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補天裂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宴鴻門(三十
岢嵐水北,步軍已經大部爭渡完畢。剩下不多一些步軍,已然退到了最內層的土壘之後,緊握弓弩,死死據守著這最後一道防線。
不過至少有千餘騎軍,還是蝟集在渡口之處,並未曾上筏,只是牽著韁繩馬下靜默布列,翹首向南,從軍將到士卒都似乎都在焦急的等待著些什麼。
而在對岸,渡河宋軍步軍已有二千四五百,加上千餘騎軍,將橋頭堡已然擴得甚大。
加上對岸等候的人馬。總計不過五千有奇,不足六千。
當日從渡河而來的接近五萬大軍,旌旗蔽日,鑼鼓喧天。現在一路血戰至此的,就剩下這麼些了!
岢嵐水嗚咽,滔滔奔流。河道兩岸,多少衣甲襤褸,瘦弱憔悴的宋軍默然陣列向南。殘破旌旗,只在風中獵獵舞動。一排排木筏,只是泊在南岸靜靜等候。
這些殘軍,已然是錘鍊成鋼。異日休整補充之餘,在蕭言麾下,戰力將絕不弱於其他諸軍!
而女真軍馬,此刻都放緩了攻勢,望著這般殘破但是堅強的南軍軍容,相顧無語。
此刻陸續追及至岢嵐水邊的女真所部,業已有兩三千之多。十餘面謀克旗只是在陣容中飛舞飄揚。
女真軍往來馳奔,打得也甚是艱苦。此刻軍容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一名名女真戰士,頭皮都生了寸許短髮,滿臉泥污。坐騎掉膘甚重。幾番攻撲宋軍土壘,也頗有傷亡。一眾女真戰士,俱都倦容深重,再難有大舉向西抄襲鄜延軍後路時的高昂士氣。
夾河而戰,這些匯聚而來的女真軍攻撲南岸渡口不下。又竭盡所能的在這點時間內向北岸渡去了七八百騎,現下也是在兩岸布陣,抓緊時間恢復自家精力和馬力。
每個人都知道,宋軍渡河,試圖一舉擊破女真軍最後羅網的戰事就在眼前了。是這些南軍走脫而去,還是最終覆滅在岢嵐水邊,就要在今日見出分曉!
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對面兩岸憔悴沉默但卻顯得堅忍萬分的南軍軍容,兩岸女真軍馬,都只有一種恐怕是擋不住他們的預感。
婁室在哪裡?蒲察烏烈在哪裡?斡魯在哪裡?希尹又在哪裡?這些女真重將,竟似都被這些南軍或牽制或擺脫,現在竟無一軍趕至!如許重將合擊,都讓這些南軍一直衝到岢嵐水邊,就憑他們,能擋住么?
最先趕到岢嵐水邊與宋人遭遇而戰的那女真謀克特特,牽著坐騎站在北岸陣中,滿面都是沉重之色。
包括他本部在內,歸於他轄下的謀克總計三個。現在三名謀克只剩他一個,其餘兩名都是在攻撲土壘之際中弩負創,退了下去。而蒲里衍總計有十一名,現在也只餘六名。其他的都或死或傷。
現在這些軍將也沒有了當日河畔摧垮折家軍的驕狂,遠望對面縱橫土壘,如林射士,河岸兩邊的南軍堅定軍容。終有一名臉上還纏著裹傷布的蒲里衍陰沉著面孔低聲問道:「特特,能擋住這些南軍不成?」
特特神色凝重,冷笑一聲:「南軍哀兵氣勢已成,俺們大軍被分隔兩岸,就憑北岸這些人馬,到哪裡阻擋他們?」
又一名蒲里衍帶著點期望的問道:「若是婁室斡魯蒲察烏烈還有希尹他們趕來呢?」
特特又是一聲冷笑:「希尹此刻不至,就再不會至了。這就是守在皮帳面前的一條狗!平日里大骨頭吃著,但有人來只是守著帳門狂吠,讓他向外一步也懶…………東面那南人燕王所部想是也牽扯得緊,他大可以向宗翰交差…………」
越說特特臉色越是陰沉:「…………婁室斡魯蒲察烏烈都是能打的,但是這支南軍如何不會沿途留下人馬斷後?俺們打這渡口,屢進屢退,死傷不少都打不下來。怕是他們一時也是打破不了南軍斷後人馬…………眼見南軍就要大舉衝擊,北岸才俺們這點人馬,如何遮擋得住?婁室他們後來趕來,隔絕在南岸,又濟得甚事?」
最終特特長嘆一聲:「準備拚命罷!真讓這支南軍衝突出去,宗翰面前,俺們都交代不過去!到時候還不知道會生出多少變數,這場戰事遷延下去,最終如何,誰也鳥說不準!」
幾名蒲里衍聽完特特這番話,個個臉色黑如鍋底。不約而同的與特特行禮,就策馬離開,各自約束所部。
就是北岸只有這些人馬,就是這支頑強得出乎預料的南軍決死向北衝擊,他們這些女真勇士,也要毫不畏懼的迎上去。不是南軍覆滅在這岢嵐水兩岸,就是他們這些女真勇士,埋骨此間!
七八百騎女真軍馬,布成較為鬆散的騎戰陣列。只是與這些沉默堅韌的南軍對峙,也沒有絲毫準備讓開通路的意思!
突然之間,雙方遙遙僵持的隊列都開始略微有點騷動起來。
兩岸宋軍不約而同,一起歡呼吶喊起來!
原因無他,只因為一隊二百餘騎人馬,正疾疾而來。當先引路開道之人,正是楊可世!
這二百餘騎,血滿征衣,紅色盔纓獵獵舞動。如同一點點燃動的火焰。而宋軍歡呼聲越來越高,直至席捲兩岸,而岢嵐水也被這呼聲震動,捲起了層層波濤!
「渡河!渡河!渡河!」
無數宋軍騎士,振臂歡呼大喊,這喊聲中,聽不見轉戰之餘的疲憊憔悴,只能聽見蘊含在這支百鍊成鋼的殘軍之中,再也不懼眼前有多少敵人阻截,只是一往無前的氣勢!
驚濤拍岸一般的歡呼吶喊聲中,二百餘騎直弛至渡口之處。對岸騎軍向北前出,壓住女真軍馬陣勢,一部步軍則向回撤,俱持弓弩,站定渡口兩翼,就要以羽箭弓矢接應南岸軍馬渡河。
腳步聲整齊響動,不論歩騎,都是陣列森然,如兩扇鐵門,驟然而向南北兩個方向猛的張開!
如此陣容,直讓北岸嚴陣以待的女真騎士陣列,忍不住就更是一陣騷動,胯下坐騎也感受到了這般緊張的氣氛,揚蹄咴咴嘶鳴。但這嘶鳴之聲,卻被宋軍士卒持續不斷的歡呼聲浪死死壓住!
楊可世率先下馬,兩旁宋軍騎士分開一條通道,目光只是隨著楊可世的身形轉動。楊可世也並不稍顧,在數名親衛的簇擁之下直至河邊,直站定在一張早就泊在岸邊的木筏之上。親衛隨之而上,接著大隊騎軍按照早已排好的秩序。紛紛湧上木筏。一名名騎士只是扯定韁繩,安撫著坐騎,只等北渡。
在楊可世木筏之上,充當船夫的軍士渾身筋肉繃緊,如握長矛一般抓著長篙,死死看著楊可世。而楊可世只是平淡舉手:「渡河!」
一聲號令傳下,近百長篙撐動,近百張木筏,裝載著數百甲騎連同坐騎,箭一般的向對岸射去!
而反觀女真一方,雖然始終有十餘張木筏在往來穿梭渡河運送軍馬。但當宋軍百舟競渡之際,卻哪裡比得上!
宋軍的歡呼之聲,在岢嵐水兩岸,在這一瞬間,就達到了最高點!
河面上數百盔纓躍動,就如在岢嵐水上燃動的數百團火焰!
在這歡呼聲中,兩岸女真軍馬,各級軍將或者放平長矛,或者掣出長刀。聲嘶力竭的大聲呼喝下令,有如聲聲獸吼。而女真甲騎也怒聲應和。
兩岸女真陣列緩緩而動,接著就加快了速度。馬蹄之聲轟鳴如雷,鋒刃光芒映日生寒。無數女真戰士扭曲了面目,在馬背上死死握緊了兵刃。就在此刻向著宋軍兩岸陣列發起了衝擊!
多少女真戰士,此刻胸中只有一種莫名而來的恐懼。
無論如何,也要撲滅這岢嵐水上躍動的無數火焰!將這支南人敗軍斬盡殺絕,讓他們的屍體,塞滿整條岢嵐水。
如果錯過這個機會,這支南軍也許會在某一刻轉身而來,會同山東面的那個南人燕王,仍然將女真西路軍夾在磨盤當中,直至最後磨得粉碎!
特特就在隊列當中,吼聲之大,已經滿嘴都是血腥氣,竟然是震裂了氣管附近的毛細血管!
「殺盡這些南狗!」
女真語的呼喊,對於鄜延軍和楊可世所部而言,已經再熟悉不過。列陣宋軍互相一笑,步軍頓時昂然向前,一張張弩機頓時平端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