嗓音是故作的冰冷，「我不會叫你，我要你活著！」

叫了，他便了無遺憾，決絕離去，不叫，他是否會因不舍，而滯留此間呢？

玄霄微微搖頭，苦笑道：「活著，又如何？」

千凰的目光飄遠，語氣卻很堅定，「活著，就是希望！你若死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說罷，千凰轉過身，大步離去，眼眶卻在轉頭的瞬間，留下了熱淚。

她怕再呆下去，她會忍不住——忍不住原諒他。

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在他做出選擇之前。

若這個人，能為她「重活」一次，她或許，能再原諒他那麼一次，就一次……

聞言，玄霄死寂的眼裡倏然迸出一絲璀璨的亮光……

從人間回來，千凰沒去找鳳錚和蓮鏡，而是一個人默默地來到了神獸山。

說真的，這一次人間之行，讓她覺得疲憊又輕鬆，心情大起大落，讓她疲憊，解決了一直以來困著她的難題，讓她輕鬆。

總的來說，她不後悔。

還未走近神獸山，就看見了在草坪中一塊光滑岩石上打坐的小少年，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麟兒。

麟兒早就化形了，化形后的他，還如小獸一般的單純靦腆，看著她的眼神，依賴又溫暖，卻不似親人間的親昵和火熱。

只因，他還沒有恢復記憶。

但這事，偏生又勉強不來，蓮鏡只送她一個字——「等！」

等等等，她等的花兒都快謝了，還是沒結出果來！

其他的情債，千凰都解決得差不多了。

至於夙墨，千凰曾找到他的轉世。

投胎之後，他的樣子跟以前有了些改變，不過，模樣依舊俊秀，日子在人間算是過的極好了。

這一世，他有疼他愛他的父母，兄友弟恭，朋友如雲，至少，千凰見他臉上的笑容，是由心而發的。

夙墨是個重情的人，這份情，不僅是愛情，更是親情，上輩子，為了自己的姐姐，落得如此下場，卻絲毫不悔，有的只有恨，對惡人的恨。

這輩子，他在認識千凰之前，那份讓他食髓知味的親情早已在他心裡根深蒂固。

所以，當千凰問他是否修仙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拒絕了。

千凰永遠了忘不了他說這話時的表情，惋惜而堅定，卻又那樣溫和，如玉一般。

他說，「你讓我似曾相識，我想，如果真有輪迴，上輩子，你一定是我很重要的人。雖然我很想跟你走，但我舍不下我的親人，所以，謝謝你！」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能跟你走！

修仙，意味著一個人的永生，揮手間，親人皆作古，永世無交集，他，捨不得！

因著他失去了那一世的記憶，這又只是後世中的一世，千凰並沒有停止找他，而是等他下一個輪迴。

直到十世之後，他的答案依舊如初，千凰這才死心了。

也許是那一世吃了太多的苦，以後的轉世，無論是大富大貴，還是平平淡淡，他總是過得滿足而美好，這也是讓千凰放心的唯一理由。

夙墨，如果這是你的選擇，那麼，我成全你。

至於琅邪那小子，千凰這次倒沒有去看他，繼承了冥王之位，那人可以自由出入天界，自然不缺和千凰見面的機會，兩個人，也算是半個歡喜冤家吧。

他從不掩飾對她的喜歡，她不為所動，委婉拒絕，那小子反倒越挫越勇了，千凰完全不用擔心會打擊到他。

所以，嚴格來說，麟兒是她這五萬年來最後的心事。

她希望，他能記起一切。

似察覺到她的到來，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題外話－－－－－－

還是沒有寫到弒天，珂珂低估了過度的節奏啊！

怕寫急了，就寫毀了，還是慢慢來吧！

今天沒有寫到弒天，明天繼續更啊~

好久沒有日更的節奏了啊！

不是說想看玄霄么，光寫玄霄了，弒天都滯后啦~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