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補天裂 第二百章 宴鴻門(三十九之中
南岸最後一道土壘之上,負責指揮守軍的那名廂都指揮使狠狠的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吃力的搖了搖頭。
他身上的甲胄甲葉縫隙當中,掛了七八支拋射過來的羽箭。左臂未曾遮護完全,一支破甲錐深深沒入,這廂都指揮使隨手摺斷了箭桿,又扯了一塊髒兮兮的麻布中單隨手裹纏一下。
這等銳器傷害,痛楚其實並不明顯,流血過多之後傷處反而傳來的是鈍器敲打之後的麻木感。彷彿右臂一下沉重了十倍。只有揮動之際,才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脹痛,幾乎完全使不得力了。
眼前不遠處的第二道土壘之上,女真甲騎的潮流已經幾乎將守軍完全淹沒。翻越土壘之際,多少女真甲騎落馬,又掙紮起來,如螞蟻一般佔據了土壘上下。揮舞著兵刃吶喊廝殺。
而更多未曾落馬的女真甲騎,則是在越過土壘之後,用力的踢著馬腹。近乎瘋狂的要再度提起馬速,向著最後一道防線發起衝擊。
這些遼東駿馬,也累得毛皮上儘是汗水,口鼻噴吐著白沫,哀聲嘶鳴著,被瘋狂的主人催迫出最後的馬力,繼續向著第三道土壘發起衝擊!
一面又一面的女真謀克黑旗出現,或者湧上土壘,或者在後招展。
就是這樣的狂潮之下,零星幾點火紅盔纓,仍然如無邊無際籠罩下來的黑暗之中,頑強不屈燃動的微弱火光!
在一片女真語的狂嚎怒吼之中,在一聲聲戰馬長聲嘶鳴當中,在一片金屬與血肉碰撞的聲響之中。
仍然有漢兒的怒吼酣戰之聲!
在那廂都指揮使身邊,沿著最後一道土壘,宋軍僅存戰士展開成一線,迎著面前涌動的洪流。
專註的****,認弦,上矢,扳動牙發。
弩弦崩崩的顫動聲中,一支支木羽短矢飛射而出,沒入那狂涌而來的黑色洪流之中。一名名女真甲騎應聲翻身落馬。
可這黑色洪流仍然是那般狂猛,那般洶湧,那般不可阻礙!上千戰馬的嘶鳴之聲,奔雷一般的馬蹄敲擊地面之聲,似乎已經充塞滿了周遭天地的所有角落!
而第二道土壘之上,那不多的如火焰一般燃動的紅色盔纓,終於漸漸消失不見。再也見不到蹤影。漢兒的怒吼之聲,也都寂然。
那廂都指揮使一直挺著身子,定定的看著眼前一切。到最後一頂紅色盔纓被淹沒之後,他只輕輕嘟囔了一聲:「好兄弟…………」
黑色潮流越涌越近,那廂都指揮使卻是回頭望向渡口。
此刻渡口之處,木筏已經紛紛回返,泊在南岸邊,只等最後一波騎軍上馬。而那最後一波騎軍,卻轉向土壘,紛紛拔出兵刃。
執旗之士,將一面面認旗前傾。而隨著認旗的號令,這數百騎士,就要緩緩催馬而行,然後提起馬速,發起衝擊,將他們這最後一些步軍守軍接應下來!
那些充作船夫的軍士,見到騎軍不肯上筏,一個個也紅了眼睛,持著長篙就要跳到岸上,準備也加入廝殺。而在北岸,那些持弩以待的掩護宋軍,幾乎半身都沒入了水中,恨不得游將過來,接應這些一路轉戰至此的生死袍澤退過岢嵐水來!
那廂都指揮使嘟囔一聲:「直娘賊,這是鬧甚?還想將所有人都賠進去不成?」
嘟囔一句,他就陡然嗔目大喝:「入娘的都給俺滾去南岸!滾啊!」
這吼聲如此之大,讓身邊宋軍盡數側目,讓眼前這狂涌而來的黑色洪流,似乎就是一滯!
無數紅著眼睛催馬而來的女真甲騎,都看見了這名挺立在土壘之上,渾身掛滿箭矢,衣甲血跡斑斑的宋人軍將。他看也沒看面前如牆一般而進,無數鋒刃閃耀寒光如海的女真大隊。只是扭頭向東,儘力大喝。沖得近的,甚至都能看見他脖子上一根根青筋漲起!
依託著土壘持弩而射的宋軍一個個都直起身來,都隨著他們的軍將扭頭向東。放聲大呼。
「走啊!」
這樣的吼聲,如此之雄壯決絕,激得無數遼東戰馬,跟著一起長聲嘶鳴。甚而還有沖在前面的戰馬人立而起,前蹄只是在空中亂舞!
甲騎如海如潮,而這些依託著最後一道土壘而戰的宋軍戰士,彷彿就是千載萬載都不會被海潮吞沒的一座座礁石!
蕭言猛然勒住了韁繩,定定的看著這些回頭向著自己怒吼的戰士。
穿越而來,這樣的血性男兒,自己已經見得太多太多了。雖然自己心性依然打磨得堅硬異常,權謀之術也近於爐火純青。眼前屍山血海也只是不稍皺眉頭。從燕地殺到汴梁,再到河東,如今地位,就是累累人頭堆壘而成的。
可是每一次看到這樣的景象,還是情難自已!
老子如何會負他們,如何會負他們!
如何能不讓他們死得有價值些,如何能不將這天傾之勢生生挽回!
數百宋軍騎士,紛紛住馬,扯著韁繩,只是定定的看著那廂都指揮使的身影。
而那廂都指揮使在用盡生平氣力的呼喊聲中,他已經一把拔出就插在身邊的指揮認旗,雙手持旗,彷彿右臂就未曾受過半點傷害一般。舉旗在空中一招,率先就向湧來的女真甲騎撲去!
依託著最後一道土壘而戰的宋軍戰士,紛紛丟下弩機,掣出各種長兵短刃。也只是一聲短促的呼喊之聲,就越過土壘,迎上了那黑色的潮流!
蕭言猛然調轉馬頭,身邊騎士,也是同一動作。
走!渡河!
而終有一日,將這岢嵐水,變成萬千女真韃子覆滅的墳場!
終有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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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岸的廝殺戰團之中,楊可世回首,也遠遠看到了這一幕。
面前女真甲騎仍然在捨死忘生而戰,拚死也要將這支轉戰至此的宋軍封堵住。這些白山黑水中衝殺而出,遠征萬里的兇悍戰士。每一騎落馬,至少都要換兩名宋軍騎士倒下。
身左身右,一片修羅場一般的景象。落馬負創的雙方戰士,猶自在地上扭打糾纏,直到被無數錯亂的馬蹄踏成肉泥。
雙方都在拿出了最後一分氣力在拚死廝殺。這般苦戰,饒是以楊可世宿將身份,也覺得體力在飛快消耗,身上已經帶了幾處創。若不是戰陣經驗豐富,說不得就給這些瘋狂的女真戰士給戳下馬來。
直到南岸景象入眼,直到看見又一批生死與共的弟兄以自己性命,為袍澤們換來一條生路!
楊可世猛然怒吼一聲,鐵鐧砸下,一名持長矛搶來的女真甲騎,當的一聲長矛就被打成兩截,木屑亂飛。接著一鐧橫掃,正中那女真甲騎帶荷葉卷邊的鐵盔。半個腦袋,就隨著鐵盔一起遠遠的飛了出去!
「殺出一條路來!俺們不會死在這裡!絕不!」